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传英仍连动都不动地,先吸口长气,慢慢调匀,方自苦笑说道:“刚才那记硬拚,我是主力,首当其冲,脏腑间,也一样受了伤啊!否则,‘黑煞阴风手’只要能再提高两三成的威势,濮阳刚也必应横尸,他还能够走得动么?”
赵家鼎神色奉承地,“呀”了一声道:“萧总管,你也受了伤么?你……”
萧传英摇手接道:“我还懂得保护自己,大概不太要紧,还是来谈谈这今天几乎使我们海上弟兄丢尽脸面的濮阳刚吧,他虽暂时脱身,我却决不相信他能活着走下‘少室’?”
赵家鼎恍然道:“对了,他走的是‘西北’方向……”
萧传英阴笑道:“濮阳刚以为‘西北’乃是‘生门’,其实却属‘绝地’,何况他又先挨我‘黑煞阴风手’,身受内伤,就把这份功劳,让给罗家辉和桑二娘吧!”
“哈哈……哈哈……”
这是赵家鼎和萧传英认为濮阳刚业已自投天罗地网的得意狂笑!
人欲成功,必须切戒得意,因为得意之下,每每容易忘形!
萧传英与赵家鼎以为濮阳刚已往西北方自投死网,却不知濮阳刚虽踉跄行往西北,才一转过峰角,步履便止,如今正藏身在一块大石之后。
不是濮阳刚突然不走,而是他的伤势不轻,需要服药,需要调息!
濮阳刚也知残余的萧传英、赵家鼎二贼,照样受伤,以眼角余光,发现他们未追自己之下,遂藏入石后,先服了两粒丹药,并利用机会,略调气机,和缓脏腑间令人相当难受的翻腾激荡!
就在他调气行功之间,萧传英与赵家鼎的得意笑语,恰好随风入耳!
由于萧传英和赵家鼎也受了伤,他们在决定不追濮阳刚,把这场功劳让给罗家辉和桑二娘后,便也在吕氏兄弟的遗尸旁盘膝坐下,调息起来!
他们坐了下去,濮阳刚却站了起来!
因濮阳刚所服,也是上好灵药,虽不能完全疗伤,但在连服两粒,又略为调气行功之后,自觉已不碍行动,连一身功力,也可以提到九成,只不过因伤减损了三成左右。
故而,他要走,必须趁着萧传英坐下去的时候走,不能等这相当难缠的“毒心鹰王”站起来后再走!
那么,如今濮阳刚听了萧传英等背后得意之言,知晓机密,一定会避免危机,改道而行,不再走向西北!
不然,濮阳刚偏偏走的正是西北,丝毫没有改变!
他本来就有点牛脾气,加上天性嫉恶如仇,在知晓罗家辉竟事先设谋,打算对自己发动恶毒袭击之后,越发决心将计就计,誓诛此獠,不把他放过手去!
濮阳刚心本不粗,如今成了早知机密的有心人,自然更心细如发!
他神目如电,再一细心观察,便已看出罗家辉正坐在前面数十丈外一片削壁之下,壁上离地六七丈高之处,盘郁着大堆藤蔓!
萧传英口中既说埋伏有罗家辉、桑二娘二人,却为何少了一个?
根据当前情势,桑二娘多半是隐身在大堆藤蔓之中,由罗家辉在前面诱敌,等自己身临壁下,再发动某种恶毒手段,加以猝袭!
敌情判断既明,濮阳刚遂手抚胸膛,步履不稳地,跄踉现身走出。
恰在此时,又有阵凄厉而颇有音节的怪异声息,隐隐传来……
这本是“毒心鹰王”萧传英一向用来传讯的“白骨吹”,但如今却变成了罗家辉的“催魂吹”!
因为“白骨吹”的音节含意,是通知此处伏兵,濮阳刚已来,并身上带伤!
这种讯息,与濮阳刚手抚胸膛,身形不稳,足下踉跄的佯装模样,恰好配合得天衣无缝!
濮阳刚在走到距离罗家辉所坐背后那片山壁,约莫五六丈远之际,便装作无力再走,寻株大树,倚树坐了下来,摆出一副调气疗伤姿态!
他认为采取如此距离,罗家辉身后壁上,藏在大堆藤蔓中的桑二娘,不论有何歹毒手段,也绝不会对自己施展!
而罗家辉只要凶心一动,接近自己,则这万恶凶徒,便不可能再有所侥倖的被他飞上天去!
果然,他才坐下,罗家辉便站起来……
罗家辉因接“白骨吹”之讯在先,已知濮阳刚身上带伤,遂想独占功劳,哪里肯听凭他从从容容的喘息调息……
这位鼻子有点发红的阴恶凶人,一面举步,一面得意笑道:“濮阳大侠,我的劝告,不会错吧!进‘少林寺’,易如反掌,出‘少林寺’,却难若登天!幸亏你还记得我这老朋友的‘西北方乃是生门’之语,走到我所防守阵势,罗家辉或许会看在昔日相识份上,卖点交情,否则……”
话犹未了,濮阳刚已故意以一种中气不太足的语声,接口喝道:“罗家辉,你不要啰嗦,我濮阳刚以寡敌众,何曾怯战丝毫?虽然挨了萧传英老儿的一记‘黑煞阴风手’,脏腑间略受震伤,但宋天彪的那些爪牙们,还不是连死带伤,足有七八个么?”
罗家辉一惊问道:“有七八个,伤的死的是谁?”
濮阳刚道:“我怎认识?只知道与萧传英合手齐上,被我以‘霹震掌’力,活活震死当场的,是叫吕氏兄弟……”
罗家辉闻言之下,悚然一惊,失声说道:“连吕天民、吕天德兄弟,都死在你的‘霹雳掌’下了么?……”
濮阳刚心知道罗家辉奸刁异常,自己再若多言,容易漏出马脚,遂不等罗家辉的话完,便佯作脏腑间伤势已发,人坐不住,全身微颤的摇摇欲倒之状!
罗家辉见状,以为自己即将手到功成,独建奇勋,遂得意狞笑喝道:“濮阳刚,中了我家萧总管‘黑煞阴风手’的,哪里会有侥倖之人?念在昔年相识一场,我看你也差不多了,且再加上一点劲儿,把你送进鬼门关吧!”
他是在落井投石,大打落水狗的情况下,欺负濮阳刚,也吃定了濮阳刚,认为对方在他掌下必死,故而大着胆儿,直呼“濮阳刚”,把甚么“濮阳大侠”的客套称呼,也干脆免掉!
他是掌随声发,果然濮阳刚似已无力抗拒、闪躲,只是全身发抖!
粗看上去,是全身发抖,细看上去,却是右臂部份,抖得特别厉害!
罗家辉毒计得逞,左拳已操之下,难免有点心浮气躁,他不会,也不肯再细看了,他只怕煮熟的鸭子,还会飞天,等不及地双掌凝劲,猛推而出!
距离近了,掌力到了,……情况变了,霹雳响了!……
所谓“霹雳”,不是响自青天,是响自濮阳刚那只抖颤得相当厉害的右掌之上!
爆响,红光,焦臭,狂笑……
濮阳刚陡然一扬右掌,双方合手而生!
红光是他把“霹雳掌”力,凝聚到了极致,掌心中闪射出一股挟有轰隆声息的火热赤红光芒!
焦臭是罗家辉阴谋算计濮阳刚,结报反遭恶报,不单应掌飞魂,并几乎在濮阳刚誓所必杀,全力施为的“霹雳掌”下,变成了一段腥臭焦炭!
好,漏洞来了,最后的“狂笑”二字,颇有问题!
难道应掌飞魂,尸成焦炭的罗家辉,还会发笑?
“焦尸”若能发笑,岂不成“僵尸”了?
作者倘想自圆笔下疏漏,定会说这所谓“狂笑”,是发自杀了罗家辉的濮阳刚口内!
不,不是濮阳刚,他虽全力施展“霹雳掌”,一举击毙罗家辉,稍泄胸头恶气,但身受重伤在前,须提劲施为在后,如今正赶紧调气行功,平静脏腑气血,以提防另一强敌桑二娘的继续出现,他哪里还笑得出来?
发笑之人,究竟是谁呢?
是桑二娘!
濮阳刚一点都没有猜错,桑二娘右手握着一只黑色圆形铁筒,左手握着一只六角形的黄色铜管,便藏身在壁上大堆藤蔓之内!
如今,她从藤蔓中现出身来,相距五六丈地,收了“嘿嘿”狂笑,遥向濮阳刚喝道:“濮阳刚,我早算准,罗家辉设个圈套套你,结果可能作法自毙,反把他自己套进!如今情况,半点不差,足以证明我桑二娘着实有点眼力!”
濮阳刚理都不去理她,甚至连看都未向桑二娘看上一眼,只顾调气行功,平抑犹在激荡的胸中气血!
桑二娘把那干瘪嘴皮,披上一披,也阴森森的叫道:“濮阳刚,你不必再作戏了,桑二娘不会像罗家辉那样贪功,那样笨拙的,再送上前去,上你恶当!我告辞了,离你这难惹难缠的家伙远点,看看宋大王的一着棋子,是怎样安排分配?好在‘少林寺’的这场花样,刚刚开始,如火如荼的热闹节目,还多得很呢!”
语音一落,这显然比罗家辉更为阴刁的桑二娘,果从壁顶腾身,不攻而退!
濮阳刚以眼角余光,暗察情势中,不禁看得又恨又喜!
恨的是这桑二娘委实太刁,下次若再相逢,自己非先搏杀此妇不可!
喜的则是她走了也好,否则,她手所持,显系“五云喷火筒”、“慑魂钉”等猛烈毒辣火器,若加施展,自己脏腑有伤,纵可勉强抵御,或是闪避,也必大损元气,影响伤势!
他镇静不动,直等确认桑二娘已退,罗家辉已死,此外再无伏兵,而自己胸中气血,也渐趋平静之后,方下得“少室”,回转“群贤客栈”。
朱二先生与淳于策、关长风、海小天等,把濮阳刚少林之行的经过听完,均不禁暗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这时,段天心已从外面端了一碗水儿,进入上房中屋,向濮阳刚双手递去,说道:“濮阳兄说得口干了吧,请把这碗‘无根水’喝掉……”
口渴宜用“茶”解,却辛辛苦苦去找来这么一碗“水”则甚?
何况濮阳刚接过手中,看来水色暗绿,隐有异香漂浮,越发知晓水中必有蹊跷!
不过,此时若问,未免多余,也有点对不起段天心的殷勤之意,遂佯作不知,接过碗去,三口两口便自喝干!
但,水一喝完,濮阳刚咂咂嘴唇,神色立变地,以一种万分感激神色,目注段天心道:“段姑娘,‘黑煞阴风手’虽然厉害,濮阳刚已度一劫,尚不致命,只要修养数日,定可复原,你……你不要对我恩惠太重,糟蹋了甚么‘灵芝草’‘大还丹’吧?”
段天心失笑道:“我哪里会有那么好的东西?不过是因此次‘关家堡’之行,承蒙关伯父喜爱,得了不少赏赐,其中有根‘通天犀角七簪’,用‘无根水’研磨,可疗内伤,才借花献佛,为濮阳兄磨去了两三分而已……”
濮阳刚并不言谢,只对段天心神色感激地,深深看了一眼,并对关长风抱拳拱了拱手!
这是他听说“犀角簪”乃关承祥所赐,遂也对关长风表示饮水思源,一样铭感之意!
这时,海小天忽向淳于策笑道:“淳于先生‘少林’战云已急,宋天彪与梁芳的双魔聚会,眼看就在目前,时光已甚紧迫,不容再丝毫浪费!濮阳兄已回,朱老人家内有段姊姊作为贴身卫士,外有濮阳兄和我海小天,充任警戒保镖,安全不会有甚问题,你和我关大哥的‘长风谷’取宝之行,应该及时进行,尽快动手!”
淳于策暂未作答,两道深沉睿智的目光,在同室诸人的脸上,不住扫来扫去。
段天心不解道:“淳于先生,你在看些甚么?”
海小天接口道:“淳于先生,是‘能者’,能者无所不能,何况他又是古今宽的朋友,定也精于风鉴!我猜他是在看相,看看我们有无晦纹煞气?再决定能不能和关大哥抽空走趟‘长风谷’呢!”
淳于策以一种赞许眼色,向海小天点头笑道:“海小弟太聪明了,猜得丝毫不错,我发现各位均无晦纹,关少堡主更是满脸喜气,‘长风谷’之行,委实大可一试,并定有相当收获!”
海小天笑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淳于先生和关大哥不如明天就去……”
这回,淳于策却向海小天连连摇头,含笑说道:“海小弟这回可落下乘了,既然事不宜迟,为甚么等明天呢?应该马上就走,或许到了明天,你关大哥已经可以送你一柄‘赤阳辟邪剑’,或是‘冷月夺魂刀’呢……”
海小天最好热闹,闻言之下,高兴得几乎打跌地,目光微注关长风,欲言又止!
关长风自然知他心意,含笑摇头叫道:“海贤弟,你不要想和我同去‘长风谷’,需知得宝事小,防卫朱老人家事大!倘若你不甘寂寞,我们便掉换一下,你随淳于先生取宝,我来担任警卫……”
海小天不等关长风的话完,便连摇双手接道:“不行,不行,牛吃稻柴鸭吃榖,各人自有各人福!我海小天尚有自知之明,浪荡江湖,一条穷命,倘若有甚么得宝福份,慈惠老禅师也不会指定要我把那‘富贵荣华印’,送给关大哥了!”
关长风失笑道:“贤弟分明欲言又止,像是有话未曾出口,既非想去‘长风谷’,却是甚么事呢?”
海小天扬眉答道:“好,关大哥既然直问,我也无妨直说……”
语音略顿,向自己腰间摸了一把,含笑说道:“关大哥一向对我太好,这次各种兆头显示,‘长风谷’之行,多半定入宝山,不会空手,与其等你回来时,选七选八,推三推四,还不如早点告诉你,我心中想要的,是件甚么东西!”
关长风最喜欢海小天的,就是他的痛快淋漓!闻言之下,点头笑道:“贤弟快人快语,倘若‘富贵荣华’与‘吉祥如意’双印,真能天从人愿,合璧致用,则所得也无非‘星星、月亮、太阳’而已,贤弟说吧,你想要‘赤阳辟邪剑’?‘冷月夺魂刀’?抑或‘金星宝藏’?”
海小天聪明绝顶,因对朱二先生身分,业已料透几分,遂应声笑道:“好,就算业已得宝,由我献策分配,但却先得向淳于军师,借支将令……”
他一面说话,一面向淳于策拱手为礼,淳于策遂不等他话完,便自接口笑道:“海小弟无须借令,尽管便宜行事,我看你分配得是否妥当?你先说说,谁应该得那富堪敌国的‘金星宝藏’?”
海小天笑道:“关大哥、段姊姊、淳于先生、濮阳兄,和我海小天,大概谁也不会爱好金银,故而这敌国资财,应该……”
朱二先生哈哈大笑道:“海小弟是指该归我了,我是金银眼,富贵心,一身俗骨……”
他显是在开玩笑,但海小天却有点神色惶恐地,向朱二先生作了一个长揖,陪笑说道:“老爷子,别生气,别多心!没有您的‘富贵命’、‘齐天福’哪里消受得了所谓‘富堪敌国’的‘金银气’呢?阿堵之物,您当然也不会爱,但可以用来救济淮河一带,数以百万计的灾黎哀鸿们啊!”
朱二先生笑了,看着海小天连连点头……
海小天道:“淳于先生渊深海阔,成就太高,兵刃对他,似乎已无用处?段姊姊有了关伯母所遗的‘天凤剑’,不仅吹毛折铁,尺寸更恰合女子使用,濮阳兄有他自己用惯合手,威力极强的‘龙虎日月轮’,故而,若能获得‘赤阳辟邪剑’,关大哥应该留以自用!”
关长风道:“我也有我家传的‘吉羊剑’啊!”
海小天道:“一来,顾名思义,‘赤阳辟邪剑’的威力之强和锋芒之利,可能胜于‘吉羊剑’,二来关大哥家传撒手绝学‘天风七式’之中,便有两招合运精妙剑法!倘若双剑在身,与梁芳老贼恶斗时,以‘吉羊剑’吸住老贼全神,‘赤阳辟邪剑’再倏然出手,或许巨邪可辟,梁芳便难逃天诛的了!”
关长风笑道:“这样说来,海贤弟是想要那柄‘冷月夺魂刀’了?”
海小天道:“我觉得从名字上听来,这是一柄锋芒冷厉无匹的‘圆月弯刀’,形状便与观音菩萨颈后头上的那轮‘佛光’相若,我若用来施展慈惠老禅师所传授的‘救苦救难’和‘大慈大悲’两招,一定再妙不过……”
说至此处,顿住话头,向濮阳刚笑道:“濮阳兄,我刚才听你叙述在‘少林寺’外,独闯重围,连诛八寇的那段经过,好不热闹过瘾,假如有机会让我碰见这群万恶贼徒,我也要一口气儿,杀他六个七个……”
濮阳刚看了海小天一眼接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海小弟,我一口气儿,杀了八个,你应该杀上九个十个才对……”
海小天拱手道:“你是大哥,小弟只望追随,怎敢僭越?但万一好运临头,我所杀六七名恶寇之中,竟有海盗头子‘金鳌大王’宋天彪在内?则朱老人家的‘功劳薄’上,海小天还会抢个‘第一功’呢……”
一席话儿,把大家都逗得哈哈大笑!
笑声之中,淳于策首先离席而起!
关长风自然也就跟着站了起来。
段天心敏慧解意,虽知关长风如今便要与淳于策赶去“长风谷”寻宝,却决无半丝对他难分难舍,惜别伤离情状,反而坐得离朱二先生更近一些,不停伺候烟茶,表现出一种最理想的贴身卫士模样。
淳于策看在眼中,笑在脸上,慰在心头,与关长风双双向各人告别,出得“群贤客栈”,行向西南。
关长风见西南方有片巍峨山影,约在数十里外,遂向淳于策笑道:“淳于先生,‘长风谷’就在……”
淳于策接口道:“离此不远,我们出镇之后,足下只一加劲,约莫一个时辰,便可到地了!”
关长风忽然想起一事,嘴角微牵,但又竭力忍住。
淳于策笑道:“关少堡主何事欲言又止?我们之间,应该是无话不谈的了!”
关长风是因觉得朱二先生神情气宇,太以高华,自己对他又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亲切心灵感觉,想向淳于策探询探询这位老人家,究竟是何真实身分?
但话到口边,又自加以顿住!
因他觉得朱二先生的气宇神情,高华绝俗,决非常人,万一竟是当今天子,微服南巡,则自己一问之下,淳于策不说实话不好,说了实话,亦有许多不便!
这种怀疑朱二先生是当今天子微服南巡之念,决非关长风的神经过敏,他有三种理由,支持他产生了这种想法。
第一种理由是天子姓朱,当朝时,自然是朱大先生,则微服出巡时,何尝不可以自称为朱二先生。
第二种理由是濮阳刚已是一流武士,淳于策更是比武士品格更高的军师地位,像他们这等人物,似乎绝不可能甘心充任寻常人的师爷护卫。
第三种理由是朱二先生曾取出一面敕赐金牌,命濮阳刚送交少林方丈,悬供不引人注目之处,使梁芳来时,见牌不拜,先犯“欺君之罪”!
试问,寻常人的身上,哪里可能会有这种非蒙特渥圣眷,无法获颁的敕赐金牌!
关长风越想越觉大有问题,遂赶紧截住自己的话头,决定把这闷葫芦,暂时保留,莫加打破,索性大家装装胡涂,反而比较容易相处!
但他哪里会想得到,他的想法,并不全对,朱二先生的真实身分,虽颇特殊,却并未特殊到他所想象的特殊地步,只和关长风本人,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微妙关系!
淳于策看出关长风有话想说,含笑一问,关长风便轻描淡写地,移转话头笑道:“我没有甚么吞吞吐吐的难言之事,只是因快到地头,想先请教淳于先生,关于取宝一举,有甚需加特别注意之处,莫要被我胡里胡涂,慌慌张张的弄乱步骤!”
淳于策笑道:“所谓取宝成败,多靠福缘,哪有成算?我们到得‘长风谷’中,相机行事便可,用不着过于紧张,关少堡主,请把你的‘吉羊剑’,和‘如意镖’,借我一看。”
关长风掣出“吉羊剑”来,掉转剑柄,又取了一枚“如意镖”,一并向淳于策递了过去。
淳于策接过镖、剑,方在端详,关长风索性把海小天送给自己的“青铜乌龟”,和“玉雕牡丹”也都送过。
淳于策把这四件东西,略一把玩赏鉴,含笑说道:“‘乌龟’同‘富贵’,‘牡丹’象征‘荣华’,‘吉羊’正是‘吉祥’,‘如意’更别无分号!关少堡主居然集‘富贵荣华’,‘吉祥如意’于一身,那‘日剑’‘月刀’和‘金星宝藏’,不归你还会归第二人么?”
关长风见边说边行,已到山区,前面岩岫幽深,左面右面,各有一个狭窄谷口,遂向淳于策笑道:“淳于先生,照你所说途程远近看来,琶业已抵达地头,但不知所谓‘长风谷’,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淳于策一面把那四件东西,交还关长风,一面笑道:“我们向右走吧,左边的路儿,太以阴森,宛如鬼域,根本不必去走!”
关长风当然以淳于策这既是军师,又是识途老马之意是从,遂立闪身形,向右面山谷的狭窄入口纵去。
但这时却有一阵极为阴冷的寒风,从谷中向外拂出!
关长风因此谷名叫“长风”,以为谷中本就风大,并未在意,但被他闪往身前,以致落后两步的淳于策,却突然喝道:“关少堡主小心一些,这是人为掌力,不是谷中只在‘子午’两时,才偶然发作的天然阴风!”
关长风闻言,双掌当胸,微一凝功吐劲!
但他一来秉性平和,二来尚不知来人身分,故而凝功吐劲之举,只是意在防身,不在挫敌,并未发动甚么反击回震手段!
虽然如此,却也试出谷内阴风来势,虽不明急,但暗劲却属极强,显非俗手所发。
随在阴风之后,果有鬼魅似的轻捷人影,随后自谷内飘出。
那是一个形容相当猥琐,身材极矮,仿佛只有五尺左右的黑衣老人,两只三角鹞眼,却神光十足,一双扫帚眉间,也隐隐腾起了凶煞之气!
他因见自己所发阴风,居然能被关长风神色自若的消诸无形,不禁鹞眼双翻,低哼一声说道:“少年人,身手蛮不错嘛!你是哪里的‘关少堡主’?听说太湖关家堡关承祥的大儿子,青出于蓝,声誉甚好,有‘江湖中一条小龙’之称,大概就是你吧?”
关长风微一抱拳,正待答话,淳于策已走得与他并肩而立,接口笑道:“风来水上,云度寒塘,彼此毫不相干,无须问甚来历,套甚近乎,阁下出谷,我们入谷,各走各的路吧!”
黑衣矮瘦老人把眼一瞪道:“我已空跑,你们又何必上当?此处藏宝,又属江湖中不实流言,这谷中哪有甚么‘日剑’‘月刀’和‘金星宝藏’?”
淳于策笑道:“各人有各人缘福,或许这位关少堡主,正值鸿运当头,而阁下却缘福不巧……”
黑衣矮瘦老人怒道:“你敢对我讥讽,莫非找死?”
边自说话,边自左手微扬,五指如钩,皮肉均搭骨上,形如鸟爪,并渐渐转青黑色泽!
关长风见状,以为难免动手一搏,方自微凝近得获少林掌寺方丈亲传的“金刚指”力,想要牛刀小试之际,淳于策已向他略施眼色,含笑叫道:“关少堡主且慢震怒,‘北邙派’的‘玄阴鬼爪’,只震慑得了,心生暗鬼,专怕三更鬼叫门的奸邪之辈,却还看不在我们下凝河岳,上朗日星的正人侠士眼内,我来给这位宇文鬼叟,看件东西,他大概就不会多管闲事,企图阻挡我们,进入‘长风谷’了!”
黑衣矮瘦老人一怔道:“你认识我?……”
淳于策笑道:“‘北邙鬼叟’宇文高的名号,是中原黑道的一流人物,见了阁下不满五尺的奇异身材,和皮干肉陷的‘玄阴鬼爪’,而再不知道你的来历,眼皮子也未免太浅了吧?”
那黑衣矮瘦老人果如淳于策所言,正是“北邙鬼叟”宇文高,闻言诧道: “你又是谁?……”
淳于策道:“你没听说我要给你看件东西么?假如你看了这件东西,仍不知进退,还要纠缠,则我也会笑你太孤陋寡闻,甚至于怀疑你忘掉了十二年前,‘蚩尤墓’中之事,是位冒牌的‘北邙鬼叟’宇文高了!”
听淳于策说到“十二年前,‘蚩尤墓’中”一语之时,宇文高的神情已震,鹞眼中,凶芒若电,在淳于策全身上下,不住扫来扫去!
淳于策刚刚把话说完,便扬起他镇日随身,几乎不离半步的一枝三尺来长的朱红竹杖,微微的略一旋转。
关长风以前只觉淳于策这枝竹杖,色作朱红,有点异于寻常,似非凡竹而已,并未对它过份注意。
但如今方知其中另藏玄妙!
淳于策轻轻一旋,起了变化,他手中之物,不再是竹杖形状,竟变成了柄伞儿!
伞柄,仍属朱红色泽,但伞面却黄澄澄的,显非纸质布质,似是用极难得“风磨铜”丝所织!
竹杖方一变成铜伞,宇文高已似吃惊颇甚地,脱口低呼道:“哎呀,这……这是‘三绝度厄遮’嘛……”
空中,金黄色的光影又闪!
这次是淳于策旋转所谓‘三绝度厄遮”,使它毫无痕迹的,依旧还原成一枝看来并不丝毫引人注目的朱红竹杖!
更妙的是,就在这一收一合,由杖变伞,由伞变杖之间,那位起初来势汹汹,威风十足的“北邙鬼叟”宇文高,业已悄然拔腿,逃之夭夭,在这“长风谷”口,失去踪迹!
淳于策方对关长风微微一笑,关长风已抱拳说道:“淳于先生,你定是一位来历绝大的前辈高人,千万不要宛若神龙,令人莫测高深,以免有所失礼才好……”
淳于策摇手道:“关少堡主,我们且进谷寻宝,暂时不必谈我来历……”
关长风接口笑道:“淳于先生谦虚太甚,你来历可以暂时不谈,但‘关少堡主’四字,却绝对不可再用,这种称呼,令长风听来,有点芒背难安!”
淳于策为之失笑地,点头说道:“好,淳于策从善如流,今后,我就卖卖老儿,像对海小天老弟那般,改称你‘关老弟’,或是‘长风老弟’!”
关长风喜道:“这样才像一家人,显得更亲热嘛……”
说至此处,想起适才所见,又向淳于策问道:“淳于先生,你那柄‘三绝度厄遮’,似是以‘风磨铜’丝所织?……”
淳于策颔首道:“不错,这伞柄也是‘阴沉铁竹’,任何宝刀宝剑,所不能毁!”
关长风惊赞道:“这是好武器啊,尤其在防御暗器方面,更必特具神效!”
淳于策笑道:“关老弟获骊珠了!凶人易敌,暗器难防,我和濮阳刚二人,敢冒天大风险,保着东翁朱二先生,闯荡险蜮江湖,身临其境,探查民隐,所倚仗的,便是这柄‘三绝度厄遮’呢!”
关长风虽觉淳于策“探查民隐”四字中,似乎微漏朱二先生的“官家”身份,但也不便趁势追问,只得佯作不觉,举步入谷。
谷口虽然遇事,谷中却安然无奇!
一无凶人,二无恶毒蛇兽,连谷中景色,也一味清幽,并无甚么奇特之处!
最令人痛苦之处是,两边夹壁削立,直上干云,连个碗口大小的洞穴,都看不见。
关长风目光如电,在这“长风谷”并不太大的谷径之内,扫视一周,向淳于策皱着眉叫道:“淳于先生,前面十来丈左右,便是袋形谷底,看来除了来时谷口以外,别无出路,这‘长风谷’,难道便只有这么大么?”
淳于策笑道:“谷内地势,虽然仅此,但‘子午’两时,所生阴寒风力,却强劲惊人,并终年不断,才得名‘长风’,关……关老弟如此问话,莫非有点失望?”
关长风苦笑道:“谷中既无任何大小洞穴,则所谓‘朔望腾辉’的‘日剑’‘月刀’,和‘金星宝藏’,却是藏在何处?看来,那‘北邙鬼叟’宇文高,所说谷中藏宝一事,只属江湖中不实流言之语,大概……”
淳于策不等关长风再往下讲,便截断他话头笑道:“宇文高没有‘钥匙’,才会有如此看法,关老弟既有‘宝钥’在身,应该与他的看法不同!”
关长风诧道:“‘宝钥’?淳于先生是指‘富贵荣华’和‘吉祥如意’双印?”
淳于策道:“关老弟看见右面壁上,有道挂壁飞泉么?你向那飞泉半腰的一株横生矮松附近,仔细注目看看!”
关长风遵照淳于策所指示的目标,细一注目,失声说道:“我看出蹊跷来了,松下壁间,虽无洞穴,却有两处凹痕,形状颇像是一朵花儿,和一只龟呢?”
淳于策道:“关老弟,我们飞身上壁,试试看吧!假如我所料不差,慈惠老禅师命海小天老弟,转送给你的‘青铜乌龟’,‘玉雕牡丹’,包管可以恰好嵌入壁上的山石凹痕,恰当已极!”
关长风心中,将信将疑地,与淳于策双双提气腾身,到了那株横生矮松之下。
然后,取出自己的“青铜乌龟”和“玉琢牡丹”,往壁间凹处嵌入,果然除了恰好之外,还凸出一半在外。
关长风问道:
“淳于先生,如今又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微凝真力,试试可否能够推动?”
淳于策颔首道:“我们一人推动一样,先往右,后往左,试它一试?但切忌用浊力,免得或有碎损,追悔不及!”
关长风连连点头,立即由他推动“玉琢牡丹”,由淳于策推动“青铜乌龟”,分别慢慢用力。
但无论同往右推,或同往左推,却根本毫无活动感觉。
关长风方在失望,淳于策又复笑道:“关老弟,且慢气馁,我们再一个往右,一个往左的,试它一试!”
关长风如言施为之下,这回真见了功效,不单手下所推之处,可以缓缓转动,壁上并在一阵“隆隆”微响之后,出现了一个约莫尺许方圆的小小石穴。
关长风见状大喜,立往石穴钻入,淳于策自也与他采取同样举措。
石穴虽小,在他们施展“缩骨神功”的上乘轻功以下,也就一穿而过。
但二人身形,才一穿越石穴,一阵“隆隆”响起,石穴竟又再度封闭!
关长风“哎呀”一声,失惊叫道:“这可不妙,我们虽进得来,却未必能够出得去了?”
语音刚了,一团青莹莹的光辉,突自淳于策手中腾起,含笑说道:“不要紧,怎么进来的,一定可以怎么出去!关老弟总不会把那朵‘玉琢牡丹’,忘记在山壁以外,不曾带来吧?这东西业已证明了正是可以开启门户的‘宝库钥匙’!”
原来,在淳于策手中,腾起青莹莹光辉之物,正是那只“青铜乌龟”,想不到,抛在暗中,还可以发光照物!
但如今青光所照之下,首先发现的,竟是关长风原本白如冠玉的那张俊脸,居然红得宛若火烧!
淳于策确实是能够聆音察理,鉴貌辨色,反应绝快的军师之材,他一见关长风俊脸通红,便恍然了解地,含笑说道:“关老弟适才施展缩骨神功,匆匆穿洞而过,仓忙间,不曾把那朵‘玉琢牡丹’带来,遗忘在外面山壁上了?”
关长风惭生心底,赧然答道:“这是我仍欠江湖经验,遇事不够镇定的重大疏失!如今,宝库的‘钥匙’,既已失去一枚,淳于先生恐怕再怎高明,也无力回天,我们难免和甚么‘日剑’‘月刀’‘金星宝藏’等,同葬山腹,难以再见天日!”
淳于策真有泰山虽崩于前,仍神色不变之稳,仍镇定如常,笑吟吟地说道:“不见得吧?关老弟莫要忘了,我们纵失了‘荣华富贵’,却仍有‘吉祥如意’,且先看清置身之处的环境情况再说。”
关长风闻言,立刻便向腰间,摸取火摺。
淳于策摇手止住他道:“山腹之间,防蕴油气,除非万不得已,最忌点火!这只‘青铜乌龟’,既能在暗处发光,我且略运玄功,加强内力,把它逼一逼看!”
边自说话,边自玄功暗凝,那只“青铜乌龟”身上所发的青莹莹光辉,果然越来越亮!
青光大朗之下,看出他们置身之地,是间不太大的寻丈方圆石室。
淳于策眼尖,瞥见身右壁上,有根丝绳,从高处垂落,心中微动,伸手攒住丝绳,轻轻一拉。
原来那根丝绳,竟是四扇天窗的启闭之用,天窗一开,石室中便可视物,无需在仰恃“青铜乌龟”照亮。
情况略为好转,关长风才心神稍定,流目扫视石室,想看看引起江湖中,万众觊觎的“日剑”“月刀”,以及“金星宝藏”,究竟藏在何处?
但石室不大,一眼望去,完全空空,室中绝未置有半件用具,只在南面整片石壁之上,画了两件东西,每件东西上,并镌了几个字儿。
石壁右面,画着一只箱儿,箱上镌的是“祥明”二字。
石壁左面,画着两扇门户,仿佛象征库门,库门上则镌了“裕民富国”四字。
换在别人面前,关长风不甘藏拙,但在淳于策的面前,他却一点都不敢卖弄聪明,赶紧抱拳恭身,陪笑说道:“淳于先生,我们虽入宝库,却触目空空,只在壁上看见了两幅图画,和六个字儿,其中究竟藏蕴了甚么玄机?先生高明,请加指点!”
淳于策笑道:“我们是自己人,关老弟毋须这份谦光,你不妨先说说你的看法?”
关长风双眉一轩,指着那库门似的壁画说道:“既以‘库门’为象,则门中所蕴,定系‘金星宝藏’!……”
淳于策笑道:“当然是‘金星宝藏’,老弟不妨猜猜,库中是金银?还是珠宝?”
关长风应声答道:“我有两种看法!”
淳于策略感意外,含笑问道:“老弟好敏捷嘛!有哪两种看法?请抒高见!”
关长风道:“裕民已难,富国尤其不易,黄白之物,所值不多,故而我第一种看法是库门若被开启,其中定系赵璧隋珠等罕世珍宝!”
淳于策点头道:“有道理,这一点,我们见解相同,故而我想请教的,是关老弟必相当独到精辟的另一种看法。”
关长风道:“库门纵被打开,库中也空无一物!”
这答案着实惊人,使淳于策听得为之一愕?
关长风指着那“裕民富国”四字,向淳于策含笑说道:“淳于先生请进一步的想想看,‘裕民’二字,是‘富国’之道的无上上策,常人见此一语,只想觊觎镜花水月的珠宝金银,但有心人获此持邦精义,比甚么赵璧隋珠,不来得喜出望外?……”
说至此处,他故意试探地,含笑又道:“就以朱二先生来说,老人家见了‘裕民富国’四字,必已满足,我猜他纵在此,也不会再想费心费力,开启那壁上的所画库门的了!”
淳于策满面佩服神色,向关长风一挑拇指赞道:“关老弟眼光高明,心胸远大!但我们虽非贪财之辈,但既已到此,便试开‘金星宝库’,求证一下如何?”
关长风道:“开启宝库,先生有办法么?……”
一语未毕,淳于策已接口笑道:“关老弟请看那“国’字中的‘或’字第一横,镌得是否有点异样?”
关长风起初确未注意,经淳于策这一提醒,目光微注,应声答道:“那像是一枚‘如意’!”
淳于策笑道:“不单像‘如意’,连长短大小,都和关老弟的家传‘如意镖’,差不多呢,你还不取出镖来,试上一试?”
关长风如言取镖一试,果然恰好嵌入壁上所镌的石隙之内!
他用不着淳于策再加嘱咐,便微凝真力,把嵌入石内一半的“如意镖”,往下一扳!
门户果然出现了,并正缓缓开启!
但所出现的宝库门户,似乎象形而微,不过才有一尺来高!
一尺来高的“宝库”,其中纵贮满珍宝,又复能值几何?看来关长风的第二种抽象看法,可能正确,库中多半空无一物!
不,不对……
库门才一开启,关长风便瞥见库中有张纸儿。
他伸手如风,刚抢出这张纸儿,库门便已重合!
淳于策走过看时,只见那张纸儿上,一面写着“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四语,另一面却写着“仁爱”二字。
关长风方想请教,淳于策已感触颇深地,连连点头说道:“精义,精义,真是无上精义!‘裕民’,是‘富国’精义,这‘人尽其才,地尽其利,物尽其用,货畅其流’四语,是‘裕民’精义,而‘仁爱’二字,更是‘精中之精,义中之义’,关老弟,我要把这张纸儿,加上‘裕民富国’四字,拿给朱二先生,就说是你请他转贡当今天子的珍贵‘金星宝藏’!”
关长风总算由淳于策的语气中,听出端倪,知道自己始料不确,朱二先生并不是微服出巡的当今朱明天子!
他目光微注石壁右面所画,上镌“祥明”二字的那只箱儿,苦笑说道:“‘明’暗含‘日’、‘月’,这面壁上所画箱中,应该当真藏有‘赤阳辟邪剑’,和‘冷月夺魂刀’吧?”
淳于策颔首道:“一项既虚,另一项总该是实,否则,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
关长风经过两次以“如意镖”,暨“青铜乌龟”、“玉琢牡丹”等物,作为钥匙经验,业已开了窍儿!
这回仅向箱形壁画,和“祥明”二字,略一注目,便取出自己的“吉羊剑”来,走向壁前。
他的“吉羊剑”,柄作羊头形状,两只羊角,恰好嵌入“祥”字的“羊”旁上方,剑身则恰是“羊”身一竖!
既易着力,关长风凝劲一扳,壁上右面角下,便有一只长约二尺木箱,从壁内出现,被淳于策一把取过!
淳于策见关长风目注木箱,剑眉又蹙,遂含笑叫道:“关老弟不要皱眉,你是不是觉得这木箱太小,恐怕又落空么?须知宝器神兵,原不在长大,历史上最有名的‘鱼肠剑’,便特别短得很呢!”
话完伸手,把木箱上的一双羊形钢锁扭断,箱盖开处,果然其中不空,用棉絮等物,填得满满,棉絮中,藏有一只盈尺图形紫色皮囊,和一柄长度只有一尺二三的带鞘短剑!
关长风先取皮囊,才一解开囊口,便觉蓝光夺目,冷气森肌,看出囊中所贮,是柄宛若一泓秋水的圆月弯刀!
用不着试,尽从冷气寒芒之上,已可看出,这“冷月夺魂刀”,确是一柄可以水斩蚊龙,陆屠狮象,雕金切玉,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
关长风欣然笑道:“好在“冷月夺魂刀’果然到手,我海小天贤弟大可仗以卫道降魔,施展绝学,为生民造福,在武林中,扬扬名,闯闯万了!”
淳于策心中暗赞之余,含笑说道:“关老弟不要老是为你的海贤弟着想,梁芳那柄“血河巨剑’,相当厉害,仅仗一柄“吉羊剑”,恐难克制,且看看你自己的‘赤阳辟邪剑”吧!”
经淳于策这样一说,关长风才把那柄长度只有一尺二三的短剑,缓缓拔出鞘来。
不论是关长风,或淳于策的意料之中,都以为“日剑”威力,多半高于“月刀”,休看“赤阳辟邪剑”的剑身短小,顾名思义,出鞘时,定龙吟震耳,精芒夺目,可能还会挟有一种足以令人窒息的奇热剑气!……
错了,两人都料错了!
一无龙吟,二无异彩,三无半丝甚么奇热奇寒的慑人剑气,出鞘的,只是一柄寻常短剑!
倘若定要找出它一些不寻常之处,也有两点:
一点是剑柄上,用金丝盘镌出“赤阳”两个小篆,字体暨剑身式样,均极古拙!
另一点是,由剑柄,直到剑尖,隐有比人发还细的一线红丝,但十分隐微,非以极佳目力,并反复侧转的,在某一特定角度下,才可稍稍看出。
淳于策道:“关老弟,这柄“赤阳辟邪剑’,好似无甚奇处,你大概有点失望了吧?”
关长风还剑入鞘,极为珍爱地,插向腰间,摇了摇头,含笑答道:“不会失望,无论这柄剑儿的锋芒如何?仅以它的古拙形式而言,便使我爱不释手。”
淳于策道:“以关老弟的眼光看来,在业已到手的‘日剑’和‘月刀’之中,是刀好?还是剑好?”
关长风笑道:“所谓‘人不可貌相’,则兵器应该也不可仅凭卖相,便判优劣!我想刀剑孰佳之论,还是要由适用与否而定?……”
淳于策闻言笑道:“这样说来,假如由关老弟先在“日剑’‘月刀’中,任选其一,你也宁取剑而不取刀了?”
关长风苦笑道:“那是当然,但宝窟之中的实有‘日剑’‘月刀’,以及虽属虚无,却似价值更大的‘金星宝藏’,均已为我们取得,我们不可久作逗留,应该赶紧设法重见天日,回报朱老人家、濮阳兄、海贤弟等,他们定对我们,关心颇甚,等得相当着急了呢!”
淳于策失笑道:“关老弟不必担忧,‘日剑’‘月刀’,均已到手,我们便决不至于生葬在这山腹之中!”
关长风剑眉一蹙,愕道:“淳于先生莫非想仗此一剑一刀之力,生生从山腹中挖个洞儿,逃出壁外?”
淳于策笑道:“那样太费事了,我是觉得把宝物藏在洞内,留待有缘之人,既有种种微妙周详安排,定也预先留有怎样出洞之策!不会使有缘得宝之人,和‘月刀’‘日剑’,暨‘富国裕民’精义等益世真言等,一齐饮恨宝山,难睹天日!”
关长风道:“道理虽是不错,但怎样出洞之策,却在何处呢?”
淳于策笑道:“刚才只注意寻宝,未及其他,如今且各运智慧,细看环境,或许便有所得?我认为‘出洞之策’,定不隐秘,多半就在明处,只是我们灵机未动,尚自不曾发觉而已!”
经淳于策这样一说,关长风也颇想考验考验自己的观察思虑能力,两人遂同自闪动目光,细搜石室。
忽然间,淳于策发现关长风嘴角上浮现了一种自得神色,遂扬眉笑道:“关老弟少年英俊,聪颖过人,我看你神情,似是已得骊珠,胸有成竹的了!”
关长风对淳于策十分尊敬,在他面前,始终不敢矜夸,神色甚谦地,微笑答道:“淳于先生且慢对我谬赞,长风虽略有拙见,但未能实验,还不知道管不管用呢?”
淳于策道:“关老弟不须谦光,有何看法,尽管直说,我们大家研究!”
关长风道:“我只是怎么学的怎么卖,也可以说是触类旁通而已……”
淳于策接口笑道:“能够触类旁通之人,非有极高智慧不可,关老弟是从何处着想?”
关长风从怀中摸出那张在宝库上所得,准备转送给朱二先生的那张“裕民富国”精义字条,指这其中的“物尽其用”一语,向淳于策笑道:“我是从这“物尽其用’一语之上,似乎略动灵机?……”
淳于策道:“若能“物尽其用’,便是绝不浪费,老弟请说下去。”
关长风又指着初进石室时,淳于策加以拽动,以开启洞顶天窗的那根垂落细绳说道:“这根细绳,原本是留作开启天窗之用,但他们各怀一身轻功,只要略借其力,不难直上洞顶,岂不是细绳可以‘物尽其用’?”
淳于策“哦”了一声道:“老弟是想从洞顶脱身?”
关长风笑道:“天窗虽可照亮,把它当作出路,岂非也正是‘物尽其用’?难处不过是较为逼仄,不易通行而已,但‘日剑’、‘月刀’,均入我们掌握,料可削石如泥,就着原有天窗,略加修扩,脱身似乎便有用了?淳于先生认为我这种现学现卖的触类旁通想法,有没有点道理?”
淳于策抚掌大笑,伸手轻拍关长风的肩头赞道:“太有道理了!世间很多真诠妙理,以及武功精义,都是只点玄机,留待有缘人,悉心揣摩,自行发挥!老弟适才所言,极合妙旨,极可能便是唯一出洞之法!假如我所料不差,或在洞顶,或在出了天窗之后,藏宝前贤,多半还会对我们留有甚么嘉许指点之语?”
不知怎的,关长风虽人在宝库石室之中,却对“群贤客栈”以内,朱二先生的安危,老是时刻萦怀系念!
闻言之下,遂对那根垂空所落,隐系壁上的丝绳,看了一眼,向淳于策笑道:
“淳于先生既认为此策可行,我们就试一试吧?濮阳刚内伤新痊,海贤弟虽获奇遇,总嫌年轻,当此群魔渐聚之际,朱老人家的安全可虑,我们是越早赶回越好!”
淳于策颔首道:“好,我们立刻行动,老弟请利用丝绳借力,我那柄“三绝度厄遮”,别具妙用,可仗它轻易登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