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罗平的衣服遮盖了她身体的主要部份,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就望见罗平脉脉的目光,那目光中所流露的无限怜爱,使她微微一惊,随后却发现罗平混身是血,而不禁一声惊叫。
温婉叫声未歇,舱外又响起了轰隆一声巨响。
“罗平,赶快叫你的人停火啊!”费彪大叫。
罗平匆匆解开了捆绑温婉的绳索,正走向费彪,却听外面有人大声呼喊。
“你们快投降,赶快把温小姐交出来!不然我们弄沉你们的船,你们一个也活不成!”
罗平听出那是高健飞的声音,于是淡淡一笑,对费彪说:“我可以命令我的人立刻停火,只要你把萧志清交给我!”
萧志清惊骇之余,正要悄悄弯腰下去拾那支枪,罗平却窜上前去,一脚把枪踢飞了。
“侠盗罗平,要我把萧大少交给你,办不到!”
费彪两道浓眉一扬,手中的枪一摆,昂然地说:“萧大少是我的朋友,要是把他交给你们,我以后在这圈子里,还能混吗?”
罗平正为之一愕,费彪又坚决地说:“了不起,大家一起完蛋!”
罗平一阵沉吟后,咬咬牙说:“好,费老大,我服了你!萧志清我不要啦!”
说着,罗平走到窗口,推开费彪,向外大声喊叫:“小余,要大家停火!”
“波司,你在哪里?”小余大叫:“你要我们停火?”
“对,立刻停火!”
罗平吩咐后,缩回头来,望着费彪,于是费彪也退后一步,侧过头去命令他们部下停火。
刹那间,枪声与斗殴的声响都停止。
甲板上有些人正捉对方打成一团,也双方同时松手,而各自爬了起来。
“让我先派人把萧大少送走,好吗?”费彪说。
这时罗平已在死人身上剥下一条裤子,交给温婉,温婉在罗平的背后匆匆穿上后,却羞怯不堪地站立于罗平身侧。
望着温婉长长的睫毛,睫毛上沾着泪珠,罗平情绪紊乱,听费彪这样问,于是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好吧!”
“罗平,我一向佩服你!你跟我说的话,可不能不算,你要是撒赖,我死了也不会饶你!”费老大嚷着,随即缩回脑袋,大声叫人。
等人有答允后,他又回转身来,对罗平说:“请你把舱门打开!”
舱门开后,进来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深深地望了温婉一眼,然后就听从费老大的话,带着萧志清出去了。
“罗平,不许动!”
费彪举枪大喝,接着又说:“等萧大少跑远了,我才准你们离开!以后随便你怎么样,你要干,我也拼了,要是你今天放我一马,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我不信我的人就那么差劲,会任那小伙子带着萧志清乘船上岸远逸。”罗平正这样想着,却听身边的温婉低声说:“你的伤势很重,流了那么多血!让我先替你捆扎一下吧!”
温婉小声说着,立刻过去把萧志清遗下的那把匕首从地上拾了起来,她用匕首划破了罗平的衣袖,又撕下几条布条,然后细心地开始捆扎那两处伤口。
“这样就可以暂时将血止住了。”
温婉掀起了长长的睫毛,望着罗平,满是感激心情。接着,她又关心地问:“你很痛吗?”
“现在不痛了!”罗平看见温婉穿着他的上衣,虽然翻起了衣领,但因衣服太大,衣襟间仍隐约可见那丰腴挺秀的胸脯,而且她那付模样,也实在很滑稽,因此他不觉微微一笑。
但这一笑,却笑得温婉满面羞晕,立刻垂下了头。
罗平知道温婉此时一定满腔羞愤,于是他不禁伸出那只未受伤的左臂,轻轻地把她搂于怀中,心情激动地对自己说:“如果我不能保护她,不能使她永远不受人欺凌,那我还能算是人吗?”
这时,突然舱外有人大叫:“水警轮来啦!”
接着罗平和费彪也都听到远处传来一阵低微的马达声,和轮船破浪的声音。
“费老大,就这么说,我们的人立刻全部撤退!你也赶快收拾一下,准备应付警方的检查吧!”说完话,罗平就挽着温婉,奔出了舱门。
罗平虽然右臂和手腕仍扎着绷带,偶而还会感觉伤口隐隐作痛,但他的心情,是恬适宁馨的。很久,很久,他没有这样的心情了,总是在紧张忙碌中,他才能免除思想的痛苦。
“人的思想,原像蚕的丝?永远作茧自缚呀!”他时常感叹地说。
但此刻,他的思想却是甜蜜的。
他正在想,这幢房子虽然小一点,但环境幽雅,正适一个小家庭居住,就是有一两个孩子也无妨,只是不能有太多!
想着,他又不禁讶异地自问,为什么我会有这样想法呢,难道我已经不再年青了。
还是温婉正躺在我怀里的缘故?
这儿是罗平的那间布置精致的小客厅,他正和温婉坐在一张长沙发上。
温婉半个身子靠在他右边胸上,他看不见她的脸儿,但却能闻到她秀发中散发的阵阵幽香。
“你在想什么呀?温婉……”他在她发边低声问。
“什么也不想,我只是在感受。”
“感受什么呢?”
“感受这份宁静,在这宁静中,我可以欣赏窗外的斜阳,和窗前这株盛放的玫瑰。”
她声如梦呓,接着又说:“方才你午睡,我替你收拾这间客厅时,倒是在想,这里缺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
“一架钢琴。”
“你真是会弹钢琴吗?”
“我对你说曾经留学罗马,虽然是谎话!”
温婉薄嗔地说:“但不曾留学,也一样可以学会钢琴啊!”
“好,明天我决定去买一架钢琴。”
“明天,我们真的还有明天吗?”
“当然,我们有无数的明天!”
罗平听出温婉的话语中含有哀伤的意味,哀伤也就是有情,于是他在欢喜中安慰而兴奋地这样说。
见温婉依然沉默,罗平又说:“但是现在,我希望听到你的歌唱,我想你的歌声一定很美了。”
“你真是那么想吗?”
温婉稚气而欣慰地说:“好,那么就试一试吧?”
温婉开始歌唱了,歌词像是拉丁语,罗平不懂那词意,可是他从歌声中却听出了她此时的情感。
于是,歌声中,意念飞驰中,罗平不禁想起了少年所爱唱的一首词,那首词调寄门德尔逊的一支小曲:“黄昏后,你在我怀中。
柔声歌唱!
你知我有多少话。
要对你讲!
……”
念着,罗平真感觉自己有许多话要对她讲。
“啊,你怎么不鼓掌呀!”温婉唱完后,天真地问。
“唱得最坏,或者是最好,听的人都不会鼓掌的!”
“那么我的歌唱究竟是最坏,还是最好呢?”
“你一切都永远是最好的!”
“你是在恭维我?”
“不,是衷心的赞美!”
“不管是恭维还是真心赞美,我但愿若干年以后还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如你不嫌烦,我愿一辈子在你身边赞美你!”
罗平正情意荡漾,温婉却又感伤地沉默不语。
良久,她才淡淡地问。
“罗平,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被萧志清囚禁在那条船上的?”
“那我们就要感谢石律师了,他日日夜夜,马不停蹄地到处打处,先是打听出,这两天有一位青年绅士出现于那佛陀湾附近,又听说他和‘富泰号’的船老大有往来,接着终于查出曾有一个漂亮女人上了船……”
“于是,你就买通了‘裕丰号’船……”温婉插嘴说。
“裕丰号的老大和费彪原是私枭帮中的对立的两派,所以要联络他很容易。”
“你们真是有大批人聚合于‘裕丰号’吗?”
温婉见罗平点点头,又问:“那你怎么又一个人先爬上‘富泰号’呢?”
“我们得到消息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的,实际上也总共只集合了十多个人,不过‘裕丰号’已答应作我们后援。”
罗平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我们不知道富泰船的情形,派别人去又不放心,所以我就亲自出马了!”
温婉伸手一掠秀发,然后却又低声问道:“罗平,你冒了这么大的危险前来救我!”
她说着缓缓转过头来,凝望着罗平。
“难道还是因为手中的龙眼珠吗?”
“但愿你这样想!”罗平低喟地说。
温婉先是忸怩地避开了罗平脉脉的目光,但随后却凑过唇儿去,轻轻吻了他一下。
罗平喃喃地问。
“这个吻,就是因为感激我吗?”
“但愿你这样想。”温婉双颊飞红着,转过了脸儿去。
于是,她的肩胛又靠到了罗平胸脯上,罗平伸出手臂,把她身子挽近了一些,半晌,却又听她声声感慨地说:“罗平,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站在敌对的立场上呢?”
“是啊,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们不能合作?”
“嗯,合作,现在我有两颗明珠,你也有两颗,四颗合起来是一幅宝藏图。”温婉兴奋地说:“我有可靠的资料,使我相信这个宝藏绝对实在,而非空中楼阁,并且还相信那笔财富数字很大,如果被我们发现了,一人一半,你说可好了。”
“听我说,温婉,这就是我和你不能合作的原因了!”
“为甚么?”温婉讶异地问:“难道你认为一半还不够!”
“我认为一半太多了。”罗平声音低郁而淡漠地说:“照从前的说法,没有本钱的生意,是被认为非法的,而现在却称作‘经纪人’,我做生意也是没有本钱的,所以我是经纪人,而经纪人只能抽佣金……”
“抽佣金?”
“嗯,过去我弄到手的钱,通常是抽百分之五的佣金,偶而费力太大,而所得太小时,也抽过百分三十,但这一次,因为数目实在太大,所以我已决定,只抽取全部宝藏所值的百分之一,其余的仍照老办法,捐给各慈善机构,或是自己来办慈善事业。”
罗平转过头来,望着温婉笑了笑,又说:“其实就是百分之一,我相信也够我们化费若干年的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你和我合作,就平分那百分之一佣金,是吗?”
“是的!”
“不行!”温婉坚决地说:“你是慈悲为怀的万家生佛,我可不是,而且我的欲望很高……”惊讶之除,罗平颇为失望,但一时他却不知道怎么劝说她。
他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了,那使他想起方才的吻,想着,他不禁问:“我救你,你已经谢过我了,可是因为我的伤,你非常尽心地看了我几天,我又应该怎么谢你呢?”
“我够资格作一个特别看护吗?”
“当然,你是一位最特别的看护!”
“那我应该收取看护费了!”
“绝对应该!”罗平认真地说:“无论你开价多高,只要我付得出,我必定照付!”
“甚至于我开出的价钱是两颗龙眼珠吗?”
“当然!”罗平脱口而出后,真感奥悔,却听她一声娇笑,笑着说:“你别慷慨了!”她突然起身,整整衣裙,说:“我要出去一趟,想买点东西!”
“何必自己出去呢,要买甚么叫黄妈去好了!”
见温婉稚气而偏执地频频摇头,于是罗平只好说:“好吧,你可以开我的汽车去,我想你陪我在屋子里待了几天,也一定感觉气闷了,不过,还是得小心,别再给人家绑票!”
温婉目光深沉地望了罗平一会,然后才留下一个飘忽的微笑,翩然而去。
为那飘忽的笑容所迷惑,罗平痴痴地想,等她回来,我一定要说服她:我要告诉她,真能使人快乐的不是财富,唯有感情上的慰藉,才能使人感到真正的幸福……
我还要劝她,一个女人的伟大事业,是在家庭中……
常罗平想出了一卡车的话,打算对温婉婉转地劝说时,黄妈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
“这是温小姐方才在门口时要我交给你!”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交给我?”罗平惊惶地接过信来。
“她说要我五分钟后才交给你的!”黄妈受了罗平喝斥,感到委曲地说。
未看信,罗平心情已乱,匆匆拆开一看,他终于沮丧而气愤地把那信笺扔到地上。
但过了一会,他却又拾起来重读。
“罗平,你只花了一两分钟的时间,就找到了我高跟鞋中的两颗明珠,但我却花费了三四天,才从你剃须刀的盆子中找到你的三颗明珠。(其中一颗是膺品)。
这三颗明珠,就算是你付我的特别看护费吧!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既然我们无法合作……
一切你所不了解,唯有请你原谅!
如我得到了宝藏,我们总还有见面的一天,也许见面时我会慷慨地捐出我的全部财产,给慈善机构,而让你这慈善掮客赚一笔佣金!”
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连向来做事极有耐心的高健飞也开始感觉烦躁。
这也真是一份无聊的工作,必须笑脸迎人,即使对方是个面目可憎的家伙,也得含笑招呼,然后接过行李,量一量是否过重。
以高健飞的性格来说,他一辈子也不会去做这类工作的,无论待遇如何优厚,何况他这还是替他的老同学劳勃李代班,非但不受酬,并且还付出了一笔巨款。
这一切因为是罗平的命令。
罗平相信温婉在获得全套龙眼珠后,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离开本埠,按图前往找寻宝藏,因此,他出动了全部人员,严密地看守着机场和各码头。
这是最后的努力,必须倾全力以赴,高健飞一向是信服罗平,同时也了解这情形。
但过去了七天,望穿秋水,依然不见温婉的倩影,其他各处也始终没有她的消息,他的信心也终于有点动摇了。
现在,下午的班机即将起飞,这西北航空公司的机场办事处,也开始热闹起来了。
高健飞早已看过这次班机的旅客名单,认为其中没有一人是值得怀疑的,但他不得不做替人代班的工作。
处埋好第七件行李,他懒懒地转回身子,却瞥见一位身穿白色袈裟的修女,正缓缓向他这边走来,他知道她是名叫玛利亚·陶德,英国籍,三十五岁,将前往新加坡。
“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她不可能与温婉有任何关系的!”
他正无聊地嘀咕着,她已来到他的面前,于是他只好又露出那种职业性的微笑,当他的视线从她那高鼻子移到蓝眼睛上时,仿佛发觉那双深蓝色的眸子曾流射出异样的光茫,但却只一瞬即过,他未十分介意,就接过了她手中的行李。
那是一个小小的旅行袋,不可能超过规定的重量的,可是他仍依例量了一下,登记后才交还她。
这一次他目光落到了她正伸过来的右手上,只是一瞥,他就心头狂跳,同时身边响起了罗平的话:“温婉右手中指的第三节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红色疤痕!”
他正在心跳未已,她已提着行李转身走了。
“温婉!”略经思索后,他压低了声音呼叫。
果然,她闻声回头了,但只茫然的望他一眼,又继续缓缓前行。
于是他不再去管其他的旅客和行李,急急地赶到她的身旁。
望着她的高鼻子和蓝眼珠,他心里仍有太多的疑惑,因而只是在她身边试探性的问:“你一定很惊讶,是吗?”
但她的回答却更使他惊讶:“是的,高健飞,我真想不到你还敢来找我麻烦!”她说着,停住了脚步。
“我……”高健飞抑制住心里的惊喜说:“你是想不到,化装成了洋尼姑,仍然会被我认出吧?”
“认出了,又怎么样啊?”她侧过脸来,娇声问。
“我要带你走!”
“你要带我上哪儿呢?”
“带你去见罗平!”
“哦,对不起,没有时间了,我得赶这班飞机!”
“我不会让你乘上飞机的!”
高健飞声音低沉而坚决地说:“你必须听我的话!”
温婉眸子一转,见这办公室内的职员和旅客都在注意她和高健飞,于是她淡淡一笑,轻声问道:“假如我不听你的话呢?”
高健飞伸手到衣袋里,然后靠近温婉一些,冷冷地回答说:“我有一把枪,对准了你的背心!”
“难道罗平会准许你开枪打死我吗?”温婉镇定地说。
他想不到对方会有如此一问,高健飞愕了一愕,才又硬着头皮说:“当然,如果你不乖乖地跟我走!”
“哼,即使罗平准许,我也不信你敢在这种地方向我开枪!”
说完话,温婉冲着他俏皮地一笑,就扭头迳自向外走。
这次她走得很快,他跟了两步,又想,追上她也没有用,就连忙回去打电话。
当他接电话时,温婉已走进了移民局的机场办公处。
那位主办的官员倒是对她挺客气,很快地检查过她的护照和黄皮书后,就笑着说声OK,交还了她。
可是,她刚走出门,却迎面遇到一个西装毕挺而獐头鼠目的家伙,做出与她非常熟稔的样子,向她招呼。
“温小姐,这包点心送给你在路上吃吧!”
那家伙说着,把捧着的一个纸盒塞给了温婉,又迅即闪身挨到她身边,她正想叫喊,却发觉对方的右手已按在她腰上,而左手却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我手里捏着一根竹签,也就是那种杀人不见血的‘消魂钉’!”
那人在温婉身边低声说:“就是你不肯顺从,我也能让你好好地跟我走出机场的!”
温婉心中凛然地正想起王则平在舞厅遇害的情形,却听对方一声狞笑后,又说:“萧先生吩咐过,弄不到活的,死的也一样,他说他所要的东西,你一定是随身带着的!”
“什么?”温婉讶然失声道:“你是萧志清的人?”
“是的,温小姐,我们走吧!”
于是,温婉左手提着旅行袋,右手捧着纸盒,却由那人扶挽着,穿越了机场大厅。
一位修女居然和男人如此亲密,当然非常引人注目,温婉颇为尴尬,但那人却似毫不在乎。
走出机场大门后,那人一挥手,就见底下停车场内有一辆蓝色轿车驶出。
这时,突然身后一声喝斥:“不许动,举起手来!”
那个獐头鼠目的家伙脸色一变,立刻咬牙对温婉说:“叫你的伙计赶快把抵在我背上的手枪移开,否则我就先用‘消魂钉’刺进你的……”
话未说完,他小小的脑袋上就遭受了一记重击,但他并未倒下,因为他的身子已被后面的人扶住了。
温婉淡淡一笑,立刻又转身进入机场,她才走了几步,身后就有两人追来。
那两人赶上她以后,一个一边地把她挟在中间,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嗯,就这样,一直送我到那边!”她低声向他们说。
经海关检查过行李,顺利地上了飞机,温婉心中的那块石头才落下了。
坐在那软的沙发椅上,她看看腕表,欣慰地对自己说:“还有五分钟,飞机就起飞了,无论他们怎么厉害,总也对我莫可奈何了吧!”
说着,她手捏着胸前的念珠,慢慢地合上了长长的睫毛。
于是,她想象中的那份宝藏,又浮现于她眼前了。
成箱的金条,整袋的明珠,满盒的钻石,还有无数的翡翠、珊瑚、玛瑙……闪耀着各种异样的光彩……
“嗯,就像基度山宝藏那样,那么我也就摇身一变成为基度山伯爵了,一切都是为了复仇!”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了空中小姐的报告:“各位旅客,非常抱歉,现在因为发生了一点事故,警署方面要作一次临时的检查,请大家不要离开,仍留在自己的位子上。”
这番话把温婉从梦幻中惊醒,她睁开眼来,立刻看到了两名警察和一位警官。
警察开始依序检查旅客的护照,但那位警官却迳自向她走来。
“你是玛利亚修女吗?”
温婉没有回答,只抬起头来,茫然地望着他。
“请你把护照拿出来!”
温婉仍是端坐不动,还是一位空中小姐过来把警官的话用英语翻译后,她才交出了护照!
那警官打开护照,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就说:“我们知道你不是修女玛利亚·托德,你是冒用了她的护照!”
“你说甚么?先生!”温婉神情错愕地用英语问。
“温婉小姐,不要再装腔作势啦!”
警官声音冷漠地说。
“难道你要我捏掉你那用塑料垫高的鼻子,取掉你那付蓝色的隐形眼镜,你才肯跟我走吗?”
温婉怔了一会,又望望那警官手里拿着的护照,才站起来。
“是胡贯一要你这样做的吗?”她恨恨地问。
“不错,我奉了总署长的命令!”
“他真混账啊!我实在不懂,这样做对他又有甚么好处!”
警官没有理会她的诅咒,却转身向那两名警察招手。
走出机舱,她就看到飞机旁已停着一辆红色吉普车。
从机场的边门驶出后,亲自担任驾驶的那位警官就猛踩着油门,使车子急驰如飞。
温婉足坐在司机座旁,她的一只手臂露出于车外,于是白色宽大的衣袖,就因风而飞舞。
当然,她难免为功亏一篑而悔恨,但此刻她心中却因疑惑太多,而无暇侮恨。
“胡贯一又怎么会调查出我冒用他人的护照呢?”这问题,她正百思而不解时,却见车子驶过鹍鹏大道后,已接连拐了几个弯。
接着,她又听到那位警官向后座的两名警察问道:“后面有车子跟踪吗?”
“方才有一辆轿车像是在跟踪我们,但现在已看不见了!”
警官没有再说甚么,却转动方向盘,使吉普车又拐了个弯。绕过市区,驶上一条僻静的马路。
温婉发现并非前往警察总署的方向。于是不禁问道:“你不是要带我到警察总署去吗?”
“不是!”警官断然地回答。
温婉不禁讶异地望了他一眼,却未再问下去。
几分钟后,这辆吉普车竟驶到了罗平寓所的那条路上,温婉忍住了溜到口边的问话,一番思索后,却侧望着那位制服灿然的警官,突兀地说:“我冒用他人护照,自然是事实,但是,想不到你们是冒牌的警察和警官!”
那“冒牌”警官只是笑笑,仍专心一致地驾车,温婉却激起一种发觉受骗的气愤,越说越气。
“罗平自称不犯法是他的戒条之一,想不到他这次为了我竟甘犯戒!”
“不是罗平叫我冒充警官的!”
“那么难道是你自己要冒充的?”
“我也没有冒充啊!我本来就是警官!”他微微歪过头来,斜睨着温婉:“温小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们曾经见过一面,只是那次我没有戴眼镜!”
“在哪儿见过面啊?”
“就在警察总署,当你因为涉嫌枪杀罗平而被扣押的时候,我姓潘,职位是帮办。”
“哦,潘帮办!”温婉终于想起了,因而声音转为柔和地说:“记得你那次曾经关照看守我的警察,要他们特别优待我,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别道谢啦。待会少骂我两句就好了。”潘帮办说。
“为甚么要骂你呀?”
温婉稚气地说:“你是公事公办,奉命行事,要骂,我也只骂胡贯一!”
“这回我可是假公济私!”
潘帮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要把你交给罗平!”
温婉愕了愕,才低喟地说:“罗平真是神通广大,连警署的高级警官,也被他收买了,我正在奇怪,胡贯一又怎么会找得出我的破绽,原来是高健飞那家伙向你通风报讯的,你们的通讯联络也真迅速啊!”
“多谢夸奖,其实我这一星期是休假,闲得无聊,整天都在飞机场中逛荡。”
听他这样说,温婉又想起了萧志清,而淆惑地问:“那么,难道那个自称萧志清的家伙,也是你们的人?”
“当然!”
温婉这才恍然大悟,心里说:是啊,萧志清又怎么会知道我已获得全套龙眼珠,而急欲离去呢!
她正露出自嘲的微笑,却听潘帮办又说:“温小姐,你的本事真大,居然连闯两关!”
“瞧你这样说,我就闯不过你这第三关啰!”
潘帮办正不解温婉此刻为何说这种颇为自得而含有讽刺意味的话,却瞥见原来停在前面巷口的一辆汽车,突然发动后,横在马路上,拦住了他。
于是他一面急煞车,一面掏出了手枪。而此刻,后座的警察却发出一声惊呼:“啊!我们被包围啦!”
这辆警车真是被前后包围了,因为后面也驶来一辆黑色敞蓬车,车停后,车上立刻跳下几个人,而每个人都持着枪。
“潘帮办,抱歉了,请你缴械吧!”
温婉声音柔和而带着点感伤地说:“本来我对罗平,是怀着些歉意的,可是这样一来,算是抵消啦!”
此时,后座的两名警察,在惶然未及收枪时,已被五六支枪对准了,正手足无措。
而潘帮办的面前也挺立着两条大汉,正用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他原想将枪转向温婉身上,逼她命令她的部下弃枪,但突闻一声暴喝:“不准动!你动一动,就开枪!你顶多打死我们一个,你自己也活不成!”
情势如此,潘帮办一声叹息后,手中的枪只好让温婉拿去。
“看在上次你特别优待我的份上,我也不难为你们!”
温婉跳下警车后,对潘帮办说:“只是请你转告罗平:他就是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就是我放过她,她也不会放过我的!这样,说她是对我未免有情啦!”
罗平自作多情地喃喃自语,但随后又自嘲地纵声狂笑了。
听到老潘的报告,还是在五天以前,但这五天来,他也真是无所事事,而烦闷万分。
萧志清自海上一别,音讯俱无,温婉从上次由老潘手中逃脱后,也芳踪渺杳。
烦闷中,他总再三回味着温婉的话,温婉对她说过的很多,使他惊而懊恼的是:一向自以为理解力远超过记忆力的他,居然记得她所曾说的每一句话。
为了不再去听温婉的多变的声音,他找出一本过去大学里所读的“微积分”而开始做上面的习题。
这倒是很有效,因为有些习题真是难解,使他不得不全神贯注。
但当他正为数字所包围,浑然忘我时,石律师却带着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匆匆跑了进来。
望见石律师兴冲冲的神态,他不觉精神为之一震,却见那矮胖子进门后,就打开冰箱找啤酒。
一连喝了两罐,意犹未足,直到第三罐喝得涓滴不剩时,石律师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萧志清给我找到啦!”
“找到了?”罗平掷笔起身。
“他人在哪里呀?”
石为开皱了皱眉,似怪罗平的问话迫人过甚,随即高声回答道:“波司,你不能要求太苛啊!”
矮胖子抗议后,又摇头晃脑地道:“这样已经是虽不中,已不远矣!”
“总要中了,才能算数啊!”
“别急,马上就会中的!”
石律师又掏出一支雪茄,点燃后,才接着道:“今天早晨,有人发现他在燕雀市场附近街上闲逛。”
“闲逛?”
“大概是闲逛吧!因为他只穿着衬衫,看来懒懒散散,好像漫无目的地,但看他的去向,也可能是前往市场。”石律师喷出一口浓烟:“后来,他在路遇上到一个小老妈模样的女人……”
“小老妈?”望着那股浓烟,罗平的烟瘾也发了。
“嗯,他们谈了几句话,萧志清就挽着那小老妈,跳上了一辆的士。”
“你是说挽着?”罗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错,看来神情很亲蜜!”
“上车以后到哪里,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石律师讪讪一笑。
“我派在燕雀市场的只是‘观察员’,而不是‘代表’,谁又能未卜先知,知道那种地方会出现萧志清呢?”
“独自出现在燕雀市场附近,挟着一个女佣人,上了的士?”
当罗平正在念着萧志清时,萧志清并未感觉耳朵发热,也许他是太兴奋……
他正执着一把小巧德制华德枪,对准了温婉丰满的胸脯,道:“这一次,总不会再有人冒死来救你了吧!”
“你真厉害!”温婉坐在沙发上,神情沮丧地垂下了头:“我只是不懂,你为甚么对付一个女佣人,也用那种下流的手段,其实你不必那样,她也会乖乖听您话的。”
“我不信,强将手下无弱兵,你温婉的人,又岂是容易对付的!不过我知道,对付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
萧志清一阵得意忘形地狂笑:“就是最淫荡的女人,也害怕遭遇轮奸!你说是不是?我相信你一定了解!”
温婉面红过耳,但仍忍住羞愤,淡淡地问:“可是,你又怎么知道那小李妈是我的女佣呢?”
“那次我找到你那个胖胖的阿翠时,你的几个重要部下也都在场,只是被他们逃了,而小李妈就是其中之一!”
“只有阿翠最笨,所以被你杀死了,是吗?”
“也不是最笨吧!也许是因为你骗我说,珠子在她身上,所以我只特别注意她……”萧志清说。
“萧志清,你别老是站着,坐下啊!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呢!”
“不要再噜嗦了!”
萧志清手中枪一扬,冷冷地说:“赶快把东西拿出来!否则……”
“你就开枪打死我,是吗?”
“不错。我最讨厌跟我噜嗦的人!”
萧志清以“君临天下”的口吻说:“我宁可先打死你,再费劲去找那三颗明珠,我不信你死后,我就找不到!”
“看情形,我真是非拿出来不可啦!”温婉哀伤而稚气地叫。
“对,你很懂事?”
萧志清一声狞笑,笑声未已,却见温婉真个从晨衣口袋里取出了三颗明珠。
精光耀眼的明珠在那柔润的玉掌上滚动,真是“珠圆玉润”,无比谐美,无限诱人!
虽然稍感意外,但萧志清仍立刻伸手夺了过来。
攫获明珠后,他退后两步,摊开手掌,望了又望,才小心翼翼地放进衣袋中。
“温婉,我要走了!你不挽留吗?”
“才不挽留呢!我只希望你出去给汽车压死!”
“哈,哈!女人总是女人,心里稍不如意,就咒男人死。”
萧志清说着,却在温婉对面的一张沙发上坐下了:“我倒是也不急着走。老实告诉你,这一仗,你是输定了!不必再花费心机,也不要希望有甚么奇迹出现,使你反败为胜。”
“我知道!”温婉沮丧地说。
“知道就好,这儿我已经调查过了,整幢房子中只住着你和小李妈两个人,那小李妈早已落到我手中,现在被我拘押于楼下,而大门口,我也派了人守着,就是神通广大的侠盗罗平这时赶来,也绝对无法帮你忙的!”
萧志清总念念不忘罗平,提起罗平,他心头就冒火,正冒着火,却听温婉说:“罗平今天不会来的!”
“他就是来,我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去的!”
萧志清摸摸衣袋中的明珠:“还差一颗,我总要从他手中抢过来的!”
温婉低垂着头,没有开口,却听萧志清突然感慨地说:“天下事也真难逆料啊!本来我想:那次罗平把你从船中救走后,你的珠子就会被他弄去的!当然也可能你们因情意相投,而携手合作,想不到这三颗明珠,还会落到我的手中!”
萧志清欣慰地一笑,却又问:“你们为甚么没有合作啊?是因为条件谈不拢吗?”
“是的,条件谈不拢!”温婉这回是真的有点伤感了。
“我知道人总是自私自利的!”
萧志清望了望手中的枪,淡淡地道:“我是在考虑,要不要杀死你!”
“杀死我?”
温婉露出惊愕的表情:“我不是已经把明珠都给你了吗?”
“明珠都给了我,只证明你对我已经没有了价值,但相对的,我却成了你斗争的对象是不是?”
萧志清狡猾地一笑:“而且你也是个厉害的女人,我真怕你以后会穷找我的麻烦!”
“我又有甚么办法找你麻烦呢?”
温婉愤怒地叫。
“你也别乱找藉口了,我看你就是杀人成狂而已!”
“你错了,我杀人,可是绝对不狂,绝不乱杀,我杀每一个人都是有目的!”
“半年多以前,你一连串杀死了十三个与你无怨无仇,素不相识的人,又是甚么目的啊!那目的你自己说得出口吗?”
“你是在审问我?”
“审问?我会在你的枪口下审问你吗?只是看到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想起了你那些阴险狠毒,卑鄙无耻的行为,心里气不过罢了!”
这次萧志清真是被激怒了,但他却一声狞笑,站起身来,声音阴沉地说:“你说得不错,那些与我无怨无仇的人,我都杀死了,你想我会放过你吗?”
萧志清瞪着温婉,目露凶光,但却收起手枪,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匕首:“我曾经用同样的方法杀死过十多个人,现在我也用同样方法来杀死你吧!”
望着那寒光闪闪的匕首,温婉却有着出奇的镇静,她淡淡一笑,却问:“你不怕警方因为我的死,而查出你的旧案吗?”
“他们查不出的!我会把你的尸体放到大海里去喂鲨鱼!”
萧志清一阵狂笑,然后命令地说:“现在,你站起来吧!”
“为甚么要我站起来啊?”温婉秀眉微颦,稚气地问。
“因为你站起身来,可以使我的飞刀,投得更准一点!”
萧志清脸上居然露出了慈悲的笑容:“也好使你临死时少受点痛苦!”
“好吧,我也真懒得和你噜嗦了!”
温婉说着掠一掠秀发,缓缓地站起。
她身子尚未站直,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嗤!”
这是装有灭声器的枪响,枪响后,萧志清手中的匕首立刻坠落于地毯上,他的手掌也被击碎,鲜血淋淋的,痛得他用另一只手捧着,弯下了腰。
“萧志清,你说得很对,天下事真是难以逆料!”
温婉娇笑着道:“不过,在我来说,这也不是甚么奇迹,因为一切都是我预先安排好的!”
萧志清捧着痛手,空自咬牙。
“这幢房子里里外外,我至少埋伏了十多个人,只是你们这些饭桶没有看出而已!”
“你事先又怎知道我要来找你呢?”
萧志清忍着痛,抬起头来问。
“今天小李妈出去买菜,迟了一个小时才回来,我就知道一定出了事情啦!”
“如果不耽误那一小时,当时我就押着她到这里来呢……”
“那也是一样,我这儿一直是有准备的!”
温婉见萧志清仍困惑地望着她,于是她又解释说:“三四天以前,我们发现你是住在燕雀市场附近了,所以才要小李妈每天早晨去那市场买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