在离开客找独自出外吃饭之前,司马照胆已经对留在客找中养伤的袁水福作了预防万一的安排——他花了两把银子,买通了店里的一位伙计,把袁永福暗中暂移到这位店小二楼下后进的小房中歇息,待他回来之后,方再将袁永福接回原来的房间里,而一点不错,他发觉他们的住处业已留下被人侵入搜寻过的痕迹了。
把带回来的胡杏姑给袁永福引见过后,司马照胆随即在隔邻僻室开了房间,让胡杏姑休歇,跟着又将结识胡杏姑的经过草草向袁永福讲述了一遍,袁永福十分仔细的听着,除了点头,也没有表示什么。
背负着双手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司马照胆低沉的道:“老弟,我既然允诺那贾如龙护送胡姑娘到回马岭,便必须将她送去,本来这也不算一回事,就是你的问题却要预作安排!”
袁永福不解的道:“我的问题,司马大哥,我又有什么问题?”
司马照胆道:“你身上创伤未愈,不适宜远行,但留你在客栈里我又不放心,你大概也发觉到,只方才那一会儿此处业已有人侵入过了!”
袁永福苦笑道:“难怪房里有些凌乱,而你一进门又四处查视,我还道是司马大哥你过份的紧张了,原来竟然真个有人进房来过啦!”
司马照胆不禁为袁永福的忠厚及直憨弄得啼笑皆非,但是,更为他担足了心事,这么一个老实得半点心机不带的人,如果发生了不测之变,却叫他怎生应付?更遑论要他独自去抗拒他那有若枭狼般阴毒的师兄了!
望着司马照胆,袁永福又道:“司马大哥,看这样子,我们是被人吊上了!”
司马照胆叹了口气:“这还用说?老弟。”
有关他在暗巷之中遭人狙袭的一节,他就更不愿多提了,因为他体会到,袁永福尽管是个忠诚笃实的好青年,却并不是一个可以共谋大计的好搭档,这位仁兄的脑瓜里,委实欠缺了好些条纹路,如果把所有发生的事全告诉了他,除了使他更形忧虑于情势的复杂及险恶而徒增困扰之外,可在他那里搬不出好主意来。
袁永福呐呐的道:“司马大哥,我断定包是我那狼心狗肺的大师兄使的坏!”
司马照胆道:“我想是错不了的。”
袁永福沉默了一会,道:“那么,我如单独留在这里,恐怕是相当危险了?我大师兄一定不会放过我,他是安了心要除掉我灭口的!”
司马照胆道:“不但要灭你的口,而且他更不愿你师门独传的那一招凌厉剑法,有人与他共享,这种人是典型的自私自大狂,为了他自己的意愿,没有什么恶毒事做不出来,所以,你不能单独留在此处。”
舐舐嘴唇,袁永福道:“我是否和你一起前去回马岭?”
司马照胆摇头道:“不行,你的创伤正在开始合口阶段,最是忌讳颠簸震动,如若一旦牵扯伤口引至破裂,再想痊愈,就更为麻烦了,此去回马岭,路途迢遥,有五六百里远近,谁也不敢保证在一路劳顿之下不影响及你的创伤……”
袁永福颔首道:“说得也是,但司马大哥,我却怎生安置自己呢?”
司马照胆道:“这是我的事,不须你来操心。”
在室中又来回走几遍,司马照胆终于一拍手道:“有了,老弟!”
袁永福急切的问:“可是想出安顿我的法子来啦?”
司马照胆低促的道:“不要嚷嚷,只是现在,我们便离开此地,由我背着你,送你到一个绝妙的清幽所在去!”
咧嘴一笑,袁永福忙道:“好极了,是什么地方呀?”
司马照胆用薄被裹紧了袁永福的身子,悄声说道:“离此往北去的一处山脚下,那里有座小庙,很僻静,也很隐密,前几天我去过一次,庙里只有两个老和尚,颇带点禅气,待人也相当和蔼,我们去求求和尚,再奉上几文香油钱,留你在那里住上几天,料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袁永福道:“清静地方我可以住得惯,我一向最讨厌烦嚣,只是,我那大师兄不会找到那里么?”
司马照胆道:“天下说大也并不太大,但若毫无线索的去寻找一个人,这方圆之地,可就其广无垠了,老弟,你躲在庙里不出来,他有千里眼,顺风耳,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能在绝无征兆的情况里摸上门去?”
袁永福道:“不错,只要我行迹隐密点,,大师兄再也没叫没则!”
轻轻将袁永福背起,司马照胆又吹熄了灯,以耳语的声音道:“我会有法子拋脱盯梢的人,如果有人盯梢的话,老弟,到了那里,你尽量减少露面的机会,多则半月,少只十日,我就回来接你,届时,你身上的伤也差不多快好了。正有精神去找你那杀千刀的师兄算帐!”
袁永福也悄声道:“放心,司马大哥,我会谨慎行事的,你可得早去早回呀!”
点点头,司马照胆道:“错不了,我对这桩事,比你犹要急,早早办完了,在你来说已算清理师门,克尽为徒之道,在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了却一件心愿?”
于是,他开始了行动,但他既未自窗户掠出,亦不从梯口下去,只来在过道尽头的一扇窄门外露台一溜而下,然后,借着鳞次栉比的屋宇房舍做掩护,身形如飞般连连闪腾而去。
为了胡杏姑的方便,司马照胆也没有骑马,他雇了一辆单辔马车,自兼车夫同保镖,载着胡杏姑直往回马岭进发。
这辆马车窄小而简陋,只以一张粗麻布遮顶,就算是车蓬了,车里的宽度仅容得两人促膝对坐,连个转身的余地也没有,长呢?刚好如同一扇棺材板,外型颇不中瞧,但有一桩好处,倒还轻巧。
不紧不慢的奔驰在官道上,带着点“车辘辘,马啸啸”的味道,胡杏姑独坐车里,神色颇见欢愉开朗。
在车子行出一段路途之后,胡杏姑移向前面,向对坐在驭者位置上驾车的司马照胆道:“你真行啊,司马壮士。”
往后靠靠身子,司马照胆问:“行什么?”
胡杏姑笑道:“司马壮士,你赶车的技巧真老到,就和经年吃这碗饭的老手一样!”
哈哈一笑,司马照胆道:“如此说来,我也总算有着一技之长了!”
胡杏姑跟着笑笑,边道:“去至回马岭,司马壮士,像这样走法,得要几天?”
司马照胆道:“从容点赶路,得五天光景,急着钻,四天也到得了。”
胡杏姑道:“不用太急,司马壮士,我们就慢慢走吧。”
司马照胆半扭头问:“你不希望见到你父母?”
胡杏姑道:“想是当然想,可是别因为急着赶路累坏了牲口,还有,乘这时机也可沿路看看景色,当做一遭游历,到家之后恐怕像这样的机会就不多了……”
心里有点不以为然,也有点隐约的讶异,但司马照胆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胡杏姑又道:“对了,昨晚上那姓袁的大哥呢?他还留在客找里吗?”
司马照胆顺着道:“不错!”
胡杏姑道:“那位姓袁的大哥,好似还带了伤?”
轻挥了一下马鞭,发出一声“削”的锐响,司马照胆道:“是带了伤。”
叹喟着,胡杏姑十分同情的道:“真不幸。”
司马照胆慢吞吞的道:“他还算是好的了,尚有比他更不幸的人呢!”
似是怔了怔,胡杏姑道:“司马壮士是说……”
司马照胆轻轻岔开这个话题:“胡姑娘,你是否念过书?”
胡杏姑嫣然一笑:“你怎么知道的?可不是,小时候我也跟着村里的同龄孩子们上过几年学塾……”
司马照胆笑道:“难怪你谈吐典雅,举止优美,不似一般农家子弟出身的姑娘那样土气和俗气……”
胡杏姑好像微微有些不安的感觉,她急忙笑道:“真的吗?多谢你的夸奖,其实,我自己倒不觉得。”
司马照胆又道:“你有一股气质,很特殊的气质,常在有意无意间流露,我因此感觉到,你似乎不该属于你实际上的那个环境。”
胡杏姑不大自然,甚至微现局促的道:“司马壮士,你在说笑了,像我这样一个贫苦农家的丫头,又哪里会有什么特殊的气质?我自己都常常觉得自己俗不可耐……”
好一个“俗不可耐”,司马照胆一笑道:“或许这只是我的主观吧,但若说你‘俗’到不可‘耐’,却又是言之过甚的谦词了……”
胡杏姑像是不喜欢谈这件事一样,她十分技巧的把话题扯了开去。
“司马壮士,据我想,你的武功一定很高强吧?”
司马照胆笑道:“何以见得?而你这一想,却又引伸自何处?”
胡杏姑道:“那位贾如龙贾公子的本事好厉害,但他见到你之后却也这么尊敬与推崇,所以你一定是位怀有颇深武功的大英雄了……”
脚踏在搁板上,司马照胆道:“是贾如龙抬举我,人捧人,无价宝嘛,若说到英雄,贾如龙才够得上份量,而我,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江湖上的老混混罢了。”
胡杏姑忙道:“哪里,司马壮士,你一点也不老……”
豁然大笑,司马照胆道:“老喽,老喽,今年我业已三十四了,你也不想想,一个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三十四好活?一旦过了这个关节,则已是入土一半的人啦……”
胡杏姑一本正经的道:“不见得,司马壮士,三十岁以上的男人,才更具有成熟的思想,才更有那种较为世故老练的含蓄意味,别属另一等的格调和魅力……”
回过头来,司马照胆缓缓的问:“你说——你只读过几年私垫?”
胡杏姑立时有所警惕,警惕中更带着不易察觉的懊悔之色,她浮起一脸轻柔的微笑道:“是呀,莫非我还会骗你?”
司马照胆又若有所思的道:“而你也说过,你只是农家小户出身的?”
点点头,胡杏姑道:“没有错,司马壮士,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对?”
想了想,司马照胆又摇摇头:“不,我只是问问,没有什么不对,方才我听你的说话,恍惚间,还以为你会在某一个环境或世面里见识过呢,大概是我多心了,有些人,天生的领悟性特别强,有触类旁通的融合力,也有些人,本质上便是尔雅又灵慧的,我想,胡姑娘,你就该是这一类的人了……”
胡杏姑道:“司马壮士,这是你抬举我啦……”
—路上两人谈谈说说,倒也颇不寂寞,很快的,这头一天便过去了,司马照胆正如胡杏姑的希望,并没有太急赶路,他是那样轻松的走完这一天的旅程,翌日,他仍然继续着这样的轻松登程,而胡杏姑的形色之间,也的确缺少那种归心似箭的神情。
司马照胆暗里多少有些感叹,女儿家的心果然是较为外向的呢,思亲之诚,到底难比一干为人子弟者来得殷勤……但是,他的心境却仍平静,这一趟护送的差事,乃是他自己讨下来的,对于胡杏姑他的怜悯多于感情,何况这也是表现江湖道义的一种本色,他除了只认为要尽到他所承诺的责任之外,根本就没有联想到其他的任何方面……
车子平缓的前进着,在有节奏的蹄音及轮轴转动声里,偶而微微颠簸一下,但气氛却和车行的稳定一样,都充满了轻松与安详的意味。
便在这样令人不觉丝毫异兆的情势中,道路右边的一排荒沟杂草里,突的寒芒闪映,“奔”声响处,一只银亮的燕尾镖业已自后钉入了车前的挡板上。变起突兀,胡杏姑骇得尖叫一声,猛的往前座司马照胆身上扑去。
司马照胆反应沉着无比,他微微侧身,本能的伸臂扶住了胡杏姑,一边开口说道:“不要害怕——”
蓦地,他把“怕”字后面的词句噎凝住了——因为他发觉胡杏姑左肘正被他护封着右腰眼死穴部位的真气本能的弹开,却在一滑之下撞上了他邻近死穴之旁的软麻穴。
一股软瘫僵麻的感觉,立时随着穴道的被撞,潮水般向半边身子扩展,他猛然歪斜,却立时又以一股内家力道顶撑被撞的穴脉,同时,他的目光凌厉的投注向胡杏姑的脸庞上。
半倚在他怀中的胡杏姑却恍似未觉,只是满脸的惊恐加上满脸的惶悚神色,她望着暗器射来的车后方向,抖索着道:“司马壮士……司马壮士……大概是……谢虎派人来拦截我们了……”
司马照胆这时半边身子已斜倾在座位上,他咬牙硬以大膝盖顶住车板,不使自己滚跌,一边将全身的真力迫向受制的穴道部位,他要在最快的时间里自行解除禁制。
胡杏姑急切的转脸瞧向他,恐惧的道:“司马壮士,你看见那只镖了?差一点就射中我……司马壮士,快点想法子对付他们啊,一定是谢虎的党羽追上来了……”
倾斜在座位上的司马照胆,他那姿态看上去就好像也是在躲避什么袭击一样,胡杏姑被他这样的姿势亦拖得上身偏俯,这一转脸说话,两个人就脸贴着脸,气息相合相应,看外表,倒是蛮亲热的。
哼了哼,司马照胆道:“少说话!”
胡杏姑的表情,极为古怪的僵硬了一下,她随即惴惴的道:“你怎么啦?司马壮士,你像在和谁生气?”
司马照胆没有答腔,他在运功解穴的时候,是最忌出声分神的,一个搞不好力泄气散,则再要聚集内劲,就更将困难了……
胡杏姑似是有些迷惘,又带着点惊疑与不安的问:“司马照胆,你——你受伤了?”
司马照胆面红如血,双眼紧闭,额头上汗下如雨,头顶也透出了隐隐的白色雾氳,他急促的呼吸,仍旧是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那边的大荒沟,在杂草的掩遮下,又是寒芒闪闪,尖锐的破空之声倏起,十数点冷星已流光般欻然射到。
司马照胆竭力翻滚,但他却没有拉着胡杏姑同时翻滚,只听一声痛苦的叫声起处,那射来的十几只燕尾镖,除了绝大部份钉入车前挡板之外,另有两只便透进了胡杏姑的大腿与肩窝。
俯卧在车座下的司马照胆不禁兴起了一股歉疚的感觉——他此举乃是测验一下胡杏姑方才扑向他怀中之际,以肘部撞击到他身上的要穴,这个动作是预谋抑是无意?当然,用这样的方式做测验未免冒险而且太过狠酷,可是,他不愿受人愚弄,更不愿自己的一片善心白白糟蹋,而眼前亦只有这一个测验的法子,他的怀疑已经很深,不用这个方式断出真伪就再没有其他良策了。
十几个蒙面大汉已从后面的荒沟里跃出,一窝风也似向车前卷了过来,胡杏姑看得清切,在痛苦中,她骇怖的叫声更加尖锐:“他们来了……司马壮士,他们冲过来捉我了……”
司马照胆仍然俯卧车座下不动,但是,急促的呼吸业已停止,头顶冒升的雾气亦已消散,他只是静静的俯在那里,似是睡着了。
胡杏姑拼命爬向前座,一面伸手推拥着司马照胆的肩膀,吓得泣不成声:“救救我…司马壮士……救救我……他们来近了……他们要抓我回去……”
十几条蒙面大汉霎时扑到,五六个人分散四周,另五六个人已纷纷跃向马车前座,冷冽的刃芒,划空闪映着森寒的光华交合——五六个人身形才起,挥斩的家伙尚未及够上位置,却猛的像被一堆火药炸散了一祥,五六个人分成五六个不同的方向,手舞足蹈,惨号如泣般蹦滚出去,那漫天的血,就像落下漫天的雨。
司马照胆双手环胸,挺立在前车座上,他目光扫描其他那几个骇然倒退中的蒙面大汉,嘿嘿笑道:“干什么?伙计们,想拿着这个架势来捡我的便宜?你们列位的八字还合不上呢,这样的火候,只能关着大门舞两趟把式给你们自己乐上一乐,要想出来卖弄,尤其对着我卖弄,可真是玩笑开到南天门去了!”
五六名大汉紧张又畏怯的瞪着司马照胆,又都不期而然的瞥过地下那些具死状极惨的同伴尸体,从他们眼瞳中所透露出来的神色,不但已经没有一丝半点的“战志”,可以说连心都寒透底了。
司马照胆一一点着那些位仁兄,道:“这样吧,只要你们将主使你们前来行凶——不,送死的那个人说出来,我就网开一面,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地下躺着的这些人,就是你们各位下场的写照,而且我保证你们的模样会比他们更不中看!”
那几名大汉面面相觑——但除了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与自己同样的惊惧畏缩,彼此间就再也找不着别的情调了。
胡杏姑在车上叫:“司马壮士,不用问他们,必定是谢虎派来的爪牙!”
司马照胆道:“你怎么晓得?”
胡杏姑痛得面色泛白,却咬着牙道:“除了谢虎,还会有谁这样居心狠毒,步步紧迫的来危害我?”
笑笑,司马照胆道:“只怕这些人不一定就是来危害你的,说不准他们的目的是在我也难预料!”
怔了怔,胡杏姑道:“这,这怎么可能?”
她忽然又点点头道:“对了,大概因为你在保护我,所以他们才迁怒于你,也要将你一起捉回去加以报复……”
司马照胆道:“他们约莫并不想捉我回去,而且打算就在此地当场废了我!”
呐呐的,胡杏姑道:“天,多可怕……”
司马照胆道:“不可怕,胡姑娘,这些人的命运将惨不可言,那才叫可怕——如果他们不肯透露幕后主使者底细的话!”
五六名大汉似是传递了某一样无声的暗号,五六个人突然身形奔掠,各自选择了一个不与伙伴雷同的方向亡命奔逃。
于是,一片烈火似的红云便猝而凌空,带着呼啸的风声,飘扬着猩赤的彩袂,宛如一只来自九天之上的鹰隼,敛翼俯冲,展翼回舞,只是那么一转,那么一闪,奔逃中的五六个汉子已像串成一线似的纷纷仆跌——全是背后标起一股血箭,人便带着那股血箭往前摔出扑跌落地,只除了其中一个。
这一个并没有受到致命的一击,他仅是带了伤,他身上并溅的血水不是冒自背脊,而是流自肩头,然而,这一记的效果,也是够他跌个大马爬而有余了。
司马照胆就站在这伤者的身边,他微一俯身,扯下了那人的蒙面灰巾,用力揩擦着双手上粘腻的血迹,一边频频揺头:“我生平最讨厌把一双手搞得血糊淋漓的,那股子腥气实在难闻,但怪了,却偏偏有些人非逼得我弄成这样不可,老兄,你说这是不是蠢?是不是岂有此理?”
那人呻吟一声,狭长的一张马脸歪向一边,脸色青中泛黄,显然是痛得不轻。
当然不轻,司马照胆的那一记空手刃,业已切到他的肩骨上了。
非常温柔的,司马照胆道:“告不告诉我,是谁主使你们前来的?”
马脸抽搐了一下,却又呻吟起来。
司马照胆道:“痛么?是的,但你如坚不吐实,我恐怕就更要叫你痛上加痛了,这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手法便可达到此项效果,希望你并不想尝试。”
马脸人把面孔别过一边,闷不吭声,显然,是一付准备硬撑到底的架势。
司马照胆嘿嘿笑了:“好小子,要充好汉不是?这‘好汉’可难充得像哪,尤其在我面前,付出的工本就更大了,我生平净与些好汉子打交道,所以我就分得清真伪,谁有种,谁没种,一点也瞒不过我,分判这个人是不是好汉的法子有很多,我惯用的一样就是刑迫,熬得住的,便差不多就是好汉一条了,来,只说不如实惠,老朋友,我们现在就试试看吧!”
马脸人的身体微微抖索,却咬牙切齿,半个字不说,好倔强的模样。
司马照胆又嘿嘿笑了,笑声里,他猛一伸手,马脸人怪号着,一只耳朵业已血淋淋的拈在司马照胆的右手两指之间。
那位痛彻心脾的仁兄才自捂着失耳的伤口,司马照胆手腕轻翻,甚至看不清他动作的过程,另一只人耳亦已血糊糊的拈上了手指。
“嗷嗷”的嗥号着,马脸人的一双耳朵可是被生生撕落的,这等滋味,要比用利器削割更加痛苦上十百倍,他满面鲜血流淌,在地下翻滚惨叫,声音之凄厉,活似被剥了一身人皮那样恐怖法。
司马照胆随手抛去了两只人耳,目光瞥处却发现车座上的胡杏姑正凝视着这边,那种凝视,并非吓呆或惊愣了般的恐惧神气,而是——属于相当稳定及冷静的自然形态。
于是,当胡杏姑发觉司马照胆的视线时,她很快的抖了抖,脸色变得十分苍白,嗓子也像拨起一根哑弦般的低颤:“不要……司马壮士……不要这太狠毒了……太没有人道了……”
司马照胆扬着一双浓眉道:“敢情现在你才有此感觉?胡姑娘。”
胡杏姑抖生生的道:“放掉他吧,司马壮士……这个人好可怜,他显然不知道你所要他说的事……司马壮士,叫他离开,看他已被你折磨成这副模样……”
司马照胆回过头来,向地下的这一位冷森的道:“现在,你说是不说?”
抱着头,拳曲着腿的这位仁兄,业已弓虾一样穀觫成一堆,他满头满脸又满身的血污,噎着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回了话:“说……我说……我说了啊……”
双臂环抱于胸,司马照胆鄙夷的道:“娘的,你可不正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好言好语你不听,楞要充能,待到受了罪才现露原形,两只耳朵却已离了位,这样自己糟蹋自己,你说你算是啥的玩意?”
那人拳曲在地下,不住的哼卿,又像不住的抽噎,窝囊得紧。
司马照胆大声道:“你还在装的哪门子蒜?莫不成嫌你这对招子尚生在脸上没有被剜掉?”
胡杏姑又在惊窒的叫:“司马壮士……放了他吧,你会把他折腾死的啊……”
怪异的看了胡杏姑一眼,司马照胆缓缓的道:“胡杏姑,你最好进车里去,眼前的事,女人家不宜观看,更不宜置喙,由我来处理,行不行?”
口里在说着话,他心中却不禁嘀咕——怎么胡杏姑净是在节骨上来打岔?
胡杏姑呐呐的道:“可是,可是我完全是一番好意,司马壮士……”
摆摆手,司马照胆道:“好,好,我知道你全是一番好意,我请你进车子里去,也是一番好意,我是怕这个小场面会惊吓着你——除非你已司空见惯了!”
表情一怔,胡杏姑十分委屈的道:“我不懂你的意思,司马壮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说我……”
司马照胆叹了口气:“你最好是真的不懂——胡姑娘,别再耽搁辰光了,我还得和这位朋友讨论一个重要问题呢,你请。”
胡杏姑的模样相当令人怜惜——三分幽怨,两分酸楚,更带着五分惶惶的无奈,她缓缓跨过挡板,就待进入后面车中,但是,不知怎的,身子一歪,却整个人自车座倒摔了下来。
吃惊之下,司马照胆飞身闪避,一把将胡杏姑从地下抱起,肌肤相沾的一刹,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将胡杏姑推开——他恐怕发生以前那被胡杏姑肘节撞穴的情形再次重演,虽然,他不敢肯定那次事件究竟出于意外的巧合,抑是存心暗算,但小心点总不会有错。
然而,胡杏姑却浑身软绵绵的往下沉坠着,面庞痛苦的神色溢于言表,呼吸迫促,唇角不住抽搐,这一跤,似是摔得不轻。
司马照胆把距离保持住以后,刚刚开口:“胡姑娘,你摔得可重——”
一声尖细的锐风碰空之声便在这时响起,他倏然拉扯着胡杏姑闪躲,却又顿时醒悟,怒骂声尚未及出口,那个躺在地下的马脸人已长号惨嗥,一柄柳叶飞刀,穿过那人左背,从前胸心脏部位透了个尖出来。
司马照胆大吼如雷,腾空飞起,双臂旋处,人已一个回掠长射七丈之外,但是荒野寂寂,林木萧萧,哪还见得着半个人影?
重重一哼,他大踏步走了回来,再去检视那马脸人,只一眼,他已知道不用再看了,死人的形状总是那个样子,他已见得太多。
胡杏姑正在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眼角额边犹有一大块青紫,刚才那一摔,像是真的把她跌惨了。
司马照胆走上去,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的道:“摔得不轻,嗯?”
胡杏姑扶着额角,嗓音喑哑的道:“还好……”
司马照胆没有说你这一跤可又摔得是时候——他无可奈何的道:“以后小心点,怎么会摔下来呢?幸亏车子是停着不动的,否则,后果就更要严重得多了!”
苦涩的挤出一抹笑颜来,胡杏姑沙沙的道:“对不起,司马壮士……又给你增添麻烦了……我也不知怎的,脚步才跨,好像滑蹭了一下,人便站不稳,向侧面摔了出去……我真是笨拙得不成话!”
司马照胆道:“不,是我笨拙。”
迷惘的,胡杏姑道:“是——你笨拙?这又怎能怪你呢?司马壮士……”
司马照胆没好气的道:“你这一摔不大紧,却把那唯一可以透露内情的俘虏给摔死了!”
呆了一下,胡杏姑目光转过去,触及那马脸人的尸体之后,又立即觳觫的缩了回来,她怯悸的道:“那人……那人死了?”
司马照胆道:“不错,死了,你几曾见过活人是那副德性的?”
胡杏姑嗫嚅的道:“我……但我看不出……我跌这一跤,与他的死有何关连?司马壮士……那人好像是被……被一把刀给刺杀的……”
司马照胆不痛快的道:“是的,他是死在那把飞刀上——就正在你跌下车,我赶来扶你的那一眨眼间!”
胡杏姑惶然回顾,惴惴的道:“这样说来,他们还有人埋伏在附近?”
司马照胆恨声道:“对了,他们还有人埋伏在附近,就趁我离开那小子的瞬息空隙,利用飞刀将那人杀了灭口,免得他把某些事情泄露出来!”
胡杏姑不安的道:“那……那杀他的人呢?”
司马照胆道:“早跑啦,这个龟孙好快的腿,我追得那么急法,居然也没追上!”
抖了抖,胡杏姑惶恐的道:“对不起,司马壮士,都是我误的事……但请你相信,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司马照胆摇头道:“算了,这拨子暗算我们的人,迟早也掀得出他们的底细来,只要他们有种再朝前靠近一遭,我看这些王八羔子还有没有和这次相同的运气!”
胡杏姑怯怯的道:“司马壮士……你不怪我了?”
司马照胆咧嘴一笑:“不怪你,就算要怪你,又如何怪法?”
胡杏姑强颜笑道:“这桩意外,好像打一开头我就笨手笨脚的老是给你增加累赘,惹得你对我不高兴,司马壮士,请原谅我没有经过这种可怕的场合,一旦出了事,难免会慌张失措,举止狼狈……”
司马照胆不由生了几体谅之心,他道:“过去的就甭提啦,这一路下去,你就待在车里别往外亮相,外头发生任何情况,概由我来应付,只要你不扯我的肘,业已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你身上的镖伤,且咬牙忍着点,到了前面镇甸,我自会找个郎中替你好生诊治……”
脸儿一红,胡杏姑低下头道:“是,司马壮士,我会记住你的吩咐,我身上的伤不大要紧,还受得了……”
司马照胆道:“走吧,我们也好上路了,都叫这群半途上窜出来的疯狗耽误了好多辰光!”
胡杏姑犹迟疑的道:“但……这些尸体!”
迳自扶着胡杏姑上了车,司马照胆也坐上了前座,他嘴里“得儿”一声,扬鞭驱马,赶车前行,连头也不回的道管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