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得好生突然,即使是伊秋痕这等大高手,也差点没发觉,柯寿声更是没觉察半点,着实吃了一惊。他几句话说得情切意殷,任是柯寿声如何奸滑狡诈,也给弄得下不了台,答不出话,直至冯送泪过来肃客,他才说道:“你的好意本堡主心领了,本堡主犹有要事待办,告辞。”
人影晃动,冯送泪拦在面前,漠然道:“且慢,我家主人还有事请教。”
锵锵两声,阮潘声、贺山声斜身踏前,拔剑出鞘半尺,瞠目瞪视。
裘金屋道:“柯大堡主许是贵人多忘事,竟尔忘了告诉我雷兄弟要把东西送到哪儿换人,我雷兄弟并非神仙,不能够未卜先知,还请柯大堡主指点迷津,也好依时送达,免得教人做了冤死鬼,向阎王爷哭诉冤屈。”
柯寿声道:“只要他依约行事,就不会有人做冤死鬼。我在公孙先生那里落脚,信与不信悉听尊便。我们可以离开了么?”
裘金屋哈哈笑道:“当然可以,谁敢挡柯大堡主的去路呢?送泪,好生送客。”作了个手势。
冯送泪躬身答应,说道:“请小心。”话声甫落,寒芒迅若电闪雷虫,以不及掩耳之势倏现倏隐,众人仅闻叮叮两下轻响,尚不明白发生何事,唯见阮涛声、贺山声脸色刹白,剑还了鞘,手则依旧作握剑拔剑姿态,柯寿声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好剑法,本堡主日后定当请教。”
冯送泪微笑道:“在下自当奉陪。”
柯寿声重重怒哼,领着两个垂头丧气的师弟,拂袖而去。
待他们走远,冯送泪跃身下屋,抱拳道:“主人。”
裘金屋抚须大笑:“好,你果然没让老夫失望。”状极愉悦。
雷寒首次目睹冯送泪真正的功夫,衷心佩服,赞道:“冯兄,你的剑法端的厉害,天下出剑能有你这般快的,绝没几个。”
冯送泪微笑摇首,似乎不为方才之事感觉得意。
他在电光石火的瞬间,疾发两剑,点在阮、贺二人的剑柄,强猛的劲力令彼二人握持不住,眼睁睁的让剑给硬迫归鞘。他事前曾出言警告,值此对方有备的情形下,他尚且游刃有余,打得对方措手不及,若要取彼二人性命,岂非易如反掌?怎不教彼二人垂头丧气?他功力之高,剑法之精,教人咋舌。
鼓作三更,裘金屋笑道:“时候不早,大家歇息吧。雷兄弟,为了救师兄,你这几天须多注意调养,千万别意气用事。”
雷寒叹道:“你我心里都清楚,很可能我会变成你的死敌,你何必如此待我。”
裘金屋道:“即使有此可能,也是以后的事,眼前不谈。”朝伊氏爷孙拱拱手:“两位在此便是裘某的贵宾,请莫拘束。”说完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冯送泪回顾伊秋痕一眼。伊秋痕颔首示意,冯送泪还以微笑,快步而去。八名剑士紧随其后。
雷寒暗暗一叹,回身说道:“前辈,时辰不早,咱们先歇着,明儿晚辈再向前辈请益。”伊秋痕点点头。
伊诗菡情绪已趋平静,旋过身来,走近道:“不行,我麻烦兰姑娘、绿姑娘煎了付药,你得喝了才能睡。”她没来由的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凶蛮,立时放柔:“这药对你很有好处,喝了好吗?”
雷寒不忍拒却:“好,我听你的。”
伊诗菡大喜:“你先进房去躺着,我给你端药去。”
瑛瑛道:“我也去。”
她俩来到厨房,瑛瑛道:“伊姑娘,你这样子可会把我大哥给宠坏了。”
伊诗菡秀颜飞红,细声道:“不会啦,他……他不会的啦。”为何不会,她可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看顾药炉的绿丝道:“伊姑娘,你对我家少爷这么好,他一定忘不了。你作我们少奶奶好不好?”
兰叶斥道:“绿丝,你又在胡说八道!伊姑娘,你莫理她,她最爱瞎说了。”
伊诗菡嗯一声,她没听见兰叶说什么,耳际只徘徊着那句“你作我们少奶奶好不好”,唇边飘溢起一丝笑意,双颊敷着两片红云。
那碗药苦涩之极,份量又多,雷寒喝得眼鼻凑紧成一团。伊诗菡温温柔柔地,像哄小孩子一样,教雷寒啼笑皆非,心头的大石亦愈加沉重。
明儿他睁眼一瞧,赶紧一骨碌地爬起,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竟睡到这时候?”情不自禁的拍拍脑勺,原来日影稍西斜,午时已过一刻不止。
房门轻叩,门外有人问道:“雷大哥,你起来了么?”
雷寒一怔:“是伊姑娘么?请进。”
房门开处,果然是伊诗菡。
她捧着个食盒,在桌上放好,笑靥灿烂如花:“雷大哥,你肚子饿吗?昨晚睡得可好?”
兰叶、绿丝跟着端了洗脸水、药汁进来,绿丝说道:“伊姑娘,你真厉害,料准了少爷会在这时醒来。少爷,伊姑娘说喝了这碗药,才可进食。”
雷寒闻言若有所悟:“伊姑娘,昨儿那碗药,你……是不是……,呃,你能否告诉在下?”
伊诗菡“噗嗤”一笑:“你先把药喝了,我再跟你说。”接过药碗,送到他嘴边,见他有些愁眉苦脸,登时明了,笑说:“原来你怕吃药啊。别耽心,这碗药不苦,你尝尝看。”等他喝完药,才说道:“为了教你好睡,我在昨晚那付方子里加了几味安神除燥的药,是以你会睡到这时辰。你不怪我罢?”
雷寒道:“你是为了我好,我怎会怪你呢!”
这餐如风卷落叶,他吃了六碗饭,喝了三碗汤,将菜饭吃了个碗底朝天,教伊诗菡、兰叶、绿丝三女矫舌不下。
用餐毕,雷寒取出师祖所赠的七杀斩刀谱,闭门仔细参详,他极想尽数参透领悟,以便救出师兄吴淼。他已渴望自己能成为江湖顶尖的高手,仗义行侠,打抱不平,歼灭江湖败类,傲啸武林,故而练得勤奋非常,顾不得身上是否有伤。但任他怎么痛下苦功,七杀斩的最后三式,仍无法练成,令他好心灰意冷,每想到慈德寺向师祖请益,又疑惧暴露了师祖的行藏,只得作罢。
他盘膝行功,丹田的内息虽丰沛,可是仅能在腹部一带的经脉穴道游走,欲多半分也不能。他发觉自己内力退步许多,内息丰沛是伊氏爷孙以药物护持住的,于功力则毫无用处,只急得他满头大汗,奋劲催逼内息游走,以致犯了贪功燥进的大忌,内息忽的岔了经脉,尽数倾入他前身冲脉,往往复复,倏上倏下,撞的他心脏如受捶击,脸色也忽而苍白,忽而紫红。雷寒想引回,那股内息好比决堤洪流,哪里有办法渲泄疏导?
这股内息像江河之水被困在小溪小沟,屡欲觅路而出,另寻一条开阔的水道奔流。雷寒耳畔轰的一声霹雳,内息陡然冲起,越过脑门,部份转注入身后的督脉,也在那里一般的往复奔突,生似前后有两柄巨锤擂击,要将他心脏打碎方肯罢休。他再也忍耐不下,想张嘴呼救,才惊觉骨络筋肉僵硬如石铸,心底感到惧骇恐怖之极,暗忖:“我会就此死去吗?”求生意念令他谋图自求,仍顽强地试着引回内息。
过了良久,至阳穴上注入一股内力,雷寒督脉中内息霎时循原途流回冲脉。两股内息沥流,自幽门、通谷诸穴下行至冲脉最末的横骨穴,回注入丹田。如此一来,他觉得通体舒泰,周身百骸酣畅,心头有着难以言喻的轻快。一道内息又朝冲脉涌进,但此次令人全身劲气弥漫,精力无它,雷寒不由右手骈指如刀,招发“怒斩天鹰”,腾身出掌。砰的一声响,室内那张紫檀木八卦桌,椅脚断折,乓啷啷的摔成一堆。
紧接着他左掌又发,噗的拍落桌面,喀喇喇声响,两寸厚的桌台破成六块。他正诧异功力怎会骤然精进千里,忽闻身后有人赞道:“好功夫!”
骇然旋踵竖掌护住门面,见是伊秋痕,喜道:“是前辈您!前辈,适才是您救了晚辈吧!”跪下磕头。
伊秋痕避开不受,道:“小伙子,你且起来,老夫没帮你什么。菡儿说你有些不对头,我便过来瞧瞧。老夫仅稍以内力疏引,你的内息即鼓动奔窜离开督脉,老夫犹不明白其中奥妙,你能否说与我听。”
雷寒当即详加陈述,也刻他目中神采隐隐,再无半分疲惫委顿。
伊秋痕思索半晌,说道:“看来贵派的内功心法另走蹊径,与寻常的内功法门迥然不同。素问骨空论曰:“冲脉者,起于气街,并于少阴之经侠脐上行至胸中而散。’,由此可知,冲脉所行之经穴,与足少阴肾经有关,而其之起乃足阳明胃经,故可谓与两处正经脉皆有牵连。平常练武的人在打通正十二经脉后,便是想打通奇经八脉的任、督二脉,成为绝世高手,至于打通另外的奇经六脉,直是神话传奇。你打通冲脉,实是怪异。”捻须摇首,似乎颇为纳闷。
雷寒问:“前辈,这会不会不好?素问骨空论是什么?请前辈教我。”
伊秋痕道:“另走蹊径未必不好,像你师祖的七杀斩,武林中那个不翘起拇指,赞声‘厉害!’的?素问是部医书的名字,据传是黄帝所著,实则不过是后人假借黄帝的名罢了,这部医书浩瀚深奥,是部傲世巨著,假托前人之名,不免有点画蛇添足。唉,江湖上不见令师祖久矣,不知他是生是死……”言下怅然神伤。
雷寒道:“晚辈的师祖在何处,晚辈知道。”
伊秋痕道:“此话当真?”
雷寒道:“晚辈绝无欺瞒。”
伊秋痕拉着他的手便行:“走,咱们瞧他去。”
呀的一声,伊诗菡推门进来:“爷爷,要探望老朋友也不急于一时嘛。雷大哥他的伤还未痊愈,过些时候再去嘛!”
伊秋痕耸耸肩,道:“说得也是,改明儿再去。小伙子,今儿休息,明儿老夫要亲传你冷雾刀法。你师祖和我,这么一把年纪了,可不能一见面就要较量高下,等你学会了,即可评鉴分论孰优孰劣。”佯作不悦,又道:“早知如此,便不叫你这丫头守在门外护法了。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吐了吐舌,伊诗菡道:“下次不敢了。”
伊秋痕哈哈大笑,迈步离去。
待伊氏爷孙离开,雷寒取出七杀斩刀谱,寄望能在其内觅得蛛丝马迹,以解心底疑关。果然在第一式“怒劈天魔”四字下面,另外发现八个黄褐色的绳头小字:天鹰翱翔,冲天而起。
雷寒暗忖:“这八字莫非即指此式刀法的发劲运气,与冲脉有关?”
扉页是以羊皮制成,色作土黄,设若不是有心,那八个字是极难发现。天色已昏,黄橙的日光投在书上,字迹才略微显得清楚些。
翻到第二式“忿斩双豹”,底下亦有八字:双豹齐至,阴跷乃健。雷寒更无怀疑,笃认每式的刀法各成独立,且若能招式、内息相辅相佐,威力必增数倍,内力修为也必增。他明白为何从前误饮千火神浆后,只要练七杀斩,似火炎煎攻的感觉很快消失,原来七杀斩本身即是修习内功的法门。自己修习第一式的时日较久,故冲脉先通。他默诵第七式刀法“鬼哭神嚎”的八个小字:神鬼变色,任督皆净。默诵数遍,复阅刀法多次,心想:“任督皆得,我何时才能打通任督两脉,完全发挥刀法的威力?”陷入沉思,浑浑噩噩的不知天色尽暮。
他心中念头纷至沓来:“师祖说他曾败在少林高僧休相大师的手里,少林寺的武功真这般盖世无敌?当时师祖他人家的任督两脉有没有通?若得机缘,我一定要领教少林武功。”“嗯,师叔、师妹及法悲师太等人都上少林寺去了,待此间事了,我也要去趟少林。”“师妹她好吗?潘公子对她好吗?师妹比空谷幽兰还美得超尘绝俗,他必定会很怜惜钟爱。我竟然怀着嫉妒,竟不希望他们结成连理,我好卑鄙!”不由地自怨自艾。
想着想着,他抬起手,重重啪的掴了自己一掌,脸颊登时青肿。
黑暗里跳起女子惊呼:“大哥,你怎么了!”
雷寒亦吃了一惊:“哦,瑛瑛,是你。”神态有些赧然。
瑛瑛点着火烛,关切地问:“大哥,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都不应。干嘛打自个儿?你看,脸给你打肿了。”找来药油擦抹,续问:“大哥,你干嘛打自个儿?你连我也不肯说?”
苦笑摇头,雷寒涩然道:“我好龌龊卑鄙。”
没头没脑地蹦出这句话,瑛瑛好莫名其妙,观他神色满含无奈,已了然于胸,安慰道:“大哥,别这么说嘛。人难免会有点私心的。”
门外闪入伊诗菡,笑问:“谁有私心啊。哎哟!雷大哥,谁把你打成这样,我找他评理去!”
雷寒摇摇脑袋:“没人打我,是我自个儿打的。”
伊诗菡生似听见天下最最奇怪的事,杏眼圆睁,目光里是疑惑、好笑、同情、不解、震愕,周遭悄然,半晌,她才说道:“你好端端的,干嘛要打自己?”顿了一顿,又道:“你怎么瞧也不像傻瓜,却做傻事,我真不懂,真的不懂。你是有心事,心里烦?”
凝视她须臾,雷寒长叹:“不是仅傻瓜会做。我是有心事,我在想一个女孩子,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要是能生对翅膀,我一定会飞去看她。伊姑娘,你明白吗?”
伊诗菡如受雷殛,楞了楞,眼底滑过凄然、萧索,缓缓点头,说道:“我明白。那姑娘很美?”
雷寒答道:“跟你同样美。”
伊诗菡缓步后退,淡淡一笑:“雷大哥,我忘了告诉你们,可以用晚饭了。”说完,旋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雷寒暗说:“抱歉,在下不是蓄意伤害你的。”
瑛瑛道:“大哥,你晓得她非常喜欢你?”
雷寒苦笑道:“我不是傻瓜,怎会不知。”
瑛瑛道:“你那样做,岂不太残忍?”
雷寒知她顿有责怪之意,道:“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不能……唉,不管怎样,我都是错的。”
瑛瑛没有再说。
席间,伊诗菡说身体不适,只扒了几口饭即去休息。夜里,她仍亲自煎好了药,请兰叶送来,教雷寒更感歉疚难安。伊秋痕来传他冷雾刀法,半字不提孙女的事,令他心如吊桶,忐忑起伏。雷寒想见她,她则避不见面。
夜里,兰叶送来寝前服的药汁,雷寒忍不住问道:“这药是伊姑娘煎的?”
兰叶道:“她怕我们火候控制不当,坚持要自个儿动手。”
雷寒连连颔首:“伊姑娘这两天还好么?”
兰叶瞄他一眼,说道:“对人冷冷漠漠的,不大搭理人,绿丝逗她说话,她半语不发,也不知道有没听见。少爷,您不晓得,昨儿晚上,伊姑娘房里的灯亮到天亮,今早她眼圈红红肿肿的,大概是哭了夜,好可怜喔!少爷,您对她好点嘛。”
雷寒心底苦极,挥手道:“让我静静好吗?”兰叶应“是”退出。
绿缟在廊下候着,问道:“兰姐,你全跟少爷说了?”
兰叶笑道:“绿妹,你真了得,少爷果真如你所料,问起了伊姑娘。”
绿丝道:“这也没什么,服侍少爷久了,对他的脾性,多少能摸到些。少爷真笨,像伊姑娘道么好的人都不要,他真奇蠢无比!”
兰叶道:“绿妹,我们是服侍人的奴婢,怎可如此批评少爷?小姐说少爷有了心上人,所以不愿接受伊姑娘。”
绿丝忿忿地道:“那又如何?少爷不喜欢伊姑娘,就是笨蛋,就是傻瓜!”
兰叶紧张地道:“小声点,别给少爷听见了。少爷待我们这么好,我们不该这样说他。”
绿丝扮个鬼脸,道:“为何不能说?少爷待我们好是另回事,待伊姑娘好不好又是另回事,因此我还是要说少爷是大笨蛋,大傻瓜!”
兰叶看她话声渐响,急忙扯着她便走,冷不防有人说道:“骂得好!”令她二人骇了一大跳,膝关节都吓酸了。
二婢惊魂甫定,辨清那人后,噗的跪倒,口呼:“少爷,奴婢知错了,请您责罚我们!奴婢再也不敢了!”
雷寒含笑将她们扶起,道:“你们没做错什么,我干嘛要责罚你们?此事从我而起,要罚也该罚我。大笨蛋,大傻瓜!嘿!骂得好,骂得好。时候不早,你们去歇着吧。”
二婢不敢再多说,急步告退。
雷寒闲步乱跺,发现一室灯火犹明,以为伊秋痕未眠,便想前去请教武学疑难,待瞧清凭窗那人,瞿然而凛:“怎地是她?”伫足不前。
伊诗菡若有所思地望着皎月,一日不见,容颜已现憔悴。雷寒知她是因己之故,胸臆抽痛,呼吸亦感涩窒,脑子里不停大喊:“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举止为之失措,不慎撞着栏杆上摆的牡丹盆景,急急扶住。
外头异响,惊动了房里的人,伊诗菡叱道:“什么人!”抓起兵刃,穿窗而出,青森森的刀光跳跃飞扬,架在雷寒颈上,欲待喝问,月色下看清来人,伊诗菡英气倏敛,歉然道:“雷大哥,小妹不知是你,得罪莫怪。”说罢,裣衽行礼。
雷寒只感喉干舌燥,说不出半字。
伊诗菡本想回房,以避嫌疑,目睹他神情有异,好生担心,殷切问道:“雷大哥,你不舒服么?要不要小妹给你瞧瞧?”
雷寒单摇头不答,更添她疑窦,拉住他不让走。伸纤指按他脉搏,道:“请等等,让小妹给你把把脉。”指底觉得他脉搏洪速有劲,较诸前两天好得太多,并且内力益有进展,不过脉搏跳得快了些,便道:“你康复了十之六七,再有几天调养,即可痊愈。你内力大进,才会好得这快。”说完,柳腰微拧,转身便走。
雷寒突然伸手,闪电握住她柔荑,涩然道:“伊姑娘,你是大夫,会给病人把脉治病,却不留意自己身体,这……这不太好罢。不论如何,你要多自珍惜。”
伊诗菡使劲挣脱他的手,奔入屋内,砰的将门阖上。背倚着门,泪水如串串断线的珍珠,落满了衣襟。贝齿咬着唇,怕哽咽出声。
雷寒在原地伫立许久,紧张的情绪逐渐平复,填塞胸膺的是无尽的负疚、不安、关怀,直至露湿重衫,方提步离去。
而屋内,灯火依然。
他归去,亦辗转竟夜……
凌晨,天色犹暗,雷寒起身取刀,至院中练功。自知七杀斩可练内功,勤练求进之心倍炽,而且冷雾刀法令之另窥武功堂奥,趋使他更极欲更上层楼,终宵考虑,决定先抛开儿女私情,先报义父之仇,救出师兄再说。此念既定,再无纷杂飘移,全然沉醉于刀招变化腾跃,进退格架之中。七杀斩如今施展起来,圆转如意许多,尤以第一式“怒劈天鹰”为然。他依稀了解师叔卓振宗为何能一举搏杀道士松月,却在与人比武之际,未战即败。
练了近一个时辰,东方已大白,绿叶送上面巾,道:“少爷,裘爷命人传话,说他辰时三刻要来看你。”
雷寒揩抹着汗水,道:“我知道了。”略休息后,向伊秋痕请安,并同进早点。
听说裘金屋要来,伊秋痕道:“小伙子,你务须提防此人。”
雷寒一凛:“晚辈省得。”
他与裘金屋之间错综复杂,缠夹不清的情状,伊秋痕自瑛瑛、二婢口中闻知详情,也极感难以处理,不知该当提出何种建议,最切合得体,不禁暗叹。而孙女的事,亦极其感到难以解决。
裘金屋依约到访,亲切的细观雷寒气色,呵呵笑道:“雷老弟,瞧你精神饱满,肤色红润,病势大好了哈!甚好甚好。你那两个朋友的医术果真不凡,短短两日,即能令你康复泰半,佩服!老哥哥安心许多。我原还耽心你能否于短期内复健,现下我毋庸操心了。”稍顿,续道:“你师兄的事,可有计较?”
雷寒含笑道:“我还能有何计较?只有届时看着办的份。”话里带着无奈、决绝。
裘金屋道:“此事岂可到时再看着办。放心,老哥哥会帮你的。当然啰,这对我是有好处的,因而你不须感激我。”他当面讲明,反教雷寒不知所措。
婀娜娉婷的身影轻移,伊诗菡进来道:“雷大哥,吃药啦。”朝裘金屋颔首示意,将药汁捧近。
自她出现,裘金屋的目光即不离她左右,肆无忌惮地随她转,好半晌,笑道:“雷老弟,你有这般清新温婉的红粉知己,实在是好福气。可否引见?”
未待雷寒开口,伊诗菡倨傲地道:“别跟他说,我不想认识他!”
不料她气质高雅娴静,说话却单刀直入,不留丝毫情面,教裘金屋怔愕,嘿嘿干笑:“若有得罪之处,尚祈恕宥勿怪。雷老弟,我有事先走。”行至门边,忽而忆起某事,道:“雷老弟,我介绍个用刀好手与你认识,你们可以相互切磋。”提高声浪:“庞凯刃,你过来。”
一名面容肃杀的青年走近,雷寒诧道:“是你!”
那青年庞凯刃撇唇冷笑:“你好,咱们又见面了。”他便是于林中与塞北双屠激战,并谋夺参王的那名青年。
裘金屋问道:“你们认识?”
雷寒道:“仅一面之缘。”
庞凯刃接口道:“而且见面方式非常非常特殊。”鄙蔑的笑了笑:“会令人终生难忘的。”
雷寒道:“你说得对极,确实教我终生难忘,不过此事早过。”他发觉庞凯刃敌意甚浓,虽不耻其作为,却也不怎么在意过去所遇,故避免与其针锋相对,加深彼此的嫌隙。
庞凯刃道:“听裘大爷说你勇猛如虎,刀法神妙,不知可否指点小弟几招。你既勇猛如虎,想当然耳,必不致因伤而弱了威风。”他明知对方负伤,仍指名挑战,实是狂妄自大,不可理喻。
伊诗菡暗斥:“小人!”说道:“雷大哥,让小妹去会会他。”
雷寒摇首道:“他指名找我,若龟缩不出,岂不给人小觑,以为我真的是病猫?况且与这等人交手,没得沾污了你的手。”他已动怒,但不想在言词上羞辱对方,只是不这么说,怕无法阻止伊诗菡代己应战,唯最末两句话似耳语细微,旁人不得闻知。
他取刀在手,做个请状:“庞兄,请到庭院里。”
庞凯刃大喇喇地当先朝庭院行去,拣个位置,撤下刀立好门户,冷然道:“你身上有伤,让你三招。”
雷寒不怒反笑,虚劈三刀,沉声说:“三招已过,请庞兄进招吧。”
宠凯刃遭奚落,复见尹翔菡讥嘲鄙夷之色,杀意顿涌,盘刀打个圈,箭步冲前,左拳霍地中宫直捣,拳在半途,刀劲逼袭,斩向肩颈。雷寒退后避开。
人影晃动,庞凯刃斜纵至他左首,反刀上撩,来势迅疾,教人无半分犹豫之地。雷寒右移两步,避其锋锐,骤然,身后劲气砭骨。庞凯刃捷若猿猴,窜到雷寒背部,挺刀刺去。雷寒回身,刀身横拍挡住,发出当的一声大响,余势未歇,刀身竖起,将庞凯刃的兵刃拦在外门,五指拂向其胁肋。庞凯刃身形暴缩,左拳兜击雷寒下阴,出招狠辣恶毒,生似非得致人于死才肯罢休。雷寒急忙跃退数尺。
刀风锐啸迸射,庞凯刃着着进迫,刀势雄猛若野牛出兕,巨熊挥掌,却亦似燕子掠波,游鱼戏水,灵动天矫而不重窒。
伊诗菡不禁暗暗称赞:“此人可算得是今代的刀法名家?”
换在前些日子,雷寒必以硬碰硬,用本门的狂涛刀法反击,这么一来,必会有人负伤惨败。现今他习得仁侯刀伊秋痕的冷雾刀法,足踏不丁不八,在身周布下一道迷濛似幻的刀圈,坚如铜墙铁壁,任凭对方如何硬冲猛攻,他始终从容安适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形成两面截然互异的样态。百余招过后,庞凯刃鼓荡的内息蒸发汗水,从他头顶冒起丝丝的白气。雷寒除面色稍红,别无异样。
两人闷声不响的出刀递招,两柄刀不待交撞,登即变招,故未再闻金铁锵锵声。
突然庞凯刃拔身腾起,于三丈高处俯冲而下,如苍鹰搏兔,劲恶势猛,四丈方圆内为他刀光笼罩,无处可避,无处可躲。
但在雷寒眼中,却查觉了这招世所罕见的刀法白玉微瑕,心念电转:“若施展‘怒劈天鹰’,必可胜他,唯又何苦累他成残?”臂赛弱柳拂风,灰茫茫的刀光缓缓升扬,朝庞凯刃迎去。
连珠价地当当大响不绝于耳,震人心弦,甚而不时可望到火花迸跳飞溅。极柔极韧的冷雾刀法,便把这式极刚极猛的刀法尽数化解消融。骤来骤去,余韵犹存,令旁观者依旧紧悬未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