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志清问:“为甚么呢?”
“为了引诱你啊!”
“引诱我?”
“是呀!所以我说你根本不必把她押到你住的地方去,再用刑迫供的!”
萧志清想起那小李妈的确是一上来就说出了这儿地址,但当时他不信,后来把她衣服剥光,用轮奸去威胁她,她仍哭说她的话是真的,于是他们才押着她,来到这里……
想着,他正越想越懊悔,却见温婉拍了两下手,他右边窗口的那支枪就缩回了,同时这房间的门也被推开,进来的是两个壮汉和那小李妈。
小李妈进门后狠狠瞥了萧志清一眼,就过去拉着温婉的手说:“小姐,你的胆子真大,可把我给吓坏了,要是这姓萧的突然向你开枪或是掷刀——”
“那有甚么可怕的!我们有三枝枪在暗中对准了他,并且老费和阿黄都眼明手快,只要看到他有行凶的意思,不等手指扳动枪机,或掷出飞刀就会先把他解决掉的!”
温婉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豪朗的笑声,笑声歇后,走进一个小胖子。
“小姐说得好!我一直在瞧着这家伙的手。”
小胖子瞧了萧志清一眼,继续大声嚷着道:“我们怎会让他掷出飞刀,或扳动枪机呢!”
小胖子又笑了,笑得脸上肥肉乱颤,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你们把他带下,绑在那张床上!”
温婉吩咐后,手一挥,那两条大汉就挟着萧志清,下了楼。
楼下扶梯后有一间空着的储藏室,房间很小,却放着一张很大的沙发床。
更令人不解的是,那张沙发的四角竟安置着金属制的床柱,上端是撑着一个看来也像是弹簧垫的床顶。
萧志清进门后,立刻被绑缚在床上,四肢张开,成为“大”字形,非但全身动弹不得,并且无法喊叫,因为一条布塞住了他的嘴。
一切妥当后,两条大汉就拍拍手,关上了门走了。
僵卧于床上,萧志清沮丧而又恐惧,他想温婉这次决不会放过他的,虽然他不知将如何摆布他,但活着出去的希望却很渺茫。
他唯有希望他留在住所的人,见他迟迟不归,而跑来救他,但那些人都只是他花钱临时雇用的,未必真对他关心,再说温婉既然早有准备,他们前来恐怕也只是飞蛾扑火!
当他正越想越悲哀时,电灯突然灭了,这屋子是没有窗户的,过了很久,他才藉着门隙里透进的光,模模糊糊地看见发亮的床柱,和那床顶的黑影。
他呆呆地望着,却听到一些轻微的声音,好像甚么机器在转动,在床底转动。
接着,他就仿佛看见那床顶的阴影,正逐渐地压了下来。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但后来却有一种尘味传进了他的鼻孔。
“天啊,她是打算窒息死我!这女人好狠毒!”
他心里惊骇地叫着,但身子却无法移动,而只是发抖。
颤抖着,他眼怔怔看着床顶……这别致的谋杀工具,向他逐渐接近!
当那作为床顶而实际上是床垫的东西,尚未压到他身上时,他已惊惧过度,而停止了呼吸,但是,等床顶碰到他鼻尖时,他却喘息着开始挣扎了。
这挣扎当然只是一种本能,而不是理智活动,因为他根本动不了。而床顶愈压愈紧,终于,他真的不能呼吸了。
好像整个肺要爆炸,他难受得要死。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他的心跳着,心里叫喊着。
他正感觉血液好像静止了,冰冷的麻痹爬遍了全身,却一阵阴风扑面。
于是他又呼吸了,几番深呼吸后,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却发现那床顶已不再紧压在他身上,而开始缓缓上升,等它升到床柱的顶端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发觉自己全身却已为冷汗所湿透。
此刻,突然灯光亮了,他眼睛为灯光所刺而闭上,再睁眼,却见温婉已含笑站在床前。
“本来我是打算把你弄死后,尸体掷到海里去喂鲨鱼的!可是后来一想。”
温婉说着,伸手拉掉了蒙住萧志清嘴吧的布条:“你死,对我也没有甚么好处……”
萧志清一听事情似有转机,立刻抢着道:“是啊!我跟你也没有甚么深仇大怨,何必一定要整死我呢!”
他望着温婉,语气诚恳地道:“只要你这次放过我,以后我一定尽力帮助你!帮助你从罗平手里把那一颗龙眼珠夺过来,再帮助你去寻找宝藏!你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必发誓啦!”
温婉笑着道:“我问你现在还剩多少钱?”
“还有三十多万!”
萧志清欣喜地道:“我全部送给你,只要你放了我!”
“怎么个送法呢?”
萧志清原先只是想以仅有三十多万块钱来换自己一条命的,但想了想,却又不甘心,而心生一计,说:“我的钱是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就在我的住所里,我可以告诉你,你派人去拿!”
他沉吟一下,又道:“不过,钱到手之后,你可一定要放我!”
“当然,但是我想那笔钱一定不会到手的!”
“那怎么会……”
“现在你的住所中,没有人在吗?”
“没有!”萧志清快而肯定地回答。
“算了吧!”温婉一声冷笑:“萧志清,你也太看不起自己啦!你的命就只值这么点钱吗?这点钱就教我卖掉你这条命,实在太划不来,告诉你,我绝对不卖!”
“你不卖?”萧志清错愕地问。
“嗯,我宁可要你的命!”
萧志清为之一怔,温婉已拂袖而去!
“砰!”
那扇门重重地关上后,电灯又熄灭了,于是,过了一会,萧志清又听到那种轻微转动的声音!这床顶又开始缓缓下压。
只是这回似比方才那次落得更慢,慢得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压倒了他的身上。
肺又要爆炸了,又是难过要死,又感觉血液停止,麻痹爬满全身——
但最后仍像上次那样,他又能呼吸了,那床顶又上升了。
脸上的冷汗流进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他忍不住大声狂叫。
正狂叫着,那个小胖子却进来重又用布条蒙住了他的嘴巴。
小胖子走后,床顶又下压了,这次压得比较久,他仿佛晕厥了一会,才醒来。
醒后,床顶又下压。
当他再度死去又活来时,他心里不禁惊骇地叫:“不能再来啦!再一次,我的精神一定会崩溃的!”
等了很久,他真是好像在期待,但床顶却不再动了。
真是不动了,但他又开始感觉手掌在痛,愈痛愈厉害。
他的手臂被绳索紧绑着,双手却垂荡在床沿外,疼痛着,他感到鲜血在不停地流,又仿佛听到血液滴落到地上的声音。
愈听愈真切,惶恐之余,他终于开始祈祷。他一向不信鬼神,但此刻他也盼望冥冥中有一位主宰会听到他的诉说。
“只要不让我就此死去,以后你要我怎么样都行,我一定全心向善,永远助人而不害人,其实我过去杀人也是不得已,我伯父实在对我太刻薄,并且我是发现他预立的遗嘱中把大部份遗产捐给外人,才杀死他而毁掉那份遗嘱的——我知道这还是我的错,但谁教天赋我一付坚强的事业心呢……”说到此处,他似发觉自己不是在祈祷,而是在发牢骚,而这时,也不是诉冤的时候,于是他重又诉说:“只要人家不杀我,我发誓今后决不杀人,决不杀人……”
他心中滔滔不绝地诉说着,但仍感觉鲜血不停地流出了!而那刺心的血滴落地声音,也不曾间断。
罗平正在狂抽香烟,抽得满室烟雾氤氲,突然一阵风吹散了烟雾,石律师像皮球一般地滚了进来。
一进门,矮胖子就忍俊不住地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却问:“波司,是不是又在为温婉而伤脑筋,唉,你也真太多情啦!”
因为思路被打断,罗平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但他并未注意,又兴奋地嚷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温婉被我找到了!”
罗平用在动物园里看猩猩表演的那种目光望着石律师,但见矮胖子又一阵哈哈大笑后,得意非凡地说:“我想我也可以算是第一流的找人专家啦,虽然人海茫茫,温婉娇小玲珑得像一朵绣花针,但终于还是被我捞到了!”
“捞到了?你放在哪里呀?”
“放在——她住的黄鹤街二巷——啊,门牌多少号忘记了,我得查一查。”
石律师说着,正伸手到衣装中掏记事本,却听罗平淡淡地道:“别查啦,二十三号,是不是?”
“啊,你怎么知道的?”
“十分钟前,小余打过电话回来!”
“好小余!”矮胖子气愤地叫:“他倒真是会抢着报功啊!”
“别难过,石律师,你的情报还是很重要的!”罗平安慰地说:“把你们发现温婉的详细经过,告诉我吧!”
石律师稍感安慰后,嗓子一清,又侃侃而谈了:“事情是这样的,我派在燕雀市场一带的‘观察员’约一个小时以前,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是昨天跟萧志清一起走的那个小李妈,又在菜场中出现了,身边还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矮胖子咽了一下口水,又接着说:“于是,我就带着小余一起赶去,果然,不出我所料,那漂亮的女人就是温婉,今天她穿一件蓝色旗袍,着软底鞋,手里拿着个小钱包,那小李妈却提着篮子跟在她身后,看来她是打算大宴宾客,买了两只鸡,几条河鳗,还有海参,鱼翅和罐头鲍鱼!”
“不必研究她的菜单了,她是请客,也不请我们的!”
罗平皱了皱眉:“继续说下去吧!”
“因为怕被她们发现,我和小余一直离她们很远,后来她们离去,我仍派了那‘观察员’去跟踪——”
“后来那‘观察员’和你联络,你就知道了她的住址,是不是?”罗平懒懒地问。
“是的,据我推测。”
石律师点燃一枝雪茄,坐到沙发上:“那小李妈一定是温婉的佣人,萧志清昨天一定挟着小李妈,因此而找到了温婉——”
“找到了以后,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情呢?”罗平喃喃地似在自问。
这问题,石为开当然无法答复,他摇摇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最后,这位石大律师站起身来,走向酒柜,斟了一杯酒儿,讪讪地说:“我想萧志清总是被温婉解决了吧?至少他没有能够伤害到她,因为我今天早晨看到她,非但依然无恙,而且看来神情愉快!”
罗平已经设想了许多种可能,但他并未否定了石律师的话,却又喃喃自语了:“温婉上市场买了那么多的菜,难道真是准备亲自下厨,款待甚么嘉宾吗?”
问题并不太多,但罗平对每个问题都有着几种解答,而每个解答中,总又产生一些问题。
当罗平正解不胜解,烦恼地认为这比“微积分”的习题更为复杂时,他只好等待。
等待着,小余终于来了。
小余的神态比石律师方才进门时,更为得意。
“波司,事情真是好得难以置信!”
“既然令人难以置信,那一定不是事实!”矮胖子冷冷地插嘴说。
“让我把事实经过向波司报告吧!”
小余擦了一把汗,又接着对罗平说:“温婉现在的住所,是一幢西班牙式的小楼房,楼下只有一房一厅,房是书房,厅是客厅,楼上大约也仅是卧室和套房,外楼一个阳台,我是翻墙进去的,进去后见庭院花木扶疏,杳无人迹——”
“小余,既然是向波司作报告,就该直截了当地说……你耍这套文艺腔,一定是跟小高学的!”石律师讥嘲地插嘴说。
小余听了有点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咽下那口气,又继续作他的报告:“客厅的门关着,我从窗里望进去,见里面没有人,就动了点小手脚,越窗而入。”
“你真是相信客厅内外都没有人潜伏吗?”罗平皱眉问。
“起初我也不相信,所以还特别仔细地查了又查。”
小余上前一步,神情严肃地说:“我知道我的性情稍嫌有点浮躁,但因为波司特别关照,这是我一生中最为慎重的一次,我确信不会走眼!”
“好,我相信你没有走眼,我总以为如果你不吊而郎当,认真的做事,一定会做得很好的!”罗平说。
小余感激而微带涩羞地一笑,说:“我用猫一般的脚步,穿过客厅,潜进厨房,看到那小李妈正忙着杀鸡洗菜,之后,我上了楼,却见温婉正在卧室中临镜梳妆,啊!真是浓抹艳装,眼圈涂得黑黑的,就像是昨夜风骚过度的样子……”
小余说着,或许是瞥见罗平在皱眉,或许自己也感觉话说得太噜嗦,因此讪讪地笑了笑,才又接着说。
“卧室的门敞开着,我像老鼠一样,躲在套房里的一张窗帘后,看了很久,认为自己的工作已可告一段落,就连忙撤退!撤退时我还是小心翼翼的,相信温婉和那小李妈都绝对不曾发觉——”
“会不会被别人发觉呢?”罗平问。
“没有其他人啊,我敢拿我的头来打赌,在我进入温婉住所时,那里除她本人和一个小李妈以外,绝无他人!”
“我真是不信,在萧志清跑来捣乱以后,温婉仍会毫无戒备!”石律师大声地嚷着说:“就算萧志清已被她制服了,她也不能如此大意啊!”
“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小余掏出了条浅蓝色的尼龙三角裤,幌了幌,又说:“波司,我只是记得祖师爷的遗训,所以撤退时,经过后面晒台,就顺手牵羊地带走了这个玩意,很罗曼蒂克吧?”
罗平勉强地一笑,却夺过了那条三角裤,看了看,顺手扔到写字桌上。
沉默良久,罗平才突兀地叫:“为开兄!”
矮胖子听到罗平对他这样称呼,就知道是有重要命令颁布,连忙站起身来。
“你立刻替我召集十名精明干练的弟兄!”
石律师见罗平如临大敌的样子,相信必有道理,但却不放过讽刺小余的机会,故意摇摇头说:何必那么严重呢?波司,难道你不相信小余的话,温婉那里,根本是毫无戒备?”
“现在,我独自先到温婉那儿!”
罗平也站了起来:“你们随后赶来!”
“波司,不是我说你,你总是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太浓厚!”
石律师拦着罗平说:“你又何必身先士卒呢?跟我们大伙儿一起冲进去好啦!”
“为开兄,我这样安排,也许是多余的,只是有备无患而已!”
罗平声音温和地解说:“记住我们不是黑社会流氓集团,永远与人斗智而不斗力,也永远不用牺牲别人的人海战术!”
“是的,波司,我永远信服你,可是……”石律师答应着。
“不必多说了,也许一切都是我们小题大作,大惊小怪,但……”
“但诸葛一生唯谨慎,是吗?”石律师又自作聪明地插嘴说:
"是的!我想只要你们的钉梢,和小余方才的‘踩门子’,不曾被温婉发觉,她也真是可能毫无戒惧的,因为她根本料想不到我会去嘛!”
罗平淡淡一笑又说:“再说即使我中了她的埋伏,只要你们包围在外面,她也不敢对我怎么样的,而且我还可以用老方法和你们联络,来个里应外合呢!”
就这样,罗平果真单枪匹马地上了路,路上他还自作多情地想:俗语说得好,赤足的不怕穿鞋的,现在,全套龙眼珠都在温婉手上,而我一无所有,就是落于她手,她还不是只好把我放了算啦,我相信无论怎样,她也绝不会伤害我的!
走进温婉住所的那条巷子,虽然他见到巷内有人来往,还有卖水果和收破烂的小贩推车而过,但也和其他住宅区的巷子一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到达温婉的门口,见大门紧闭,于是他也就找了个机会,效张生踰墙。
墙内,正如小余所描述,花木扶疏,寂无人声。
罗平的眼睛是雪亮的,任何风吹草动也瞒不了他,他也非常自信,因此施施然走过了花径。
但此刻,那客厅的门,都敞开着,在门口,他掩藏地待了一会,直到感觉自己像那站在“西城”城门口的司马懿时,他才闪身而进。
也像小余那样,他巡视了整个底层。而看到那小李妈在厨房里忙碌,然后他才幽灵般地飘上了楼。
上楼后,他见套房紧关着,于是他又从一个窗户爬出,沿着水管,到了阳台。
那卧室和套房接连阳台处,虽然都是落地长窗,但是都垂着白色镂花的纱窗。
可能因为此时的天气正密云欲雨,阴沉沉的,所以那卧室内已亮起了灯。
罗平掩藏在一个棕榈盆栽的后边,目光透过那纱窗,向卧室里窥视!
第一眼他就看到了温婉。正确地说他应该只是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但当然毫无疑问是她。
她正向那张床走去,而床上却躺着萧志清。
萧志清是面向阳台,因此罗平绝对能够确定是他,接着,又听到他的熟稔的声音说:“温婉,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怎么样对你?”温婉的声音很低微,但罗平全神贯注,所以还是听的出。
“你先是要我死,可是现在……”
他话未说完,她已扑到他身上,用自己的嘴唇蒙住了他的嘴。
良久,才听到温婉长长地嘘了口气,说:“要你死,是因为恨你!”
“你既然恨我,为什么现在又这样对我?”
“这样对你,是因为爱你!”
“爱我?又恨我?”
“嗯!爱与恨原是刺刀边缘,谁教你锐利得像一张刀片呢!”
温婉一声叹息,接着又欣慰地说:“你是个厉害人物,但我却以为:一个男人如果不够厉害精明,也就算不得男子汉,而是窝囊废!”
才说完话,她嘴巴又忙着发挥另一种功用了。
床上的人儿屏声息气,罗平也停止了呼吸,像昨天垂死时的萧志清一样,他也感觉血液已冻结,而麻痒爬满全身。
也许是物极必反,突然间他心头燃起了火,火光熊熊,焚毁了他仅余的理智,而头脑迷迷糊糊地掏出了手枪。
他根本忘了那只是一把玩具枪,但他仍未扳动枪扣!因为妒火如焚,到那时已使他万念成灰。
于是,他沮丧地扔掉了枪,身子直向后退。
然而,比晴天霹雳,或是月亮突然掉在面前,更使他惊讶,原来他身后竟响起了温婉的声音:“罗平,不许动,举起手来!”
很可能罗平非常愿意听从她的话,只是他力不从心,那双手真是举不起来了。
他转过身来,眼睛霎了又霎,看了又看,才能确定站在他面前的果真是温婉。
而温婉却放声狂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把手中的枪,也落到了地上。
好不容易罗平才等温婉笑完,却见她一伸手,娇媚地说:“你是我今天的主客,我怎能在阳台上招待你呢!请进啊!”
推开落地长窗,进入卧室,罗平却见萧志清正和一个女人并肩坐于床边。
那女人正是他方才当作温婉的,面对萧志清,他神智就清醒了一些,因而他才能冷静地说:“温婉,你的背影我可能认错。因为像你这种身材窈窕的女人,还多的是……但你的声音,我确是能够听出来的……”
“罗平毕竟不凡!”
看来温婉是在衷心赞美,但罗平却以为是讽刺,正自脸上一红,却听她又说:“我是用录音,连萧志清的话也是事先录了音,再播放的!我这是最新最好的录音播放器。”温婉开了录音器,得意地一笑道:“怎么样,你听来真像从本人口里说出一样,是不是?”
望着温婉稚气而娇媚的神态,罗平真想扑过去,紧紧地搂着她,搂得她透不过气来,也让她尝一尝方才他所领受的那种即将窒息的滋味。
半晌,当罗平心神甫定,正为自己曾一度激起的爱恨交集的情绪,而自嘲地狂笑时,却听见温婉柔声说:“啊,罗平,我就喜欢你这种笑,笑得极有气魄!”
“笑得极有气魄?”罗平尴尬地问。
“嗯,有气魄承受失败!”
“失败?我以为我还不曾失败呢!”
“怎么样你才相信自己已经是澈底的失败呢?”
“当你怀着全套明珠离开本埠时。”
“你认为唯有这样才算是你真正的失败吗?”
罗平敏感地觉得温婉这话有言外之意,但他仍不甚了解,因而只茫茫地望着她,但见她似感失望地讪讪一笑,随后却又微带娇羞地侧过头来,看向窗外,低声地问:“罗平,你刚才又是怎么回事啊?突然退后两步,扔掉了手中的枪,像是遇到了鬼!”
“我……”
罗平一时真不知怎么说才好,温婉心中祷告说,只要他坦白而肯定地说出是为了爱我,那我一定立刻把五颗明珠送给他,然后随便他把我怎么样!
但却见罗平略一沉吟后,反问道:“温婉,方才你为什么要那样捉弄我呀?”
“你以为这算是捉弄你吗?”
“当然,你用一个背影和你相像的女人,又用了什么最新式的录音机,还不是存心捉弄我吗?”
话一出口罗平就发觉自己问得很笨。
果然这问题温婉也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因为不知如何回答,她心中一气愤,口里就冷冷地说:“是的,我只是存心开你的玩笑而已……我喜欢看你那副蠢样子!”
“蠢样子,”这个形容刺痛了罗平,他心想:无论如何我不该自作多情!女人们往往是这样的,即使是她们所不爱,甚至不喜欢的男人,总也愿意他们为她而神魂颠倒的。
他正想着,见温婉已转过身去,对萧志边身的女人吩咐道:“菲露,你还先把他带下去,关进那储物室吧!”
但见萧志清神情微呆滞而顺从地,被那菲露带走后,罗平不禁向温婉问道:“你是怎么把萧志清制服的啊?”
“和把你制服的方法一样。”
罗平听了这话非常不舒服,但他仍是笑笑,却听温婉又淡淡地说:“这次我原是专门对付你的,萧志清却是意外的收获!”
“意外的收获?”
“嗯,我自从那次在机场被你派人拦回后,知道有你捣乱,我要离开此地是很困难的,因此认为不如采取主动,先把你制服后,再安安稳稳地上路。”
温婉微带得意地笑着说:“于是我就要小李妈经常到你住所附近走动……”
“小李妈?”
“对,你应该认识她的,当我替你做特别护士时,她曾经来看过我……”
温婉突然发现他们谈了很久,却都仍是站着,于是就哂然一笑,作了一个手势说:“罗平,你请坐呀!”
罗平在梳妆桌前的一张凳子坐下后,温婉又递给他一支香烟,替他点燃了,才又说:“没想到萧志清也住在那燕雀市场附近……”
“于是他先吞饵上钩了,是吗?”
“嗯,当他挟持小李妈上车时,小李妈曾经瞥见有人在向他们窥视,那可能是萧志清的人,但也可能是你罗平的人。”
“不错,是我的人,所以今天你就亲自出马了,是不是?”
罗温婉微笑颔首,于是又调侃地说:“你以自己为饵,这当然是香饵啦!我又怎能不……”
“我看你还是觉得那几颗龙眼珠更香吧!”
温婉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罗平身侧的梳妆台一眼,然后移动身子,坐到了床沿。
望着那双纤秾合度的小腿,罗平怔怔地问:“那么,在市场中你已经发现石律师和小余了?”
“没有!我有几个部下散在我周围,是他们注意到了,事后告诉我的。”
温婉淡淡一笑:“半小时前,你的那个小余曾跑来这里……”
“怎么?你也看见他了?”
罗平想起方才小余来向他说:“波司,事情真是好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真有啼笑皆非的感觉。
“我并没有看见他,我知道他也是很机警的,所以根本不敢去看他。”
“那你又怎会知道他跑来了呢?”
“我有几个部下化装成小贩,在这巷子里走动,随时用‘维二式短距离无线电传话机’,向我报告情况。”
“温婉,你真了不起了。”罗平微带讽刺地说:“居然有了科学化的部队!”
“别见笑,我那玩意还是向警署暂借的呢!”
“嗯,还是你的好朋友潘帮办亲自给我送来的!”
温婉笑吟吟地说:“我告诉他,只要他帮了我个忙,而且今天之内不向罗平报告,我就答应永不向胡署长揭发他私通罗平的事!”
“老潘也真是老实人!”
罗平惋惜地说:“他怎么不想一想,你又不敢亲自去见胡贯一,就凭你一个电话,那老狐狸会相信你的话吗?”
“也许见他作贼心虚吧?但我也很会说话,如果我教老狐狸派人去飞机场调查,查明一切属实——”
温婉俏佻地一笑,却又说:“罗平,我真佩服你!像潘帮办那样的高级警官,你居然也能把他收买!”
“也无妨告诉你,事情是这样,潘帮办原是个操守极好的警官,后来因为妻子患重病而亏空了公款,他心里一慌,就跑去赌马,越赌越输,他亏空也越多,最后眼看无法掩饰了,又铤而走险——”
“铤而走险?难道他也打算干你那一行,去抢劫?”
罗平未理会温婉话中的讽谏,仍继续说:“他假藉职权,去向一个违法的炒金商人勒索!”
“勒索到了没有?”
“钱是到手了,可是那商人也做了手脚,准备检举他——”
“于是你就制服那商人,弄到他勒索的证据,是不是?”
“温婉,为什么你总把我想得那么坏啊?”
罗平一声叹息,又接着说:“我毁掉他的勒索证据,并且使那商人心甘情愿地,拿出一笔钱来,替他补足了他的亏空……”
“这样你不等于帮助他勒索吗?”温婉又插嘴说。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是想,如果照正当的办法,我既然知道此事,为尽国民的义务,就该检举潘帮办,处不是?”
罗平见温婉点头,于是又接着说:“他被检举后,一定前途尽毁,判刑坐牢,但这对国家社会又有什么好处呢?现在,我这样做,政府公款既无损失,而且警方还保留了一位好警官!”
“他私通侠盗罗平,难道还算是好警官吗?”
“当然,他工作只有比过去更卖力!而且我所要他做的,也不损害到他的职责,即使有所损害,但对社会的利益……”
“高调!动不动就是什么国家社会的,你也不怕别人听了肉麻!”
经温婉这一指责,罗平那厚的脸皮居然也红了红,然后却讪讪地说:“温婉,这次为了对付我,你也真是煞费心机啊!”
“那是因为你实在厉害,没有那无线电传话机,也真无法诱你深入!”
“照你这样说,方才我进来时,你这屋子后花园里,真是没有派人埋伏啦?”
“当然,如果有,还不是被你瞧破吗?要是被你瞧破了,我可能一切都弄巧反拙的!”
“你很瞧得起我,我真高兴!”
罗平放声长笑,笑着又说:“这样说你是‘空城计’了!可是我这司马懿未有被吓倒,却跑进城里来啦!”
罗平话未说完,就突然地站起身来,过去双手握住温婉的玉肩,又低声说:“如果我现在挟持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脱围呢?”
罗平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却似并未使温婉感到惊讶,她缓缓仰起脸儿,淡淡一笑,说:“如你真的挟了我,恐怕还不仅是想脱围,总还想要那几颗龙眼珠吧!”
“我只希望你能把从我那儿取走的两颗,交出来还我!那么,我有了赌本,将来还可以另找机会,再跟你赌一场!”
“可惜你没有机会啦,你身后也被两管枪口对准了,即使我不会命令他们开枪打死你,但叫他们过来狠狠揍你一顿,总是可以吧!”
温婉微低下头,视线从罗平胁下穿过,大声叫道:“大宝,阿黄,你们进来!”
经她这一叫,罗平不觉回头去望,但见那通往阳台的长窗半开着,窗帘正迎风摇曳,哪里还有人影?
然而,等他发觉受骗,扭转头来,手掌用力捏住了温婉的双臂,把她从床上提起来时,却发觉自己腰部已被一枝枪抵住了。
温婉的那支枪是进门后就放进她那连裙衣的裙袋中的,现在却乘罗平分神时,又掏了出来。
看这情形,这屋内与阳台上真是没有任何埋伏。罗平一面痛惜自己平白失去了一个好机会,一面却心中自责地说:怎么回事啊?今天我总是这样神智不清的!
“啊,你捏得我好痛!”温婉娇声嚷着,用枪管去推罗平。
罗平只好松了手,退后一步,他讪讪地避开温婉的目光,视线落到她执枪的手上,却笑了笑说:“温婉,既然你不会打我,手里拿着枪又有什么用呢?”
说完话,他就伸手过去夺枪,温婉慌忙地闪开了,即气愤地叫:“罗平,你不能逼人过甚,就是不打死你,但为了自卫,我也会开枪把你打伤啊!”
罗平只好耸耸肩,坐到了凳子上,坐下后,却发现温婉生气时更是神气十足,那付娇憨的神态,使他心醉神驰。
“真是何必呢!罗平,我今天请你来,原是把你当作佳宾的!”
“佳宾?”罗平哂然一笑:“就这样用手枪来对付佳宾吗?”
“啊,那是你逼着我这样做的!”温婉居然不好意思地一笑,把那只小巧的华德枪又放进了裙袋,然后过去打开门,又转身说:“你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吧,我要下去做菜!”
“做菜?嗯,我早就无数次地说过,你真是多才多艺,会弹钢琴,会绘画,还能够烧一手好菜,在我养伤的时候,就已尝过你所做的菜了,是我一生中所吃到的最为可口——”
“我也早已说过,你也真是多才多艺,会偷,会抢,还会开香槟!”
“开香槟?你那儿学来这么文雅的词儿,还干脆说是灌迷汤好啦!”
罗平说着,突然想起自己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于是咽了一口口水问道:“既然今天我是佳宾,是否可以把你的菜单先向我念一遍呢?”
“今天是整桌酒席,什么菜等会你会知道的,总之我保证纵使你跑遍全埠也吃不到!”
“整桌酒席?那么除我之外,你一定还请了别的客人啦?”
“我一共只请了三位,一位是你,一位是萧志清。”
温婉长长的睫毛一翻,俏佻地微笑着说:“还有一位是胡贯一!”
“胡贯一?”罗平颇为惊讶,但略经思索后,却笑着问:“温婉,你把你所有的敌人,都邀来了,真是打算一网打尽吗?”
“一网打尽?你怎么能这么说?”温婉倚着门,佯嗔地,瞪了罗平一眼道:“难道你以为我会在酒菜里放下毒药么!”
“我相信酒菜中不会放毒药,你心肠没有那么狠!”
罗平故意地皱起眉头,打趣地说:“可是,我想你做的菜虽然可口,吃了却可能肚子疼!”
听他这样说,温婉想起那次陆探长捧腹叫痛的情形,而忍不住笑出了声。
“什么事那么好笑啊!”
“我想象你捧着肚子大叫救命的样儿!”温婉说。
“我捧着肚子也不会大叫救命的!”
“那叫什么呀?”
望着温婉那娇媚的神情,罗平喃喃地回答说:“大叫温婉我爱你!”
“那我才不会相信呢!”
“为什么不信?人之将死,其言也真!”罗平说。
“胡扯,只有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并且我也总以为那是假冒为善!”
罗平意念激扬地想:我什么时候说这话,你才会相信呢?难道是现在吗?
他正想着,却又听温婉说:“时间差不多了,我真要下楼去做菜啦!你可以躺在我床上休息一会,但是不必妄费心机,打算逃跑,我想有这么一会,菲露下去安置萧志清后,也通知了我的一些部下,要他们回来看守这屋子,因为你已被诱入彀,他们也不必再掩藏了!”
温婉走后,罗平仍呆呆地想:现在全套龙眼珠都在你手里,而且我是你的阶下囚,如对你说这样的话,就是你会相信,却脸皮再厚,也说不出口来……
当那一天,全套龙眼珠在我手里,而你成了我的阶下囚时,那时我会双手捧着明珠,赠送给你,然后诚恳地对你说:我爱你!
想着,他又觉得自己太痴心妄想,而自嘲地笑了,笑着,他走上阳台,俯身下望。
果然,这次温婉并非空言恫吓……真有几个汉子在阳台下徘徊,并且花园中也有人靠墙站立,那大门口还有两条大汉持枪守卫。
看来真是固若金汤啊,罗平摇了摇头,心想:就是石律师和小余他们冲了进来,也必定一个个束手成擒的,但愿他们不那么傻,总能想个办法混进来才好!
罗平想着,又摇摇头,回进了屋里。
这卧室真小,只有梳装台边的一张凳子,也许因为那张床方才萧志清曾经躺过,他竟不愿过去,而只好坐到凳子上。
对一切他所不可了解的东西,罗平都会感觉兴趣的,而且现在正百无聊赖。
百无聊赖的他,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去研究台上所摆的各种化妆品。
当他打开一个“露华浓”牌看来像是装粉的盒子时,突然眼睛一亮。
霎霎眼睛,再看,杲然盒中正滚动着的是五颗光彩夺目的龙眼珠。
四周望望,确信没有人看见后,他把珠子倒于掌中,一度打算随手塞进口袋,但随后却想,既然我本身一时还无法逃脱,万一等会被她搜出,一定很难堪……
温婉并不是傻瓜,她不会让我独自逗留在她藏珠的地方,而随后轻易地放我走路的!
想着,他就仔细地察看那些珠子,捡出了他曾经做过记号的三颗,和一颗赝品,只把他从未到过手而原属于萧志清的那颗,放在台上。
然后,他掏出一个打火机,向那颗珠儿,接连打了几次,才又把五颗龙眼珠仍装进盒中,归还原处。
在温婉的卧室里,罗平百无聊赖在左转右转,却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就是胡贯一的怒吼:“好哇,居然敢绑架我,真是无法无天……”
胡署长被人用枪押着上了楼,走入套房后,他发觉身后的人并未跟进来,于是他又怒不可遏地,转回身去,向那执枪大汉,顿足咆哮道:“你有种就把我杀掉好了,杀死了我这警察总署长,你们这批亡命之徒,一个也不要想活!”胡署长一阵叫嚣后,侧过头来,却看见罗平正悄悄地站在卧室的门口,正以那种欣赏猩猩表演的神情看着他。
他怔了半晌,终于强忍住火气,冷笑一声,说:“哼,我是说谁那么大胆妄为,原来是你罗平!”
罗平仍是含笑未语,胡贯一看见罗平那付镇定的态度,不禁心想:这家伙向来做事,都有道理的,而且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现在他居然甘冒大不讳,派人把我缚了票,且看他如何向我交待吧!
胡署长想着,于是又压下了正在上涌的怒气,双手一摊,大声问:“好啦,罗平,既然把我弄了来,你说究竟是为了什么吧?”
“你问为了什么,也许我可以说几句使你高兴的话!”
罗平收敛了俏佻的笑容,却又认真地说:“不过,我先得让你知道,你并不是我派人绑架来的,我的情形和你一样,也是被……”
“什么?难道你也是被人缚来的?”胡贯一惊讶地嚷道。
罗平摇摇头,又点点头,于是胡署长更是迷惑,而拉长了脸说:“罗平,你别再跟我说笑话吧!”
“笑话,这本来是个笑话嘛!”
望见罗平在苦笑,胡贯一倒是信了几分,不禁又困惑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