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过得很快,从天地之间,自过去到未来,永远是那么没有变异,而却令人恐惧地流逝了,一个月,默默地过去。
浩穆院在这一个月中,一切都已恢复了正常,三十几天前那一次惊鬼泣神的血战,已找不到它的丝毫痕迹,除了骑田岭右麓的一片新起的坟堆。
现在,正是黄昏。
骑田岭的黄昏景色是美丽的,在西天的晚霞里,在萧萧的芦花中,在满眼的枫红下,夕阳的余晖,凄迷得出奇,苍凉得使人颤抖。
寒山重独自在浩穆院外的枫林下矗立着,他若有所思地茫然凝注着黄昏,眸子里,流露出一片依恋,一片仰慕,好像恨不得能永远将这黄昏留住。
轻悄悄的,一个窈窕的身影移近了他,那双纤细合度的金线鞋踩在落地的枫叶之上,像踩着一朵朵的梦。
黑色的衣衫在深秋的寒风里飘拂,几缕头发微见散乱地垂在额前,寒山重的模样儿实在俏俊,他抿着嘴唇,不愿意回头看看是谁。
有一阵淡淡的,寒山重一闻就知道是从女人身上发出的香味飘来,他的嗅觉告诉他,这背后的女人,不是梦忆柔,因为,梦忆柔的气息,纵使在梦中,寒山重也会分辨得十分清楚。
“寒院主……”一个怯怯的声音响在他的身后,寒山重微微皱眉,眼前这情景,与他在小空寺下第一次和梦忆柔相遇时极为相似,只是,地方不同罢了,当然,人,也不同啊。
他没有回身,平静地道:“说话。”
背后的人沉默了一会,那怯怯的声音带着几丝惶恐再度响起:“请原谅我,院主,我不知道你在这时不喜欢有人打扰你……”
寒山重轻轻转身,嗯,一张有着极端成熟风韵的俏脸正在畏缩地朝着他,是玉凤凰郑姮。
一丝深沉的笑意浮上寒山重的唇角,他温和地道:“郑姑娘,你与令舅父的伤势都快痊愈了吧?”
郑姮面庞红艳艳的,不知是她在心里想着什么,抑是晚霞的光辉所反映,这红艳,有着令人迷醉的韵息:“谢谢你,舅父他老人家好得多了,我……我的伤本来也不算怎么严重……”
寒山重点点头,又转过身去,低沉地道:“郑姑娘,这黄昏,很美。”
郑姮靠上去一点,轻柔地道:“你也喜欢黄昏,院主?”
“嗯,”寒山重撇撇唇:“这是大地需要安眠的时候,也是一段生命过去的征示,但,显然它们对这世界与空间都极依恋,所以,它们慢慢地去,不舍地去,这时,它们真挚情感流露,一切才会显得美,美得凄迷,天下的万事万物,有许多,往往也只有在终结的时候才会发觉它的至真至美在何处,因为,要过去的,不用再保留。”
郑姮惊异地凝注着寒山重,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狠心铁胆,动一毛而震两湖的霸主雄才,竟然还会有如此深刻的感触。
寒山重牵动嘴角的肌肉,笑了:“郑姑娘,方才,你用了一个‘也’字,莫非你也与在下有同样的嗜好么?”
郑姮吸了口气,轻轻地道:“在很久以前,我就爱上黄昏了,我喜欢它那一股静静的,却又含着哀伤的美,它令人感到孤寂,也使人珍惜过去了的日子,它散发着冷瑟,更在冷瑟中透露着迷茫,一种无所适从的迷茫……”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你很懂得人生,至少,在你这年纪已懂得够多,我很高兴留着你看看将来,郑姑娘,你是个好女孩子……”
郑姮的面庞又起了一片红晕,她低低地道:“别说我是女孩子,我已二十五岁了,而你,你也不会比我年纪大……”
哈哈一笑,寒山重缓缓地道:“年龄只是人类自定的光阴准绳,并非代表着绝对的事实,只要心里年轻,便永远不会衰老,形态或者变异,但是,气质却会随着心境蓬勃明朗,有人说精神长存,便是这个道理了。”
郑姮若有所思地望着寒山重,良久,她才悠悠地道:“院主,我真想不到你是一个如此深刻了解生命真谛的人,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有时候你又竟是那样残忍?”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不是我要如此,是环境逼得我如此,这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以及浩穆院的数千人都要活下去,假如我们做事不够坚决,那么,别人对我们就不会太仁慈了,郑姑娘,在江湖上闯,有时,不必要的慈悲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
思虑了一会,郑姮望着寒山重那张在夕阳光辉下的湛然面孔,这张面孔,在此时看去是如此英俊,如此秀雅,却又流露着深邃的,令人永不能忘怀的男性魅力,似一块强力的磁石,足以吸引任何异质的物体——假如人也可以称作物体的话。
寒山重淡淡的在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道:“有话要说,嗯?”
郑姮心腔儿大大地跳了一下,她有些憋促地红着脸蛋,讷讷地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院主……院主对我们是这样好……但是,这件事……”
寒山重撇撇嘴唇,平静地道:“大约,是关于三月派?”
郑姮吃了一惊,怯怯地道:“院主知道?”
寒山重点点头,道:“他们埋伏的奸细都已处决了,怎么不知道?展飘絮这一着花枪实在耍得不漂亮,呃,很卑鄙!”
郑姮又轻轻地道:“展飘絮野心很大,在甘陕,舅父一直为了大局不愿与他发生冲突,他的气焰却越形嚣张,表面上,大鹰教与三月派相处融洽,暗地里,明暗纷争的已有很多次了,他们像一条蛇,贪得无厌……”
寒山重哼了一声,道:“不过,你们这次进犯本院,却得到他们暗中支持,并遣人前往神风崖助你们防守总坛,使本院的铁骑队遭到损失不少!”
郑姮又震了一下,喃喃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
寒山重拂拂衣袖,冷森地道:“展飘絮买通在下太真宫之卫士头领,准备预做内应,又暗中支持你们进犯本院之举,更想窥伺谋夺本院的隐秘五雄图,而且,还要计划将在下置于残废之后掳押往蟠蒙山,为其督工雕镂五雄图之事,姓展的想得够狠、够贪,但是,也够愚蠢,他那神算之号,实不知如何得来!”
说到这里,寒山重语声转为和缓,低沉地道:“现在,郑姑娘,你会知道寒山重为何时遭别人怨恨的原因了,很多情势,逼得寒山重不得不走绝径,否则,当这晚霞在天,红枫如泪的美丽景致下,郑姑娘,寒山重只怕早已不能在这里与你晤谈了。”
郑姮嘴唇翕动了一会,想说什么,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想,院主……我与舅父在明日就可以启程了,明天,原谅我不再去向院主谢恩辞行……”
寒山重默默地颔首,道:“你们还回神风崖?”
郑姮凄然摇头,道:“不,还回去做什么呢?大鹰教已经溃散,神风崖……神风崖亦已变成一片焦土,再回去,除了满眼苍凉,满怀悲楚,还会再有什么?”
转回身来,寒山重望着郑姮:“这就是教训,命运的教训,郑姑娘,记着,有时候做错了事情还可以有忏悔的机会,但有时候却只能错一次,永远没有时间再重来一次了,对别人,对自己,这道理都一样,请恕寒山重毁去你们的家园基业,但不要忘记,这缘由于你们先要毁灭我们的家园基业!”
郑姮抽噎了一下,低下头掩饰的用手绢拭擦眼角。寒山重坦率地道:“你们,还有将来生活的依恃么?请不要隐讳,告诉在下。”
郑姮犹豫了一会,声音里带着哽咽:“甘陕两地,还有大鹰教的各项收益……那是与其他帮派联合主事的……包括明暗的生意经营……”
寒山重摇摇头,道:“大鹰教已经衰落,他们不会再分一份给你们了,现在,只怕三月派早已囊括了你们原先的所有,一个人失了势,与一个团体失了势都同样,没有人会可怜倒下去的人,只有屹立者才能享受荣耀,自然,不论那屹立者是以何种方式得能不倒……郑姑娘,明日寒山重遣铁骑一队护送二位离院,将来,姑娘有任何需求,只要一纸相告,浩穆院的黑巾即会随而飘到……”
郑姮感激得泪水盈眶,她强忍着泪,哽咽着:“谢谢你,院主,请记得郑姮对你的永远敬仰与感怀……”
寒山重淡淡地喟了一声,道:“夜幕已垂,郑姑娘,请先回去休息。”
郑姮蓦地抬起头来,大胆得令人心跳地深深凝注着寒山重,她看得那么火热,那么深刻,带泪的眸子似一泓朦胧的潭水,似来自沙漠古城里的水晶球,有着幻迷蕴于永恒,像心上的烙痕。
缓缓的,她转过去,像来时一样,纤细合度的镂金鞋踩着泪也似的满地红枫,似踩着一朵朵的梦,于是,她去了。
寒山重轻轻叹息,向着东方初升的半弦月吁了口气,他淡漠地道:“长雄,你可以下来了。”
随着声音,高大的枫树顶端一阵细碎的轻响,司马长雄那瘦削的身躯已如落叶一片,飘然而下。
寒山重平静地道:“有事么?”
司马长雄回头看了看,低低地道:“院主,这位郑姑娘好像,好像对院主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情感呢?”
寒山重笑了笑,道:“当然,我们原是仇人。”
“不对不对。”司马长雄摇摇头道:“长雄是指……是指……这情感近似慕求……”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当心梦姑娘日后罚你谣传之罪。”
司马长雄也笑了,道:“梦姑娘心地仁慈,不会责罚长雄的,院主,方才,梦姑娘悄悄嘱咐长雄来请院主回宫。”
寒山重哦了一声,正待举步,忽然又停住道:“对,长雄,三日之后,我要往白龙门一行,你与迟元都去,顺便我们也可能到五台山去一趟。”
司马长雄躬身道:“可是报偿白龙门那一箭之仇?”
寒山重举步行去,大笑道:“不止一箭了,那是两刀之恨哩。”
郑姮与田万仞走了,寒山重遣三十铁骑在洛南亲率下送出湘境,并赠其金叶三千两,龙眼珍珠一百颗,翠玉五十块,假如没有意外,他们用这些厚赠,可以舒舒适适地过二十辈子了。
浩穆院的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规律,掌管各项事务的高手们已纷纷照往常一样开始了忙碌,于是,有的堂阁变为热闹,有的堂阁转为冷清了。
晚上。
寒山重在他的楼下寝居之内,坐在一盏紫金八角宫灯之下看书,梦忆柔在安静地绣着一对枕套,空气里洋溢着宁适的温馨,隽永的甜蜜,似一个小家庭里的氤氲。
银烛爆开了一个双蒂灯花,轻轻地叹一声,梦忆柔悄悄望了一眼,美艳的面孔上,有一片酡红的光彩,美极了,俏极了,却又融合在无限的纯稚之中。
寒山重抬头望着她,深情地笑笑,道:“你在看什么,亲?”
梦忆柔伸伸小舌头,低细地道:“并蒂双蕊。”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这是吉祥之兆,小柔,我实在不能等了,禀明令堂,当即成亲。”
梦忆柔那双明澈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彩,她却哼了一声:“我看你悠然自在的,还以为你早忘干净了呢。”
寒山重放下书,自太师椅上站起,缓缓踱了过来,边道:“别冤枉我,天知道我心里急成什么样子,小柔,只不知我留你在此住了这么久,令堂会不会气我?”
放下手中的女红,梦忆柔妩媚地笑了,道:“为什么气你,娘最喜欢我,也喜欢我喜欢的人……”
寒山重过去坐在她身旁,摇头道:“不,喜欢你所爱的人,哦?”
如玉的面颊染上一抹丹珠,梦忆柔羞涩地垂下颈项,伸手去拿女红,那个白嫩的柔荑却被一个强有力的手握住了。
寒山重轻轻在梦忆柔的手上吻了一下,低沉地道:“明天,我们就到五台山去。”
梦忆柔将寒山重的手背举到自己的面颊上摩挲着,轻细地道:“这近半年来,娘不知老了没有?舅父不知老了没有?五台山大约还是那样,像一个手掌耸立向天……”
寒山重伸臂将梦忆柔揽入怀中,在她秀发上嗅着:“当然,不同的只是花儿比较枯萎,因为那些花没有你在照料,野草一定生得蔓延多了,小柔,你与花儿是不能分的,你也有花一样的美秀,有花一样的韵息,在美雅里带着芬芳……”
梦忆柔低低一笑,道:“别如此夸我,我难看得很……”
“哟……”寒山重笑了起来:“我的小柔什么时候变得谦虚了?呃……从来没有人敢对我这般无礼,天下没有任何男人两样,包括你寒山重在内全要向我低头……还记得在小空寺前你对我说过的话?那时,你扬着眉,撇着嘴,眼睛的光真气煞人……”
梦忆柔羞得举起小手要捶寒山重,却又舍不得捶地搂到那冤家的颈子上,深深将面孔埋入他的怀中,恨恨地道:“你……你那时逗人家还逗得不够?现在又要来取笑人家,最没有良心了……”
寒山重轻轻摩挲着梦忆柔滑软的背脊,低柔地道:“爱的力量真是伟大,那时,我觉得你又是慧洁,又是刁钻,而且精明得不得了,现在,小柔,你变得又温驯,又柔弱,好像凡事,都要顺着我,要我在你的身旁不可,那一般狡黠劲儿不知到哪去了……”
梦忆柔悄悄笑了,道:“被你的精明、聪慧、机智所吓跑了,你想,哼,谁敢在鲁班门前耍大斧,在状元公面前夸秀才?”
寒山重哧哧笑道:“好厉害的一张小嘴……”
“怎及得上你的锋利唇舌及雄辩之才?哼。”梦忆柔娇刁地道。
寒山重托起她的下颌,微笑着凝视她:“忆柔,我真是爱你,你温柔的时候像月亮的线条,热情的时候像太阳的烈焰,文静的时候像一头小小的猫咪,刁钻的时候如能说会道的百灵鸟儿,柔,今生有你,我满足了。”
梦忆柔垂下头,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悄细地道:“山重……你说得我不好意思抬头了……”
寒山重俯上身去,轻轻吸吮她白嫩的颈项,低声道:“夫妻本同并蒂果,有什么羞怯的呢?”
舒适里有着轻轻的痒麻,梦忆柔微微转挪着颈子,面庞酡红地道:“别……山重……你的胡子好硬……”
一把将她搂得更紧,寒山重喘息有点急促:“柔……今晚……今晚我不走了……”
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颤,又像在心头燃上一把火,梦忆柔忽冷忽热地抖索了一会,语声如丝:“只要你……你愿意……山重……我……我随你……”
寒山重忽然沉默下来,良久,没有出声,梦忆柔诧异地仰首看他,他那双澄澈的目光正如此深情的向梦忆柔凝视,目光里,含有无比的热。
“你?……”梦忆柔吐出一个字,又羞涩地垂下头去。
寒山重古怪地叹息了一声,缓缓地道:“忆柔,你对我太好了,好得要令我发狂,忆,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唯其如此,我更应珍惜我们的将来,柔,对我们子孙毫无愧疚的将来。”
他深深地吻着梦忆柔,在四片嘴唇的胶合里,寒山重用他生命中最真挚的爱将全部情感传了过去,传送得涓滴不存。
谯楼初鼓了——
寒山重依依不舍地站起,梦忆柔紧靠着他,眸子里流露出依偎的神色,那么柔,那么韧,又那么纠缠。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寒山重拍拍她的肩头,缓步向门外行去,梦忆柔怯生生地低呼:“山重……”
寒山重轻轻转身:“嗯?”
“你也早点睡……”梦忆柔低低地说。
寒山重深深地一笑,闪电般掠回,在梦忆柔方才觉得面颊上被温文地吻触了一下时,他那瘦削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了。
于是,夜更深了,外面风吹拂得沁骨,树梢的哗哗声似波涛不息,但却令人更容易如梦了。
深秋的夜是漫长的,但是,它终要过去,就似人的一生也是漫长的,却也终要过去一样。
在梦忆柔还在朦胧的梦境之时,一阵细碎的声音将她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嗯,四名新调来的清秀使女已将一切洗漱用具摆整舒齐,正在向她裣衽为礼,其中一个且已上前侍候她穿衣了。
梦忆柔温柔地笑拒了,她起身到一层纱幔后更衣,那名使女已恭谨地道:“方才婢子奉司马右卫口谕,要婢子转报小姐,说院主在半个时辰后即时启程,请小姐准备一下。”
梦忆柔口中哦了一声,笑着道:“这一个多月以来,也实在麻烦你们了,待我回来再好好答谢你们……”
这名使女恭谨地道:“小姐说哪里话来,这都是婢子们的分內之事……”
她凑近了纱幔一点,悄悄地道:“小姐不知道,整个浩穆院,就只有这里有四个使女,我们能从骑田岭调召入浩穆院就实在不易了,何况又进入宫里侍候?在姐妹群中,都很羡慕我们。”
梦忆柔微诧地道:“你们都很少到这里来吗?”
这小使女带点神秘意味地道:“我们的父兄亲属,都在浩穆院执事,而浩穆院尤其极少女性,在平时,只能站在岭上看看,谁也不能随意进来,太真宫只是听说而已,更无法一观究竟,而我们的院主,是我们最值得骄傲的一座鼎,又有谁不想亲近他,瞻仰他老人家的风采呢?这一次院主谕令征调四名使女,我们费了好大的劲才进来的啊……”
梦忆柔脱口呼道:“怎么?你们称他为老人家?”
小使女羞涩地一笑,轻轻地道:“院主实在不老,而且,好俊啊,只因为我们太尊敬他,称呼习惯了……”
梦忆柔抿着唇一笑,掀开纱幔出来,她换了一身适于长途旅行的深绿色紧身衣裙,看去娇美极了,婀娜极了。
小使女眼睛睁得老大地道:“小姐,每次看见你,好像一次比一次美……”
梦忆柔迅速梳洗,笑着道:“哪里,我实在很难看……”
小使女踏上一步,悄细地道:“小姐……你……你会成为我们的夫人吗?”
梦忆柔脸蛋儿飞红,她迟疑了一会,羞怯怯地低着头道:“……我……我想会的……”
小使女高兴极了,她兴奋地道:“太好了,我们四个人背地里猜测了好久,小姐,只有你才能配上我们院主,你不知道,院主好高傲哟,平时见了我们,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梦忆柔笑着走向摆满了一桌丰盛早餐的桃花心木桌前,低低地道:“真的?”
小使女赶忙上前搬动椅子请梦忆柔坐下,悄悄地道:“小姐和院主有说有笑的,我们都觉得奇怪,在平时,院主只要到了一个地方,任何人都不敢喘一口大气,直到现在,他老人家还没有对我们笑一下……”
梦忆柔望着满桌的精致点心发了一会愣,轻轻地道:“他就这么狠呀!唉,每天早晨,都是这么丰盛的早膳,我哪里用得了?”
小使女在旁又道:“这是院主特别吩咐的,院主说小姐身体不好,需要滋补,每天早晨的点心都是他老人家亲自指定的……”
梦忆柔感动得“啊”了一声,开始文静地进餐,而这时,一阵轻缓的叩门声已响了起来。
一名肃立门边的丫环过去启门,司马长雄已在门口向梦忆柔躬身道:“奉院主谕,假如梦姑娘已整理妥善,便请启行,院主已在宫门相候。”
梦忆柔起身道了谢,由那名小使女提着一个小小绣金囊袋跟着行去,几人到了太真宫门口,寒山重早已在了,他旁边,承天邪刀禹宗奇及丹心魔剑金六二人正含笑的向梦忆柔点头,寒山重的叱雷及另一匹毛色赤红油亮的骏马,由两名浩穆壮士牵着,在昂首扬蹄的随时待行。
寒山重过去接过那名使女手里的囊袋,亲自扶着梦忆柔上了那匹赤红马儿,他回身向禹宗奇及金六道:“禹殿主,金堂主,山重走了,大约在两三个月内便可转回,院中一切有烦二位操劳调度了。”
禹宗奇呵呵笑道:“院主早去早回,院中上下,自有本殿及金堂主负责,院主勿忘随时与本殿等保持密切联系,只等院主回来,呵呵,我们就可以大大热闹几天了。”
寒山重笑道:“这个当然……”
金六忽然上前一步,有力地道:“院主,白龙门不可轻饶!”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人已不饶我,我岂能再饶人?”
金六退后与禹宗奇站在一起,二人同时躬身行礼道:“恭祝院主、梦姑娘及本院所属人马一路顺风。”
寒山重抱拳道:“谢了。”
掠身上马,抖缰绳与梦忆柔的坐骑并辔而去,但是,他们却不经梦桥,径直往宫后奔驰。
梦忆柔紧握缰绳,奇怪地道:“山重,我们不走大威门出去?”
寒山重将叱雷驰近了一点,笑道:“浩穆一鼎外出,礼仪繁重,且招人耳目,免了也罢,咱们从后宫的侧门出去,省事得多。”
说着,双骑已穿过花径园林,几曲几折,来到一片黑色大理石墙壁之前,右方不远处,有乌黑沉重的铁门一座,正在大大地启开,一名黑衣骑士在马背上静静侍候,这名黑衣骑士,正是方才护送梦忆柔来至太真宫门口的司马长雄。
寒山重与梦忆柔相偕奔骑出门,司马长雄随后赶上,一条碎石小路,弯弯曲曲的在一片芦花中蜿蜒伸展,三骑驰了盏茶光景,已来到一条宽阔坚实的土路上,这条土路,可以一直奔下骑田岭,只是道路两旁的新草林丛多了一点。
土路之上,嘿!两百名黑巾、黑衣、虎皮披风的浩穆壮士早已在鞍上肃候,为首者,赫然是浩穆左卫金刀呼浪迟元,他的两侧,一个是紫星殿的生息陀罗包川,一个是两极堂的神钓曹耐吏。押后的,是一个满脸大麻子的魁梧大汉,这人乃银河堂煞手之一:“二判官”萨牧非!
寒山重等三人飞骑一到,迟元已高声呼道:“禀院主,万事舒齐。”
寒山重笑了笑,挥挥手,这二百骑已在迟元率领下狂奔而去,在一片密雷似的蹄声里,霎时已消失了踪影,像旋风突起又息。
司马长雄纵骑上前,躬身道:“院主,长雄先行开道。”
寒山重点点头,司马长雄放马去了,他回过头向梦忆柔关切地道:“用过早膳了?”
梦忆柔伸出舌尖在嫣红的嘴唇上舐了一圈,慢慢地道:“用过了,全桌十二个银丝卷,四张枣泥莲子饼,八块玫瑰千层糕,两条炸甜卷,六个鲜肉包子,一方嫩冻桂花糕,一碗原汁鸡汤,一碗燕窝汤,一碗参汤,一碗珍珠玉米粥,再加上八碟小菜,哦,都让我装进肚子里了。”
寒山重哈哈大笑道:“好家伙,真是食量惊人……”
梦忆柔哼了一声,嗔道:“你这人呀,不怀好心眼,每天早晨填鸭似的弄这么多东西给我吃,存心要叫我发胖,那时你就可以取笑我了,是不?”
寒山重一把搂住梦忆柔的细腰,笑道:“别冤枉好人,我是怕你吃得少,你身体又坏,这怎么行?将来我的妻子要成了个病美人可就惨了。”
梦忆柔“嗤”了一声,又嗔道:“你有几个妻子?人家不知道的,看你每天早晨满桌满盘的往里面端,还以为你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呢……”
寒山重哑然失笑,他牵住梦忆柔坐骑的缰绳缓缓往前行去,梦忆柔瞅着他,轻轻地道:“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寒山重无可奈何地道:“说什么呢?再说多了,又得挨训,唉,这年头儿,连老婆都要欺负丈夫了,真叫人伤心……”
梦忆柔银铃似的笑了起来:“哼,算你还明白,我不管你是什么浩穆院之鼎,两湖一川的霸主,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的夫君,就要听我的话。”
寒山重眨眨眼睛,道:“好吧,人家说了怕妻子的男人才有福气……”
“当然啦,家有贤妻,才有良相,你听过这句话?”
寒山重又哧哧笑了,道:“小柔,你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这些驭夫之言却是从哪里听来的?”
梦忆柔挺直的鼻子皱了皱,道:“不要你管,对了,山重,以后太真宫多调些使女进去好不?整个宫里只有四名使女实在太寂寞了,一点生气都没有,严肃得可怕。”
寒山重毫不考虑地道:“依你,再征调二十名够不够?”
异常的欣喜浮上梦忆柔的面颊,使她看来更明媚了,她小百灵鸟似的道:“山重,你不要以为我需要这么多人侍候,我才不哩,我只是看她们四个人一天到晚寂寞得很,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而宫里上上下下又全是些大男人,他们的工作,有很多是女孩子也可以做的,抽调他们去干一些适当的事情不是好得多吗?将来,山重,我不要任何人服侍你,一切都得我自己来,不管你的饮食起居与穿着,都由我给你预备……”
寒山重伸过手去握住梦忆柔的小手,真挚地道:“我愿意如此,小柔,将令堂也接来浩穆院如何?”
梦忆柔大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彩,兴奋地道:“真的?我早就这样希望了,只是怕你不愿意……”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半载以还,小柔,你还看不出我寒山重的心思?我永不愿为了我而使你母女之间有任何愁苦,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离愁别绪在内了……”
梦忆柔握住寒山重的手掌在唇上重重一吻,像个小孩子般大叫道:“山重,我好高兴啊,我要发泄这过分快乐的积郁……”
她策马狂奔而去,寒山重笑着摇摇头,快马跟上,边关注地呼道:“小心点,忆柔,你这匹‘追日’马容易发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