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农舍,四合院的格局,朴实浑厚,在这爿村子里,算是相当宽敞的一户人家,“万丈荒原”申家的人门道果然不少,就这么暂且住了进来,原先的屋主,倒不知迁往何处“让贤”去了。
分房就寝,一宵无话。第二天大早,荆力疾已被敲门声惊醒,待他启门探视,门外站着的,竟然是那笑颜照人的花瑶红,这位一点都不像丫环的丫环,正笑如春风,微微蹲身向荆力疾请安,蹲而复起,端在手上的瓷盆水纹不兴,连一圈涟漪都没有。
荆力疾平素浪荡惯了,最是不拘小节,花瑶红这一客套,倒令他颇觉窘迫,朝旁边一站,他赶忙抱拳道:“花姑娘可早——呃,有事么?”
花瑶红笑吟吟地道:“特地来侍候荆爷梳洗,早饭待会开出来。小姐吩咐,等荆爷弄舒齐了,尚请移驾前厅用餐——”
荆力疾伸手接过瓷盆,迭声道:“不劳姑娘,不劳姑娘,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花瑶红也不勉强,任荆力疾接过盆子,明慧似同花能解语:“荆爷身边有事,请随时差遣,你要客气,我反倒不自在——荆爷,别忘了过去用早点,小姐与几位爷们怕候着了。”
荆力疾连连称是,回房一阵漱洗,赶到正屋客堂,八仙桌上业已摆置妥当,稀饭馒头加各式酱菜;而申翔舞、翟抱石、曲小凡和端木一苇均已就坐,等他一来,纷纷站起相迎,留给他的位置,还是上首呢。
经过这一夜折腾,申翔舞仍然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小娇样丝毫未变,清清纯纯一如出水白莲,喷香粉嫩,直有叫人吸上一口的欲念;荆力疾推让之后打斜坐下,不知怎的,扒饭夹菜的动作亦不由斯文起来。
瞅着荆力疾,端木一苇似笑非笑:“伙计,昨夜好睡么?”
荆力疾“唔”了一声:“还好。”
申翔舞一边替荆力疾夹了一块腌瓜,一边细细端详:“大概没怎么睡好,脸色还带点倦怠……”
荆力疾打着哈哈:“我一天到晚就是这个样子,有时老酒灌多了,怎么看都像半睡半醒的德性,贻笑大方,嘿嘿,真个贻笑大方。”
申翔舞啜了口稀粥,道:“少喝点酒,什么东西过了量都没有好处,荆大哥,你只身在外,要学会怎么照顾自己才是。”
这语气,有点媳妇规劝老公的意味,亲切真挚又透着婉约柔情,荆力疾但觉脸热心跳,只得支吾以对,翟抱石和曲小凡却努力埋头加餐,当做未见,端木一苇颔首抚腹,微笑中另有玄机:“申姑娘放心,荆大官人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其实他的日常要求也很简单,有酒有肉,便是活神仙一个……”
申翔舞笑道:“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喜欢天涯浪迹,我还真是搞不懂他。”
荆力疾讪讪地道:“别听端木一苇扯淡,申姑娘,钟鼎山林,各有天性罢了。”
掏出手帕拭去嘴角残渍,翟抱石轻轻点头:“好,好一个‘钟鼎山林,各有天性’,力疾兄,淡泊人生,轻舍物欲,可不是一桩易事,这要多大的定力和悟性才做得到?仗义疏财,更属一番佛心,力疾兄不为名利,端怜苍生,一趟人间世,算走得不冤不枉了!”
荆力疾赶紧道:“惭愧惭愧,翟宗令谬誉,荆某实不敢当……”
那瘦小猴样的曲小凡正色道:“力疾兄太谦了,我也常在寻思,得几辈子的修为,方能修到老兄大慈大悲的境界?如果我与你易地而处,我又是否舍得放得?咳,那得有多深的慧根哪。”
荆力疾发窘地道:“二位再这么抬举我,我怕就坐不住喽。”
申翔舞插进来道:“荆大哥,他们可都是肺腑之言。”
荆力疾苦笑:“不是说‘施人慎勿念’么?”
翟抱石道:“对,可下句话却是‘受施慎勿忘’呀!”
门外闪过花瑶红的身影,她站到申翔舞身后,小声道:“小姐,鸡汤煨好了,可要现在上?”
申翔舞掩唇笑道:“现在端上来吧,咱们啥也不能忘,寇仇报之以血毒,点滴还之以涌泉,一锅鸡汤,只算起头。”
荆力疾啼笑皆非:“申姑娘,你别老在调侃于我,我可有言在先,不管什么汤,要喝大家喝,让我一人独享,我说什么也不答应——”
申翔舞道:“依你,我即使想偏心,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举坐莞而中,花瑶红已将一锅鸡汤端到桌上,掀开锅盖,热气薰腾,片片黄油浮沉在浓白的汤汁间,配料有香菇、冬笋和蒜丁,色相颇佳,味尤醇厚,尚未入口,已引人垂涎。
花瑶红替每人舀了一碗鸡汤,眼看大伙啜饮得津津有味,她似乎已得到相当的满足,一副挺有成就感的模样。
荆力疾咂咂舌头,笑对花瑶红道:“这汤,是你炖的?”
花瑶红点头:“不知道对不对荆爷的味?”
荆力疾赞赏地道:“又浓又鲜,舒胃之极。下次有机会,仍得请你一展手艺。”
花瑶红笑道:“只要荆爷喜欢,吩咐就是,其怕乡间物缺料少,做不出像样东西来。”
申翔舞哂道:“你就别谦让了,尽管是块木头,你也有本事炖出原味。小红,朝后去,荆爷要你服侍的地方正多,你可得好生巴结着。”
花瑶红大大方方地道:“我记住了,小姐。”
端木一苇向荆力疾投以艳羡的目光,同时心里不禁自叹——自己亦算个慷慨之人,奈何祖宗不荫庇,没留下偌大家财,便想结善缘,可偏偏结不起呀。
然则翟抱石与曲小凡这时望定荆力疾的眼神,却不是艳羡,反而有着深沉的思量及类似殉道者的坚毅,荆力疾视线与他二人接触,不觉微愣:“二位好像另有心事?”
翟抱石朝申翔舞看去,申翔舞颔首示意:“可以说了。”
轻咳一声,翟抱石道:“这趟出来,力疾兄,主公实有密谕——”
荆力疾放下汤匙,形色专注:“如果该我知道,尚请示下。”
翟抱石放低了音调:“主公的意思,假设能够避免与‘彤云山庄’发生冲突,最好加以避免,‘彤云山庄’的实力,到底不容忽视,设若可与对方互息干戈、和平相处,应付晁松谷那一般人就省事得多,虽不敢说易如反掌,至少游刃有余……”
刑力疾道:“申前辈所见极是。”
翟抱石两手一摊,道:“不过这个希望如今显然已成泡影。在杀却茅英才、屠默山二人之后,以‘彤云山庄’的一贯作风,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换句话说,异日的连番血战,势难幸免?”
一扬眉,申翔舞插话道:“翟宗令,曲副宗令,你们认为我下手下得对是不对?”
翟抱石肯定地道:“当时的情况我看得十分清楚,设身处地,我亦无从选择。”
曲小凡接着道:“我们和‘彤云山庄’,命里大概都该历此一劫,那节骨眼下,只要茅英才不冒出来,事情就不会起这等的变化,我们有心化解纠葛,奈何天不从人愿,对方想不开,但也随他们了。”
更不安的是荆力疾,他讷讷地道:“申前辈的想法既落了空,未知有没有其他补救之策?”
申翔舞淡然道:“我爹早有了打算,能与‘彤云山庄’说和自然最好不过,否则,就同他们完全破裂、拼战到底——这是唯一的扑救之道!”
翟抱石补充道:“贵娘,主公还有句重要交待,抢先下手。”
申翔舞道:“当然,我们申家总然是制敌机先的!”
端木一苇兴奋得脸孔泛起红光:“有申前辈的支持,不要说晁松谷那般泼皮再难横行,连‘彤云山庄’亦不足虑,我们扬眉吐气,重见天日的一天眼瞅不远啦!”
荆力疾凝重地道:“端木,你莫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彤云山庄’卧虎藏龙,兵多将广,岂是易于应付的?我担心这样一来,牺牲势必惨重……”
端木一苇噤声不语,所谓“牺牲惨重”,断非夸言,“万丈荒原”上众家儿郎的鲜血,怎堪只引他端木一苇的独自兴奋?
申翔舞果然善解人意,闲闲散散地道:“二位释怀,这是天意,无法躲避。”
翟抱石跟着道:“贵娘和我们三个,算是二位的第一批助手,视情势发展,后续的生力军自将波波涌到,总之,这次是要跟‘彤云山庄’豁开来了。”
荆力疾极感内疚地道:“罪过罪过,真是罪过……”
端木一苇搭眉垂目,心绪甚为矛盾——没有申家人的协助,复仇雪恨仅属画饼,单凭荆力疾与他二人之力,要同“彤云山庄”抗衡,只是缘木求鱼而已!可一旦申家人加入争端,大量伤亡必定不免,面对“万丈荒原”的子弟,又情何以堪?思来想去,难舍难解,脑袋里缠成一团乱麻了。
申翔舞目注端木一苇,平静地道:“端木大哥,事已至此,不必再去多想了,天底下有不少问题,是永远打不开那个结的。”
端木一苇双手合十,隔着桌面对申翔舞深深顶礼。
申翔舞笑道:“领情,领情。”
叹一口气,荆力疾苦涩地道:“唉,又叫我怎么说?”
申翔舞柔声道:“什么也不必说,荆大哥,你心里思量的,我都知道。”
荆力疾正视申翔舞,道:“形势所逼,我只好领受各位大德——申姑娘,准备何时行动?”
似已成竹在胸,申翔舞毫不犹豫地道:“越快越好,休歇几日之后,我们就开始进行狙杀!”
端木一苇沉吟着道:“申姑娘,以我们现有的人手,不知够不够应付?”
清朗地笑了一声,翟抱石代答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视情势的发展,后续援军将波波而至,这一点,请端木兄大可放心。”
申翔舞加以说明:“所谓‘狙杀’,乃属不定时、不定点的游移攻击,因此目前而言,人手的聚集不是非常殷切,但在需要的当日,我们会事先抽调帮手,避免陷入重围。制人而不制于人,总是上策。”
端木一苇恭维着道:“申姑娘武功惊人,不想更胸蕴甲兵,善用韬略,英明智勇,这该羞煞多少须眉男儿——”
申翔舞笑道:“端木大哥,你这么瞎捧我,不怕我将来没人要?”
说话中,眼波横乜,却是横着荆力疾。
端木一苇抚掌大乐:“啊哈,尽在不言中,尽在不言中……”
荆力疾坐在位上,神情有些怔忡,他一径盘算着自己身处这场纷争之中,究竟是个什么定位,事主是他本人和端木一苇,当然不能仅充龙套,然而主导冲锋陷阵、夺旗折帅的角色,功能又嫌不足,把大部份责任交付申家承担是不公道的,也是不光彩的,必得自己两人多争气。由此,他想到迟孤鹤传授给他的两项心诀,可是若欲练出成绩,尚须时年余,目前的情况下,如箭在弦,他又去哪里寻找这年余时间?
申翔舞默默凝视着他,眉宇之中,仿佛已能感应到他内心的种种疑碍。
对“彤云山庄”展开反扑,申翔舞他们业已拟妥一套计划。
计划的原则为“釜底抽薪”,以他们现有的实力,不宜向“彤云山庄”的老巢直接攻击,亦不必直接攻击。他们首先朝晁松谷的一拨人马下手。一在协助荆力疾与端木一苇雪耻复仇。二在以此为饵,诱使“彤云山庄”逐次来援,正可收到“狙袭”功效,亦符合“釜底抽薪”的前提。如果进行顺利,该是两全其美了。
这个方式,端木一苇自无异议,荆力疾也十分赞同。“万丈荒原”上的“申家三堡”,果然久经战阵,深谋熟虑,不比一般江湖的零帮散股,只凭一时血气之勇,乱打混仗。但申家的章法表列出来,隐在心中的烦恼又转回原处——一朝对阵,他们两个又能为自己表现什么?
来到农舍的第二天,也是大清早,来敲荆力疾房门及端进盥洗用水的人,已不是花瑶红,而竟换成了申翔舞本人。
荆力疾不禁受宠若惊,意外之余,手忙脚乱地迎进申翔舞,自个儿却站在房中间,窘讪讪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申翔舞坐到桌边,笑滋滋地道:“你漱洗你的,只当我不在这里。”
荆力疾唯唯喏喏,三下五除二匆匆清理妥当,才走近桌边,一副承担不起的模样:“申姑娘,怎敢劳你大驾?这岂非折煞我了?”
拉开椅子,申翔舞让荆力疾坐下,双手支颐地瞧着对方:“女人嘛,不管你多行多能,到头来终不免要侍候一个男人,我事前演练演练,也好积存点心得,荆大哥,你说是不是?”
荆力疾有点无以为答:“呃,或许吧……”
申翔舞着眼道:“这两天,你好像有心事?”
荆力疾坦白地道:“多少有点问题费思量。”
申翔舞道:“你在懊恼行动展开之后,怕自己的角色失去平衡?”
荆力疾有过上一次彼此感应的经验,所以并不特别意外:“你说对了。”
摇摇头,申翔舞道:“又是你那无谓的自尊在作祟,荆大哥,凡事尽力就好,还分什么你我?”
荆力疾道:“自尊当然有,不过,更重要的还是责任感。申姑娘,事情是我和端木的事,不该把大半的担子交给你们挑——”
申翔舞道:“荆大哥,你知道,任何搏杀的场合都不能逞意气,这可是生死攸关啊。”
抓抓头发,荆力疾忽生奇想:“申姑娘,我问你,你的功力到底有多高?”
申翔舞自谦地道:“好歹能够凑合上阵应敌而已,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荆力疾咽了口唾沫:“我只想试试,以你的修为,能不能助我在某两项技艺上有所速进……”
一下子提起了申翔舞的兴趣,她赶忙道:“你的意思,还有你不曾练就的武功?来,说说看,是什么精华绝学?我若能有所及,必然辅助一臂,期求速成!”
荆力疾遂扼要地把迟孤鹤昔日传艺之事简述一遍,却脸透无奈之色:“迟前辈的讲法,待练出绩效,少说亦须年余工夫,如今风雨欲来,烽火将燃,我又怎生抽得出这段时间?”
申翔舞沉思无语,好半晌,始缓缓地道:“荆大哥,你能把口诀念给我听吗?”
荆力疾道:“这有何难?连迟前辈比拟过的身法,我亦一并演练给你看。”
申翔舞立道:“好,现在就开始。”
荆力疾首先背诵运展“大力鹰爪功”的口诀,一面贯力演武,一面撮掌勾指,身形随着口诀起伏旋走,偶有迟顿,又连接通续。申翔舞双目不眨,全神贯注,几乎将自己的意念完全融汇进荆力疾的演练中。
直到荆力疾收势站定,申翔舞才吁了口气,额头鼻尖上,竟已沁出细碎汗珠,刚才荆力疾的一番比划,她也好似暗里输足了劲道。
荆力疾急切地问:“怎么样?能不能设法加快成效?”
申翔舞思量着道:“荆大哥,‘化龙镇岳’迟孤鹤教你的这套功夫,实际乃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大力鹰爪功’本身深进的层次过程,也就是如何练就这门功夫。另一部分则是配合这门功夫特性的扑击之道,如果我猜得不话,它的名称叫‘暴攫’?”
荆力疾一拍手,道:“真是服了你了,这个走式可不正叫‘暴攫’!”
申翔舞又道:“老实说,在这配合‘大力鹰爪功’的走式上,你的动作尚未臻熟练。此外,鹰爪功淬练的火候亦嫌不足。虽然如此,但我看得出你下过苦心去修习,去磨砺,只是时间不够,断续间当然难见功般……”
荆力疾咧着嘴道:“申姑娘评断中肯,事实亦是如此。这些日子,虽说抽空就练,毕竟时间短促,不易贯彻。‘暴攫’走式仍然生疏,最伤脑筋的还是‘大力鹰爪功’本身的功力进步有限。这现全赖时空积累始见绩效的技艺,好比铁杵磨针,越久才越锐,我练的辰光不足,又想急着派上用场,真个把头发都愁白了!”
申翔舞体谅地道:“我了解你的心情,荆大哥,天下事,有些固然急不来,但又何妨多寻思寻思变通之计?或许能另辟蹊径亦未可言——”
荆力疾望着自己双手,摇头道:“‘大力鹰爪功’主要就靠个实练,摔打抓擒丝毫中断不得。遇硬捏硬、遇软搓软,随手不离功夫,实练我不怕,也有这等的毅力,怨只怨腾不出空来……”
申翔舞轻轻地道:“这和情绪、心境都有关联,荆大哥,你背着那么多烦恼委屈,尚多少能有进展,已经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了。”
顿了顿,她续道:“荆大哥,你有‘黑砂掌’的底子?”
荆力疾道:“打开始练功,主学的便是‘黑砂掌’,大概练成二十多年了。”
申翔舞眉宇舒展,宛似有了什么心得:“很好,有‘黑砂掌’的根基,再将‘大力鹰爪功’的技法融入其中,搭配‘暴攫’走式,该可发挥其精髓中之七八,荆大哥,至于内劲的运用衔接,循转贯发,我想可以我本身的功力来做引导。”
荆力疾苦着脸道:“我担心用不上,‘黑砂掌’与‘大力鹰爪功’,到底是两种艺业……”
申翔舞露齿一笑:“那是因为你有所顾虑,从未施展过的缘故,荆大哥,相信我,两门功夫相辅相成,绝对用得上,‘黑砂掌’、‘大力鹰爪功’皆属掌上修为,本就同归一类。而‘黑砂掌’更是‘大力鹰爪功’的基底,垫着基底朝上延升,加以融会贯通,使如水乳交融,不会抵触——”
正想说什么,荆力疾忽又想起申翔舞末尾讲的那句话,他面显迷惑地道:“呃,申姑娘,你始才说,要以你本身功力引导我的内劲使其贯发畅接?不知你指的是哪一端?”
申翔舞道:“荆大哥,你在体内真气的运转上尚不够流畅通连、收放自如,所以便会偶而走式顿挫,身法滞断。这项缺失,也反映在你平时的交手行为上。唯一的补救之道,是由我把我自身的一股内力,经你的‘颈脊穴’贯注于你主脉之中,藉以加强精元,增添气劲的冲转力道——”
怔怔地看着申翔舞,荆力疾道:“武功承传,千奇百怪,可是我怎的从未听过有此一说?”
申翔舞笑了:“武功承传,既然千奇百怪,你又如何能殷殷皆知?荆大哥,我们没见闻过的事可多了,但你宽念,我绝不会害你就是。”
荆力疾不免犹豫:“申姑娘,这,恐怕会伤你的元气吧?”
申翔舞平静地道:“贯力之初,真气引注耗损,自然身体孱弱虚脱,脉动微缓,有若大病一场。不过,只要休憩个三两天,即可恢复精神,健愈如常。”
荆力疾忙道:“不,申姑娘,我不要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不能为了我练这几手三脚猫的把式,便使你身子遭至扭伤……”
心膈间暖暖的,面容上的笑靥甜甜的,申翔舞解释着道:“看你又固执起来了不是?荆大哥,你放一百个心,我自幼修习的是‘玉阴真气’,至精至纯,且生生不息,真气名为‘玉阴’,实则刚柔互济,可强可弱,我助气于你,仅会一时不适,无所谓伐伤什么,你脑筋可别转不过弯来!”
荆力疾仍然迟疑:“你莫骗我,运气耗神的情形我可不是外行……”
申翔舞形色严正:“荆大哥,我发誓没有骗你,确乎句句实言。”
习惯性地搓着双手,荆力疾讷讷地道:“申姑娘,你,呃,怎么对我这样好?”
“噗嗤”笑了,申翔舞伸出纤纤玉指,虚虚一点:“为什么对你好?荆大哥,你倒是自己去想吧。”
荆力疾脸孔泛红,“朱九鬼醉”居然显现出青涩少年般的羞赧:“我,我再背诵‘幻空遁虚’的身法口诀给你听——”
申翔舞笑颜不减:“成,慢慢背,不急。”
仍照先前的方式,荆力疾边诵口诀,边做演练,申翔舞等他身法步眼走过了,不由连声赞叹。
荆力疾抹着汗道:“你觉得这套身法可有奥妙之处?”
申翔舞感慨地道:“始才说过,武学承传,千奇百怪,颇有难以思议的巧妙,你练的这套身法,更是显出前人的苦心孤诣,深入细微,无论空间的利用,姿势的运转,劲道与肌骨间的搭配、力量的逆顺交替,俱皆经过巧思验证,多年琢磨,方能达到如此虚实互济,神乎其技的境界。荆大哥,我向以轻功见长,亦且自负。可是在目睹迟孤鹤的‘幻空遁虚’身法之后,益发体会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两句警示……”
荆力疾开怀而笑:“连你都对这套身法大为赞叹,可见其精妙卓奇,迟前辈倾囊相授,我若不弄点成绩出来,岂不是于心有愧?”
沉思了好一阵,申翔舞喃喃地道:“毛病还是一样……”
荆力疾问道:“什么毛病还是一样?”
申翔舞直言无讳:“听你诵,看你练,身法是一等一的杰作,内容精妙,走势神奇,加起来便有极为诡谲的制敌效果。问题是你不够纯熟,行动之间接连不上,威力就要大打折扣。当然,这和内劲的贯注,真气的流转也极有牵连。总归一句话,同你演练‘大力鹰爪功’及‘暴攫’走式的缺陷相若,还是一样的毛病。”
荆力疾苦笑道:“说来说去,仍要你以真气相辅?”
申翔舞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亦是仅有的方法,荆大哥,不用迟疑,否则,就是你自己耽误自己了!”
默然顷刻,荆力疾低缓地道:“申姑娘,有句话,我想问你。”
申翔舞从容颔首:“你问吧。”
干咳两声,荆力疾言来审慎:“假如只为了那五十万两白银与十余口甜水井,申姑娘,你所做的回馈,未免牺牲太大——”
申翔舞眼神端肃,句句清晰:“我如此相待,不只是为了那些,荆大哥,还有别的原因。”
荆力疾喉结上下移动:“还有别的原因?什么原因?”
转开目光,申翔舞道:“你真不明白?”
荆力疾愣怔了一会,迟迟疑疑地道:“呃,我想我明白,却又不大确定……”
申翔舞叹了口气:“好吧,我就直截了当地明说。荆大哥,男女之间本是个‘缘’字,我已快二十八岁了,以我的身份,背景,个人所具的才情而言,原该早早遇上个有缘的人。但这么多年,芸芸众生当中,却未遇到。直至和你相识,始咀嚼出‘缘’的滋味,体会及它的悸动,更确切地讲,我,我喜欢你……”
荆力疾恍惚了好半天,突然跳起来大嚷:“申姑娘,我也喜欢你!”
一伸手捂住了荆力疾嘴巴,申翔舞清纯的脸靥上浮起少见的酡红:“小声点,也不怕被人听到?”
荆力疾仿佛喝醉了,醺醺然、飘飘然,眯眼张口,憨态可掬——第一次,真正是第一次,他才体认到,世间让人醉的不单是酒,尚有比酒更醇烈的东西!
趁着荆力疾的恍惚,申翔舞毫不延误地按他坐下,自己屏息静气,分脚沉桩又双手齐出,用力贴紧荆力疾项后的“颈脊穴”,一股无影无形的劲气立时像澎湃的热流,如此强激地贯入他的经脉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