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小天首先低声笑道:“酒客之中,江湖客并不甚多,约莫只有十二三人,但却看不出他们究竟是甚么路数?”
段天心笑道:“南面靠窗的一桌客人,比较有点特殊,尤其那位穿紫衣的老人家,神情极具威仪,左右侍坐的两位随从,显然也非俗手,目光并正而不邪,无妨对他们多加留意一二,有机会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关长风压低语音,点头答道:“对于这一桌人,我也注意到了,不仅与心妹看法相同,并且更奇怪的是,竟觉得那位紫衣老人的神情笑貌,使我有种极亲切,而难以形容的奇异感觉!”
段天心“哦”了一声,双眉忽轩,竟自长身离席,走到紫衣老人所坐,靠南窗的那一桌前,向紫衣老人,深深作了一揖,说道:“晚生段天心,因老人家芝范高雅,知非俗士,故特不揣冒昧,请教……”
她这“请教高名上姓”的“请教”二字,刚刚出口,坐在老人身左一名四十来岁的清秀黄衣秀士,便接口笑道:“兄弟淳于策,我家东翁姓朱,行二,对外向不留名……”
段天心听至此处,叫了声:‘朱二先生”,深施一揖,正待告退,谁知那位朱二先生竟相当和蔼地,含笑问道:“段老弟好像不是独自饮酒,还有同座之人?”
段天心答道:“还有两位友好,一位姓关,一位姓海……”
朱二先生“咦”了一声,微带惊奇意味地,接口说道:“江湖中姓关之人不多,会不会是来自江南太湖附近的‘关家堡’呢?”
段天心笑道:“朱老爷子猜得真准,晚生这位好友,姓关,双名长风,正是江南关家堡的大少堡主。”
朱二先生闻言,脸上闪过一种惊喜交集的奇异神色,向段天心笑道:“段老弟,彼此风萍,总有前缘,在江南寄居甚久,对关家堡关承祥堡主的侠名义举,景仰殊深,既有他哲嗣在此,我们六人,索性併个桌儿,一同饮宴如何?”
段天心因心中突然起了一种特殊念头,颇想为关长风与朱二先生拉拢,故而闻言之下,毫不推却的,点头笑道:“常言道:‘长者赐,不敢辞’,则‘长者宴’自然亦不敢却,晚生这就去把我好友关长风、海小天叫来拜见朱老人家。”
关长风与海小天,也都是耳目聪明之人,早就听见双方问答,哪里还用段天心去叫,已自双双走过,向朱二先生行礼参见。
朱二先生着实对关长风好好打量了几眼,先引介自己的两位随从,身左的黄衣文士淳于策,是师爷身分,足智多谋,身右的精壮汉子濮阳刚,则是护卫身分,颇具勇力!
关长风这一接近,越发觉得朱二先生在慈祥亲切中,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高贵威严,遂生恐失礼地,避席抱拳问道:“朱老人家既久居江南,可能与家父乃是素识,若有关系,长风不敢……”
朱二先生不等关长风往下再说,便自摇手道:“我与承祥兄,确属旧识,交情并还不浅,只是近年因俗务栗六,较少往来而已,贤侄若定欲多礼,便叫我一声‘伯父’,也无不可!”(校对按:“栗六”,亦作“栗陆”,方言双声词,多见于江浙文人书函著作中。同“历碌”,忙碌之意。)
关长风早就觉得对方似是自己一位极亲之人,闻言立即改口,陪笑说道:
“朱伯父久客江南,为何突游‘嵩山’,莫非也是为了‘少林寺’重劫将临之事?”
朱二先生微愕问道:“‘少林寺’是多年古刹,又是武学圣地,怎会突有重劫?贤侄此语何来?”
关长风在未曾答话之前,先俊目闪光,四外一扫。
淳于策不愧是玲珑剔透,可以鉴貌辨色的师爷人物,已知关长风目扫四外之意,并因店小二恰好搬了大堆酒菜过来,遂含笑说道:“店家,这张桌儿,由六个人坐,而我们所点的酒菜又多,似乎显得太挤,移至雅座如何?”
店小二除已得过关长风贵赐之外,并因朱二先生的赏赐更多,遂赶紧立时动手,替他们六人,迁入雅座,把“醉仙居”中的窖藏好酒,和拿手好菜,像流水般的不断送了上来。
朱二先生见酒菜丰富,均已足敷饮食,遂向店小二摆手笑道:“店家不必过份巴结,酒菜暂够,你去找些好水,替我烹上几壶好茶,且等叫你再来。”
店小二唯唯退去,朱二先生遂向关长风举杯笑道:“贤侄,如今已无杂人在旁,你可以告诉我,哪里来的甚么重大劫数,竟会临落到‘少林寺’的头上?”
关长风遂把海小天巧遇慈惠老禅师,禅师静中生慧,命海小天传话示警,说少林重劫将临,南少林劫在日后,北少林劫在眼前,南少林劫在“烈火”,北少林劫在“刀兵”等情事,先向朱二先生说了一遍。
朱二先生笑道:“有道高僧,静中虽往往能生慧觉,但毕竟仍是虚无缥缈的推算之言……”
关长风接口正色说道:“绝非‘虚无缥缈的推断之言’,北少林的‘达摩院’首座法善大师,已成为遭劫的第一人,岂不显属实在?”
朱二先生神情一震道:“有这等事?南少林的‘日后烈火之劫’,暂不必谈,贤侄且把北少林的‘眼前刀兵之劫’,对我说得详细一点!”
关长风如今已看出这位朱二先生定是具有相当崇高身分之人,甚至于可对少林,有所助益,遂不厌其详地,含笑说道:“朱老人家知不知道在沿海一带,有个党羽甚众,声势浩大的凶恶海盗,名叫‘金鳖大王’宋天彪?”
朱二先生点头答道:“知道,朝廷方面,对宋天彪十分注意,引为隐患,正寻觅适当机缘,加以剿灭!”
海小天听至此处,突然忍俊不禁地“噗嗤”一笑!
朱二先生向他愕然注目问道:“海老弟突然发笑则甚?莫非我说错了甚么话儿?”
海小天笑道:“朱老人家还说朝廷方面,立意剿灭海寇,可能还不知道竟有朝中大臣与那海寇宋天彪,声气相通,勾结一致么?”
朱二先生“哦”了一声,勃然问道:“海老弟是随口忖度,还是确知是哪个朝中不肖大臣?”
海小天道:“是掌管锦衣卫的都指挥使梁芳……”
朱二先生哂然冷笑,以一种不屑神情说道:“区区锦衣卫都指挥使,算得甚么官位?梁芳又是个甚么东西?”
段天心一旁微笑接口道:“‘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官小,权大,梁芳虽不是个东西,却极为狠毒,是个大大奸臣!这种人,再与海盗勾结,里外策应,难保他们不会在羽翼丰满之后,企图叛乱朝廷,谋夺神器?”
朱二先生脸上,现出了高度惊容,点头说道:“段老弟……”
“段老弟”三字才出,那位具有师爷身份的淳于策,便含笑道:“东翁恐怕要改改口了,多半称呼一声‘段姑娘’,会来得恰当一点?”
朱二先生闻言,不禁对段天心愕然注目?
段天心暗佩淳于策好厉害的目光,自己行藏既已败露,索性除去化装,现出秀绝天人的本来面目,向朱二重又敛衽一礼,陪笑说道:“侄女段天心,并未改名,乃关长风兄好友,易钗而弁,只是暂掩江湖耳目,并非胆敢对长者有所欺瞒失敬!”
朱二先生见了段天心清丽脱俗的女孩儿家本色,倒更复喜欢地,点头笑道:“贤侄女仙姿玉质,绝世天人,来来来,老夫送你一方玉佩,权充见面礼吧。”
话完,便从身边摸出一方颜色绿得不能再绿,几乎透明的小小玉佩,含笑递过。
关长风看得心中一阵惊奇,几乎叫出声来?
因为他身边也有这么一块玉佩,远远看去,无论是大小、形状、色泽、玉质,都仿佛一模一样!
段天心本就极为倜傥大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一推便假,遂嫣然微笑地,称谢接过。
朱二先生笑道:“贤侄女刚才所说梁芳可能与宋天彪互相勾结,声势大壮后,可能谋叛之语,甚有远见!我想设法获取实证,为国除奸!”
段天心道:“平时获证不易,如今倒是不难,因为梁芳老贼,亲携他杀人如麻的‘血河巨剑’,也即将前来少林……”
朱二先生奇道:“他自己赶来则甚?”
段天心道:“宋天彪也要来呀,他们互相见面,定作进一步的勾结,甚至于歃血为盟,吐露逆谋!我们只消不动声色,冷眼旁观,多半便可获得有力证据!”
朱二先生喜道:“对,对,贤侄女说得对极,国家大祸,倘若因此消弭,贤侄女应叙第一功了!”
段天心笑道:“叙功我到不想,我只想能对‘少林寺’消灾弭劫之事,帮帮忙儿!”
朱二先生皱眉道:“‘少林寺’的好手颇不少啊,贤侄女竟认为少林僧侣,斗不过凶恶海寇?……”
段天心苦笑道:“海寇好斗,梁芳难当!因为宋天彪声势再众,在‘绿玉佛杖’,重归少林之下,大家互较功力,僧侣们纵或难占上风,亦不逊色!但梁芳却可以挟朝廷之命,施展甚么假传圣旨,故入人罪的万恶手段——少林群僧,均是守法之人……”
朱二先生静静听至此处,双眉一轩,摆手说道:“贤侄女不必为少林僧侣忧心,关于这一方面,我可以帮他们忙……”
段天心刚刚面带喜色,朱二先生已从腰间取出一面小小金牌,递向濮阳刚道:“濮阳,你辛苦一趟,把这敕赐金牌,送去‘少林寺’!交给掌寺方丈,叫他挂在不显眼的明处,梁芳来时,见牌不拜,本身先犯欺君之罪,势必大减凶威!何况,既见金牌已在‘少林寺’中出现,纵有天大狗胆,也当避忌避忌!”
濮阳刚恭恭敬敬接过金牌,朱二先生又道:“我们吃喝完毕以后,仍回‘群贤客栈’等你。”
关长风一旁说道:“如今,因宋天彪准备血洗少林,已派遣手下凶人,把‘少林寺’的周围通道,均加封锁,不令随意出入,濮阳兄单独前往,未免势孤,要不要由我奉陪……”
濮阳刚一抱拳摇头,朱二先生也含笑说道:“贤侄暂时还不必劳动,濮阳非单勇力过人,更并不粗鲁莽撞,区区进趟‘少林寺’之举,应该游刃有余,用不着贤侄陪同前去。”
关长风虽觉目前少林情势,相当凶险,能多一人同行,较有照应,但既听朱二先生说得如此斩钉截铁,遂也不便再复多口。
濮阳刚带着那面敕赐金牌一走,关长风便把梁芳暨宋天彪对少林两路合谋,以及自己与海小天少林学艺等大略经过,在举箸倾杯之间,向朱二先生陈述一遍。
淳于策一旁听得目注关长风,扬眉笑道:“关少堡主真是武林异卉,天纵奇才,短短十余日的工夫,居然学会了‘痛禅八法’‘易筋经’‘金刚指’‘十八罗汉手’等多项少林绝艺!”
关长风谦笑道:“‘痛禅八法’仅获诀窍图解,尚未开始研参,‘易筋经’与‘金刚指’,也须继续朝夕苦练,加深火候,才可充分发挥妙用,只有‘十八罗汉手’,算是把一切变化,由法本大师不辞亲自教招,均告记熟!这点小小成就,均仰仗海小天贤弟福缘,替少林送回‘绿玉佛杖’,掌寺方丈遂除允传艺外,另赐两粒极难得的少林圣药‘大还易筋丹’,海贤弟更设计让我一人独服,灵窍不蔽,内力大增,而收事半功倍之效!”
这些事虽是实情,但关长风肯坦然无隐,当众直陈,海小天脸上,一片光彩,段天心也芳心可可,时送秋波,暗赞关长风的光明男儿气概!
海小天与段天心,原先都以为在这“醉仙居”酒楼的龙蛇杂处之中,可能会有些事故发生,谁知却平静无波,殊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倒是在对酒畅叙之间,发现那位淳于师爷,不单见识宏远,腹笥渊博,并文武不挡,文的方面,几乎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武的方面,也对各种内家艰深绝艺,均有惊人程度的高明修养认识!”
关长风初见之下,就已觉得淳于策的器宇不凡,这一互相深谈,更觉其人可佩……
尤其互一深谈,竟发现淳于策在“十八罗汉手”“金刚指”等少林绝艺方面的所知之深,居然不比法本大师,甚至少林掌寺方丈,有所逊色!
如此一来,话儿自然越谈越觉投机,而朱二先生与关长风两人之间的神情,也自然而然的,越来越觉亲密!
段天心因早就有种奇妙大胆假设,暗在小心求证,如今几乎已可确定,不必再复求证,自己心中的假设,也已越来越接近事实!
十分融洽的情况下,酒兴自佳,朱二先生笑称既然大家都准备为“少林寺”尽力帮忙,并查证梁芳与宋天彪勾结叛国逆迹,不如请关长风、海小天、段天心等,一齐暂住自己寄居的“群贤客栈”,以便朝朝夕聚首,商议一切。
关长风已与朱二先生仿佛持别投缘,当然不会拒绝,海小天一切行止,更多半都以他关大哥的马首是瞻,于是,在朱二先生提出这项同居建议之后,他兄弟两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全向断天心望去,等于是不便代为做主,在征询她的意见?
段天心倜傥大方,更有心凑趣,立即点头笑道:“大家能在一起暂住,自然来得方便,但不知那‘群贤客栈’……”
朱二先生接口笑道:“段姑娘放心,‘群贤客栈’,相当宽大,我又恰好整整包了一座跨院,还有几间空房,像是冥冥中早就注定了,该有这场缘会!”
淳于策目前凝注在关长风的俊脸之上,不知在观察甚么,几乎一瞬不瞬?
段天心首先发现,正想动问,淳于策已经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不会错,这股气儿,已冲华盖,大概差不多了……”
段天心“呀”了一声,嫣然笑道:“原来淳于策先生是在替我关长风兄看相,这真所谓能者无所不能,想不到先生于武达文通之余,兼精风鉴之术?”
淳于策逊笑道:“精字谈不到,我对‘风鉴’之术,只是略通一二,比起我一位专于此道的好朋友来,真所谓斗酌之拟沧海,拳石之以泰山,太以差得多呢!”
海小天灵机微动,含笑接道:“淳于先生,你那位专于此道的好朋友是谁,不会是‘能知天下事,善解古今愁’的古今宽吧?”
淳于策微现惊奇神色,诧然笑道:“天下事缘果真巧!古今宽兄虽擅于卜,并不常在江湖走动,海老弟居然业已见过他了。”(校对按:“擅于卜”,原文“隐于卜”,不同,试改之。)
海小天遂把巧遇古今宽那段经过,叙述一遍,并向淳于策问道:“淳于先生,你说我关大哥有股气儿,已冲华盖,究竟是甚么气呢,是喜气?还是煞气?”
淳于策应声笑道:“海老弟倒有不小煞气,大概至少会有几名盖世凶邪,直接间接,死在你的手下,但关少堡主却亳无煞事,一身祥和,我说他上冲华盖的,乃是股大大喜气!”
段天心伸手持壶替朱二先生,斟满了杯中美酒,微笑说道:“喜气也可分为好多种啊?淳于先生既然法眼高明,看不看得出属于哪一种呢?是福缘巧合之喜?还是骨肉相逢之喜?”
朱二先生微微一震,以诧异眼神,投注到段天心的绝代娇靥之上!
淳于策道:“两种喜气都有……”
说至此处,似乎有意岔开话头,又向关长风笑道:“故而,关少堡主暂住‘群贤客栈’最佳,朝夕有暇,淳于想奉陪你同去离此不远的‘长风谷’中走走,或许能沾点你的喜气,有所意外收获?”
关长风“哦”了一声道:“此处附近,还有座‘长风谷’么?淳于先生所说的意外收获何指?”
淳于策笑道:“一来,每逢朔望之后,谷冲辄有宝气,隐隐上腾,二来,‘长风谷’之名,似乎恰巧应在关少堡主身上,三来,关少堡主又可能业已拥有‘富贵荣华’、‘吉祥如意’双印,有此三桩巧合,我才想寻个时间,奉陪你去,试试运气?倘若真能找到甚么‘星星、月亮、太阳’,则海老弟岂不有了趁手兵器,宝刀狂挥,助长绝学,该那些邪魔外道,遭劫数了!”
关长风眉飞色舞,拱手笑道:“有劳淳于先生,不谈可以利用‘金星宝藏’来赈济灾民,有益广大群众,就是仅仅为了我海贤弟求觅兵刃一事,关长风也不辞冒险犯难,赴汤蹈火……”
海小天闻言,丝毫不说客气话,但两只大眼,凝望关长风,眼中所流露的,却全是感谢良友深情的激动神色!
段天心颇亟欲促成此事,目注淳于策道:“请教淳于先生,甚么时间才适当前去‘长风谷’中寻宝?”
淳于策道:“等濮阳刚‘少林寺’之行回来,由他和段姑娘、海老弟,负责保护我家东翁,我则便可与关少堡主,抽出半日到一日时间,前往‘长风谷’中,试试运气?”
朱二先生笑道:“也并不一定非要这么多人手,对我加以保护……”
淳于策道:“若在平时,有濮阳刚一人,或段姑娘、海小弟中,任何一位,随时护驾即可,但如今少林有难,群凶毕集之下,甚么样的恶毒人物,都可能在这附近出现,我们遂不得不也应该多加小心一些。”
朱二先生对于淳于策,竟相当尊重,并不坚持己见地,点头含笑说道:“好,你是师爷,总揽军机,大权在握,我也只好听从你的!既然如此,濮阳刚前去‘少林寺’已有不少时间,我们是否该回转‘群贤客栈’,等候濮阳刚,并为关贤侄、段姑娘等安排住处?”
淳于策闻言,立刻叫来店小二,结算酒菜之资,朱二先生出手十分大方,给了一锭黄金,吩咐不必找零,赏赐极为优厚!
出得“醉仙居”,行往“群贤客栈”路间,段天心故意让朱二先生、淳于策,和关长风三人,并肩先行,她自己则悄悄拉了海小天一把,故意落后几步。
海小天自是眉毛耳朵都会活动的剔透人物,他尽量压低语音,悄然笑道:“段姊姊,这……你对我有甚么重大嘱咐?”
他因深知段天心不会有事瞒着关长风,故而只疑心是对自己有甚秘密交派,不宜被朱二先生,或淳于策听见。
段天心低声笑道:“海小弟,我知道你是反应极快的鬼灵精,想问问你对于这位朱二先生,有没有什么独到特殊的看法?”
海小天道:“第一,这位老人家,出手大方,但那份慈祥中兼有威严的高贵气质,却绝对无法矫饰伪装,我认为他不止是个大富翁,并多半是位大贵人呢……”
段天心螓首微颔,嫣然笑道:“这种想法,绝不会错,但却也是我和你关大哥的共同看法,不是你海小弟的独到见解……”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忽又目注海小天道:“海小弟,这既是你的第一点看法,则定必有第二点吧?”
海小天目中突现智慧光芒,眉间也洋溢得意神色,接口低声笑道:“有,当然有啊,第二点可能才是独到之见?段姊姊有没有注意到朱二先生的五官脸型,都和关大哥甚为相像,尤其是那一管挺直的鼻子,和两只几乎垂肩的奇大耳朵,简直和关大哥一模一样!”
段天心神色一震,伸起右指食指,竖在口边,作势噤声道:“海小弟!你确实眼光犀利,反应敏捷,厉害聪明得使我佩服!但须知兹事体大,不准向任何人胡说,尤其在时机未至之前,绝不可对你关大哥有丝毫泄漏!”
海小天皱眉道:“段姊姊,你分明话外有话,好像其中还藏有甚么隐秘?”
段天心点头道:“不错,确实有重大隐秘,但此事相当复杂,决非三言两语,便可说明!我想,倘若你关大哥与淳于先生,真去‘长风谷’寻宝,到是我向你说明这桩可能会令人相当震惊,重大隐秘的适当机会!”
低声笑语之间,业已走到“群贤客栈”,海小天再怎聪明,也万想不到段天心因去过“关家堡”,竟会在关承祥的口中,获知了有关于关长风真实身世的绝大隐秘!
定是朱二先生出手豪阔,对人又相当客气,不摆架子,“群贤客栈”中,才上至店东,下至店伙,都对他十分巴结恭敬。
朱二先生原是包了一座东跨院,自住三间上房,淳于策住东房,濮阳刚住西房,如今遂略加调整,请淳于策与濮阳刚,合住西三房,关长风与海小天合住东三房。
段天心住上房西屋,他自己住上房东屋,留下比较宽敞的上房当中堂屋,作为集众会议之所。
安排分配既毕,朱二先生目注段天心,拈须笑道:“老夫年将花甲,又算是关贤侄的长者,故而如此分配居处,不避嫌疑,段姑娘倘仍认为有甚不太允当之处,尽管提出意见,或是我们索性多包一座跨院,也无不可!”
段无心嫣然笑道:“老人家不必对我们这些作晚辈的,太客气了,何必再复多包跨院,大家挤在一起,才比较热闹有趣!倘若老人家不加嫌弃,从如今起,濮阳刚兄,只需担任外层警戒,段天心便是自愿为老人家服役的贴身卫士!”
此言一出,首先抚掌的,便是那位武达文通,高深莫测的淳于先生,他一面抚掌,一面向朱二先生笑道:“佳话,佳话,段姑娘正气慧心,今之红线,东翁既得此一流贴身护卫,莫如使佳话更进一层,收位干千金吧……”
这回,又有人鼓掌,鼓掌的,并人数较多,是海小天和关长风!
朱二先生目光电掣,向关长风和段天心扫了一瞥,含笑说道:“其实我早有此意,但因其中另有一种顾虑,淳于先生这种更进一层的极佳建议,暂时缓一缓吧?”
他生恐拒收义女之事,可能会羞恼了段天心,故而用心良苦地,边自发话,边自对段天心投过了安慰眼色。
其实,段天心玲珑剔透,心头雪亮,早就明白朱二先生是怕收了义女后,会使自己与关长风关系特殊,难免影响到感情发展,芳心之中,只有更添甜蜜,哪有丝毫不快?
此时心中最纳闷的,要数淳于策了。
因他自信,平素对朱二先生的大小内外各事,无不了如指掌,处置有道,如今却似有种难以猜测的神秘意味,使他这位自以为相当高明,也确实相当高明的淳于师爷,有点莫名其妙,摸不着头?
就在此时,淳于师爷脸色突变!
使他变色之故,是这东跨院中,有了脚步声息!
这时,他们都群聚于上房中屋,淳于策一闻脚步声息,便脸色微变说道:“是濮阳刚……”
关长风的剑眉也蹙,看着淳于策道:“濮阳兄足下甚浊,似乎提不稳气?莫非已身带内伤?”
淳于策有点不信地,扬眉说道:“那‘金鳌大王’宋天彪和老贼梁芳,这会儿都赶来了么?若非他们亲到,寻常凶邪,哪一个能伤得了濮阳刚一掌半指?”
话方至此,上房中屋门外,响起了濮阳刚的虎吼接道:“毕竟还是淳于先生知我,此番前去‘少林’,入寺不难,出寺却着实不易,濮阳刚虽一敌十,众寡悬殊,挨了一记‘黑煞阴风手’,但宋天彪的狗爪子们,却在我‘霹雳掌’和‘龙虎日月轮’下,整整报销八个……”
朱二先生叫道:“濮阳,‘黑煞阴风手’,歹毒异常,你伤势如何,可妨事么?这种损耗,无法对消,八头狼,可比不了一只虎啊!”
段天心听得暗暗点头,知道这位朱老人家善于驭人,爱将之心跃然言外,濮阳刚等身怀绝艺的江湖豪杰,怎会不宁愿肝脑涂地,乐为死士的,以报知己!
说话至此,濮阳刚的健硕雄躯,业已当门而立!
从外表看,他根本夷然无伤,但淳于策、关长风、段天心,都是大行家,甚至于连海小天也颇有眼力,他们已从濮阳刚的双目神光之内,看出他内伤不浅!
段天心忽然想起一事,存心厚结濮阳刚,遂站起身形,先向朱二先生,略一恭身告便,然后向淳于策、关长风、海小天等笑道:“淳于先生与长风兄、海小弟,请听濮阳兄叙述‘少林’之行经过,我去向店家寻碗‘无根水’来使用。”
淳于策等,当然知她此举必有相当用意,也不便深问,任凭段天心出室自去。
段天心一去,濮阳刚方欲向朱二先生行礼,朱二先生便含笑摆手,命他坐下说话。
濮阳刚如命坐下,微一调息之后,方缓缓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在他前去“少林寺”之时,起初倒畅行无阻。
但前文中曾经交代,濮阳刚虽勇力过人,却决非一勇之夫,相当沉稳机智,心思极细。
就在他再转过一处峰角,便可抵达“少林寺”时,濮阳刚突然身形一滞,止了脚步!
他不单收止脚步,并虎目凝威,电扫四处,终于,凝注在一片嵯峨怪石之间,沉声地说道:“石后何人?不必行动鬼祟,请大大方方地,现身一会!”
蓦然间,果然有一声“哈哈”怪笑,宛若枭枭夜鸣般,起于林立怪石之内,有人接口说道:“世事诸缘如梦幻,人生何处不相逢!这真叫‘山不转,路会转’,想不到竟会在嵩山少室,遇见了濮阳大侠!”
濮阳刚因这笑声人语声,均极阴厉特殊,入耳之下,便想起一人,挑眉喝道:“是罗老二么?在濮阳刚的面前,你最好老实一点,不必装腔做势!”
乱石林中,缓缓走出一名年约五十的步履轻捷,面目阴森汉子,相距丈许以外,便向濮阳刚抱拳笑道:“罗家辉昔日曾在辰州,亲领濮阳大侠教益,彼此一别,三载有余,想不到竟于嵩山巧遇,濮阳大侠这一向可好?”
濮阳刚对于这罗家辉,神色间,似乎有点傲慢,连礼都不还地,冷冷说道:“不必来这一套了,罗家辉,你在这嵩山少室出现之意,莫非是要阻挡我进入少林?”
罗家辉有点出人意料地,连摇双手,怪笑答道:“我罗老二有多少份量,自知轻重,何况常言道得好:‘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怎敢有阻挡濮阳大侠虎驾之意?”
濮阳刚看他一眼道:“既然识相并非拦阻我进入少林,你却现身则甚?”
罗家辉怪笑道:“彼此既属旧识,便算是老朋友了,我罗家辉对濮阳大侠,有几句逆耳之言,不吐不快!”
濮阳刚道:“有话快讲,我的时间不多!”
罗家辉一字一字,阴森森的说道:
“‘少林寺’已成瘟疫绝地,不宜沾染,进少林易,谁都可以大摇大摆地,入寺拈香礼佛!但出少林难,除非身是铜浇,胁生双翼……”
濮阳刚听至此处,已不耐烦,脸色一沉,怒视罗家辉道:“罗老二,说老实话,你是投靠梁芳,做了‘锦衣卫’的狗腿子?还是投靠宋天彪,做了海寇?”
罗家辉阴恻恻的笑道:“濮阳大侠的这种问话方式,和问话内容,是否都过份一点?”
濮阳刚冷冷说道:“好,我不问你甚么,你自以为了不起的重大机密,只告诉你一句话,濮阳刚生平行事,只管当为不当为,不问其易为不易为,‘少林寺’,我是去定了,我要大摇大摆的去,也要大摇大摆的走,假如有人胆敢稍加阻截,大概便是他活得不耐烦了!”
罗家辉苦笑道:“濮阳大侠的豪情侠胆,不减当年,忠言既然逆耳,我罗老二也只有闭口,但昔日既叨恩惠,今日却不得不卖最后一句交情!……”
濮阳刚接口道:“你省点精神,去伺候梁芳,或宋天彪吧,我不承情……”
罗家辉冷笑道:“承不承情在你,卖不卖这句交情,却在我,万一濮阳大侠有甚么凶险,身陷重围之时,请记住,‘西北’方向,乃是唯一生门……”
濮阳刚似乎有点想发脾气,方把虎目一瞪,那罗家辉却极为知机,语音才了,已以极漂亮的轻功,倒纵而出,仍落向那片林立怪石之内。
濮阳刚见罗家辉身形已隐,当然不会追他,只冷冷“哼”了一声,身形闪动,转过峰角,便向“少林寺”驰去。
怪石中,目送濮阳刚背影的,居然有四道目光?……
原来,林内怪石中,竟不止罗家辉一人,辽有一个形容干瘪的紫衣老妇。
这紫衣老妇静静坐在石上,既无丝毫动作,连呼吸都用了内家龟息之法,才使濮阳刚未有所觉察!
但她手中一具紫黑色的铁筒,却始终比准濮阳刚,只是不曾按掣发动什么狠毒袭击而已!
目送濮阳刚身形远隐,这紫衣老妇才压低语音,向罗家辉问道:“罗老二,你怎么这好耐心,和他啰哩啰嗦……”
罗家辉阴笑道:“桑二娘,我的耐心不佳,心肠更不大好,这和他啰嗦之举,不是念旧慈悲,而是有双重阴谋在内,你这号称‘毒心巫婆’的桑二娘,体会出么?”
桑二娘骂道:“你这是鬼心眼,谁不知道?一是昔年吃过苦头,知道濮阳刚的厉害,故意和他啰嗦闲扯,好让萧总管利用时间,调集人手,于出少林时,加以截杀!二是想以那句‘西北方向乃是生门’之语,把这狂傲匹夫,不知不觉地,送上死路!”
罗家辉得意笑道:“桑二娘,你既明白,总该佩服我了!”
桑二娘冷笑一声道:“佩服?佩服个屁?我倒是有点恐怕你是乱作聪明,自寻死路……”
罗家辉怫然不悦地,挑眉说道:“你少满嘴喷粪,何出此言?”
桑二娘伸手从鬓边拔下一根飘萧白发,神情不屑地道:“老娘吃盐巴,也比你多吃几斤,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真所谓‘阅人众矣’!我觉得这濮阳刚,神情极稳,是勇而不粗之人,哪会轻易上当?你休要作个圈儿,套人不成,自己却倒一头钻进去了。”
罗家辉大感触霉头的,“呸呸”吐了两口口水,不悦骂道:“算我倒楣,碰到你这个满嘴没有吉利话的丧门货,白虎星……”
桑二娘两只鸡眼一翻,刚待向罗家辉反唇相讥,忽然听得有种令人入耳心悸的低沉凄厉声息,远远传来……
罗家辉也知晓这位“毒心巫婆”桑二娘,十分难缠,闻声之下,趁机笑道:“桑二娘,你听萧总管已用‘白骨吹’,在集众会议,我们别只顾抬杠,且快点赶去,若是到得晚了,被萧总管训斥几句,脸上难免会挂不住呢!”
桑二娘果然不再与罗家辉斗口,身形闪处,双双往所谓“白骨吹”凄厉声息的来路赶去。
就在桑二娘与罗家辉,双双离去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之后,那紧闭山门的“少林寺”内,突然传出一阵钟鼓笙磬之声!
乐声起后不久,两扇紧闭的寺门,也缓缓打开,十八名僧侣,拥着掌寺方丈和濮阳刚,一齐出现。
但才出寺门,濮阳刚便止步卓立,向少林掌寺方丈,抱拳一礼,含笑说道:“方丈亲率贵寺十八罗汉,送出寺门,濮阳刚已极感盛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当再拜谒,愿我佛常佑‘少林’,方丈请止步吧!”
少林掌寺方丈合十当胸,高宣佛号答道:“濮阳施主乃少林无上贵客,若不容老衲亲率‘十八罗汉阵’,安然送下‘少室’,整个‘少林派’中的上下弟子,哪一个能够安心?……”
濮阳刚以一阵纵声狂笑,截断少林掌寺方丈的话头,浓眉双剔,音若洪钟接道:“但方丈若执意以如此盛大礼节远送,濮阳刚也难安心!这样吧,只要方丈再送半步,濮阳刚立即抽刀削发,在此剃度为僧,以示与少林共存亡之念!言尽于此,告辞!”
“告辞”两字才出,他虎躯扭处,已向少室山下,大踏步独自而行,右手中并擎了柄明晃晃的短刀,那神情仿佛少林掌寺方丈,只再一率众相送,他便当真挥刀削发!
虽然彼此相聚时间不长,但少林掌寺方丈已知濮阳刚是位宁折不弯,说一不二,响当当的铁铮铮汉子,见状之下,知难勉强,只得长叹一声,把手微挥,与十八名僧侣,回入寺中,两扇厚重山门,又复缓缓闭起!
濮阳刚听得“少林寺”门已闭,方止步回头,见方丈确已率众回寺,遂于又略经转折,脱离“少林寺”直接视界之后,把那柄雪亮短刀,收了起来,虎目腾威地,四外一扫,冷冷道:“是三个?还是四个下流鼠辈?暗暗跟了我一段路了,还不快点替我滚将出来,通名受死,五殿阎君前的勾魂鬼卒,已经等你们等得不耐烦了!”
山林暗影之中,有个森冷口音答道:“姓濮阳的,你的耳音,并不怎么灵嘛?我们不是三个,也不是四个,一共竟有六个……”
随着这森冷语声,果然从山林间的各个角落之内,出现了六名服装诡异,神色狞恶,手执各种罕见奇门兵刃之人!
濮阳刚虽见对方人多,却丝毫不以为意,神情微哂说道:“六只羔羊,又待如何?仍不禁猛虎一击!你们是梁芳老贼的手下虎伥,还是宋天彪海寇爪牙?”
六人中,当先一个手执锯齿狼牙双刀的雄健大汉,冷然喝道:“梁芳是何许人?你敢直呼宋大王之名,罪该分尸惨死……”
濮阳刚哂道:“谁分谁的尸,还不一定,看你们这种料,一对一个,根本不配上手,还是干干脆脆地,排起队来,向阎老王集体报到的好!”
“好”字尾音才落,双手在腰间一探一抖,再复往中一合,顿时起了一片龙吟的慑人心魂之声,手中便多了两只奇形兵刃!
那是两只比海碗略小的奇形钢轮,各有短柄,但一只轮上,铸有龙头,另一只轮上,铸有虎头,龙头钢轮的握手柄端,是个多芒日球,虎头钢轮的握手柄端,则是个锋利月牙!
六名凶汉中一名病态恹恹的灰衣瘦削汉子,目光微注之下,脱口失声叫道:“这是昔日威震‘大别山英雄会’的‘龙虎日月轮’嘛!已有近十年未出江湖了,这东西霸道得很,各位要多多谨慎!”
濮阳刚目注这灰衣瘦汉,冷笑说道:“你见识还不弱嘛?既然认得出‘龙虎日月轮’来,又知道它曾经威震‘大别山英雄会’,便不必再拖延时间,六个人一齐上吧……”
一语方毕,六条人影,从六个不同方位,完全悍无所畏地,一齐向濮阳刚怒啸扑来!
濮阳刚不肯等着挨打,他抢先制动,也飞身迎向空中!
但对方既来来自六个不同方位,他纵本领通天,也只能迎向其中之一。
濮阳刚发现自己恰好是迎向那使狼牙锯齿双刀的雄健汉子,半空中遂狂笑喝道:“你刚才不是嫌我犯了你们宋大王的忌讳,要判我一个分尸罪么?我如今送上门来,到看你手中这两柄连用来切豆腐都嫌太钝的刀儿,有多么强的分尸威力?”
语音暨狂笑声中,当空人影已合!
除了人影以外,当然还有那雄健大汉舞成一片,呼呼作啸的电掣“锯齿刀”光,和濮阳刚只是潇洒无比,略一闪动的“龙虎日月轮”影!
除了人影,还有轮影,除了刀光,还有血光……
血光起初不多,但旋即一喷冲天,因为“锯齿刀”舞得虽快虽急,却徒劳无功,“龙虎日月轮”只潇洒略一闪动,却已把雄健大汉的那颗六阳魁首,给硬切了下来!
但雄健大汉的人头才飞,那灰衣瘦汉却已扑到了濮阳刚的身后!
他手中是柄长约尺许的钢骨摺扇,无风出手,同时点向了濮阳刚的笑腰大穴!
常人往往是棋胜不顾家,濮阳刚因是非常人,他在棋胜之下,仍然顾家,右手龙轮微闪,推飞了面前雄健大汉的项上人头,左手虎轮,却倏然向后一背!
好像他背后长了眼睛,这一背,背得极准极巧,使灰衣瘦汉那柄钢骨摺扇,恰好点在虎轮柄端的月牙之上!
这时,濮阳刚的身形,已灵巧无比地,凌空转了过来!
他身形既然转过,钢骨摺扇的点向笑腰大穴之势,又被虎轮挡住,则那灰衣瘦汉,莫不必将立沦险境?
世间事往往出人意料,落入险境的,似乎是濮阳刚?
只见那灰衣瘦汉扇端点中虎轮后,神色并不惊慌,随手凝劲一挑,竟把濮阳刚那柄虎轮,挑得脱手凌空飞起!
濮阳刚虎轮脱手之故,在于同时遭受了五桩袭击!
他身形刚刚凌空车转,那灰衣瘦汉便极为出人意料地,从口中向濮阳刚的脸上,喷出了一股黄烟!
跟着其他方位上的四人,也以不同暗器,向濮阳刚猬集袭击!
不必看,也不必研究,这些暗器,哪一件也决非寻常,哪一件也淬有剧烈毒质!
濮阳刚首先必须提气喷散迎面黄烟!
其次必须凝劲用右手龙轮,舞成一片光墙,挡落其余四方飞袭而来的纷纷暗器!
这种情况之下,他左手的虎轮,保不住了,被灰衣瘦汉的钢骨摺扇,挑得向空中飞起了一丈三四——
虎轮一飞,濮阳刚的左手,便带着淋漓血渍,收了回来!
这血渍,不是他自己的血,是那“棋胜不顾家”的灰衣瘦汉的血!
原因在于濮阳刚的左手虎轮,不是百分之百飞起,只向空中飞起了百分九十!
这话怎么说呢?应该说是濮阳刚的龙虎日月轮,除了砸、打、划、拿,威力凌厉以外,并还另有奥妙!
他是光明侠士,正大英雄,所谓奥妙,并非在轮中藏有歹毒暗器,只是双轮轮柄之中,各有一柄无坚不摧的短小兵刃而已!
如今,濮阳刚的虎头月轮,虽被灰衣瘦汉的钢骨摺扇,挑得飞起了一丈三四,轮柄的一柄月牙形短刀,却仍留在他的手内!
灰衣瘦汉目光注处,一怔、一惊、一痛、一笑!
四种心态,需要略加解释。
虎轮虽飞,手中仍有月刀,是使灰衣瘦汉,看得一怔?
刀上有血,是使灰衣瘦汉,越发为之一惊!
既惊月牙刀上有血,更发现濮阳刚不是准备刺出,而是正把这只持有短短带血利刃的左手收回,灰衣瘦汉遂觉得腰肋之间,冷飕飕的,起了一阵剧痛!
他已发现对方月牙刀上的血渍,是属于他自己所有之后,则最后的一笑,自然笑得并不偷快,十分凄惨,成了这害人反害己,棋胜不顾家的灰衣瘦汉的“断魂笑”了!
濮阳刚嘴角微哂,人不下落,反往上腾,半空中伸手抄住虎轮轮柄,长啸突发,轮影蔽天,一招“八方风雨”,奋力狂扫!
在濮阳刚愤于对方倚众群殴,行为卑鄙的大施杀手,毫不留情之下,断魂的,可不止那灰衣瘦汉,和先前飞头健汉等两个人了,半空中又是三具裂脑开膛的尸体坠地!
换句话说,才开始时,是有六个凶徒,从六个方向,对濮阳刚飞扑袭击,不过才一个照面,这六个人中,只剩下距离濮阳刚比较最远的一个活人!
濮阳刚目光四扫,见状之下,不禁轩眉狂笑!
但他笑声才作,一角山崖之后,便有个阴森森的语音,接口说道:“你笑些甚么?杀了五个第四五流的酒囊饭袋,也不见得便有值得狂傲之处?”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这是四个人阴森笑声,从四个不同方位响起!
跟着,便有四条鬼魅般的人影,从屋后,从林内,从古木梢头,从草丛之中,腾飞而起,并落在濮阳刚面前,约莫八九丈许?
濮阳刚仅从身法来势之上,已看出这四人的功力,确实比先前六人,高明不少,并都是空手,未持兵刃,遂也拭净血渍,收起自己的龙虎日月轮来,微一点头,冷笑说道:“对了,宋天彪号称‘金鳌大王’,手下不至于全是酒囊饭袋!像你们这样的,再复多来几个,大概还值得濮阳刚放手一搏?”
四人中,当先一个面容瘦削,双目如鹰的高颧青衣老叟,向濮阳刚略一抱拳道:“在下萧传英,忝居宋大王驾前总管之职,濮阳大侠最好回转‘少林’莫下‘少室’……”
濮阳刚接口道:“萧大总管,你此时再劝我回转‘少林’莫下‘少室’,不嫌太晚了么?难道你没看见濮阳刚已欠了你们海盗集团,血淋淋的五条人命!”
萧传英听得两眉一挑,但又竭力忍了下来,压抑胸中火气,尽量使语音平静地,淡淡说道:“我家宋大王最爱结交盖世英雄豪杰,只要濮阳大侠愿意回转‘少林’,暂时莫下‘少室’,五条人命的血债,我萧传英,还替你担当得起!”
濮阳刚笑了一笑,扬眉问道:“假如我不识抬举,偏要我行我素,不愿接受你萧大总管的这番美意,又如何呢?”
常言道:“纵是泥人,也有土性!”何况这萧传英是号称“毒心鹰王”,身为海盗帮总管,平日除了仰承“金鳌大王”宋天彪一人鼻息之外,也颐指气使已惯,哪里忍得下濮阳刚这等根本没有把他看在眼内的撩拨挑衅?
故而,濮阳刚语音才了,萧传英的一双鹰目以内,便电转厉芒,冷然接道:“濮阳大侠既然自恃功力绝世,不听良言,非打你自视过高的‘加一算盘’不可,便请再亮你那对专门会杀酒囊饭袋的‘龙虎日月轮’罢!”
濮阳刚哂道:“刚才我是以为宋天彪威震四海,手下定有能人,才后悔不及地,使鼠辈秽血,污辱了龙虎宝器!如今,你们虽然换人,却由六变四,我一双肉掌,超度有余,不会使‘龙虎日月轮’,再度受辱么?”
这番话儿,傲到极处,也对“毒心鹰王”萧传英,挖苦到了极处!
“毒心鹰王”萧传英又岂是等闲人物,他虽气在心头,却把笑堆在脸上,阴恻恻地,点了点头说道:“好,萧传英深知‘能者无所不能’之理,濮阳大侠既不肯再亮‘龙虎日月轮’,便请接我一记自知尚未成气候的‘三阴绝户掌’吧!”
话完,一招冯骥奔泉,右掌飞拍濮阳刚的丹田小腹部位!
濮阳刚眼力既尖,反应又快,一看便知萧传英这只右掌,五指指尖微黑,掌心却有钱大一块,黑的发乌,并在距离自己,尚有两三尺远之际,便有一股阴寒暗劲,悄然袭至!
濮阳刚冷笑一声,既不硬接,也不招架,身形微闪,右移三步,双眉一蹙说道:“萧大总管,你把我濮阳刚竟当做毫未见过世面的乡下村童,会把歹毒异常的‘黑煞阴风手’,认成较为普通的‘三阴绝户掌’么?”
萧传英虽暗惊对方见识高超,眼力厉害,却打了一个“哈哈”,接口笑道:“‘黑煞阴风手’又复如何?这等不登大雅之堂的旁门左道功夫,照样不值得濮阳大侠的方家一哂!”
说话才了,口中响起一声奇异音节,双掌扬处,“恶鬼抓魂”、“玄阴夺命”、“九幽超亡”,三绝招回还并发,罩起了一天掌影,向濮阳刚密密罩去!
濮阳刚心知这“毒心鹰王”萧传英既是海盗总管,身为当前群寇之首,则一身功力,多半也必为群寇之冠!
故而,他对萧传英并未轻视,心中并起了擒贼擒王之念,暗忖只要擒得,或击杀此人?眼前之困,多半可以立解!
有此立意,萧传英的回环三招才发,濮阳刚的霹雳手段也施!
所谓“霹雳手段”,确乃名副其实!
“霹雳行空”、“霹雳震海”、“霹雳当头”,也是三招,以三招对三招,不单招术中,每招虽有“霹雳”之名,连在掌风之中,也微觉灼热,并挟着“轰隆隆”的“霹雳”声息!
萧传英闻声便惊,厉啸叫道:“这是武林中极少见的‘霹雳掌’,吕氏兄弟,和赵家鼎兄,快和我联手拒敌!”
他们因事先曾有了预谋,行动十分快捷!
萧传英喝声才了,另外两名姓吕的兄弟,和一个叫赵家鼎之人,已和人手挽一起!
挽手之举,志在传力……
传力之举,志在硬接……
换句话说,仍是以众凌寡,要对濮阳刚,用内力,以四搏一!
濮阳刚自恃功力,要凭“霹雳掌”的雄奇内劲,歼敌扬威!
萧传英则倚仗人多,要挽手传功,以四搏一,暗暗偷占便宜!
双方的想法既然相同,便谁也不会退缩,谁也不肯避让,一连三招快速沉雄的掌势,自然接了个实而又实!
掌势接后,人影倏分!
人影中,有的仰跌,有的俯卧,有的哼出声来,有的足下踉跄,身形不稳!
最倒楣的,是站在萧传英左侧身后第二三名的吕氏兄弟。
站在第二名的吕天民,因距离最近,萧传英更奸刁异常,在发觉内力难敌对方时,只顾全自己地第二招开始,便放弃硬拚,尽量使劲向后,以致脏腑间受震太剧,大口喷血,仰面倒地身亡!
站在第三名的吕天德,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他是被强力压震得七窍溢血,仆地立毙!
有了吕氏兄弟作为两层挡箭牌,那站在最后一名的赵家鼎,才幸脱大劫,只是胸中略觉震荡,手掌也酸疼欲折的“哼”了一声!
濮阳刚一掌连歼两名强敌,委实大出锋头,他获得全胜了么?
没有,他也受了伤,他的胸前,挨了一记“黑煞阴风手”!
一来,“毒心鹰王”萧传英的功力,确实不愧为“海盗帮”的总管,精厚冠于侪辈!
二来,他心机既阴又毒,他是把濮阳刚雄奇无匹的“霹雳掌”力,尽量移往身后,让吕天民、吕天德兄弟,和赵家鼎三人去挨,他自己则在仅仅稍稍受震荡,并无大碍的情况下,凝聚了约莫八九成的功力,趁濮阳刚有点得意疏神之际,给了对方一记相当歹毒的“黑煞阴风手”!
故而,前文中所写,有人足下踉跄,身形不稳的,正是濮阳刚!
既然以足下踉跄,和身形不稳来作形容,可见得濮阳刚的这记“黑煞阴风手”,着实挨得不轻,他也不敢再逞英雄,留在当地,而是正以踉跄步履,打算突围闯下“少室”。
“毒心鹰王”萧传英目注濮阳刚虽然有点踉跄,但仍具相当雄健气魄的慑人背影,居然毫无动作,似乎并没有追赶拦截之意!
赵家鼎“噗”的一声,把“呛”在喉间的一口鲜血吐掉,向萧传英愕然问道:“萧总管,你怎么还不追啊?濮阳刚分明业已中了你的‘黑煞阴风手’,应该把他收拾下来,才好对宋大王‘封锁少林’的‘血鳌大令’交差,并为吕天民、吕天德兄弟,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