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攻着项真等三人的“如意府”角色遭此突变,俱不由惊慌失措,仓皇混乱,“双袖缠魂”杜原在倾力攻拒中,咬牙瞋目地狂叫道:“各位兄台,情势已恁般紧急,各位还在等候什么?”
大吼一声,“寒漠双鹫”首先抢入战圈,两个人两双“夺命戟”流灿着炫目的寒光,狂风暴雨般扑向了项真!
严婕也紧咬满口银牙,尖叱一声,手中的网形兵器倏抖猛罩,又气又恨地加入了攻击!
那穿着灰色重裘的矮胖汉子,悄无声息地摸向鲁浩而去,另一个黄脸仁兄则对上了黎东,就这一刹,场面又有了新的改变……
现在——
“如意府”中几乎已成了修罗场,四处都是腾冲的烟火,四处全是蓬洒的泥沙,而屋宇“哗啦啦”地倒塌着,呼轰的燃烧爆裂声起落不息,人影在奔掠惊叫着,慌乱的抢救灾害,但天空中,“无双派”的“烈焰弹”仍然雨似的飞落,“蹦——哗”“嘣——哗”的震爆声夹在尖啸的物体破空声里,一股一股的火舌冲天而起,黑雾浓烟弥漫成了一片,碎屑残物迸射掠抛,好一副惨厉的之象!
空气里漂浮着刺鼻的火药味,而在这种极浓厚刺鼻的火药味里,项真等三个人与他们对手的拼杀也就更形剧烈了。
入鬓的双眉斜竖如刀,项真寒着脸孔,在闪过杜原的一十六剑之后,猛翻双掌又同时逼退了“寒漠双鹫”,他飞起一腿蹴滚了两个皮衣大汉,偏身斜举,又一口气迫得严婕手忙脚忙地退了开去!
冷酷的,项真厉声道:“鲁、黎二兄,放开手宰杀,越快越好!”
“双袖缠魂”杜原又紧逼而上,他的一双“软带剑”急速卷掠,边尖叫道:“姓项的,只怕不会有你想像中那么容易!”
身形倏弹猛扑,抖手四十四掌将“寒漠双鹫”与严婕再度拒退,同时还缀上了九条小角色的性命,在一片惨嗥呼嚎中,项真冷然道:“可以试试!”
在每一个字音的跳跃里,项真的暴凌攻击便一大蓬、一大片地泻斩而出,有如碎山齐崩,万石飞溅,豪烈而雄浑,杜原等一干好手加上些“如意府”的爪牙们任是在人数上占足优势,却连一丁点便宜也捞不上,全被迫得狼狈奔躲,仓皇挪闪,那种手足无措的劲儿,连他们自己看了,也觉得老大的不是滋味……
“哗——”一阵物体掠空的呼啸声飞过他们的头顶,正好撞落在“金瓶殿”之前,“轰隆隆”的爆响声里沙土齐掀,碎石乱射,一片浓烟呼噜噜地四散蔓延,在拼斗中的各人一下子全被罩在这片带着强烈火药硫磺气息的烟硝里,于是,呛咳与骇叫声霎时传出,项真闷着一口气连闪连翻,“吭”“吭”的铁掌击肉声里又加入了惨厉的嚎嗥——十九个皮衣汉子宛如得了“失心疯”般打着转子纷纷朝外摔倒,冷冷一笑,项真旋步让开了自烟雾中挥来的黑色“罗刹网”,他连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倏进倏退,已伸手在“罗刹女”严婕肩头上轻快地连拍了二记!
严婕惊慌地竭力跃开,回头查视,却看见正有一名皮衣大汉满口鲜血地倒仰而出,隔着烟幕,项真露出一口白齿还在朝她笑着点头呢!
“夺命戟”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刺来,项真微一蹲身,双手伸缩如电,急抓戟杆,他的动作是如此快捷,以至挥戟刺戳的“寒漠双鹫”俱不由大吃一惊,忙乱地抽戟分开,“软带剑”乘机暴缠项真双腿,闪映出两抹银虹,锋利的剑身划破空气,激起“嗤”“嗤”的轻响,项真哼了一声,身形骤斜,人已横移三步!
周遭的情势十分混乱,在炮光烟硝里,在爆震与倒塌声中,“如意府”结盟的各帮各派的人们在四处奔跑嚎叫,往往一声“哗啦啦”的震裂声下就有一些人倒了下来,在“轰隆隆”的“烈焰弹”炸飞声中又有多少人被掀上了半空,血洒着,肉撕着,那么不值地喷向四面,那么凄惨地溅贴向左右……
于是——
项真已在瞬息间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在这里缠战下去,还有更重要的一件大事在等着他去办,而看情形,“无双派”即将大举攻扑“如意府”了,他需要及时赶上处理那件事情的时间,现在,正在他得以突围出去的最佳时机!
双掌立推猛劈,在狂飙暴卷中,项真身形平起,他怒矢似的先向“寒漠双鹫”中那个缺了一半右耳的仁兄冲去!
暴叱一声,那人倏然侧旋,但是,项真却在冲到一半的时候猛地反朝对方的另一个伙伴猝斩!
他的动作快逾电闪,狠辣无伦,“寒漠双鹫”的这一位朋友待要躲避却已不及,在刹那间,他双目怒瞪,牙齿齐挫,不退反进,“夺命戟”微偏突刺,左掌兜头力劈,同一时间,双腿也飞绞而出!
这时——
“双袖缠魂”杜原闷声不响,乘机鬼魅似的掩上,“软带剑”有似两条银蛇般迅速切向项真的背脊!
俊俏的面容上浮着一抹冷酷的、古怪的微笑,项真“刷”地侧身,而就在这快如闪电的侧身之间,他左肩的伤口中却突然箭似的喷出一股血水来,这股血水喷出来的势子又急又快,只听得“噗”的一声,已完全不偏不差地冲溅到挺戟刺来的这位“寒漠双鹫”之一的面孔上,于是,这位仁兄猛一窒滞,掌腿收势也跟着他的“夺命戟”全在瞬息间落空,但项真已不容对方再有第二次的机会了,他的右掌一翻而起,同时暴退,“软带剑”也恰于此处擦着他的双肋边掠过,他翻掌之时,那个“寒漠双鹫”之一的角色已闷吭一声斜撞出去,现在,杜原的“软带剑”夹着项真的两侧,换句话说,项真正在杜原的身前,而中间并未隔着任何阻碍!
动作是快速无匹的,是一气呵成的,而高手相斗,争取的也往往就是那一线之机,杜原一击失着,面色已突然大变,他双目骇睁,呻吟了一声,方待撒手抛剑,项真的铁掌已雷殛般在他胸前一弹倏缩!
胸骨的碎裂声清晰而刺耳地扬起,杜原身子摇晃着倒退,大口大口的鲜血狂喷,双手紧握的“软带剑”无力地垂落地下,就似两条懒散抛置的银带,他的面色灰败如死,嘴巴也在急速地张合着,却没有一点声息……
“寒漠双鹫”中缺了一半耳朵的这一位蓦地长嚎一声,他没有冲上来为他的伙伴报仇,却疯虎般反朝另一边扑去,那边,鲁浩正在激斗着那个矮胖的灰裘人,以及四周进退不息的“如意府”手下们!
项真双掌连飞,呼呼轰轰的强烈劲力将舍命攻来的严婕逼得发鬓披散,步履踉跄,布满倒钩刺的“罗刹网”宛如罩在一片狂悍的旋风中一样,失去控制地乱翻乱晃着,根本连把持住都不容易了,而这时,项真已瞥及那个缺耳之人扑向了鲁浩!
大吼一声,项真猝然斜掠横阻,边急叱道:“鲁兄留心!”
鲁浩现在已是汗透重衣,气喘吁吁,地下,又多了七八具敌人的尸体,他那只粗大的“行者棍”上也沾满了血迹肉糜。但是,他先时所受的创伤伤口却已崩裂,痛如尖刀刺骨,再加上围攻他的这个矮胖灰裘汉子功力卓绝,出手如风,应对起来就越发感到吃力了……
项真的急叱甫始传入鲁浩耳中,他已觉出有一股锐风暴袭而来,狂吼着,鲁浩的“行者棍”微沉猛挥,但却一下子扫空,一名高大的皮衣汉子哀嚎着被横捣了出去,暗袭的缺耳人已在一闪之下又是连环七戟波浪似的急戳而至!
这时——
项真已奋力追上,他冷哼一声,三十一掌分做三十一个不同的方向飞泻那缺耳人,双腿凌空猝扫,三名扑上来的皮衣大汉已自丢刀捂胸,惨嗥着倒翻摔跌!
缺耳人咬着牙,切着齿,面色如铁,他恍似不觉背后的如刃掌风,闷着头照原势猛刺鲁浩!
此际,几乎只差一线,围攻鲁浩的矮胖汉子也抢步而上,双手挥着他的“尖矛斧”,“呼”地力斩鲁浩!
急得热血沸腾,五内如焚,项真暴吼道:“鲁浩躺下——”
双方的接触是快得不可言喻的,那个“下”字还在项真的舌尖上打着转子,缺耳人已急速悬空滚出,他四肢无助的在空气里抽搐,点点血迹,浓稠稠的随着他身形的翻滚而洒滴于地,但是,却在这一刹之间,他的“夺命戟”已深深透入鲁浩左肋之内!
鲁浩的面孔是可怖而狰狞的,他的嘴巴冒着带有气泡的血沫,在一个歪斜下,手中的“行者棍”奋力挥击,“当”“当”“当”的连串震响中,接着将那矮胖汉子劈落的“尖矛斧”荡开三次,可是,两名皮衣大汉自后掩上,锋利的“鬼头刀”却在寒光闪映里插进他的背后,深入得甚至连刀尖都自前胸突了出来!
一条人影凌空扑落,抖掌猛斩,那两个皮衣凶手的脑袋已“噗”“噗”两声被击成粉碎,血肉暴溅中,这条淡黄色的人影已恶魔般来到了矮胖汉子身前!
大吃一惊之下,矮胖汉子的“尖矛斧”翻劈来人,那人,正是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的项真!
“尖矛斧”闪泛着冷森森的青芒当头砍来,项真却不躲不让,他双掌又准又狠的自两边猛往内合,“尖矛斧”在他两掌猝合的一刹间已划破了项真的颈下肌肤,但是,却也只在划破了他肌肤寸许之后便有如被铁钳夹稳了一般丝毫不能再动了!
矮胖老人惊叫一声,用力一抽他的兵器,在一抽未能抽动的同时,项真的右脚已在弹抡之下猛然将他踢飞出九步,这一脚,正好踢在他的小腹上面!
正在那矮胖老人杀猪似的长嚎着滚跌于地的同时,另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叫也已传入项真耳际,项真急速巡视,老天,就在丈许之外,在烟硝迷漫里,“长链”黎东的银色链子正死命绞缠着那黑脸灰裘角色的脖子,那张黑脸,在这时已经涨成了朱紫,但是,这是该人的“七环刀”却也刺进了黎东的肚皮,另外,尚有七名皮衣大汉也正在用他们的利刀猛砍着黎东的背脊,只见血肉横飞,刀过处衣肉翻卷,一条条的刀痕,有如一条条深刻的沟渠,纵横交布,惨不忍睹!
几乎一口气没有喘上来,项真这一看之下,连眼全变成赤红的了,他狂吼如啸,声似裂帛,一头疯虎似的冲了上去,三名皮衣大汉横刀来阻,隔着尚有两步,已在项真雷轰电劈也似的暴凌掌山下被震得急速翻滚而出!
一柄“鬼头刀”“刷”地砍向项真后颈,来势又急又快,项真去势不变,反手猝斩,“咔嚓”一声,那柄“鬼头刀”已吃硬生生地震断,断落的刀锋“呼”地回闪,一下插进了那个挥刀暗袭的皮衣大汉胸膛!
来到了黎东身侧,项真双掌突起如江河决堤,翻飞的掌影宛似满空的血刃翻舞,眨眼之间,仅是眨眼之间那七个正在猛砍黎东的皮衣汉子已完全失去了头颅,七颗尚在咬牙切齿的脑袋蓦然腾上了半空,七股热血怒喷如箭,而他们失去脑袋的身体却自然在项真凌厉的掌刃中跌滚撞击,七具无头的尸身上霎时皮肉翻卷,血雨四溅,布满了一条条宛如利刀刮割后的可怕伤口,那些伤口,几乎与黎东背上的创伤毫无二致!
黎东仍未断气,他黯淡而逐渐扩散的瞳孔中依旧可以模糊看见四周的景物,项真的扑杀狠宰,他已都看在眼里,于是,这位“无双派”的好手满足的、安慰的、也带着一些儿惨然地吁出一口气,他紧绞着敌人颈项的两臂还僵硬地扯拉着银链,那个黑脸的朋友,舌头已拖出唇外一大截,两只眼睛正恐怖而绝望地突凸出眼眶,舌尖上滴着浓稠的鲜血,面色紫胀,青筋暴起,他身材不如黎东高,是而已被黎东整个吊起脚尖离地,但是,他却死握着插入黎东肚腹中的“七环刀”不放,握刀的指节,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凸成煞白的了。站在黎东身边,项真强忍着心头的悲痛,他喑哑着嗓子道:“黎兄,请恕我来迟一步……”
黎东已不能说话了,他喉头一阵阵地咕噜着,喘息粗浊而含混,但他竭力侧首看着项真,一次又一次地将嘴唇咧成微笑之状,他要使项真知道他心中的感激、坦然,以及无憾……
当然,项真是可以明白的,他望着那张惨白的大脸膛,涩郁的眼睛,泛紫的嘴巴,望着那淋漓的鲜血,不禁难过异常,这是来自大草原的一名好汉,粗犷、剽勇,以及豪迈。但他却就如此去了,去得这般悲惨,这般凄凉,又这般壮烈啊……
黯然的,项真道:“黎兄,可有话要我代传么?”
是的,到了眼前的地步,除了这件事,项真已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供他效劳了。
身躯猛然地抽搐着,黎东的嘴唇急速翕动,可是,却连一个字的单音也无法表达,项真意念转动,低沉地道:“可是,鲁浩鲁兄的安危?”
这一问果然问对了,黎东闭嘴无语,鼻翅在不住地掀动,没有考虑,项真哀凉地道:“鲁兄已经先走一步。”
又是猛地一颤,黎东双臂倏松,在那黑脸角色沉重地带着银链颓倒中,黎东将两臂张开,缓缓的,缓缓地仆向地下,终于寂然不动。
黎东高大的身子斜躺着,看上去凄凉而孤寂,他双臂张开的地方,正是关外大草原的方向,好像他要拥抱着遥远的故土,拥抱着千万里外迢迢的家乡,拥抱那一抹云,一片风,只要是大草原的韵息……
项真甩甩头,猛然回身,在他的周遭,数十名残存的皮衣大汉正战栗地包围着他,“鬼头刀”高举着,刃芒如雪,但刃芒却全在不可抑制地轻抖着,反映出那一张张惊惧的面容,这包围的阵势,却变得恁般软弱与可悯了。
“罗刹女”严婕隔着项真有五步,她手中的黑亮“罗刹网”无力地垂洒于地,那张俏丽的脸庞苍白如纸,她喘息着,目光里,有掩隐不住的畏怯和惊骇!
“如意府”中,烟浓焰烈,大火混着爆炸声、倒塌声在空气中呼啸,而人影奔掠,乱成一团,没有人还注意到这里,也没有人愿意往这边闯进,任谁也明白生命是可贵的,越在危难的时候便越如此!
两手在破碎的黄袍上拭擦,项真徐缓地踱进一步,他目注着往后倒退的严婕,冷漠地道:“严姑娘,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之策,你去吧!我不伤你。”
严婕的嘴角痉挛了一下,她闭闭眼,孱弱地道:“‘黄龙’……我不能放你走……”
没有表情地看着她,项真沉沉地道:“你说错了,严姑娘,是我在放你走,你势必明白动手之后的结果,那不会太有趣!”
顿了顿,项真又道:“你知道,再次动手,地下除了将摆列着你们原在片刻之前都是一些活人的尸体外,你们没有其他收获……”
严婕想举起手上的“罗刹网”,手臂却似瘫了一样就是抬不起来,她恨得泪珠盈眶,娇躯轻颤,但连挪步都似挪不动了。
擦过她的身边慢慢走过,项真又停下来,回头道:“江湖上的血腥日子,严姑娘,不是你这等的女子可以习惯的,你不是早想退出这个是非圈么?为什么不呢?想想那林泉、山水、竹篱、茅舍;想想那玉铮、古琴、青炉、书案该是多么样和、多么安宁?去吧!那样日子才过得自在,虽然平静了点,但却清静舒适,是不?”
严婕没有回答,也不知怎的,她再也忍不住泪珠夺眶而出,扑簌簌顺颊滴落,微微抖索着,自那层双目间薄薄的晶幕里,眼睁睁地看着项真扬长而去,穿过了一个个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皮衣大汉们中间!
于是——
在迷漫的浓烟焰火中,项真闪电也似的倏起倏落,飞快地奔向了东面的堡墙,照预定计划,“无双派”方面的人马正朝这边攻来!
掠到了堡墙之上,项真找着一座角垛暂隐,现在整个堡墙上已布满了各色各样、衣履混杂的“如意府”结盟所属的汉子们,有的身穿皮衣,有的罩着灰裘,有的套青衫,有的着青蓝袍,形态迥异,语音嘈嚣,一堆堆,一批批,不停地在通道上来回奔走着。这些不同的衣着、不同的神色、不同的面孔的人们,却全有一个相同的地方——表情恐慌,目光失措!
有一些看上去便知道身份特殊的角色们在往来指挥调遣,他们个个满头大汗,血迹斑斑,显露出来过分的疲乏与困倦,但他们不能停,也不敢停地拉开嘶哑的喉咙喊着、奔忙着,一个个的面色全泛出灰黑了……
嗯,项真已看见了正在那边挥手跳脚的“北地一旗”杜宗,也看见了吊着左臂、神色颓废的“鬼谷客”巴崇恕,还有,那个尖嗓子的角色,项真虽未见过此人之面,仅凭着在枯池边缘这人当时的尖嗓门,便已认出了他,此刻,他正扯开那副尖嗓子在大呼小叫呢!
这个人生得又横又粗,脑袋瓜子尖尖的,头顶无毛,两鬓却长着黄疏疏的稀发,细眯眼,大嘴,好一副德行!项真回忆着昨晚的过程,他似乎曾隐约听到有人呼到这位仁兄为“杨爷”,杨爷,嗯,莫非他便是“如意府”中那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反回七梭”杨涂?
无声地笑了笑,项真还没有再想到别的什么,十分突然的,整个“如意府”墙上的喧闹声竟蓦地静止了下来,变得鸦雀无声,除了人们粗重的呼吸之外,简直就没有别的了!
立即回头向外看,这一看,项真忍不住自心底泛起一丝微笑,是的,这一天一夜以来,所损的人命,所流的鲜血,所经的艰险,全在这一刹得回了报偿,得回了代价。在那边,在那片他们潜入“如意府”时所经过的林子边,现在,正有一排排的骑影出现,那些雄灿的马匹是白色的,马上骑士们所穿的衣袍是白色的,而金环闪耀,“大弯刀”银芒辉耀,鹰盾斜背在骑士们的肩上,那一张张冷沉而坚毅的面容,那一张张豪迈而悍野的面容,充满了猛与勇,力与狠,看上去是如此的令人震慑,又如此的令人惊畏!
不错,“无双派”的铁骑到了!
项真认得出那些出现的骑士们全是“无双派”“飞字门”所属的弟子,他们一共分成十排,每排约有三十余骑,肃静而快捷地列队于林前,风拂着他们的白色头巾,猎猎作响,好一股沉雄无畏之概!
这些“飞字门”的铁骑甫始排好队形,在紧跟着的一片低呼惊噫声里,“如意府”的右侧面洼上,又有一批批的骑影出现,白衣金环,弯刀如林,老天,也是无双儿郎!
暗里吁了口气,项真知道,“莽字门”所属人马也适时赶来了,此刻,他们正一排排的齐头并进,每一排的骑影,却在五十左右!
近处,一个灰裘汉子哆嗦了一下,抖着嗓子朝他身边另一个灰衣人低声道:“完蛋操了……兄弟,你看看,这不是打到家门来了么?惨啦……我看咱们有得受啦……”
那皮衣人身子微微蠕动。目光里有着隐藏不住的涩黯,他叹了口气,抱着那么一股自暴自弃的绝望味道:“这场仗一打,刃一接,我就知道早晚得是这么个下场……有什么好说的?谁叫我们生来是这种命?混的是这口饭?”
于是,蹲在地下的一位蓝袍仁兄也“唉”了一声,愁眉苦脸地道:“这位老哥说得是哪……在‘褐石涧’一路便败了下来,这纵横几十里地,我们以多过对头的人马硬挺,也就是挺不住,敝教‘玄’字行的两位教头便全死在里面,到了‘大河镇’,我们防守的弟兄更多,约摸有‘无双派’的两倍,却亦没有守住,弄了个丢盔曳甲,溃不成军,唉……”
那皮衣汉子揉揉脸,沉重地道:“老实说,‘褐石涧’一败,‘赤衫队’与‘黑手党’两千多人便算全坑进去了,而‘赤衫队’和‘黑手党’也就差不多跨了下来,如今,他们合起来还有个六七百的残兵败将,听说已经沥血宣誓,死守‘抱虎庄’……其实宣不宣誓都是一个鸟样,结果如何,大家心里有数……当时,要守就得守住‘褐石涧’,要打败‘无双派’也只有在‘褐石涧’最有利,也不知上头怎么搞的,险地不拼命守,却在平原上和人家的骑队硬干,我早就晓得败仗是稳吃了,‘褐石涧’一垮,我就知道大势已去……”
灰裘汉子吸了口凉气,无精打采地道:“人家‘无双派’是干什么的?人家的铁骑冲刺如虎,奔腾撼山,最拿手的就是在大平原上打仗,乖乖,哪还能硬挺哪?光看人家万骑齐冲,蹄声雷震的威风,别说连地皮全在哆嗦,自家的头皮也都发了麻了……”
自心底徐缓漫升上来的忧虑及沉郁就宛如一股灰郁的云雾,这片云雾不只笼罩着这几个斗志消沉的汉子,也笼罩在“如意府”联盟所属的每一个心田上,远古留传下来的战祸遗痛,就那么隐生生地浮动在他们的脑海里,枯骨、断剑、锈盔、残矛,加上千里连绵的野坟,向着凄嫣如血的晚照啼叫着的黑雅,大地掩遮于死神灰沉沉的阴影里,逐渐阴暗下来的天,像是聚拢了无数张不甘的、哭泣着的冤魂的脸……
这就是杀伐了,这就是争战了,多少长久年代的悲哀便潜伏在这一场的拼斗中,多少人世间的惨剧也全由这里开了端……
默默的,项真也不禁暗自叹息,他轻轻吁了口气,目光又坚定而冷漠地瞧向了“如意府”外。
此刻——
“无双派”“莽字门”的铁骑已经在右侧起伏不平的地面上列好了攻击队形,他们共有十一排骑队,大约在五百多人之谱,看情形这一路下来的激战,以及在“大河镇”内外的火拼,已使他们损失了近三百人马了……
而林子那边,“无双派”“飞字门”的骑队却只有三百多人,为首者,正是那“飞字门”属下的猛将“九命郎”严宿!
项真担忧着,不知道“飞字门”大尊主长孙奇带去攻扑“抱虎庄”的无双弟子有多少,他目前虽然无法判断“飞字门”在这连串的杀伐中牺牲了若干,但是,看样子也必不会轻松到哪里……
这时,“北地一旗”杜宗匆匆地奔了过来,一面奔跑,他一边低促地叫道:“不要慌乱,弟兄们,‘无双派’仅是虚张声势而已,这一阵子拼杀,他们的人马已差不多死光了,大家看看这也只有不足千人,起不了什么作用……”
他往回地奔走吆喝着,像在打气,又像在息说自语,模样儿十分可笑,但是,显然这种做法也多少发生了点作用,堡墙上的各帮各派角色已经稍稍安静了下来,有的甚至还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
项真隐在角垛之下,一边注意着周遭情形的演变,一面观察着“无双派”临城铁骑的变动,他的脑筋在急快转动着,思忖下一步的举止。眼前的情势摆得明明白白,“无双派”方面的兵力并不充足,至少比“如意府”这边少了一倍还多,但是,他们却是胜利者,而且将“如意府”这边围困了起来,他们以较少的人马却做到了较多的人马该做的事情,完成了那自古以来强者所期冀的目的——寡凌众,少胜多!
当然,最后的关头将越加艰苦凶危,“无双派”已经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与困阻,那些连串的血战,都是凄厉的、惨烈的、冷酷而绝情的,可是他们到底也一一闯过来了,悍勇无畏地闯过来了,现在,生死一决的场面已摆在眼前,如能成功,即功德圆满,凯旋归师,否则,那种尸积如山、血流遍野的结果只怕可以预见的……
“如意府”下。
右侧,“无双派”“莽字门”的人马,一排排肃静地并立着不动,林子那边,“飞字门”的铁骑亦悄无声息的一列列横排着没有动静,寒风吹拂他们的衣袍头巾,猎猎之声隐约可闻,他们的“大弯刀”平搭在马首上闪泛着森森的冷芒,头顶的金环也在灿然发亮,每一张面孔都是沉默的,木然的,毫无表情的,他们定定地坐在鞍上,似有所待,看上去,宛如一排排的桩林,铁骑的桩林!
于是,在蓦然间——“砰”“砰”的沉闷弹射响声又自烟火袅绕的“大河镇”边缘传来,一阵阵重物掠空的呼啸声尖锐地刺入了人们的耳膜,那种声音“哗——嗤”“哗——嗤”像能撕裂人们的心胆,就如此凄厉地摇曳而来!
刹那间,满空只现了一颗颗黑球似的圆点,那些圆点闪泛着乌油油的光芒,极快的由小而大,仿佛甫始发现,已然到了近前,而这些黑球又似生有眼睛,如此准确地轰击在“如意府”的堡墙之上!
一片霹啦啦的爆炸巨响连串地扬起,腾冲的火光夹着窒人呼吸的浓烟倏忽四射,火光是赤红的,莹绿的,白煞的,烟硝是乌黑的,淡灰的,一团团的炸裂飞溅,宛如一团团炫目的迷神的灿丽烟花。“轰——哗啦啦”“轰——哗啦啦”连连爆闪,煞是好看,但却也煞是惨怖!
碎石糜粉迸旋扬射,而人体上的肉块也就像被撕裂了一般往四周抛贴,鲜血一蓬一蓬地喷溅,带着人的肚肠腑脏,段段节节地拖扯蠕动,惊人毛发的尖嚎厉叫混成了一片,堡墙上的一些汉子们开始了惶恐、失措的奔逃,于是,有些人便摔下了堡墙,有些人被践踏于脚底,而“无双派”那边的“烈焰弹”仍然暴雨似的飞落,不容情的,在不息不绝的爆震声中宰杀着他们的敌人!
隐藏在角垛突出的尺许底层下,项真冷眼注视着这一场人间浩劫的惨相,他的面孔神色淡漠,嘴唇紧闭,看上去冷酷而寡毒。自多少年前开始,项真即已是如此了,并非他天生一副铁石心肠,只是他经得太多,看得太多,他明白这是一场杀伐,一场生与死的争斗,除了胜便是败,除了活着便是灭绝,其中没有选择,他需要活着,因此就要采取活着的手段,一切,也便是如此了,他看得穿,看得透,所以,自然也就无动于衷……
冷静的,项真分析着目前的情势,他知道“无双派”这一阵猛轰狠击,目的是在清扫可能尚残存或重修上的“箭穴”强弩设施,在这一阵猛轰之后,无可置疑的,早已列队布阵以待的铁骑们就要开始冲杀攻扑了,但令项真感到忧虑的却是这些无双好汉们怎么冲进来呢?坚厚的“如意府”门虽然接二连三地落上了无数枚“烈焰弹”,却丝毫没有颓塌之状,任是烟硝蓬溅,火光四射,但除了平添上一些凹痕之外,甚至连摇晃都是那般轻微,一阵“轰——当”“轰——当”的巨大金铁反震声传来,那扇坚牢的大铁门依然无恙!
项真正在沉吟着是否要在“无双派”大举进攻时冒险前往破闩启门,那阵阵雨似的弹流却突然停止了下来,像它们突然飞至之时一样,那么迅速地在瞬息里完全静止,开始了死一般的沉寂!
项真急忙移目注视,于是,他看见了右面“无双派”“莽字门”的铁骑队已潮水般一排排地展开了行动,肃穆而快捷的向“如意府”涌近,树林子那边,“飞字门”的人马也同时静默地逼了上来!
白衣金环在耸动着,一片耀目的金白眩闪着人们的眼睛,而蹄声轻沉如阵阵的闷雷,“无双派”的人马正在以快步逼近,偶尔响起马匹的低嘶声与兵刃的撞声,其他毫无声息,一股窒人的杀气自冥冥中朝大地笼罩下来,阴森森的,惨凛凛的,一张张冷酷的面庞模糊的在鞍上闪动,空气里漂浮着隐隐的血腥,近了,近了,“如意府”的堡墙上,这时,尚有余烟残烬在微微浮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