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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柳暗花正明

往前一站,端木一苇摆明了要先做担当的姿态,同时掀袍襟,天长刀入手,锋镝反映烛光,眩晔生寒,若秋水粼粼。

卜化龙呵下腰,还在矫作:“大管事,杀鸡焉用牛刀?这两头丧家之犬,就交给我们处置便了……”

屠默山的一张凹盆脸上七情不动:“化龙老弟,并非我小觑了二位,端木一苇跟荆力疾,功夫不见得如何精妙,可是心性狡滑奸刁,鬼点子不少,为防枝节,还是我亲自动手比较妥帖。”

卜化龙夸张地道:“大管事神威盖世,艺臻化境,可怜姓荆的与姓端木的,除开一条死路,别无他途了!”

对面的荆力疾忽然吐了口唾沫,双眼上吊,是一副极其鄙夷的形色。

端木一苇却叹了口气,不知在向谁说话:“天下有奴才,更有奴才的奴才,这是个什么世道?”

屠默山慢吞吞地道:“端木一苇,你是在指我老屠?”

端木一苇昂然不惧:“你自己琢磨吧。”

吃吃笑了,屠默山侧脸瞧着卜化龙:“老弟台,你不是要看我怎么发落人马么?很快你就能看到了。”

于是,商忱反应机灵地将斜支墙角处的“四环杖”双手捧至,并高举过顶:“大管事,你的宝杖。”

伸手取杖,屠默山顿拄身前:“端木一苇,你们还要一个一个上?”

端木一苇怒道:“这是我们的事,无庸你来操心!”

屠默山视线移注荆力疾,当目光甫始转动,拄立在他身前的四环杖已笔直猛捣端木一苇,杖出如杵,破空之声犹落于杖势之后。

大侧身,端木一苇刀随形走,刃泛寒彩,反劈敌人。

屠默山振臂跃起,衣袂飘飞,如同怪鸟翔空,而四环杖环圈串响,迸散纷落,像煞漫天骤降的陨石暴雷。

在恁般激烈紧凑的攻击下,力道与力道的交合绵密无隙,实体冲撞浑然呵成,端木一苇任是刀闪虹掠,奋勇反拒,却似罗网中的一头困兽,左冲右突之余,已然支绌窘迫,险象迭呈。

足尖旋地,屠默山杖势又变,杖影翻荡,波波不息,端木一苇竭力抵挡,亦只落个步步后退,强弩之末般狼狈。

屠默山紧攻不缀,声声大笑:“这些日子里,你似乎并无长进,端木一苇,抑或你腿上的旧创碍事?”

端木一苇大汗淋漓,喘息粗浊,他不能不痛恨自己——平时苦学苦练的一身功夫,怎么一旦面对这屠默山,就好像全还给师父了?

灯火掩映下,一条人影猝然炫闪——荆力疾双掌倏合,重重并击向屠默山两侧太阳穴,掌劲沉实,活似飞锤!

屠默山眼角斜挑,翻肘扬腕,四环杖像极乌龙出海,挟着风雷之声,冲着荆力疾胸口撞来!

杖长且势疾,荆力疾出掌尚未够上位置,已被硬生生逼得倒仰回去,而仰身之式未及平起,屠默山的杖影又呼呼轰轰自四面八方涌到,眨眼间,他的处境亦蹈了端木一苇的覆辙。

屠默山胜算在握,气定神闲,尚有余暇调侃几句:“荆力疾呀,端木一苇不见长进,你的长进亦极其有限,你们是怎么搞的?既在江湖翻腾,对自己的要求,多少得严谨点哪……”

荆力疾猛一个倾滑,险险打密集的杖影中窜刺过去,掌挥掌削,有若锋旋刃舞,同时丢了句话:“严你娘的!”

屠默山呵呵一笑,杖尾竟自跨下倒翻,乌芒闪晃,如刀竖枪立。荆力疾眼见难以接近,赶忙缩肩抛腿,方待易式换招,倒竖的四环杖蓦地弹挥,正对荆力疾的脑袋狠砸。

冷电突收于刹那,千钧一发间,四环杖被强硬挡出去。火星溅散隐现下,荆力疾横身侧滚翻扑,虽未挨实,却也惊得心跳如小鹿乱撞。

当然,那横刀赴援,豁命相助的人,只得一个端木一苇。

屠默山不追不撵,立在原处,好整以暇地道:“二位,我说你们是途穷日暮,决非低贬之词。凭你们这种身手,只配给我老屠提鞋。要想与我分庭抗礼,互论长短,你们实在差得太远,换句话说,当前的结局,已然明摆在那里了。”

荆力疾抹了把汗,回视端木一苇,端木一苇喘吁吁的朝他连使眼色,这个眼色的意思他明白——尽量找机会走人!

卜化龙隔岸观火,自识风色,如何肯放过这表功的关节?他立时拉大嗓嚷嚷:“大管事、大管事,这两条釜底游魂眉来眼去,我看他们是想乘隙突脱,逃之夭夭!”

屠默山笑得阴阳怪气:“化龙老弟,既曰乘隙,则‘隙’自何来?你放心,我这柄四环杖,便是天罗地网,谅他们插翘也难飞!”

荆力疾与端木一苇互觑一眼,荆力疾上身前倾,斜对着屠默山头颈部位抛掌,掌沿交错掣舞,似蝠翼纵横!

屠默山像是早已打定主意,要收拢他的“天罗地网”了。荆力疾身形始动,四环杖已幻做层层峰岳,当顶压到,气势沉浑,猛不可言。

而端木一苇半声不吭,倒随人掠,若怒矢脱弦,自斜刺里暴射向敌。

敞笑起处,屠默山压迫荆力疾的杖影不变,却又突兀分出一杖反扫端木一苇,仿佛他手中运转的是两根四环杖!

端木一苇虽说是见识过对方这诡异离奇的杖法,力图截阻,仍被这根铁环打上刀面的劲道抛出五步,刀背冲激胸口,差点就闭过气去!

荆力疾在杖影下窜滚扑跌,亦是自身难保,他却拼着以暗藏胸中的“九绝扇”为护靠,硬接了屠默山一杖,身躯翻腾的刹那,他双脚齐蹬,拿捏极准地蹴上端木一苇的屁股。这一蹴之力,直将端木一苇撑托至空中寻丈,端木一苇借势奋跃,“哗啦啦”屋脊碎裂声里,人已破顶而出!

出自本能的反应,使屠默山不遑多想,但只暴喝如雷,亦长身掠起,衔尾急追而去。

这时,荆力疾早已从另一边的窗口飞遁,卜化龙、商忱二人见状之下齐声叱喝,拔腿紧撵,焦有财等人则更慢了一拍,待人走空了,才如梦初醒,跟在后面蜂拥追出,而天幽幽、地茫茫,虽瞬息之隔,却哪里还有踪影可寻?

黑暗中,荆力疾一脚高、一脚低地拼命狂奔,他的目的是小镇上那家原先洗澡的澡堂子,他希望端木一苇够聪明,能想到去澡堂子和他会合,至少,端木一苇该记得,他的那匹马还寄拴在澡堂子门前,那匹马,是申翔舞送的哩。

气吁吁地赶至地头,荆力疾自觉运道挺不错,澡堂子虽已打了烊,拉下门,门边的拴马栏上仍挂着他的黄膘马,那马安静而立,毫无不安或急躁的反应,果是一乘受过训练的好马。

但是,除了马,左近并没有任何人影,这表示端木一苇尚未抵达。荆力疾不敢肯定端木一苇为何尚未到来?这其中变数太多,或者老友跑岔了方向,也或者,被屠默山追上了?

他站到阴暗处,怔怔忡忡等候着,他并不想这么楞头楞脑傻等,然而除了傻等,当前情况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澡堂子旁的窄巷里,忽热走出个身影来,身影袅袅娜娜地直往荆力疾这边移动,他瞪着眼细瞧,下意识中,似乎觉得这身段儿有几分熟稔——。

“怎么着?才分开几天,你就不认识我啦?”

荆力疾迎上几步,分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受,面对这不远千里而来的红粉丽人,他有的是更多的尴尬——申翔舞啊,申翔舞。

身着一袭淡色连衣裙的申翔舞虽然多日不见,仍然娇美动人,妩媚多姿,风味娇俏婉约,竟是益添韵致。

荆力疾不自觉地心跳加速,无端觉得面孔发热,舌头也有些打结:“呃,想不到,真想不到,你怎么来了?怎么说来就来了?”

申翔舞眉角微吊:“听你的口气,像是不大欢迎?”

荆力疾干笑着直搓手:“哪里话来?我怎会不欢迎?我只是觉得意外,没想到能在此地与你相遇,天下事,可巧得奇!”

申翔舞嫣然一笑:“这不是巧,荆大哥,我特为找你来的。”

荆力疾迷惘地道:“特为找我来的?你,你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事实上,打你前脚离开‘万丈荒原’,后脚就有人紧缀跟踪,只是你没查觉罢了,他们都是追踪能手,并且尽量做到不干扰你!”

拍拍脑门,荆力疾恍悟道:“难怪你这般神通广大,一找就找到我了……”

申翔舞凝眸相视,脉脉含情:“荆大哥,你样子有点狼狈,刚才那阵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我的人仅盯牢了你的坐骑,不曾继续朝下跟。”

荆力疾言来窘迫:“运背啊,又碰上那‘彤云山庄’的老家奴了!”

申翔舞道:“你是说,‘天魔杖’屠默山?”

荆力疾叹了一声:“不是他还谁?结果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怎么拼也拼不过,我和端木一苇亦被冲散了,到如今尚不知端木一苇是吉是凶,下落何在?”

摇摇头,申翔舞道:“这就是你拗执顽冥、倔强迂腐的现眼报,你要早早接受我的建议,情形便不至遭到这步田地!”

荆力疾忍不住辩驳:“也不见得糟到什么田地,至少,老命仍在,受的亦只皮肉之上……”

申翔舞道:“你能确定端木一苇亦和你一样?”

荆力疾窒噎着道:“吉人天相嘛,端木一苇并非夭死之貌!”

轻轻一哼,申翔舞道:“你们约好在此处见面?”

荆力疾目光四眺,形色焦急:“我想他该会来这里,我的马——你送我的马便一直接在澡堂子前啊。”

申翔舞咬咬嘴唇,亦不免忧心:“如果端木一苇还有行动的能力,是应该找来,怕只他……”

心腔子一揪,荆力疾忙道:“背时运总该有个底,岂有背到一命至终的程度?我的看法错不了,端木一苇是八十岁学吹鼓手——尚有二十年好光阴呢!”

申翔舞幽沉沉地道:“但愿你是对的,荆大哥。”

经过申翔舞的几句话,荆力疾任是嘴巴往好处说,实则已开始焦躁起来,他频频顾视周遭,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忧虑。

就在二人相对默然之间,夜暗寂静的窄街远处蓦地冒现一条身影,奔行快速却时见踉跄地朝着澡堂子方向接近。

申翔舞双瞳一亮,低促地道:“荆大哥,是不是端木一苇来了?”

荆力疾凝视不瞬,声调突显高亢:“不错,是他,总算这家伙还有点脑筋!”

申翔舞皱着眉道:“端木大哥行动之间,似不甚稳妥,会不会带了伤?”

一边往前迎上,荆力疾边道:“先前就接了屠默山一环,虽说用刀挡过,刀身反弹撞胸,却不知伤得轻重,而突围中间,是否又遭遇到什么状况,更不敢说了……”

申翔舞紧跟在后,轻声道:“他奔行急速,但动作仓惶,我怀疑他正在逃避什么……”

荆力疾骤然神态戒惕,语气紧张:“难不成他尚未摆脱屠默山?”

申翔舞没有回话,因为答案即在眼前,到底怎么回事?端木一苇自有分晓。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掠过来,可不正是端木一苇?只见他汗透重衣,脸色青白,鼻口具张,且翕动急切,模样实在不大好看。

荆力疾跃前趋扶,一面连拍老友背心:“你这不是已经来了?晚是晚了点,来了就好,犯不着慌张成这付德性。”

端木一苇气喘如牛,张口结舌:“亏……亏你还有闲情说风凉话,咱们快走人哪,再晚便来不及啦……”

荆力疾抬眼搜视,不紧不慢地道:“你忙什么?后面有鬼追你呀?”

端木一苇急得跺脚,更不停地回首张望:“可不是有鬼追我?不但是鬼,犹是个难攫其锋的厉鬼、怒鬼;伙计,那屠默山便紧缀于后,眼瞅着就到了!”

荆力疾吸一口气,道:“你,你竟没能摆脱他?”

端木一苇吁吁喘着:“我何尝不想甩掉这老奴才?可恨他紧追不舍,身法又快,沿途好几次险些吃他截住,人是脱出身来,右股上又叫他的四环杖挨了一记,至今尚隐隐发麻,力疾,别再废话了,要不快走,只怕走不掉啦!”

荆力疾看了看身侧的申翔舞,回想在前些日自己在“万丈荒原”时所说的一些硬话,不禁大为汗颜,当初表的是“泰山石敢当”,临头来偏偏碰上落荒而逃的窘境,可真正不好消受。

随着荆力疾的视线望过去,端木一苇这才发觉还有一个申翔舞在傍边,诧异之余,亦难免尴尬有加,期期艾艾地道:“呃,怎么申姑娘也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我只顾着和力疾说话,申姑娘可别以为我有心怠慢!”

申翔舞笑笑,道:“这不是讲客气的辰光,我也不去这么小心眼,端木大哥,那屠默山,你确定他即将随后追来?”

回头望向来路,端木一苇连连点头:“错不了,申姑娘,竟被你碰上眼下这个难堪关节,真他娘够臊人的,不过就事论事,欲留青山在,不得不暂避为妙,委屈姑娘一起枉驾,有话,朝后再说吧。”

申翔舞镇定逾恒,从容不迫地道:“为什么要躲他?二位大哥,屡败才要屡战,百折方臻不挠,别忘了‘哀兵必胜’的古训!”

端木一苇心焦如焚,完全乱了章法:“我的大小姐,上阵对仗,靠的乃是实力,若彼此火候相差悬殊,又怎么个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稍有不慎,就遗憾终生啦,这不是嘴巴说说的事,申姑娘,听我忠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啊……”

荆力疾前头说过狠话,面子上实在拉不下来,可事实总归是事实,他深知此刻决非要性格、逞意气的适当时机,只好讷讷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唉,形势险恶哪。”

申翔舞正色道:“二位大哥,听你们说法,好像根本无视于我的存在?”

端木一苇愣了愣,随即恍悟:“你?申姑娘,是想助我们一臂之力,抗拒那屠默山?”

申翔舞没有正面回答端木一苇,却在直视荆力疾:“荆大哥,我曾告诉过你,我是特地为你而来的,你还记得这句话?”

荆力疾讪讪地道:“我记得……”

申翔舞道:“你却没问我,我来找你为的是什么?”

搓着手,荆力疾赧然道:“呃,我猜,仍是为了想帮我对付‘彤云山庄’!”

申翔舞神态严肃,宇字清楚:“一点不错,荆大哥,你是我们‘万丈荒原’的恩人,是我们申氏家旅的生佛,所谓‘受施慎勿忘’,难道说,只准我们领你的泽惠,就不许我们回报尽心?人是相对的,情是互馈的,你硬要我们见危不救,岂非欲陷申家于不义?荆大哥,请你收起你那取意不高的男子尊严,请你正视生死大局,多留点温馨柔和的人性,让我们齐志合力,福祸与共,好不好?”

端木一苇十分感动,几乎就要喝彩鼓掌了:“真是一番至情至性的肺腑之言,能有如此伙伴,能得如此臂助,夫复何言?”

申翔舞道:“荆大哥,你怎么说?”

荆力疾居然腼腆起来:“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端木一苇赶紧道:“力疾,你别像只风干的鸭子,恁是嘴硬,此时何时?此地何地?要东山再起,要扬眉吐气,要雪耻复仇,要恩怨两了,我们必须顶抗到底,而顶抗的过程却心余力绌,有人善意相助又何乐不为?晁松谷能以裙带关系攀上‘彤云山庄’,我们就不能与‘申家三堡’仗义结交?”

荆力疾容颜苦涩迷茫,似有所从又无所从,但那大男人的尊严,刚愎自用的执着,已宛若略有活络了。

气氛甫始圆融,夜色中三条如鹫枭般的掠影,已凌空而落,仿佛现形于虚无,来自九幽,突兀间先后峙立在三个定点上。

正面的一个,果然是“天魔杖”屠默山,右侧挺着卜化龙,左侧为商忱,这三位主儿,诚可谓“殊途同归”,又“不谋而合”啦。

荆力疾脸上肌肉紧绷,手心冒汗,仍强持镇静,一言不发地瞪视对方——胜负输赢姑且不论,气势上却不能先萎缩了。

端木一苇眉眼深沉,再度亮刀,刀锋秋水一泓,冷森如昔,像是多少缺了那份猛锐。

四环杖顿地,发出一阵震响,屠默山凹盆似的扁脸泛一抹阴笑,慢条斯理、无平无仄地拿开言语:“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该你的是你的,该我的总然归我,跑?住哪里跑?气数就是气数,荆力疾、端木一苇,莫非你们仍然不知气数已尽?”

荆力疾咒骂着:“屠默山,我操你个亲娘,赶尽杀绝有你这种赶法的?我退一尺,你逼一丈,不管我兄弟气数到了哪一步,今晚上定要向你讨个公道!”

屠默山若有憾然:“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荆力疾,认命而不认,下场往住益为凄惨……”

水柔柔的一双丽眼滴溜溜地上下打量屠默山,申翔舞又是一副稚生生的模样,可是一开口,语气却半点不稚生:“在‘彤云山庄’,你是干管事的?”

屠默山一听这等口气,不由立时加了三分审慎,他也仔细端详申翔舞,笑得相当和悦谦怀:“姑娘说对了,我是在‘彤云山庄’跑腿当差,不过不只是管事而已,管事上面尚得加个‘大’字,嘿嘿,大管事。”

申翔舞唇角微撇:“管事也好,大管事亦罢,无非都是仰人鼻息、听主子使唤的角色,你身份不高,架势倒摆得不小。屠默山,只看你这样的气焰,就知道‘彤云山庄’平日是怎么个调教奴才法了!”

出自申翔舞嘴里的这声“奴才”,大大刺激了屠默山,令他觉得极为难以忍受,而向来喜怒不轻易形于颜色的他,亦不由僵下脸来:“姑娘态度傲慢,言词尖刻,字字句句不留余地,我老屠斗胆请问,姑娘却是个什么出身?”

申翔舞冷冷一笑:“‘万丈荒原’‘申家三堡’——这个小地方你可听说过?”

屠默山神色一愣,严肃地道:“你说的是陕北‘申家三堡’?”

申翔舞道:“正是。”

细瞧着申翔舞,屠默山小心地问:“姑娘是申家的!”

申翔舞道:“三堡主公即是我爹,我叫申翔舞。”

眼皮子跳了跳,屠默山强笑道:“没想到‘申家三堡’的‘贵娘’即是姑娘,失敬失敬,大小姐不在‘万丈荒原’纳福,驾临此间,未知有何贵干?”

申翔舞淡然道:“这是我的事。”

屠默山瞟了瞟荆力疾与端木一苇,耐着性子道:“敢问大小姐,我奉上命在身,有重要任务亟待完成,只不知与大小姐此来目的有无冲撞之处?”

申翔舞形容自若,笑得十分清纯:“你所谓的‘任务’,可是要将荆力疾和端木一苇置之死地?”

屠默山缓缓地道:“这两人实为一地之獠,乡梓之害,却之除之,大快人心,正是替天行道!”

荆力疾一语不发,心里已在诅咒屠默山的祖宗十八代,端木一苇面孔胀红,颊肉抽搐,愤激之情溢于言表,他虽然强自按撩,那种沸腾般的怒气却将他的意念反映无余!

这时,申翔舞正慢慢摇头:“屠默山,我知道的事实不是这样,甚至刚好和你所说的相反;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你可也算高手!”

屠默山放重了腔调:“如此说来,大小姐似要伸手揽事了?”

申翔舞坦白地道:“为什么不?屠默山,便叫你得知——你不是问我来这里干什么吗?老实说,我就是为了帮他们来的!”

屠默山语声冷硬:“大小姐,你若要与‘彤云山庄’为敌,可考量过后果严重?大小姐明人,务请三思!”

申翔舞笑了笑:“不必三思,我早已思之良久,这个决定无可更改。”

屠默山尽力忍让,仍想说服对方:“大小姐,荆力疾和端木一苇二人,如今好比丧家之犬,他们不但基业俱失,声誉荡然,尤其处处树敌,八方喊打,境况困厄已陷绝地,一无利用价值,二缺再起之望,怎么相帮亦是一对扶不起的阿斗。大小姐,扶强不扶弱,济生不济死,这是明哲保身的处世要诀,大小姐聪明一世,该下会糊涂一时吧?”

申翔舞流波盈转,竟显风情:“你还不配来教我怎么为人处世。屠默山,我脑筋打了结,偏就要糊涂,你又能怎么样?”

窒噎须臾,屠默山一顿手中四环杖:“我敬你是申摩岩的掌珠,这才先礼后兵,善言相劝,你可休要不识好歹,逞强出头,若真捅下纰漏,慢说是你,便申摩岩亲自出面,亦不一定收拾得了残局!”

申翔舞嫣然而笑,好一派童真无邪之状:“屠默山呀屠默山,你居然在吓唬我?‘彤云山庄’上上下下作威作福惯了,呼来叱去的日子过久了,竟已不知自家算是些什么东西啦。有的人怕你们,有的帮口码头惮忌你们,可那决不是‘申家三堡’。屠默山,想称孤道寡,且远着去,‘申家三堡’岂会吃你们这一套?!”

端木一苇拍手叫好:“真有你的,痛快!”

屠默山深深吸一口气,沉沉地道:“大小姐,你是要执迷不悟到底了?”

申翔舞道:“并非我执迷不悟,屠默山,是福是祸,是战是和,实则关键在你,你多寻思寻思吧!”

屠默山勃然色变:“大小姐,你逞强出头,仗势欺人,竟然还将责住推到我老屠头上,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申翔舞平静地道:“我说的话决非无的放矢,你是聪明人,该琢磨得出我的意思。”

屠默山怒道:“你是恶人先告状,成心让我顶黑锅,还会有什么其他意思?”

申翔舞侃侃而言:“屠默山,只要你顾念到事态之严重,后果之可悲,就该放弃你当前的行动,停止对荆力疾和端木一苇的迫害。如此,则干戈自息,争纷立平,不但可免除眼下的一场冲突,更消弭了日后双方大规模搏战的诱因,吉凶福祸,具系于你一念之间,所以说关键在你。你也想想清楚,这是叫你做好事,不是让你背黑锅!”

屠默山顿觉双肩沉重起来,原本执意不变的主张已有了摇动——经申翔舞这么一说,他才考量到自己现在的立场动向,可不真在“关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