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力疾和端木一苇两个先在小镇上找了家澡堂子,痛痛快快冼了个热水澡,接着便上了“东华楼”。
二人衣着光鲜,上得楼来,挑了副靠窗的座头,点菜叫酒。
端木一苇引首四望,抿唇而笑道:“这阵子大概折腾狠了,竟有恁个馋法,光闻着香味,肚皮里已在咕噜叫啦;连爿酒楼,往日看来不怎么起眼,现下却觉得相当豪奢……”
荆力疾调侃着道:“人家说,深山隐三年,老母猪赛貂蝉,你僻野里窝不到三个月,品味就全走样了,幸好我当机立断,再入红尘,否则,你不耗成疯癫才怪。”
咽了两口唾沫,端木一苇道:“我现在最着急的事是——酒菜怎么还不上来?”
荆力疾抬头扬脸,正待吆喝,店伙计已自楼下顶着托盘快步而至,一刹时桌面上鱼肉纷呈齐备,已然秀色可餐。
二人不须相让,各自举箸大嚼。
端木一苇咀嚼着大块肘子,一边含混不清地道:“到底是经过烹调的人间美味,比山里那些野菜砺食,可口爽胃多了……”
满了杯中酒,荆力疾颇生感慨:“端木,你也算事过荣华的人,只此数月变化,已然重验世道,再尝悲欢,人活着果是条崎岖路,起落折转,太也无常。”
端木一苇酸酸涩涩地道:“不错,拿现在的境况而言,哪怕想回头来到先时的起点,都是这样的艰难!”
不知怎的,荆力疾但觉胃口尽失,只顾着一杯接一杯地猛灌老酒。端木一苇伸手轻拍他的手背,沙沙哑哑地笑着:“你刚才还劝我慢慢来,怎的自家却控制不住了?力疾,喝急酒醉得快啊。”
荆力疾闭闭眼,道:“醉了也不过是个鬼醉。”
端木一苇沉喟一声:“都是我连累了你……”
挥挥手,荆力疾瞳底隐泛红光:“少讲这些屁话,我不爱听!”
端木一苇才要接话,楼梯间一阵步履杂沓,四条身影已莽莽撞撞、旁若无人般闯了上来。四个人穿着粗犷,毛皮祆裤搭配着毛皮筒靴,四张挣狞面孔洋溢着十足悍气。
荆力疾目光扫瞥,又转向窗外,好似在欣赏临街夜景,其实却别有所顾:“端木,尽量不要和来人朝面。”
举箸夹菜,端木一苇故作从容:“有冤家?”
荆力疾压低嗓门道:“看到那脸生杂斑,突额塌鼻的丑怪家伙么?”
端木一苇点头:“看到了,他恰好背对我们落坐啦!”
荆力疾道:“这个邪祟叫焦有财,‘斑狼’焦有财,我送迟姑娘回来途中踩到的第二脚狗屎!”
轻轻“噢”了一声,端木一苇已然意会:“他娘,狭路偏相逢,这个世界何其窄小!”
此时,但闻焦有财那一桌人大呼小叫,高声叱喝,无非是吩咐店伙计上酒上莱,伧野流俗,毫无章法。
端木一苇面露憎恶之色,大大皱起眉头:“难怪这些人会对你干出那等驴事,山汉猎屠,岂知文明?不知文明,便与禽兽无异了。”
荆力疾慢吞吞地道:“知不知文明无关紧要,晓得如何钻路子找进帐才叫本领,这一点,姓焦的绝对不驴,不但不驴,反应还快着呢。”
眼角余光斜瞄过去,端木一苇道:“你不是宰了他一个叫姚贵的伴当?”
荆力疾嘘了嘘:“小声点,这伙狗娘养的可是个个莽种,到时候什么把戏都玩得出来——包括明火执杖、暗渡陈仓、聚众凌寡、呼引缀迫……总之,你能想到的,他全想得到!”
端木一苇冷着脸道:“不管他怎么泼皮,难不成我们便杵在这里跟他干耗?”
略微沉吟,荆力疾道:“最好是想个法子暗地走人,如果闹了开来,风声必然外泄,姓晁的一伙人地盘就在左近,包管闻风即至!”
端木一苇道:“如何‘暗地’走人法?”
荆力疾朝窗外努努嘴,道:“我便委屈自己一遭,跳窗而遁,你不妨大大方方下楼会帐,反正姓焦的也不认识你!”
端木一苇瞪起双眼:“就算认识我,我照样不含糊!”
荆力疾拱拱手:“小不忍则乱大谋,端木,为了雪耻复仇,重振声威,也为了拾回我们那点可怜的尊严,你多少忍辱负重吧,岂能叫这跳梁小丑坏了我们的大事?”
端木一苇叹了口气:“你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荆力疾憋着气:“便由你奚落,端木,我可不是个窝囊废,你早晚会明白我用心之苦!”
说着,他正要躬腰起身,跨向窗槛,梯口又忽忽冒出两个人来,这两人一身劲装,外罩紫袍,登楼之后,竟与盘坐一桌的焦有财等照面见礼,看情形,好像双方有约而来。
荆力疾不得不赶紧缩回身子,装做若无其事一样杵在原位,视线转赴,却忽然发现端木一苇神色阴鸷,杀气盈眉,仿佛看到了什么他不想看的事,也仿佛勾起了他先时并未勃发的心火——
侧着脸,荆力疾疑惑地问:“怎么回事?你好像不大对劲!”
端木一苇冷着声道:“看到刚才上来的那两个人了?”
荆力疾强制自己不转过头去:“就是外罩紫袍的那两个?”
端木一苇眼神森寒:“这一对人熊.一个叫卜化龙,一个叫商忱,都是晁松谷手下的急先锋,堪称姓晁的肱股之属,两人均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行事歹毒,我可以确定,烧杀‘苇记’字号的当晚,他们必然有份!”
荆力疾咧咧嘴:“照常理推断,似应如此。”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所以,你已心生杀机,打谱板倒一个是一个,能报多少算多少?”
端木一苇咬牙道:“没错,所似你也不用‘窗遁’了,力疾我兄,正如你下山之前所说,咱们就操他娘的一概豁将出去吧!”
荆力疾仍有些犹豫:“稍安毋躁,得再合计合计,端木,你想过没有?万一未能成事,反倒把晁松谷或‘彤云山庄’的那帮凶神招惹了来,乐子可就大啦,是不是,呃,先忍一时之气,好省百日之忧?”
端木一苇大大摇头:“一时之气可忍,百日之忧难却;现在干不干,丝毫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你忍他,他决计不会轻饶于你,该杀该剐,一仍照旧,提到恐有泄露形迹之虑,亦好解决——死人如何开口说话?”
荆力疾吁了口气:“设若事与愿达,还有活口留下,又怎么善后?”
端木一苇凛烈地道:“你说过,宁肯倾力一搏,亦不受腌臜气,你也说过,人要活得有尊严,否则,只延续这一口气又有什么意义?”
荆力疾干笑:“我说过么?嘿嘿,似乎是说过……”
端木一苇决然道:“力疾,豁上一身剐,皇帝拉下马!”
用力一抹脸,荆力疾道:“好吧,干了!”
这当口,那一桌上可热闹着,杯觥交错间一个嗓门比一个高,喧哗叫嚷,不像朋友聚会,倒似一场争执吵骂!
吵是吵,闹是闹,荆力疾与端木一苇却在双方交谈中,断断续续听出了端倪。焦有财一伙人似乎想从卜化龙他们手上弄一票女人回山,自立门户开设私窑子。这个主意算是找对了门路,卜化龙与商忱,跟着他们头儿晁松谷打混多年,原就是搞赌搞娼起家,挑几个婊子过手,根本小事一桩,驾轻就熟,两边聒噪不休,主要关键仍在价码上。一方往上抬,一方往下压,话题便自然风生水起了。
端木一苇越听越有气,思及自己一番基业,大好前程,居然毁在这般公然进行色情交易的三流人物手里,那股愤懑,那股怨恚便益发难以压制,铁青着一张脸,他故意放重了脚步,大拉拉地逼近对方桌前。
面向这边的一个山汉颇为警惕,立时查觉情况不对,双眼骤睁,两手按着桌沿,嗓门一下子提高,音调亢厉:“你想干啥?莫不成找碴来的?”
放话出口,一桌人吵杂之声顿歇,个个转脸虎视,鸦雀无声,酒楼上的气氛徒然僵凝起来。
满脸横肉的卜化龙倏忽啧声怪笑,宛如狼嗥:“乖乖,我道是谁有这等胆气?大庭广众之下,敢冲着爷们耀威扬武,原来是你端木当家的,这就难怪了,大当家,近来可好?小的卜化龙向你请安喽!”
端木一苇面露不屑,冷冷地道:“卜化龙,人生何处不相逢?”
那双耳招风、眼若铜铃、狮鼻海口的商忱霍声站起,一开口宛似放箭:“端木当家?你还以为你是当家的?却不知你在当谁的家?漏网之鱼、釜底游鬼,偏偏自我高抬,自不量力,犹敢人五人六、摆弄你那块早已践踏于众人脚下的破烂招牌?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端木一苇,来得好,我们正愁找你不着,这下可以连根将你刨了!”
端木一苇不愠不怒,表情木然:“你们劳师动众,倾巢而出,不是就想扳倒我?可惜事与愿违,老天爷不帮你们的忙,我活得一仍逍遥,不但逍遥,更有余力上门讨债,商忱,‘苇记’的地盘是没有了,码头是没有了,然则事情并未结束,从你们开始,热闹还在后头!”
商忱目光赤毒,恶狠狠地道:“哪来的‘后头’?端木一苇,今晚你便认了命吧,你的好风水已经过去啦!”
一脚踹开椅子,卜化龙笑得邪气:“姓端木的,我要是你,龟缩藏匿都来不及,如何尚敢露头现身更且张牙舞爪?你脑筋转不过弯来算你自寻死路,却活该我们兄弟扬名立功,说不得要除掉你这个祸患,断你东山再起之路!”
端木一苇唇角微撇:“凭你们两个?只怕不是那块料!”
卜化龙伸出拇指往外一比:“有种的跟我们走,换个地方见真章。”
端木一苇毫不含糊:“带路。”
这时,焦有财忽然嚷嚷起来:“喂、喂,卜哥们,这算啥事?我们是来谈买卖的,可不是来帮着打混仗的,你们之间有啥纠葛我不想问,更管不着,我只关心这桩生意,你倒是撂下句话,这票交易,如何定规?”
卜化龙嘿嘿一笑:“焦老兄,生意有得谈,待我们先拎下这端木一苇的人头,包管给你一个好价钱!”
焦有财迟疑地道:“哪,我一伙人等在这里,还是跟你们一齐去?”
卜化龙道:“悉听尊便。”
搔搔头皮,焦有财另有计较:“我们就在此地候着吧,二位可要快去快回。”
卜化龙不再多话,转身就走。在他转身的同时,靠窗座上的荆力疾已迅速趋前跟上,他虽非掩掩藏藏,却也未龙行虎步,心里只忖量着——若是机率允许,能把这两拨对头分开处理最好。
荆力疾是这么打算,事实却不像他希望的那么顺利,焦有财眼尖,一照面已认出了荆力疾,刹间的愣怔之后,他狂吼一声,形同虎扑,猛古丁跃蹿过去。
暗里叹喟着,荆力疾脚步轻滑,人已闪出,身形半旋,他含笑开口:“老焦,啊哈,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咱们有幸又相逢啦。”
焦有财面孔扭曲,嗔目切齿,模样活脱要生啖了对方:“荆力疾、荆力疾,老天有眼哪,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还我兄弟的命来!”
荆力疾笑客可掬:“要命也得找个合宜的所在,总不能在这里瞎搞,砸了人家酒楼多不好意思?黄狗偷食,岂忍让白狗当灾?我们何不也像他们一样,换个地方亲热?”
焦有财把满口牙挫磨得咯崩响,声音从齿缝间迸出:“上天到凌霄殿,入地去阎罗府,无论你往哪里走,我都决计饶你不得!”
荆力疾嘴里啧了啧:“也没见过这等苦大仇深法……”
站在梯口的商忱回瞪着荆力疾,神色不善:“姓荆的,你和端木一苇果真是孟焦不离,哥俩好呀,我们刚才就该想到,端木一苇既露了头,你势必在左近!”
荆力疾笑吃吃地道:“这还用‘想’?拿脚脖子去猜也该猜到,朋友嘛,或有通财之美,或可两肋插刀。嘿嘿,所谓‘疾风知草劲’喽。”
下了一级梯阶的卜化龙并没有因为荆力疾的出现而生惮忌,依旧大马盘刀,狂态不减,十足胜券在握的架势:“好极了,将你两个拴做一堆,正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荆力疾,两肋插刀,不只是嘴巴里嚷嚷而已!”
荆力疾道:“你宽念,姓卜的,我包管做个样儿给你看!”
商忱瞅了焦有财一眼,道:“焦老兄,你一起来么?”
用力一跺脚,焦有财大声道:“这里你们熟,且找个好地方,把他俩个一遭埋了!”
商忱阴阴一笑:“放心,我保证他们跑不了!”
端木一苇冲着荆力疾扬扬眉梢:“你要是个雌货多好,至少做一对同命鸳鸯,亦算一段佳话。”
荆力疾哭笑不得,嗤之以鼻:“伙计,到现在为止,你的心情还真不错!”
于是,一行人步出酒楼。
卜化龙与商忱两个走在前面,焦有财和他三名伴当则押路于后,等于把荆力疾、端木一苇夹在中间,尚未动手,已明摆出以多吃少的阵仗!
夜未深,街上行人却己稀疏,市面上呈现着一片冷寂,到底是小城小镇,民风淳朴,没有大地方那种通宵达旦的喧嚣。
荆力疾靠近端木一苇,悄声拿话:“喂,那两个邪祟要引我们去啥地方?”
端木一苇道:“我怎么知道?”
前后顾视,荆力疾不免忧心:“别他娘有什么陷阱才好,这一双人熊似乎若有所恃,而对我们,居然一点惮忌畏惧的样子都不见……”
端木一苇闷着声道:“这是砸我们砸顺了,顺理成章就以为里外吃定,头尾摆平,哼,我且叫他们试试能否如愿!”
荆力疾不安地道:“我只怕其中有诈!”
端木一苇是一副“泰山石敢当”的硬气:“有什么诈?你莫忘了,彼此乃不期而遇,凑巧碰上,他们根本就没有预先布置的时间和动机;力疾,事到如今,便如你的譬方——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畏首畏尾,徒然坏事!”
一下子火气上冲,荆力疾怒道:“我畏首畏尾?打混江湖多年以来,尚没有人说我畏首畏尾过,你糟蹋人是这种糟蹋法的?”
端木一苇仍不住笑出声来:“不激激你的斗志,这场面怎生应付?”
荆力疾未待答话,前行的卜化龙已扭头讥讽:“二位好像十分愉快?有说有笑,还真不当回事呢。”
端木一苇不假词色地道:“少废话,到了地头没有?”
卜化龙指了指右侧的一条深巷,形态阴沉:“巷底有座空屋,地方倒挺宽敞,正合周旋。”
卜化龙引领众人入内,怪的是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屋里却突然灯火通明,几根小臂粗细的大蜡烛,仿佛同时在不同的角落点燃。
屋角一隅,铺着棉垫,垫子上排坐着四个妇道,没想这鬼冷冰清的所在,四个女人竟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如此环境之下,出现了这样的一幕,便透着不寻常的诡异了。
更诡异的是那个点燃火烛的人。那人正吹熄手中火折,三块瓦的毡帽下露一张五官扁塌的凹盆脸孔,脸上几颗黑麻子好似尚在跳动,眼下,才冲着卜化龙展露一口参差黄牙微笑哩。
等荆力疾、端木一苇也看清了那人,两颗心不禁骤往下沉,体内的血液仿似突然凝固,但觉寒气随着背脊梁朝上延伸,连呼吸都变得恁般沉窒了——老天爷,这不是那杀千刀的“天魔杖”屠默山么?江山无限、世界广袤,他何处不能去,偏偏又出现在眼前?
屠默山对着卜化龙笑过,再将笑容传送向荆力疾与端木一苇,模样有点像猫逗耗子,尽管笑颜不假,却掺杂着难以言喻的捉狭意味。
荆力疾狠狠瞪了端木一苇几眼——你不是说不会有诈么?这个该死的陷坑却如何解释?
干咽着口水,端木一苇更是满肚皮懊恼,有种哑子吃黄连的委屈,他装做没有看到荆力疾的瞪视,心里忙着盘算,眼下这个摊子可要怎生收抬?
凑近两步,卜化龙肋肩谄笑,语气暧昧:“大管事,这四个妞儿还够劲吧?”
屠默山呵呵笑道:“都不错,都不错,好处在她们皆愿曲意奉承,尽量配合,我老屠算是大享艳福了。”
卜化龙拍着马屁:“只要大管事有兴趣,这种机会多的是,但要一声交待,随召随到,大管事宝刀不老雄风仍在,着实令人佩服!”
屠默山摇头佯叹:“老喽、老喽,一夫独驭,这四个娘们竟好费我一番折腾,想当年,肉帛叠陈,玉脂温香,我老屠便盘肠大战,缠绵终宵,第二天依然龙虎生风,纠纠昂昂,人哪,可不能不服岁数……”
卜化龙忙道:“老当益壮不是?大管事,老而弥坚哪,在你这个年纪,尚有几人有你这样的能耐?金枪不倒,大纛招展,真个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眯起双眼,屠默山这才朝着荆力疾、端木一苇搭话:“昔日一别,殷殷思念,二位近来可好?”
轻咳一声,荆力疾道:“能好到哪里去?你该晓得,一点也不好。”
端木一苇冷口木面地道:“屠默山,你身为‘彤云山庄’大管事,不待在山庄里管你的事,却杵在此地作什么?难不成晁松谷把你挖角挖过来啦?”
屠默山不以为杵,气定神闲:“容我老屠下情上禀——因为晁当家的大业初成,局面始定,形势尚待稳固。因而我老屠承少庄主之命,长驻于此,略助一臂,将来的亲家嘛,少庄主自得多尽点心力,老屠我无才无德,荣膺重任,倒是不免颤颤惊惊哪。”
两眼突张,他又接着道:“你两个不是一直在亡命八荒么?怎的没头没脑又闯来了这里?”
卜化龙立时解释:“回大管事的话,你也明白咱们原本到‘东华楼’和焦有财一伙人谈生意,岂知他二人无巧不巧也在‘东华楼’吃喝,见了我们不但不躲,反而盛气凌人,张牙舞爪地冲出来要取我和商忱的性命,我一计较,索性顺水推舟,把他们引来此间,也好看看大管事怎么发落。”
一直不曾开口的商忱跟着煽风点火:“我们知道大管事对他两人先时曾经逃脱大管事杖下一节,自来耿耿于怀,不曾释怀,因而不敢擅作主张,要请大管事有所裁示!”
屠默山缓缓点头:“这一遭,他们怕是途穷日暮,翻不得身了……”
瞅了瞅站在门边的焦有财那一帮山汉,他又道:“那儿个粗胚,就是来买女人的主儿?”
卜化龙道:“正是。”
屠默山挥挥手:“雌货全在这里,叫他们带了人走,休要碍了我们的事。”
卜化龙还不及表示什么,焦有财已怪叫起来:“喂,喂,我不管你是哪个皇亲国戚的管事,做买卖就得讲究做买卖的规矩,我们来买女人,纵然领回去也是干半掩门的营生,你总不能在货物出门之前先尝了鲜,这,这岂不等于操到我们哥儿头上来?天下三百六十行,哪一行有这种说法?”
屠默山正视焦有财,笑颜不改:“你,约莫就是那什么焦有财了?”
卜化龙一看情形不对,急忙赔笑道:“山野莽汉,不识大体,千祈大管事莫要见怪,此外,他们跟着来,不只是生意上的事,这焦有财和荆力疾尚有一笔血债未消——姓荆的不久之前,曾活剥了他的一个兄弟!”
此际,商忱也大声呵责道:“焦老兄,你最好放明白点,不要不识轻重利害,信口胡言,你知道你说话的对象是谁?他就是‘彤云山庄’大管事、名震武林的‘天魔杖’屠默山!”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彤云山庄”威扬四海,“天魔杖”屠默山相辅相成,亦则声誉赫赫,有其不可轻估的慑服力,果然,焦有财一听到屠默山的名号,立刻萎缩下来,绿着一张杂斑脸孔噤声不语,明明显显是心生怯意了。
卜化龙压低嗓门,代为缓颊:“大管事,不知者不为罪!”
屠默山淡淡一哂:“得饶人处便饶人,也罢。”
抬起眼皮,他的目光投定在荆力疾、端木一苇身上:“二位,既然枉驾到来,何妨旧事从演?只不过,旧事可以重演,结果可能便不大一样了……”
荆力疾喉结上下移动,但觉唇干舌燥,中气不畅,胸口上像压着一块石头:“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姓屠的,你若以为我们会含糊,那就大错特错了!”
屠默山一伸大拇指:“好,有骨气!”
荆力疾望望端木一苇,心里大犯嘀咕——尽管嘴巴够硬,他却直在怀疑,自己跟端木一苇的那步背运,是否还没有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