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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锋芒将露时

申翔舞已在房里整整躺了一天,这一天人未露面,也没有进饮食,进出服侍的,仅为花瑶红。这位大姑娘神色镇静,仍旧笑脸迎人,好似女主子的这个情况,早就彼此有了默契一样。

相反的,荆力疾却神采奕奕,精力充沛,若欲凌风,生龙活虎。翟抱石、曲小凡等看在眼里,仿佛心领神会,不发一言。迷惘的却是端木一苇,他实在不明白,自家的老友怎么只经一夜之隔,居然脱胎换骨,竟同换了一个人也似?

晚饭桌上仍未见申翔舞出现,端木一苇可憋不住了,饭后他拉着荆力疾到前院一隅,紧张兮兮地逼问不休:“喂,你和申姑娘在搞啥名堂?我知道她一大早就为你端汤盆进房,磨蹭了好半天才出来,却怎的一出来就回到正屋躺下啦?这整天都没露面,你和人家到底是扮的哪一出?”

斜倚墙壁,荆力疾唇角含笑,悠悠然道:“你倒说说看,我和她扮的是哪一出?”

哼了哼,端木一苇急切地道:“休他娘的给我卖关子,荆大官人,你别是与申姑娘斗气了吧?”

荆力疾笑得十分陶醉:“斗气?我跟她斗什么气?我又能忍心跟她斗气么?端木当家,你完全岔了路,豁了边,猜远着去喽。”

端木一苇冒火道:“操,看你这副德性,吊胃口吊到老兄弟头上来了?我是关心你,才这么急着问你一探究竟,你竟拿个闷葫芦给我?真他娘的不知好歹!”

拍拍端木一苇肩膀,荆力疾喜滋滋地道:“伙计,有点联想力行不行?我与申翔舞,呃,或者叫她小翔、小舞都成,乃属有缘有份之人。彼此心存灵犀,性情契合,除了相悦,如何相怨?种种般般的迹象,你应该看出端倪,你不还说过什么‘尽在不言中’那句话么?”

端木一苇连连点头,欣悦之状似掉入爱河的人是他:“好、好、好极了,这样我就大大放心啦。力疾,人家申姑娘出身豪门,金枝玉叶,偏生对你情有独钟,你可得善待人家,得福惜福哪……”

荆力疾摸着下巴道:“我省得,伙计,滋味竟像做梦一样——”

端木一苇挤眉弄眼道:“这个当然,真情真爱嘛,你以为和青楼买笑似的?”

打量着端木一苇,荆力疾忽道:“怪了,你这模样,好像比我还高兴?”

端木一苇老老实实地道:“这有何怪?其一,你我情同手足,伊人于归,怎不衷心庆幸?其二,这一来,我的靠山更稳更牢,还怕没有扬眉吐气、东山再起的一天?”

荆力疾摇头:“你倒坦白。”

端木一苇似乎又想到什么,问道:“既然你说你们那么好,怎么申姑娘回房就倒下了,而且整日不露面、不进饮食?该不是生病了吧?”

荆力疾小声道:“不是生病。”

端木一苇略显迷惘:“若说兴奋过度,亦不合理,况且申姑娘向来处事冷静,为人明智,这点场面,何至承担不住?”

瞪了端木一苇一眼,荆力疾骂道:“才说你缺乏联想力,你的联想力就一下子丰富起来,什么兴奋过度,又什么承担不住?你他娘想到哪里去啦?邪气不是?”

端木一苇赔笑道:“那,总得有个因由吧?”

荆力疾思忖片刻,道:“是度气。”

端木一苇愣了愣:“度气?度什么气?”

荆力疾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经过说明白了,端木一苇怔窒了好一会,不禁颇为叹喟:“情到深处无怨忧,没想到申姑娘对你,居然用情至此。大官人,不知你是几辈子修来的,记住我的话,千万得福惜福,别辜负了人家。”

容颜也有些沉晦,荆力疾道:“我原是不允的,可她一再坚持,并保证不会使自己有所损伤——”

端木一苇正色道:“贯穴传气,最耗真元,要说对传气之人不造成损伤,那是饰词,不过令你宽慰罢了;但看申姑娘修为的深浅,才能确知损伤的程度。力疾,为了顾虑你的尊严,达成你的愿望,她真算对得起你了。”

荆力疾一阵心烦意乱,竟见惶然:“该死,我说不要,她却偏要,这下好了,她对得起我,我可怎么对得起她?这,这不是陷我于不义么?”

端木一苇忙道:“你先沉住气行不?我说过,申姑娘元气损伤到何等地步,要看她本身的修为深浅,或许情形并不似我们想像的那样亦未可定,等你了解事实真相之后再嚷嚷不迟。这么一乱,对你心上人可一点好处没有!”

荆力疾道:“我要去看她——”

端木一苇点点头:“你们之间的交往,我猜申家的从人俱皆心知肚明,互有默契,因此也就无所谓避讳了。力疾,如果申姑娘体气不适,行动日期不妨后挪,顾及她的身子最为重要,咱们是争千秋不争一时。”

荆力疾道:“这个当然。”

说着方待移步,端木一苇又叫住他:“力疾,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荆力疾半转过身问:“什么事?”

端木一苇笑笑:“你的精神可好着呢,双眼有光,气色润亮,活像吃了人参果,喝了蟠桃酒,他娘的脱胎换骨啦!”

低骂一声,荆力疾匆匆离去,一边走,一边抚摸自己的面颊——这脱胎换骨的滋味决非喜悦,竟是凭般的内疚啊。

斜躺在那张古老红木榻上的申翔舞正默默注视着端坐在榻前的荆力疾,目光如火,澄澈清明,只是面露倦容,粉嫩的脸庞上益添苍白。

两手交叠于膝,且不安地搓来扭去,荆力疾的舌头宛如打了结:“申……呃,不,翔舞,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申翔舞唇角勾起,笑得轻柔妩媚:“你知道,随你如何称呼,我都喜欢。”

荆力疾讷讷地道:“你,你一整天都未进饮食?”

申翔舞道:“刚刚喝了半碗参汤。”

咽了口唾沫,荆力疾自己也诧异是怎的忽然间口齿变得如此笨拙:“参汤主补血气,你显见是伐伤过巨……”

申翔舞温温软软地道:“元气的损耗总难避免,但谈不上有多严重,荆大哥,我说的全是真话,你心里不要存什么,相信我,歇息个几天就大好了。”

荆力疾轻咳两声:“不过,你的脸色可不见好,像病了一场……”

申翔舞笑道:“一个才耗过真元的人,你能指望他脸色多好?但要再养息一阵,自会健复如常,荆大哥,你不用瞎操心,替自己找难过。”

荆力疾垂下视线,道:“看你这身子,行动的事,就缓些日吧?”

沉吟片刻,申翔舞道:“荆大哥,我会痊愈得很快,我想碍不着什么。”

荆力疾坚持道:“不,一定要等你大好了,我们才能行事,翔舞,你为了我们,已做得太多,我们也该知所进退。”

申翔舞静静地道:“你们向来都知道进退。相识至今,二位从未逾份,偶有逾份的,大概是我。”

直视申翔舞,荆力疾道:“这样说,我更无地自容了。”

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到荆力疾膝前,申翔舞声调幽柔:“握紧我的手,荆大哥,试试看你能从我掌心中感受些什么?”

荆力疾用双掌合住申翔舞的一只柔荑,这只小手好软腴、好温暖、好滑润,而掌心间更隐隐传来一股热流。这股热流,极似当日贯入自己穴脉内的波波劲气,那不只是武功的度助,不只是真元的交合,尤像心连着心,意融着意,两个魂魄都叠印在一起了,那是呼唤,是呐喊,是强烈至极的拥抱啊。

于是,一滴晶莹的泪水自申翔舞眼眶内滑落。

荆力疾蓦然颤抖,张口欲言。

申翔舞泪中含笑:“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

既已传心,自不消说,有时候,言语往往多余,而流光长逝,能够把握住一刹的拥有,便是永恒。

烛光摇曳,晚红朦胧,氤氲里泛着淡淡的旖旎,也鼓动着清晰的心跳,激情之后,总然隽永。

申翔舞果热痊愈得很快,养歇了两天就能下床,第三天,已可四处走动,第四天中午,便邀集各人在午膳桌上展开议事了。

端木一苇细瞅着申翔舞,十分关切地问道:“申姑娘的身子日来违和,未悉可已疰愈?如尚有不适之处,倒也不必这么急着举事,总然应以健康为重……”

申翔舞笑得灿丽:“全好了,端木大哥,你看我还像个病人模样吗?”

端木一苇感叹着道:“既诚且美,此等奇女子,天下虽大,又能找出几个?”

坐在上首的荆力疾,只一味点头,不曾言语,已见心同此理。

申翔舞淡淡地道:“不提了,谈正事吧。”

翟抱石首先回应:“贵娘,这几天我和小凡已办了些事,经查晁松谷在‘宜兴’、‘旺水’,‘汉来’三县设下的庙堂共有十七处,其中‘宜兴县’七处,‘旺水’、‘汉来’两地各有五处。‘旺水’地面主营水运,另外两处主营陆运。除开这些店堂,姓晁的在‘沧州府’尚有十三家赌档及娼馆生意都很兴旺。”

曲小凡接口道:“晁松谷的得力臂助,主要人物有:‘踏雪无痕’颜达、‘飞狐’易望楼、‘黑水一秀’戈退之、‘虎爷’戚同威、‘苍岭双蟒’郑彦、郑雄兄弟等人。每处生意门头,并派有一名头目经营主事,头目手下,大概各有十数名或数十名不等的打手保镖,整个合计起来,声势还算不小。”

端木一苇寻思着道:“姓晁的下面这些得力帮手大多如旧,只多了个‘虎爷’戚同威不知是何许人物,什么来头?此人名号,似乎从来听闻过……”

申翔舞目注曲小凡,示意再做进一步补充。

抓抓削腮,曲小凡道:“我也不太清楚,据我们的眼线回报,好像此人来自西土,还是个喇嘛底子,听说属于密宗红教。”

沉默顷刻,申翔舞道:“要再弄明白点,这个人,我们得特别注意,照此看来,晁松谷的门路尚不少,行动的时候,大家都不可掉以轻心!”

端木一苇恨声道:“姓晁的永远懂得怎么去抱人大腿,要不然,他能混到今天?”

翟抱石笑接道:“这乃是他的求存之道,端木兄也不必耿耿于怀,眼下就得测试他抱人大腿的功夫扎实与否了。”

荆力疾突地冒出一句话:“二位可知‘彤云山庄’方面的反应如何?”

翟抱石亦有些迷惘地道:“怪就怪在这里,‘彤云山庄’那边迄今毫无动静,也就是根本没有反应,这与他们向来的强势作风,可谓大相径庭!”

吸了口气,荆力疾道:“只怕是不祥之兆——”

申翔舞笑笑:“兵燮之事,本即不祥,荆大哥,是他们起的头,我们不怕延续下去。”

端木一苇插口道:“会不会,呃,茅英才和屠默山的死讯尚未传抵‘彤云山庄’?”

申翔舞摇头道:“决不可能,你想想,晁松谷岂会压住消息不往上传?这不但是他的责任,更且攸关他的存亡。死了两个鼎力撑腰的人,对晁松谷是个什么警号他莫非还懵然不觉?若是如此,他就过于麻木不仁了。”

荆力疾道:“说得有理,可‘彤云山庄’为什么竟毫无动作?难不成他们另有打算?”

“嗯”了—声,申翔舞道:“必然另有打算,而且我确定还是一步极毒极狠的打算。鞠家人表面慷慨大度,圆融玲珑,骨子里却自视甚高,恃势骄纵,这口气叫他们怎生咽得?咽不下,便得报复,要报复,出手就轻不了……”

荆力疾脱口道:“依你看,他们会以何种手段报复?”

申翔舞据实以告:“我不知道,但我们却要研议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加以防范。”

端木一苇忖度着道:“‘彤云山庄’主要的目标,我想仍然放在我和力疾身上,申姑娘,他们或许还不明确知悉‘申家三堡’插手的事,因为对方当晚接战的四个人,全都不能说话了。”

抿抿唇,申翔舞道:“‘彤云山庄’有可能尚不晓得申家人已经插手进来,可是他们一定确知二位有了帮手,他们会推断,设若二位没有帮手,如何能令茅英才、屠默山双双横死,再搭上一个卜化龙、一个商忱?”

说着,她目视荆力疾,柔声道:“荆大哥,我是指前些日的情况,现在的你,自又不同,再次遭遇,他们恐得对你刮目相看!”

荆力疾拱拱手:“全承你的情。”

申翔舞嫣然一笑,转对翟抱石:“翟宗令,如果‘彤云山庄’不曾得悉我们参与的消息,对我方而言,较为有利,却也只是头一回合有利而已,往下去便扯平丁,我看,仍须再调人来。”

翟抱石立道:“三天之前,已用飞鸽传书回去,此刻征调的人马应该已在途中。”

满意地点点头,申翔舞道:“很好,我就欣赏你的主动。”

休看翟抱石已有四十多接近五十的年纪,又是“申家三堡”堂堂的中堡宗令,面对申翔舞,依然中规中矩,不敢造次,申翔舞这一夸赞,他赶紧欠身谦让:“不敢,这皆仗申家的调教,主公的训诲——”

沉吟了须臾,申翔舞向着荆力疾道:“荆大哥,我们无须坐此枯候,最好先打一战。”

荆力疾谨慎地道:“你的意思是?”

申翔舞道:“以我们现有的人力,自然无法对晁松谷所有的据点同时发动攻击,甚至在第二批人马到达之后,恐亦难以展开全面卷袭,因此不妨先做选择性打击,择定数个目标下手,游走飘息之余,另收声东击西的效果。只待后续支援一到,即可扩大战圈,痛杀对方一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荆力疾建议道:“那,何不先朝晁松谷的老巢动手?所谓打蛇打头,擒贼擒王嘛!”

申翔舞眨眨眼,道:“荆大哥,假设我猜得不错,晁松谷的老巢即为其主力所在,说不定‘彤云山庄’亦已派人过来布下罗网,以逸待劳,我们当避其正锋,逐步蚕食打点,再挑拣适宜时机,作一决战!”

抹一把脸,荆力疾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端木一苇道:“申姑娘断事如神,她的决定,十有八九错不了。”

手指敲了敲桌沿,申翔舞忽问:“翟宗令,晁松谷的窝安在‘沧州府’?”

翟抱石颔首道:“‘沧州府’三贵街美魂祠堂后面,紧临他开的那家‘大发赌坊’,听我们派去的人回报,两边似可相互呼应,密切支援。”

申翔舞轻柔鼻梁,笑道:“看来晁松谷也是个会算计的人。我们暂且把他摆置在那儿,从外沿向里打,瞧他能否端坐不动?一朝引蛇出洞,脱离他的八卦阵,就该我们算计他了。”

原先侍立在申翔舞背后的花瑶红,不知什么时候已去厨下端了碗参汤回来,她双手捧到申翔舞面前,低声道:“小姐,歇口气吧,虽说神色大好,到底耗过真元,还得以身子为重。”

申翔舞接过参汤,爽爽快快一口饮尽,眼波流转,却又不自觉地绕回向荆力疾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