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深沉而怪异的微笑漾在项真疲乏的面庞上,他将全身上下匆匆检视了一番,准备在即将来临的狠酷杀伐中做血腥地接应,目光注意着迅速移进的“无双派”豪士们,项真全身的劲力已聚集于四肢之上——
正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重要关头,就于靠着林子方向的这边堡墙上,蓦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项真还没有仔细看清楚,一个高昂的、宽厚的语声已石破天惊地响起:“无双鼠辈全听着,你们的‘铁字门’大尊主商先青,‘血字门’大尊主鹿望朴,还有你们的师兄弟展百扬、提尧、邱富贵五个人都押在我们这里,若是你们爱惜他们的性命,现在通通给我停止前进,否则,莫怪我们心狠手辣,一个个斩掉这五个人的脑袋给你们看!”
此人的嗓子雄厚嘹亮,有如洪钟大吕,袅袅传出老远,“无双派”两边并进的人马虽然尚隔着二十多丈,却已听了个清清楚楚,字字入耳,于是,那铁一般逼近的阵势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多少双焦急与愤怒的眼睛也齐齐朝堡墙上投来,他们最担心的便是这一件事,如今,它果然发生了,毫未出所料地发生了……
堡墙——
簇拥着的人群忽然分开,人们一让开之后,老天,已可清晰地看见商先青、鹿望朴、提尧、展百扬、邱富贵五个人被押解至堡墙的边缘,五个人简直已不像个人形了,他们的头发乱草一样地蓬散着,全身上下的衣裳破烂污秽不堪,那五张面孔又干又瘦,憔悴得没有一丝血色,全是用黄蜡所捏成的,他们枯瘪的脸庞上颧骨高耸着,眼眶乌紫而深陷,目光失神与暗涩,混浊浊的,五个人全像站不稳一样摇摇晃晃,在寒风中抖索。他们的手上带着特大号的钢铐,脚踝串连着巨型的脚镣,另外一条小指粗的强韧铁丝穿过了五个人的琵琶骨,然后,在铁丝的两头各缀着一枚斗大的铁球,铁球便垂在他们的脚下,琵琶骨被穿过之处,血迹早已凝固成为紫褐色,连伤口全结上乌黑丑恶的疤块了……
虽然他们五个人早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但“无双派”的豪士们及项真仍然认得出正是他们本人,那五张面容,和他们被俘之前可说完全不同,在孱弱中、颓唐中、枯瘦与憔悴中,尚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惨然!哪里还有当年的一丝英气?一丝威风?好苍凉啊……
五个人并排站着,每人身旁由两名魁壮的皮衣大汉左右挟持,“鬼头刀”便架在他们的脖子上,而“反回七梭”杨涂,及那个方才发话的青脸独目人物便监视于侧,那青脸独目的角色身材矮小,神色冷森而狰狞,一张大嘴斜吊着,两条眉毛却刀也似的往上起,他也穿着一身褐色的皮衣靠。
但是,皮衣靠上却钉满了亮银锥,一柄赤红闪耀的怪异笔形兵器便倒背在肩后。在他们的左面,一字并排站着五个形态倨傲,面容威猛而深沉的灰袍老人,右面,嗯,则是一个体形高大雄伟,脸腔微赤,蓄着一大把黑色齐胸长髯的老者,这老者气度雍容,双目睖睖如刃,顾盼之间,有一股无可言喻的严酷韵味,他那挺拔的鼻梁上,生着一颗豆大的紫痣,双眉浓黑得像两把小刷子,没有穿皮衣,一袭宽大的、金光闪烁的长袍上洒绣着圆团字福寿图,脚下却是一双鹿皮钢尖头的软靴,现在,他正冷沉地背着双手,目光如炬般凝注着“无双派”骑队的反应与动静……
果然,在“无双派”方面辨明墙头上的五个人正是他们被俘的尊主与师兄弟等,前进的阵势便立即缓了下来,同时自“莽字门”那边的骑队中,一杆白绸绣着七枚连衔金环图案的大旗突然张开,迎空呼呼急展了三次,在旗帜挥展中,一乘骑影飞快越众而出,狂奔“飞字门”的骑队而去。
“飞字门”骑队的为首者“九命郎”严宿也立即策骑迎上,双骑汇合之后,略一停顿,又已以双辔并驰向“如意府”堡墙之下,嗯,那另一个骑士,便是“无双派”“莽字门”的大尊主,“乾坤一旋”尉迟寒波!
两人在奔向“如意府”堡墙之前,已各自挥手示意,下令两方的人马停了下来,此刻,他们已奔至隔着堡墙十丈之处住了马。
在角垛子里,项真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他也够辛苦了,一面要了解四周的状况,一面还得随时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能露出行迹,再一面,更需要准备在每一个可能的时间里暴起发难,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高的理想……
这时——
“如意府”堡墙的十丈之外,尉迟寒波与严宿正各据鞍上,他们的面容表情,有掩饰不住的仇恨与愤怒,更有掩饰不住的凄凉及焦惶,两个人全朝堡墙上仰视着,两双眸子深处皆似在喷射着火焰!
那金袍黑髯老者毫无笑意地一笑,缓慢而悠闲的一捋长髯,徐徐向一侧的青脸人点了点头。
青脸人干咳一声,又扯开嗓子道:“来骑可是‘无双派’‘莽字门’大尊主尉迟寒波与‘飞字门’首座大弟子‘九命郎’严宿?”
矮胖如缸的尉迟寒波肥脂满积的面庞蓦然一沉,暴烈地道:“正是,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犯不着再绕圈子!”
别看这位青脸人物个头矮小,嗓门却是又宽又大,他打了个哈哈,宏声道:“首先,我要问,你们二位可看清楚墙头上站着的这五位贵派英雄的面貌了?”
尉迟寒波怒道:“当然!”
奸笑一声,青脸人道:“那么,这不会是假的啰?我们‘如意府’并没有吓唬你们!”
“九命郎”严宿巨眼暴张,在一片精芒倏射中,他狠厉地道:“朋友,你们俘囚了我‘无双派’的尊长手足,就是如此个善待方法么?竟用这等残酷而不讲人道的狠毒手段来折磨他们,慢慢虐杀他们,各位的心肠也太过阴诈了!”
青脸人冷冷一笑,道:“照你说来,姓严的,莫不成我们还要天天盛筵相款,晨昏定省宁你大约忘记他们是怎么回子事了!”
严宿大吼一声,暴辣地道:“小子,你该死!”
不屑地一扬脸,青脸人只吐出一个字:“呸!”
在马上,尉迟寒波摆手阻止了怒火染目、咬牙切齿的严宿,他面如寒霜般道:“在这种情形之下,并不是我们争执口舌的适当时间,我问你,要怎样才能释放他们?”
青脸人侧首看了那金袍老人一眼,金袍老人面上毫无表情,仅只略微颔了颔首。
于是青脸人大声道:“第一,退兵出此地,更远离‘大河镇’三十里以外!”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如此做了,便先释放那邱富贵!”
尉迟寒波一股心火突然上升,但他强力压制住了,一咬牙,他又冷森森地道:“第二呢?”
青脸人大剌剌地道:“第二么,你们要在我方监视之下再退出一百里,然后便放回那姓提的小子!”
尉迟寒波冷冷地道:“还有第三?”
青脸角色气焰凌人地大声再道:“不错,第三,你们‘无双派’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马,全将携带的兵刃火器集中堆存在一个我们指定的地方,由我们派人收取,做到这一点,我们放那展百扬!”
双目一翻,他又接着道:“第四,要你们掌门人铁独行沥血盟誓,永不再侵犯‘如意府’及‘如意府’结盟之下的各帮各派,并不得再有任何单人只马进入中土。如此做了,那鹿望朴便可回去,姓鹿的是你们派中的大尊主,他应该有这个价值与分量!”
尉迟寒波暗里叹息着,他徐缓地道:“还有没有?”
青脸人嘲弄地一笑,道:“在你们回转大草原之后三个月,我们确实知道你们不会再有蠢动之意了,那商先青也就能平平安安地归返老家!”
沉着脸,尉迟寒波道:“朋友,你们不觉这些条件太苛么?”
青脸人斜吊的嘴巴一歪,冷冷地道:“太苛?尉迟寒波,你不要太过天真,若非此刻情势于我方不利,只怕你们想如此做我们尚不答允呢!”
尉迟寒波两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他沉重地道:“这些条件,全是洪双浪的意思?”
青脸人尚未回答,一旁的金袍黑髯老人已一拂长髯,语声浑厚而有力地道:“正是老夫之意!”
嗯,这位金袍闪灿、形容威猛的老人家,果然正是鼎鼎大名,煊赫一时的“如意府”最高魁首,“黑髯公”洪双浪!
“黑髯公”洪双浪一挥袍袖,淡漠地道:“双方交战,即无仁慈道义可言,无非是尔虞我诈、你狠我毒而已,尉迟寒波,我们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今天开出来的各项条件,没有丝毫回园的余地,你们愿意,则依言而行,否则,老夫便下令斩此五人首级,再与你们决一死战!”
迟疑着,尉迟寒波转过头去低促的与严宿商讨起来,他们两人的神色俱极凝重,在沉重中,更有一股说不出的绝望与黯然……
“黑髯公”洪双浪又启声道:“尉迟寒波,若是以你的权责尚不敢决定此事,老夫可以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容你回去面报铁独行知悉,但你须记得,条件无法再做商量,而且,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来回,半个时辰之后,老夫便以尔等不接受条件处置了……”
抬起头来,尉迟寒波圆团团、油润润的面孔上浮着无比的悲怆与怅惘之色,他徐徐地道:“洪双浪,你明白这些条件我们恐怕难以接受……”
“黑髯公”洪双浪浓眉微轩,残忍地道:“这是你们的事,如果你们想要眼见你们的手足兄弟断头丧命,如果你们甘愿血染尸积,老夫亦无话可说,你们须知道,老夫所属亦非贪生畏死之辈!”
顿了顿,他又半似怂恿,半似教唆地道:“尉迟寒波,虽然在‘无双派’中,你位居尊主之尊,但此事你却未必能做得主张,老夫提议你不妨快马回去报知铁独行,要他下个决定,也算是他替你的同门手足弟兄尽点心力!”
忽然——
面容枯槁、蜡黄干瘦的鹿望朴沙哑而撕裂般地叫了起来,他的叫声含着泪,含着羞辱与不甘,更含有无比的激昂:“老尉迟……你们杀过来……刀刀斩绝这些……豺狼虎豹……不要管我们……我们已够惭疚……”
鹿望朴身后的两名皮衣大汉暴喝连声,偏过刀背猛力砸砍着他的脊梁,“砰”“砰”的沉闷击肉声清晰地传了下去,宛似一声声的全砍碰在尉迟寒波与严宿的心上了!
双目血红,额际的青筋突起,严宿沥胆摧肝地狂吼道:“住手,你们这两个杂种!”
“黑髯公”洪双浪微微挥手,那两名皮衣大汉立即停了下来,可怜鹿望朴这位“无双派”“血字门”的大尊主却早已气息奄奄,晕厥过去了!
深沉地一笑,洪双浪道:“就只这么一点小小的惩罚,你们已经承受不住,等一歇,那五头齐飞的惨状,只怕更会令各位不能卒睹了,尉迟寒波,你想想看,应该怎么做好呢?”
就在这时,一直垂头闭目,摇摇晃晃的商先青已蓦然仰起脸来,他怒睁着那一双乌黑浮肿的眼睛,抖索着,声嘶力竭地吼道:“尉迟寒波,你忘了大草原的雄风,无双的威名了!你忘了掌门大师兄的训诲与此次出征的目的了?你要我们做‘无双派’的罪人么?要我们为‘无双派’蒙羞么?想想那些惨死的弟子,那亲人骨肉遍洒的鲜血,想想他们含的冤,受的屈,想想大草原的父老兄弟们那一片震天的哭,震天的哭啊——”
于是,坚硬沉厚的刀背又疯狂地劈到了商先青瘦骨嶙峋的背脊上,在一片窒闷而重实的刺耳声里,展百扬也放开喉咙大喊:“索回血债……兄弟们啊,索回血债……让我们死得像个男子汉,像个‘无双派’的勇士,别叫我们死不瞑目,别叫我们没脸魂归大草原……”
刀背同样也照顾上了展百扬,一侧,“半弧手”提尧也泣血般狂叫道:“杀过来,杀过来……不要顾虑我们,我们死不足惜,只要能看见这些魅魍授首……”
“黑胡子”邱富贵也猛地扯开了,那张厚肿干裂的嘴巴大叫道:“我们丢人啊……大家别再挂着我们……死就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们哪一个也不含糊……”
“鬼头刀”的刀背雨点似的劈砍着他们,有的皮衣大汉更伸手猛掴他们的耳光,但却制不住五个人慷慨悲壮的吼声,虽然,那吼叫也已经含混不清了……
“黑髯公”洪双浪深沉不露地冷笑了一声,他重重地道:“尉迟寒波,我们不要再耽搁时间,愿不愿接受条件全看你们了,从现在起,老夫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若然你们尚没有答复,就莫怪老夫我心狠手辣了!”
尉迟寒波双目中各含着一泡老泪,定定地凝注着高高的堡墙上正在慢受酷刑的五个手足兄弟,他那一张肥脸上的肌肉在不住地跳动抽搐,呼吸也变得又粗又急……
而“九命郎”严宿,也毫不眨眼地目视着这一场刻骨镂心的经过,他的心已裂,肠已断,热血沸腾,他要永远记下来,刻在脑海中,心田里,他冷着脸,切着齿,一下一下地数着那刀砍、掌掴,每一下,他都发着毒誓,要用鲜血报偿,以性命抵偿!
于是——
双骑倏然掉转,泼剌剌地急奔而回,在接近了他们的骑队之后,又反了过来,鞍上,尉迟寒波大声吼着:“洪双浪,你明知你的血手不会放过我‘无双派’的骨肉,但你却故意用这种狠毒的手段来要挟我们,逼迫我们!洪双浪,你记着那点点滴滴的血,记着那一笔一笔的仇,我们要以你们更多的狗命来抵偿,要以你如山的尸首来垫棺,洪双浪,你等着吧!”
语声含着强制的哽咽,豪烈而悲愤地传送了过来,字字入耳,句句清晰,所有在“如意府”堡墙上的人全听得明明白白。“黑髯公”洪双浪不禁面色微变,他双目寒光隐射,森酷地叫道:“尉迟寒波,你没有回去报禀掌门人,就可以自行做得了这个主么?”
远远的,尉迟寒波怒吼道:“老实告诉你,洪双浪,本尊主早已奉得掌门大师兄谕令,不惜一切牺牲,直捣‘如意府’,火焚你们府中七楼,没有任何妥协,不接受任何条件,本派上下宁可班师大草原之后追悼服孝三年,亦不能被你要挟吃你挟制,洪双浪,你死了那条心吧!”
“黑髯公”洪双浪神情冷森而狰狞,他带着杀气地一笑,微微朝前移近了两步,高声道:“这就是说,尉迟寒波,你们不接受我的条件了?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你们的手足兄弟头断头残命了?”
在远处,尉迟寒波的语声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中迸出:“洪双浪,你这天打雷劈的老狗,你就试试看吧!”
轻捻黑髯,洪双浪对他一侧的青脸人道:“胡极,斩那邱富贵!”
叫胡极的青脸人点头答应,冷漠地道:“来人,斩邱富贵,挑他首级于角垛之外!”
在“黑胡子”邱富贵身后的两名皮衣大汉轰诺一声,如狼似虎的将邱富贵朝前一推,一面猛踢他的腿弯意欲叫他跪倒,但邱富贵倔强地挺立着,伤疤累累的身子虽然被踢得东摇西晃,却就是不肯屈膝,旁边的胡极不耐烦地叱道:“不要和他拉扯,先砍了!”
两个皮衣大汉重重一哼,左边一个大麻子“呼”地举起了“鬼头刀”,雪亮的刀身在空中泛出一抹寒光,猛然砍向邱富贵的后颈!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锋尚未落到邱富贵的颈项前一刹,这位大麻子仁兄已蓦然尖厉地惨嚎了一声,整个庞大的身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捣撞了一记似的摔出了堡墙之外,手舞足蹈地直落下去!
这个突起的变化,简直一下子将双方所有的人全惊住了,尤其是“如意府”这边,更是惊愕骇异,不知所措,而除了惊怔之外,他们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堪与恐惧:在如此众多的高手围绕下,在成千上百的自家弟兄目视里,甚至连“黑髯公”洪双浪也坐镇于侧,但是,却吃人家摆了邪道,莫说未曾砍掉邱富贵的脑袋,连要砍人家脑袋的刽子手也先赔上了老命,这种丢人法,可真算丢到西天了!
“黑髯公”洪双浪在一片惊惧的哗叫声中霍然转身回顾,他面上表情依然不变,口里急促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长虹派’五位兄台请严守于此,万莫擅离,杨涂、胡极,你二人环护左右,注意有人前来劫囚,金头目,你立刻传令各帮各派的好手,叫他们马上搜查奸细,陈头目,告诉杜大管家,要他准备应付无双鼠辈的进犯!”
五个一直沉默无语的灰袍老人齐齐颔首,“反回七梭”杨涂与胡极也连声答应着,另外,站到五步之外的两个皮衣大汉亦躬身行礼,匆匆退下,而就他们忙乱的时刻——
“无双派”那边的铁骑队已猛的石破天惊般欢腾高呼起来,他们已看清楚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知道有人在暗中维护他们的尊长兄弟了,热烈沸腾的欢叫声,响彻云霄,“大弯刀”迎空挥舞着,双骑并立的尉迟寒波与严宿也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各自策马回了自己的属下骑队之前!
于是——
悲壮而低沉的号角声就在这时“呜”“呜”地响了起来,角声含蕴着哽咽,含蕴着狂野,含蕴着大草原特有的粗犷气息,更含蕴着白山黑水间无止无定的怒吼与咆哮,在一阵阵的号角声中,林子那边“无双派”“飞字门”的铁骑队已首先发动了攻扑,波波的马匹狂奔急冲,蹄声震山撼岳,“大弯刀”飞舞着,银亮的鹰盾已同时套至左腕,斜护正面!
“杀——”
“冲——”
在一片裂耳的吼叫声里,右面“莽字门”的人马也开始了冲击,雪泥扬溅,金环闪耀,无数高大雄骏的马儿驰骋着,就仿佛千百面皮鼓被千百名强而有力的大汉在奋劲敲击,那已不是单纯的鼓点,不是清脆的“得”“得”声,像一片倏起的闷雷,像自天际突然掠来的轰隆隆的霹雳!
显然,“如意府”堡墙的各位仁兄们全在一刹间窒愕住了,他们个个瞄着弓,执着矛,握着刀,却于猛然里忘记了自己该有的反应。他们被眼前那移山倒海的声势所惊慑,都在这片刻中傻了眼啦!
“黑髯公”洪双浪稳沉如山,他冷冷地道:“胡极,下令修复的十三个‘箭穴’放箭!”
胡极的歪嘴一斜,暴吼道:“‘箭穴’放箭!”
接着他的暴吼,堡墙之下,在中间的窗口梢上,有十三片丈许长宽的大麻石,于一阵低微的金属转动声里“哗啦啦”泻落,顿时露出十三个装满无羽钢矢的箭架来!
此刻,“无双派”的铁骑们已隔着堡墙不足二十丈!
箭架后面的“箭穴”已一览无遗,箭架两边的皮衣大汉们在挡着堡墙麻石泻落以后,立即扯动了放箭的丝绳!
于是,成千上万的钢矢,便宛如飞蝗狂蜂一样急劲的呼啸射出,一蓬蓬的,一片片的,尖锐地穿破空气,像暴雨般罩向了“无双派”的铁骑队!
来自大草原的无双豪士们,从孩提之时起便练习骑术,他们那矫健利落的马上功夫是无与伦比的,而他们早在进袭“如意府”之前便获得了可能遭受敌人千弩齐击的警告,因此也加意准备与防范,那阵阵的矢雨甫射,最前面一排铁骑的骑士已立即将鹰盾挡在马头之前,也一并遮住了自己的头胸,第二三排的马匹则迅速往两翼分散,鹰盾旋舞着,同时个个翻斜鞍侧仅单足插于镫内,口咬“大弯刀”,寒闪闪的“光杆钢梭”也一批一批有如蛇电乱闪般还敬了过去!
但是,虽然如此,却仍旧有人中箭翻跌,湿泥四溅,马摔人栽,在一片杀喊震天声里,血飙起,马长啸,稀里里的嗥啸声夹杂着惨怖的嚎叫声,阵阵矢射鹰盾的反弹声更是叮叮当当,有如骤雨击瓜,清脆而绵密,现在,“飞字门”的人马已全逼扑到了堡墙墙根!
紧接着,“莽字门”的铁骑也潮水般冲涌了上去,“光杆钢梭”更是尖啸厉,溜溜条条,像煞一面面银色的罗网,那么严密的纵横交织着飞掠而去,或是仰射壁墙,或是穿入了敌人的“箭穴”之中!
“如意府”那十三座在匆忙仓促里修复的“箭穴”,在阻止“无双派”铁骑的进犯中,只发挥了一些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效力,他们原来计算得十分精密与准确的将三十座分布于东边堡墙上的“箭穴”全标定了射角与方位,各有各的威力范围与杀伤面积,假如说那其余的“箭穴”未被毁灭的话,“如意府”方面光凭着这些“箭穴”也可予“无双派”的骑队以重创,但是,三十座“箭穴”全被除去了,匆忙修好的十三座“箭穴”别说威力大减了一两倍,在急切中安装时又未估定准确的射界与位置,是而一旦射出利矢时便变成东一片,西一蓬,非但杂乱无章,难臻大功,更凭白浪费了不少箭只;加以“无双派”铁骑冲扑的方向游移不定,动若奔雷,再以鹰盾护身,精良的骑术为辅躲闪,“如意府”方面这十三座“箭穴”还朝哪里发生威力去,就这一刹,不仅十三座“箭穴”中的箭手全被飞羽般的尖梭射死,连堡墙顶端的汉子们也有不少吃钢梭戳上,纷纷哀嚎着翻跌摔下,情况凄厉,惨烈无比!
堡墙上,各帮各派的手下慌乱地躲避着那些穿梭掠舞的钢梭,一面抽冷子放箭及投掷暗器,场面是一片混杂惶急;怒骂声、厉叱声、悲呼声、长嚎声,掺揉着人体跌地声,痛苦的呻吟声,简直已变成一座活地狱了……
“黑髯公”洪双浪首次在他深沉威猛的面庞上露出了愤怒与忧虑之色,虽仅只有那么一丁点,但却也足够了,他肃然地道:“砍商先青的头!”
商先青嘶哑地仰天狂笑,他沙着声音大叫道:“洪双浪,我们一脚前,一脚后,本尊主马上也会看到你的首级被悬挂在‘如意府’的正门上!”
洪双浪厉喝道:“砍了!”
在商先青身后的两个皮衣大汉齐声答应,两柄“鬼头刀”一闪,飞快的交叉切向商先青的颈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