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并不远,转眼就到。
黑衣人指着小丘陵的一片山壁说道:“那片山壁,便是‘九幽别府’入口。”
马必昌一路行来,始终注意“七杀冢”方面情况,却未发现冷玄冰半点踪迹,不禁心中好生诧异?
如今既听黑衣人说是到了地头,马必昌突把双眉一挑,朗声吟道:“落魄江湖载剑行,头颅笑掷死生轻……”
他不是寻常歌咏,是凝气传声,除了表明身份意在惊动“九幽别府”中的“天地帮”人物以外,并期望冷玄冰在左近听得,赶来彼此相见。
果然,才吟两句,便已有了反应。
山壁上一阵隆隆石响,现出门户,有个“天地帮”弟子,从门中走出,向马必昌恭身说道:“马大侠,本帮因与冷玄冰,订有一月之约,暂时闭关,不再接待外客……”
话方至此,马必昌便自“哼”了一声,接口说道:“谁说不接待外客,余长醒与濮阳高,不是现在这‘九幽别府’之内?”
那名“天地帮”弟子,陪着笑脸说道:“濮阳先生乃本帮所延名医,余大侠更是贵客,并命在下传言,请马大侠等,暂且退去,在西南五十里外的‘九松台’上相会。”
马必昌哪里肯相信他,嘴角微披,扬眉问道:“这是‘风尘醉鬼’余长醒对你这么说的?”
“天地帮”弟子笑了一笑,点头答道:“正是,马大侠如若不信,在下可以请余大侠与马大侠亲自通话。”
话完,伸手壁间,不知拨开一个甚么机钮,向马必昌笑道:“马大侠,请凝气传声,可通话了!”
马必昌将信将疑地,向石壁凝气传声叫道:“余兄……”
一阵狂笑之声从壁中传出,虽然尚未答话,也可使马必昌与上官觉均已听出,正是余长醒的笑声。
不仅确是余长醒的笑声,并可听出这位“风尘醉鬼”笑得非常愉快,决无半点气怒,或丝毫做作。
马必昌心中大为惊疑,又复发话问道:“余兄,你如今是在何处?”
余长醒的语声,立从壁中响起答道:“我与濮阳高老弟,是在一间酒库之中,身外尽被各形各色的罕世美酒围绕,真所谓‘此间乐,不思蜀’了!”
说完,又是一阵充分表现愉悦的哈哈大笑!
马必昌皱眉道:“余兄,你……你喝醉了?……”
余长醒怪叫一声道:“胡说,‘风尘醉鬼’可以千杯不醉,江湖中谁不知道我平素还有点颓懒糊涂,但酒一入喉,精神便来,饮得越多,头脑便越是清楚!”
马必昌苦笑道:“小弟如今是与黄山大侠鲍老人家,暨上官觉兄在此,余兄是否要我们退往西南五十里外的‘九松台’上等你?”
余长醒道:“正是,正是,你们快去,我再喝点酒,办件事儿就来,大家不见不散!”
马必昌道:“还有……”
余长醒根本不容他往下再说,便接口叫道:“不管还有甚么问题,我老醉鬼均可一力担待,你们快走,再不走就误了我的事了!”
马必昌也知余长醒饮酒越多,头脑越是清醒,既然听出语出自愿,并非受人挟制,自然只好如他所言,免得弄乱了这位“风尘醉鬼”的全盘计划。
他双眉深蹙,才一点头,那名“天地帮”中弟子,便退入石壁,门户重又封死!
上官觉忍不住地,向马必昌发话问道:“马兄,我们就这样走?不硬闯么?”
“硬闯何益?可能还会坏事,上官兄难道未听出余长醒的语气笑声完全出自自然,决没有半点牵强,或人胁迫意味!”
话完,转面向鲍伯刚问道:“鲍老人家,你的感觉怎样?是否与……”
鲍伯刚接口道:“我的感觉,与马老弟完全相同,也觉得还是遵照余长醒兄之意为妥,免得弄乱他相当神秘的所谓计划!”
马必昌剑眉锁处,苦笑一声,摇头说道:“关于余长醒与濮阳高兄在‘九幽别府’之事,既经他自称无妨,我们当然可遵照余兄吩咐,但冷玄冰姑娘却为何不在此间,突然失去踪迹了呢?”
鲍伯刚道:“这事有点奇怪,但冷姑娘功力既高,人也聪明绝顶,应该不会出甚差错……”
语音略顿,想了一想,目注马必昌,鲍伯刚道:“这样好了,上官老弟请先去‘九松台’,一面等待余长醒,濮阳高二位,一面看看他为何约在该地相会?是否‘九松台’上还有甚么特殊情况?”
上官觉诧道:“我一人去么?鲍老人家与马兄却作甚么?”
鲍伯刚道:“我知马老弟要设法为‘血娘娘’独孤美,找口棺木,料理身后之事,免得一派宗师,暴尸小庙,将来对她两个女儿,才好有点交代……同时,并在‘财神庙’中,留下表记,好使冷玄冰姑娘万一赶回,可以按照表记,前往‘九松台’相会……”
上官觉道:“那我也留下相助,岂不是好……”
鲍伯刚笑道:“寻棺埋骨之事,哪里需要多少人手为助?故而我才请上官老弟,先去‘九松台’,察看察看余长醒兄指定我们在该处等他,是否另有深意?好在我和马老弟最多于一两个时辰以后,必将赶往,上官老弟就先偏劳了吧!”
上官觉既听鲍伯刚如此说法,只有点头应诺,向马必昌抱拳为别,独自向西南走去。
鲍伯刚与马必昌为“血娘娘”独孤美营葬之事,因过程平淡,不必多提,故事跟随变化较多,奇峰又起的上官觉身上发展。
上官觉昔日谱儿太大,闯游江湖时,一呼百诺,随身带有笔墨纸砚四名俊童,以及熟知地理,富于膂力的雄健酒仆,故而本身武功虽高,经验却并不太足!
尤其对于这左近地势,不单不熟,并还可以说是相当陌生!
他只听说“九松台”在西南方五十里外,信步走去,至于所谓“九松台”,究竟是处镇集?抑或是座山峰?都告茫然不晓……
等到上官觉自己觉得在不快不慢的脚步下,业已走了数十里时,他脑中方幻现了这项问题,就是所谓“九松台”,究竟是个甚么所在?
不知道,只有问。
上官觉一直问到第九人上,才问出前面一片大山中,有座山峰的近顶之处,植得九株古松,九松间的一片平坦石地便叫“九松台”。
既已知路,脚下稍一加快,自是转眼便到!
所谓到达,只是到达那座山峰之下,要等攀援到了近峰顶处,才算到了“九松台”。
上官觉举头一望,只见这座山峰,高约百数十丈,但山路崎岖,十分陡削,寻常人若想上到峰顶,还必须费上一番气力,不由心中暗忖:“鲍伯刚老人家所说有理,‘风尘醉客’余长醒必然别有用意,否则何必要约在此相会?……”
“但这‘九松台’的其他价值何在,是产甚灵药?有甚异人?或是有甚值得争取的珍奇宝物?……”
料来,决不会出这三者之外,但上官觉却无法这三者之内,作一断定。
思忖之间,登峰已有七八十丈高下。
上官觉毫不疏忽,始终暗提真气,防范万一突变,或是有人暗袭?
这种顾虑,似属多余,一路行来,除了路径陡削以外,竟然安顺已极!
再有十来丈,便达峰顶,眼前果然出现一片广约十来丈的稍为平坦地。
石地,果植有九株古松,或斜或盘,或偃或卧,无不形态绝美,年代也最少均在百数十年以上。
但这九株古怪,并非散种于石地四周,而是完全种在东面边缘之上,故而令人看来有点奇怪!
上官觉再复细看环境,除了东面崖边,种植九株古松外,便是西面一片削壁,其他空荡之地,则别无所有。
那片削壁,则是一削如砥地,矗立十六七丈,其上便是此峰绝顶,也宛如鹤立鸡群地,远远高出左右群峰之上。
上官觉看完环境,首先觉得一无山洞,二无建屋,此处不似藏有异人?
至于灵药异宝方面,则因无资料,无法按图索骥,也不便胡乱挖掘,只有静等余长醒、濮阳高到来,再问清何以指定到此处相会之故?
上官觉独自无聊,又不知濮阳高、余长醒、鲍伯刚、马必昌等四人,何时才会赶来,遂想找件事儿,消遣消遣。
他真气微提,一式“长箭穿云”,便自拔空而起了三丈六七。
然后,两掌凝劲下按,右脚一踹左膝,以轻功绝艺“海鹤钻云”,接连三次施展,又升起了六七丈高下。
等到去势一尽,身形再斜扑,在峭壁间点足借力,续往上纵。
这样一来,上官觉便轻轻易易地,登上了峭壁绝顶。
到了绝顶,天风荡胸,令人精神一爽!
上官觉先向外纵目,再俯瞰十六丈以下的“九松台”,均未发现任何异状?
但这削壁顶端,倒有件东西,惹他注目。
那是一个径才数寸的圆形小洞。
山上有洞,何足为奇?
奇在这洞太圆,圆得令人不信出于天生,经似人工,故意整凿!
上官觉走到洞边,先行嗅了一嗅,想辨识一下洞中有无奇毒蛇虫所特具的腥恶气息?
鼻中阙无所闻,他又取块小石向洞中丢下,想探知此洞深浅?
怪了!……
他所投下一块比人拳略小的山石,居然毫无回声。
换句话说,这壁顶圆形小洞,居然深不见底,纵或有底,最低限度,也在百丈以上,洞底应系柔软之物,否则,以上官觉的耳力之聪,决不会听不见丝毫回响声息!
上官觉连投三石,石石如此,心中不禁暗叹造化之奇!
同时,也觉得余长醒把会见地点,约在“九松台”,果然别有用意,因这“九松台”的峰腹,既然中空,可能隐藏有某种古怪?
反正余长醒等,暨马必昌等,均尚未来,上官觉便暂时不回“九松台”,就壁顶对这神秘小洞,细作观察。
所谓观察,包括了用耳,用目,用鼻三者。
连投三石,毫无回声,用耳已乏效力。
用目看时,则洞中黯黑,根本毫无所睹。
以鼻细嗅,洞中无腥无香,表现了既无恶毒蛇虫,也无罕世灵药。
那么这个洞穴究竟是个极具神秘意味小洞?抑或只是个平凡深洞而已?
耳、目、鼻三种官感失效,仅凭心脑推测,上官觉无法获得结论。
可惜,那小洞的洞口太小,纵然炼有再好的“缩骨神功”,也无法缩小头骨,钻进洞去。否则,上官觉在好奇之心大动之下,定会钻进洞去,看个清楚?……
在壁顶徘徊了一段时光,峰脚下闪动人影。
虽然,距离甚远,又有林石草树遮掩,人影只见一闪便逝,看不清楚,但上官觉业已知是马必昌、鲍伯刚二人赶到。
于是,他也离开壁顶,回到“九松台”上。
十六七丈高的削壁,上时虽要大展轻功,下时却极为简单,只消双手拑壁,缓缓滑落十来丈后,把手一松,便飘坠“九松台”上。
落足不久,人影掠空,马必昌与鲍伯刚,双双赶到。
上官觉笑道:“鲍老人家与马兄,替‘血娘娘’独孤美,把后事办完了么?”
鲍伯刚点头答道:“仓促之间,无法觅得上等棺木,只好略为委屈这位‘血娘娘’,但我们只是暂殓,未加掩埋,将来是否把遗骨迎返‘昆仑’,且留待她两个女儿决定。”
上官觉点头道:“对,对,老人家的这种处理方式极对……”
这时,马必昌正眺览周围景色,并含笑自语道:“这‘九松台’的景色,有点怪异,九松东列,一壁刺天……”
话方至此,突听“咕咚”一声!
原来上官觉刚说到“……这种处理方式极对”之际,便“咕咚”栽倒,仿佛晕了过去?
马必昌大惊道:“上官兄,你……你是怎样了!”
上官觉双眼紧闭,脸色如纸,哪里还能开口答话?
鲍伯刚替他一诊脉息,并喂了他两粒护心灵丹,双眉深蹙说道:“又是中毒,我真不知道上官老弟单人在此,毒从何来?……”
马必昌因独孤美已遭劫数,生恐上官觉再步后尘,遂细心为他再加诊察后,苦笑一声说道:“这种毒力,甚为奇异,暂时虽还致不了命,但我们也无对症药物,加以袪解,却是怎好?”
鲍伯刚道:“不管怎样,我们总该先查出上官老弟的中毒因由,他身上有伤无伤?”
马必昌摇头道:“身上未见伤痕,何况上官兄若曾与人在此争斗,或是中了暗算,必会言明,刚才他怎么丝毫不提,好像个没事人呢?”
马必昌虽然已加注意,但于发话之际,又对上官觉全身上下,仔细再作观察!
忽然,马必昌一扬双眉,向鲍伯刚叫道:“鲍老人家,我发现蹊跷之处了……”
鲍伯刚道:“甚么蹊跷?”
马必昌指着上官觉一双莹白手掌道:“上官兄全身上下,未见中有暗器,或任何伤损,但两只手掌,却微泛绿色,似乎颇不寻常?老人家见多识广,可看得出这是中了何种毒物的现象么?”
鲍伯刚略一寻思,目注马必昌,轩眉说道:“马老弟,因你正俯身为上官老弟检视全身,不妨顺便看看,他所着银色长衫的后背部位,是不是也有同样绿色?”
马必昌如言一看之下,扬眉失惊叫道:“老人家果然高明,这是怎么回事?”
鲍伯刚目光闪动,向外看了一眼,手指那片高达十六七丈的峭壁说道:“马老弟,你的目力,必然比我锐利,你且看看,这片峭壁之间的苔藓色泽,是否与上官老弟手上的绿色相似?”
马必昌仔细一看,点了点头说道:“老人家说得丝毫不错,这样一看,上官兄在我们来前,曾经离开过‘九松台’,并施展绝顶轻功,纵上峭壁顶端,然后再双手拑壁,徐徐滑下!”
鲍伯刚道:“马老弟说得对,可以作如此判断!”
“上官兄好端端地,纵身登壁作甚?他如今身中奇毒,是否在壁顶受了甚么暗算?”
鲍伯刚也自苦笑一声,目注马必昌,摇头说道:“马老弟,你这两项疑问,我都无法答覆,但答案或许可以在壁顶找到。”
马必昌剑眉挑处,真气一提,人便纵向壁顶,半空中并含笑说道:“这事容易求证,晚辈且上到壁顶看看。”
说话之间,人登壁顶目光扫视,仔细观察?
结果,马必昌也觉壁顶只有那小圆洞可疑,遂走到崖边,低头向站在“九松台”上的鲍伯刚叫道:“鲍老人家,你且上来看看,这里有桩情况,相当奇怪!”
鲍伯刚如言腾身,也展轻功,纵登峭壁。
到了壁顶,马必昌手指那圆形小洞,向鲍伯刚说道:“鲍老人家请看,这个洞穴,圆得太以齐整,无疑必出于人工雕凿,但不知凿上这么一个小洞,有何用处?”
鲍伯刚道:“是否蛇虫所居……”
一语才出,马必昌便自连连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已仔细嗅过,小洞之中,决无任何腥臭气息!”
鲍伯刚“哦”了一声,双眉微扬问道:“这洞儿有多深呢?”
马必昌笑道:“这却不知,我们不妨来试上一试!”
说完,也和上官觉一样,取块山石,投入洞内。
动作一样,所得结果,自也一样,听不见石块落地的丝毫回声。
马必昌大感意外地,“哎呀”一声道:“想不到竟会有这种奇异情况,把我先前诊断,全推翻了!”
鲍伯刚一时之间未明其意地,向马必昌注目问道:“老弟此话怎讲?”
马必昌答道:“此洞既深不见底,则其中纵然藏有恶毒蛇虫,也未必能嗅出它们的腥臭气息,岂非把我先前之语,全部推翻了么?”
话完,见鲍伯刚双眉深锁,不禁讶声问道:“老人家是在想些什么?莫非有特殊发现,高明见解?……”
鲍伯刚道:“我是在想,洞不见底,峰心中空,余长醒又偏偏约在此地相会,足见这座山峰确实颇有怪异之处!”
马必昌道:“可惜这洞口太小,连施展‘缩骨神功’,也难入内,否则倒可一探究竟?……”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鲍伯刚,又复说道:“这壁顶小洞,看来虽甚神秘,也和上官觉兄身中奇毒之事,似乎无甚关系,不知老人家有何高明看法?”
鲍伯刚沉吟片刻后,目闪神光,轩眉答道:“我根据所见情况,有两种看法,第一种是峰腹中空,必藏古怪,可能另有门户,这小洞用处,多半只在通风,但门户所在,却一时难查,或许与‘九松台’有些关连……”
马必昌听得表示同意地,点头说道:“有理,有理,老人家的第二种看法,又是什么呢?”
鲍伯刚道:“第二种看法是关于上官老弟的中毒原因,从他手上暨背上淡绿色泽看来,似乎与拊壁下降有关,因根据我江湖经验,深山大泽的苔藓草树,往往都具有奇毒,不可轻易触碰!”
马必昌再度同意地,向鲍伯刚颔首说道:“老人家的确高明,多半一语中的,因为此处毫无人踪,上官觉兄定是在偶一不慎之下,中了自然毒素!”
鲍伯刚苦笑一声,双眉又皱说道:“纵然猜对事实,又有何用?我们对于上官老弟所中毒力,无法祛解,只能为他护心延时,倘若余长醒与那位精擅华扁妙技的濮阳先生,无法及时赶来,却着实令人焦虑!”
马必昌道:“余长醒兄既约我们在此相会,想必尽速赶来,我们还是去‘九松台’上等待,并可照拂上官觉兄,防范他情况有何突变?”
他们既识破壁上苔藓,可能具有奇毒,自然不肯再像上官觉那般拊壁滑降,而是甘耗气力地,施展绝顶轻功,设法在峭壁间点足借力地,飞纵而落。
回到“九松台”上,再为上官觉细诊脉息,知道最多维持到月上东山,倘若再无解救,“武林七杀”之中可能又将少去一杀!
如今,红日已衔西山,换句话说,也就是上官觉的性命无法再维持半个时辰以上。
马必昌与鲍伯刚均心中焦急异常,目注“七杀冢”方向,希望余长醒与濮阳高赶紧来到。
除了上官觉外,马必昌还关怀那位突然失去踪迹,不知去了何处的“玄冰玉女”冷玄冰!
但他深知冷玄冰功高人慧,虽然失踪,也不致有甚大凶险,故而整副心神还是贯注在上官觉身上,思忖有无良策,替他挽回劫数?
刚才是红日衔山,如今是红日坠山,满天云霞,顿形黯淡,显然接踵而来的,便将是沉沉夜色!
马必昌“砰”的一声,以右拳击在左掌之上,向鲍伯刚废然长叹说道:“鲍老人家,看来上官觉又将劫数难逃……”
他的感叹之语,突被鲍伯刚摇手截断。
马必昌双眉一轩,立即凝神倾耳……
因为夜风之中,有人作歌,歌声来处虽远,仍可听出唱的是:“醉,醉,醉,几人识得醉中味?一醉能教万虑消,三杯……”
马必昌不等听完,一声宛如凤啸龙吟般的高亢长啸,便自冲喉而出!
他发啸之故,有两种含意:第一种是听出歌声乃余长醒所发,生恐他不知“九松台”的所在,遂以啸声引路。
第二种是使余长醒闻啸之后,体会出此间有了急事,快点赶来,免得耽误时间。
果然,马必昌啸声发后,约莫两盏热茶时分,余长醒便赶到“九松台”上。
但余长醒不来还好,一来之下,却教马必昌与鲍伯刚好生失望!
只有原来的“风尘醉鬼”余长醒一人,那位濮阳高却不知去了何处?
马必昌眉头深蹙,目注余长醒道:“余兄,那位濮阳高兄怎未与你同来?……”
余长醒道:“濮阳老弟的事未办完,他要再过上个把时辰,才可离开‘九幽别府’,我老醉鬼是怕你们等得心焦,万分不舍地,离开那座可爱酒窖,特别提前……”
话犹未了,马必昌便失声接口叹道:“唉!糟了!……糟了……”
余长醒双眼一瞪道:“槽些甚么?难道又有人受了重伤,或中了奇毒,极须濮阳老弟,施展回春妙手?”
马必昌苦笑道:“余兄请看!”
伸手向晕卧壁下暗影中的上官觉指了一指。
余长醒见状,先是吃了一惊,但替上官觉诊视以后,却喂了他一粒丹丸,怪笑道:“不要紧,这是中毒!”
这时鲍伯刚已与余长醒互相礼见,双眉微皱,接口说道:“这种毒力,甚为强烈奇异,常人早已丧生,上官老弟虽内力深厚,也恐再难维持半个时辰以上!”
余长醒笑道:“老人家放心,濮阳高老弟为了关中多事,魑魅魍魉,纷纷出动,武林中满布血腥气息,显然浩劫将临,遂以他仁心仁术,殚竭精力,炼成两炉疗伤袪毒的上好灵丹,准备用来济世活人……”
马必昌接口道:“我知道濮阳高兄具有华扁神医的绾魂九幽之力,但余兄说他再过个把时辰才来……”
余长醒道:“人虽未到,药已先来,我方才喂给上官老弟服用的,便是濮阳老弟所炼的祛毒灵丹,纵令不能药到毒解,但也足可维持到濮阳老弟赶来以后,再行解救!”
鲍伯刚与马必昌听得余长醒这样说法,方自心中略宽,双双向上官觉注目看去。
濮阳高所炼灵药,果然极具效验,上官觉原本昏迷不醒,如今才一服药,并身体蠕动,口中也有了呻吟声息……
马必昌大喜道:“余兄,那灵药还有吗?赶快再给上官兄服上一粒……”
余长醒正在点点头,上官觉已语音微弱说道:“不必再服,这灵丹效验极好,小弟体内奇毒已解,略为调息,便可复原……”
余长醒笑道:“上官老弟请好好调息,我来把‘九幽别府’中之事,向你们细说一遍,大概马老弟与鲍老人家也急于知晓其中经过……”
马必昌道:“当然,我要知道余兄为何放心让濮阳高兄独自留在魔窟……”
余长醒笑道:“这事必须从头说起,马老弟,上官老弟与鲍老人家,才会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
说完,使把自己与濮阳高怎样进入“九幽别府”,被恳施医,濮阳高以“金丝悬脉”的上乘医技,发现帐中人与猿淫,以及被诱困于酒窟等事,讲了一遍。
鲍伯刚听得连连摇头,满面鄙视神色说道:“那帐中女子,未免太以荒淫无耻,‘魔手三郎’宇文飞,也太以下流阴毒,但余兄既已被困酒窟,怎的还有能力对‘天地帮’徒发号施令?根据我与马老弟,上官老弟在‘九幽别府’之外所见,对方居然事事从顺,不敢对你有所违抗!”
余长醒摸出酒瓶,喝了两口,怪笑说道:“鲍老人家莫要抬举我了,我老醉鬼哪有那大能耐,在‘九幽别府’中,能够安而不危之故,全靠濮阳老弟技高心细,于赠药分开荒淫人兽之际,留下了一桩伏笔!”
马必昌道:“甚么伏笔?……”
余长醒于离开“天地帮”酒窖之际,把身旁所有酒葫芦之中,都灌得满满,如今一面连连纵饮,一面说出一番话来:原来余长醒与濮阳高在酒窖中饮完那瓶“黄龙酒”,觉得兴犹未足,遂又向那数以百计的累累酒坛以内,找寻中意之物。
找来找去,余长醒对于一只约莫盛酒五十斤的土黄酒坛,感了兴趣,但拍开泥封后,却未狂饮,只是向那酒坛注目!
濮阳高见状微诧,正待发问,余长醒突然叫道:“濮阳老弟,请你看看这间石室,右面壁角的近顶之处,是否有人相当隐秘地,贴了一张字条?若有,请老弟把它小心揭下,不要损毁,免得难于辨识!”
濮阳高明知余长醒初来此处,自然弄不懂他何以突有此语?
但他暂不必问,纵身如言一摸,果然发觉壁角近顶的极为黑暗,目力难睹之处,粘有一团纸儿。
他小心把纸团取下,边自递向余长醒,边自忍不住地问道:“余老人家,你初来此地,又不会未卜先知,却是怎么知晓?……”
余长醒不等他往下再问,便指着那只土黄酒坛,怪笑说道:“是这只酒坛,告诉我的……”
语音微顿,继续笑道:“老弟大概没有发现,这酒坛之上,被人以指甲划了粗看似是花纹的甲骨文字!”
濮阳高这才明白,“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但不知这纸团儿上,又是写些甚么?”
余长醒边自展开纸团,边自笑道:“大概不是被‘天地帮’徒迫害之徒的甚么心愿?便是有关这邪恶组织的重大秘密!”
说至此处,纸团业已展开,只见上面潦草写着:“西南五十里外,‘九松台’上之‘九松门’中,有可制‘三阴魔母’常人难敌之‘三阴绝学’,有心人得此物大破‘天地帮’,则武林幸甚!”
余长醒看完,双掌一揉一搓,纸条便化飞灰!濮阳高悄然问道:“余老人家,所谓‘三阴魔母’,是何许人?”
余长醒摇了摇头,也以极低语音答道:“不知道,想来大概总是‘天地帮’中的主脑人物,地位或许比‘七杀神君’,‘幽灵鬼母’等,还要高上一层……”
说完至此,门外突起步履之声,余长醒与濮阳高遂把话头止住。
“魔手三郎”宇文飞的语音,在门外响起笑道:“余大侠,请恕宇文飞适才遇事匆促,处理不当,有所失礼!”
随着话声,石门立开,宇文飞满面笑容地,走进酒窖,向余长醒、濮阳高长揖赔罪。
余长醒怪笑道:“宇文大护法不把我们软禁了么?”
宇文飞脸上一红,抱拳恭身,陪笑说道:“适才宇文飞是因有外人侵入本帮,必须亲往处理,又恐余大侠与濮阳先生,随意行动,产生其他误会,才逼不得已,出此下策,事变一了,立来请罪,余大侠再若不肯见谅,便令宇文飞无地自容的了!”
余长醒道:“好了,看在这是一间酒窖,内有无数希世佳酿份上,我老人家便不再生气就是……”
宇文飞听他不再生气,大喜扬眉说道:“余大侠既已见谅,仍请大厅入席。”
余长醒双眼一瞪道:“既来之,则安之,此间乐,不思蜀,大厅有甚么好?我至少要在这酒窖之中,尽醉三日!”
宇文飞嘴皮动了一动,仿佛欲言又止?
余长醒何等机灵,见状之下,目注宇文飞道:“宇文护法,你有话要说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宇文飞相当尴尬地,笑了一笑,转面向濮阳高问道:“濮阳先生,蒙你以灵丹解困,人兽虽分,那只异种白猿,业已死去,但帐中女子却为何小腹之间,疼痛痉挛得难于忍受,不知何故?”
濮阳高道:“人兽虽分,但幸存女子哪有不得夹阴伤寒之理?”
宇文飞大惊欲绝地,失声变色叫道:“夹阴伤寒?这……这……这岂不是绝症?”
濮阳高笑了一笑,扬眉缓缓说道:“一般人看来,确属致命绝症,但在我胸中,却有治疗之策,只不过要请那位风流女子,尝尝荒淫恶果,吃上两三日上吐下泻,肚内疼痛的苦头而已。”
宇文飞急道:“濮阳先生既有治疗手段,快请开方配药!”
濮阳高立即开了一张药方,交给宇文飞,命他为病人每日煎服三次。
宇文飞一走,余长醒便向濮阳高怪笑问道:“濮阳老弟,这是否就是你所谓预留伏笔呢?”
濮阳高才一点头,余长醒又复笑道:“但治疗区区夹阴伤寒,你应该药到病除,哪里需要两三日之久……”
濮阳高不等余长醒再往下问,便接口笑道:“我因听说余老人家打算在此尽醉三日,才互相配合,如此推说,使‘天地帮’凶人,有所顾忌,不敢对我们妄生恶念!”
余长醒笑道:“我是见了酒坛留书,那张字条之后,再想作细搜,看看着酒窖之中,是否还有其他重大隐秘?”
濮阳高表示同意地,连连点头笑道:“仔细搜搜也好……”
一语方出,宇文飞又匆匆前来,向余长醒含笑说道:“余大侠,如今又有‘落拓王孙’马必昌,‘四绝狂人’上官觉,以及‘日月双环’鲍伯刚等,前来寻找你们,本帮因与冷玄冰姑娘,已定一月之会,打算暂时闭关,不加接待,便请余大侠说上两句话儿,把他们打发走去,彼此免伤和气好么?”
余长醒道:“好,你命人告诉马必昌老弟,就说我暂时有事,不能离开,叫他们前往西南五十里外的‘九松台’上等我,大家不见不散……”
宇文飞去后,片刻又回,苦笑一声说道:“马必昌大概不大放心,要与余大侠亲自答话……”
余长醒道:“好,我去见他……”
宇文飞摇手截断余长醒的话头,向壁上指了一指道:“不必去见,余大侠就在这个酒窖之中,便可与‘九幽别府’门外的马必昌西厢通话……”
说完,伸手在壁间按了一下,果然便有马必昌、上官觉的语音传入。双方通话完毕,马必昌等去后,余长醒便开始细搜酒窖。
谁知窖中酒坛虽多,但却再未有甚值得注意的特别资料。
余长醒失望之余,向濮阳高苦笑说道:“濮阳老弟,我们走吧,不要让马老弟等,在那‘九松台’上,等得太以心急了!”
濮阳高似乎怔了一怔,略过片刻,方自低声答道:“余老人家,你相不相信我由于所留伏笔,发生效用,已可控制那‘魔手三郎’宇文飞,要他让我们来去自如,不敢加以留难……”
余长醒点头道:“我当然相信……”
濮阳高笑道:“既然相信,我便要求老人家先行一步,去往‘九松台’,免得马大侠,久等心急,我则晚走半个时辰,再来与你们会合。”
余长醒诧道:“濮阳老弟,你要单独晚走片刻则甚?”
濮阳高道:“我发现一桩疑问,需要证实,也需要处理,请余老人家,暂莫相问,恕我卖个关子,你只消相信我挟技护身,虽然独处龙潭虎穴,却安如磐石便可!”
余长醒深知濮阳高作事向极稳重,决不荒唐,既然如此说法,必有相当用意!
故在略一寻思之后,不再深问,只叮嘱濮阳高务于半个时辰后赶来,免得自己耽心,便由宇文飞恭恭敬敬地,送出“九幽别府”。
他也不知所谓“九松台”究在何处?
但到了西南五十里左近,一面作歌,一面准备觅路之际,却听见了马必昌似有急事的传讯啸声……
余长醒说清经过,苦笑一声,又饮了口酒儿说道:“如今‘九松台’虽已到达,‘九松门’却不知何在?”
这时,上官觉已毒解神清,恢复原状,遂站起身形笑道:“‘九松台’占地不大,只要有座‘九松门’,何愁搜不出来……”
话方至此,忽然有所忆及地,“咦”了一声说道:“鲍老人家,余兄,马兄,我在那削壁顶端,发现有个小洞,似乎深不见底,极为可疑……”
鲍伯刚笑道:“我和马老弟也发现了,这证明峰腹中空,足见余兄所获秘讯,定有相当价值……”
语音至此略顿,目光电扫群侠,又复笑道:“我们现在有四人,且分头细搜‘九松台’,看看可有甚么值得推敲之处?”
群侠点头,上官觉与鲍伯刚立刻走向九株奇形怪状的古松之间,马必昌却向余长醒低声问道:“余兄,你在‘九幽别府’之中,可曾听见冰妹有何讯息?”
余长醒这时才想起少了位“玄冰玉女”冷玄冰,遂一面摇头,一面诧然问道:“‘天地帮’中谈起冷姑娘,只说她去过已走,并无其他讯息,难道它不是和你在一起么?”
马必昌叹道:“华山小别以来,变化太大,不单小弟与上官觉双双历险重生,并有位武林前辈,业已归诸劫数!”
余长醒一惊问道:“是谁?……”
马必昌道:“独孤萍、独孤娟之母,西昆仑飞血派的一代宗师‘血娘娘’独孤美!”
余长醒一听之下,越发吃惊,赶紧追问究竟,马必昌遂把别来经过对余长醒细说一遍。
余长惺听得东海双凶等,也均在此出现,不禁喟然叹道:“群魔乱舞,世劫方殷……”
话犹未了,忽听上官觉在九松之间,发话叫道:“余兄,马兄,我和鲍老人家找了一遍,毫无所得,你们可有发现?”
马必昌道:“我是将别来经过,向余兄报告,还未开始找呢……”
这是,一轮皓月,正出东山,旷影流辉,景色更添幽美。
蓦然间,马必昌叫道:“我找到了,这不是所谓‘九松门’么?”
上官觉惊喜得有点难以相信地,失声叫道:“马兄,你怎么高明到这种地步?我们找了半天毫无所获,你却还未开始,就找到‘九松门’了!”
余长醒也因为马必昌并未离开自己,从事寻找,怎会便有发现,遂讶然问道:“马老弟,你所发现的‘九松门’呢?”
马必昌含笑伸手,向那片削壁之上一指。
鲍伯刚、余长醒、上官觉等三人,自然一齐注目。
初看之下,他们仍无发现,但片刻之后,鲍伯刚便点头说道:“对了,马必昌灵心慧目,你说得丝毫不错,这正是名符其实的‘九松门’。”
如今,余长醒与上官觉,也自看出端倪!
原来那九株古松,都是种在东面崖边,削壁则在西面,明月一出东山,清辉朗照之下,东崖九松,投影西壁,使上出现一圈环影,其中的空白部份,恰好是外绕九松的门户形状!
上官觉细看几眼,剑眉一蹙,苦笑说道:“‘九松门’虽已被马兄寻得,但这门户,却是怎么开呢?”
马必昌道:“这要诸位各展智慧,我们先到壁前的门户,看看再说。”
群侠走近削壁,除了细看之外,并试加敲击,但均无任何发现。
就在群侠面面相觑之际,马必昌却双眉深蹙,似在苦思……
余长醒问道:“马老弟,你在想些甚么?”
马必昌道:“自然是揣测这‘九松门’的开启方法。”
鲍伯刚笑道:“老弟天悟神聪,睿智无比,看你神色,仿佛已得骊珠?”
马必昌摇头笑道:“哪有如此容易?我只是觉得既以‘九松’为名,则门户的开启方法,可能仍与‘九松’有关。”
鲍伯刚双目之中,神光一闪说道:“马老弟之言有理,我们把那九株松树的树身树顶,甚至于树根方面,都仔细搜上一遍。”
他们共有四人,遂每人细察两株古松,马必昌并自抱奋勇,多察看其余一株。
细察结果,被上官觉发现九株古松的正中一株,果然藏有花样。
花样不在树根,是在近树顶处,被人削去一片树皮,并施以药物,使四周焦黑,树皮永不复生,再复镌上字迹。
饶是如此,似因年代久远,所镌字迹,却已模糊难辨。
上官觉发现后,召来群侠,细加观察,结果在连认带猜之下,勉强辨认出大概是:“月朗东空,九松如龙,龙睛受力,可入峰中……”
马必昌对着这十六个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字儿,含笑说道:“如今我们又该去向那片削壁之下,静静等待,只看何时松影像龙,便立即凝劲出手,向龙睛部位,点上两指试试吧!”
上官觉苦笑道:“马兄,种植古松时期,距今必有多年,古松定已长大好多,或许会变易形态,松影不再是龙的形状?”
马必昌摇手笑道:“我对松树,略有研究,这九株都是异种古松,并加特别培植,每过百年,才长寸许,虽然不知留书距今,究竟有多久时间,但形态方面,却可能变化不大。”
上官觉道:“马兄既然这等说法,我们只有在那削壁之下,等等看了。”
四位武林奇侠,两老两小,均伫立石壁之下,注视壁上松影。
他们没有白站,看到了前所未见的自然奇景!
原来东天皓月的位置每一移动,壁上松影,便随而起大变化。
换句话说,月儿是不停在移,松影则不时在变……
如松,如海,如山,如云……
有时又如奇形怪状的虫鱼鸟兽,但就是不像龙……
群侠正等得有点焦躁,上官觉忽然叫道:“鲍老人家暨余兄、马兄请看,如今的壁上松影,是否有点像是龙了?”
余长醒道:“怎会像龙,只像是一大片云……”
上官觉接口道:“左右的八株松影,确实像云,但当中那株松影,不是像在云中半显半露,略见鳞角的一条龙么?”
鲍伯刚闻言,细一注目,点头说道:“上官老弟说得有理,我来点那龙睛!”
神功暗运,凌空弹指,在龙睛部位之上,分别点了一下。
但指风到处,除了击落一两片碎裂石山以外,根本毫无动静!
上官觉苦笑道:“弹指无灵,我们受了骗了……”
话犹未了,马必昌伸手轻拍上官觉的肩头,含笑说道:“上官兄,你听……”
原来峰腹之中,如今正隐隐传出一种“轰隆,轰隆”的隐隐雷响声息。
鲍伯刚哎呀一声,双眉深蹙叫道:“这座山峰,仿佛靠不大住,我们应该先找安全地方,然后再见机行事!”
话音方住,一长条千斤以上的巨石,突然从石壁上震裂飞坠!
鲍伯刚恰好首当其冲,幸亏他口内发话,心内业已有备,身形一闪,拉着与他距离不远的马必昌,右飘三丈,躲过了这场泰山压顶的飞灾大劫!
巨石一坠,峰下虽然走石飞砂,乱成一片,但峰腹以内的轰隆声息,却告停止。
原本完整无缺的削壁之上,露出了一条宽仅尺许,长约六尺的黑黑隙缝。
换句话说,也就是因这巨石一落,壁上竟开了门户。
上官觉目注余长醒,向他含笑说道:“余兄所获讯息,确非虚假,我们进入峰腹,试试机缘去吧!”
余长醒怪笑一声,并非答理上官觉,却向鲍伯刚笑道:“鲍老人家,进入峰腹一试机缘,探看究竟藏有何物之举,需要四个人一齐去么?”
鲍伯刚似乎懂得余长醒问话之意,摇头笑道:“一人即可,两人已足,用不着一齐进去,且留下两人,在外照应,防范其他变化,才较稳妥。”
上官觉同意这种看法,连连点头说道:“老人家说得对,就烦你分派一下,哪两人入峰探看?哪两人在外照应?”
“上官老弟与马老弟,正值英年,不惮劳顿,便由你们两位,辛苦一趟,让我和余兄两个老头儿,休息休息,在这景色佳绝的‘九松台’上,好好喝几杯吧!”
马必昌道:“老人家休要藉词谦退,你分明曲意成全……”
鲍伯刚哈哈一笑道:“马老弟,决非我们意存谦退,请看余兄虽然小我几岁,也是上了年纪之人,你与上官老弟则英年正盛,来日方长,倘若再有奇遇,光大武林,苍生有福,自然要比我们这种糟老头子,来得有用多多,常言道:‘智者不惑,当仁不让’,你们赶紧入峰,我和余兄一面饮酒,一面伫候好消息吧!”
马必昌知道不必客气,遂与上官觉一同纵登峭壁,准备进入石缝。
那石缝随谈宽有尺许,但边缘并非平整,必须扁着身子,并略展缩骨神功,方可进入。
入内之后,一片漆黑,两人遂不约而同地,停止行动,功力暗凝,一齐暂闭双目。
过了片刻,双目再睁,已能勉强适应,模模糊糊,看出不远景物。
峰腹并非全部中空,只有一条狭窄小径,斜行往下,似是通向峰底。
马必昌低声向紧靠身边的上官觉笑道:“上官兄,这种情势,可不甚妙,万一山峰再加震动,内部略有倾裂,便可能永远把我们活埋在峰腹之内!”
上官觉笑道:“常言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鲍老人家与余兄既然一番好意,我们不能不识抬举,这峰底纵是虎穴龙潭,藏有任何凶险,也只好硬着头皮,闯一闯了!”
马必昌笑道:“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弟为上官兄开路。”
话完,身形一闪,便循着倾斜小径,向下走去。
上官觉被他一步抢先,不便再争,只得把内家神功,提聚双掌,紧随马必昌的身后,防范任何的突变!
下降二十来丈,目力已能完全适应,看清四外景色。
容身处,并非小径,是条半出天然,半加人工的狭窄甬道,也可以说是地势虽还不小,却到处均被巨石暨钟乳堵塞,只留下一径通人的倾斜洞穴。
五十丈外,足下微见天光,并隐约可闻琤琮水响。
上官觉讶声叫道:“马兄,这到真是怪事,上面黑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快到峰底,却反而出现天光?”
马必昌笑道:“自然之妙与造化之大,委实无奇不有,照这情形看来,峰底多半是别有天地?”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继续下降,已可远远望见再复略为转折的数丈以外,有个天光不强的圆形出口。
洞势至此,也不再狭长,转成圆形,逼得马必昌与上官觉二人,不得不匍匐蛇行前进。
到了出口,钻出洞外,马必昌虽然早就预料到别有天地,也不禁对这造化之奇暨景色之美,失声惊叹!
原来洞外是一个巨型天井。
不错是个井!
井底,是一片极为清澈,极为平静的潭水。
井栏则是四个围绕壁立,高达百丈的挺削山石。
泽水的面积,只有十数丈方圆,说它是潭,固然小得可怜,但说它是井,却又大得吓人。
尤其那壁立百丈以后,只有十来丈空隙的四围峰顶,从下面仰首望去,真像是个井口模样!
这种情况以下,除非日正当空,无法得见阳光,景色自然幽绝!
这种环境,除非从“九松台”上,发现秘径,辛苦穿行至此,任何人也无法到达。
四壁虽陡,并还有不少细细飞泉,喷珠溅玉地,洒落潭中,这也就是马必昌与上官觉适才在秘径中,隐隐听得琤琮水响的由来。
马必昌对这种罕见的清景,看得有点出神,上官觉更是呆然片刻之后,长叹一声说道:“小弟若能设法在此,建上数楹茅屋,偕二三知友,暨素心人……”
说到“素心人”三字,上官觉不禁剑眉一蹙。
因为,以语及人,他想起了他的素心人欧阳小玉,不知欧阳小玉已否复原?
倘若复原后,定必赶来“七杀冢”,是否又出差错?……
悬念之中,听得马必昌向他含笑道:“上官兄,我们费尽辛苦,到达此间,除了目睹极为清幽的自然奇景以外,别无所得,却是怎样回去向余长醒兄暨鲍老人家交卷呢?”
上官觉苦笑道:“马兄才华,胜我百倍,江湖经验也比我这纨绔子弟,丰富多多,小弟唯你马首是瞻,彼此已成知友,你就不必太客气了。”
马必昌失笑道:“上官兄怎么如此谦抑起来?潭呈圆形,你由左转右,我由右转左,先把整个环境,细察一遍,看看可有甚么扎眼之处?”
上官觉点头应诺,两人遂一往左,一个往右地,绕潭缓步而行。
行未多久,马必昌忽然听得上官觉失声一叹。
他举目望去,见上官觉是面对一片密布藤萝的翠绿山壁,伫立凝神,遂微提真气,传声问道:“上官兄何事感叹?”
上官觉道:“我是叹服这地名起得太以恰当!”
马必昌又自问道:“此地何名?上官兄又是怎么晓得的呢?”
上官觉笑道:“是叫‘别有天’,这片石壁,写得有呀。”
“别有天”听在耳中,使马必昌怦然心动!
他不再观察自己这边,竟飘身赶到上官觉面前,注目向那片布满藤萝的石壁看去。
原来远看虽是一片翠绿山壁,近看却仍可从藤萝之中,隐隐发现壁上镌有“别有天”三个径尺大字。
上官觉诧然问道:“马兄一闻小弟之语,神色顿异,莫非这‘别有天’三字,有甚蹊跷么?”
马必昌似乎答非所问地,喃喃自语道:“此地位于豫陕交界之处,未入潼关,理应不算‘关中’……”
上官觉苦笑道:“马兄,你在说些什么?”
马必昌回过头来,目注上官觉,扬眉问道:“上官兄,有四句太阳神尼遗偈,你可知晓?”
上官觉点头答道:“我与欧阳小玉在华山太阳谷中发现,是不是‘经在天上,丹藏重泉,髓血不冻,乃得神钱……”
马必昌道:“不错,正是这四句偈语……”
上官觉问道:“马兄忽然提起这四句偈语则甚?莫非怀疑此间之事,也与’太阳三宝‘有关?”
马必昌双眉微蹙,“嗯”了一声道:“上官兄所见偈语中,有‘经在天上’四字,此地又名‘别有天’,小弟遂怀疑余长醒所获讯息能‘三阴魔母’所练‘三阴绝学’之物,便是‘太阳真经’,但根据传闻,‘太阳三宝’全在关中……”
上官觉听至此处,失笑说道:“传闻怎会可靠?太阳神尼遗偈中只说‘经在天上,丹藏重泉,髓血不冻,乃得神钱’,根本未有‘太阳三宝’全在关中之语,但……”
马必昌见他语音忽顿,不禁注目问道:“上官兄但些甚么,怎不说将下去?”
上官觉伸手向四外一指,苦笑说道:“我是觉得这‘别有天’虽然只像个天然巨井,范围不大,但四外壁高百丈以上,陡立如削,潭水又不知深达几许?要想在此找出一部藏放严密的‘太阳真经’,仍非容易的呢!”
马必昌表示同意地,连连颔首说道:“当然不是容易,鲍老人家与余长醒兄,见我们入峰以后,久久不出,恐怕要等得急坏了呢!”
上官觉道:“我们是先行苦苦搜寻,还是先回去通知鲍老人家暨余长醒兄一声?”
马必昌略一沉吟道:“照理说来,似应先通知他们一声,因为此地与外隔绝,不虑有外人撞来,夺去宝物!”
上官觉道:“好,我们先行回去,或许鲍老人家与余兄有兴同来,借助他们的丰富江湖经验,容易有所收获也说不定!”
话完,两人便举步回行,但才走丈许,上官觉便驻足扬眉叫道:“马兄!我似乎触动灵机,让我试一试看!”
语音落处,不等马必昌答应,便回到适才那片藤萝的翠壁之下,一拔数丈,往镌有“别有天”三个径尺大字之处纵去。
马必昌反应极快,已知上官觉之意,含笑叫道;“对,‘经在天上’,上官兄不妨到那‘别有天’的‘天’字之上看看!”
上官觉人到壁上,业已有所瞥见。
原来该处山壁微凹,加上外覆藤萝,使站在壁下之人无法看出,就在“别有天”的“天”字之上,有个暗室洞穴。
上官觉大喜之下,附身藤萝,向下叫道:“马兄,在‘天’字以上,果然有个洞呢,让我进去看看。”
边自发话,边自向那暗黑洞穴之中走进。
马必昌道:“上官兄小心一点,收藏异宝奇珍之处,往往盘踞凶物……”
话犹未了,壁上已传下上官觉的一声废然长叹!
马必昌以为上官觉有了意外,赶紧纵身登壁,准备加以援手,并同作应变举措。
谁知他才纵到“别有天”字上方,上官觉已安然无事地,从洞中退出,向马必昌苦笑说道:“马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们来迟一步!”
马必昌听得为之一怔,讶声皱眉问道:“上官兄,你这来迟一步之语,却是何意……”
上官觉苦笑一声,接口说道:“马兄料事如神,毫无差错,这洞中所藏,正是‘太阳真解’,但却已被别人捷足先登,取得去了!”
马必昌越发诧道:“有人捷足先登?那‘九松台’上,龙睛未点,石壁未裂,有人是如何进入‘别有天’呢?”
上官觉道:“这就非我所知,或许除了‘九松台’外,还有第二条幽秘路径?……”
说至此处,向马必昌递过一只长约八寸,宽约四寸,厚约一寸的绢制锦匣。
从外型看来,匣中装的,定必是书,但马必昌接过手中,仅从份量之上:已知书被取走,匣内空空如也。
锦匣匣盖之上,题得有字,写的是:“太阳真解,得之者宝,武技益精,胸怀当皎,日月重光,河山再造!”
马必昌叹道:“太阳神尼不愧为先明后裔,时时垂训后人,莫忘光复河山的孤臣孽子职志……”
说至此处,把头一抬,目注上官觉道:“上官兄洞内是何景象?”
上官觉道:“洞内是间小小石室,别无陈设,只在唯一的石桌上,放着这只已空锦匣,还有……”
马必昌见他语音忽顿,扬眉问道:“还有甚么?上官兄是否发现其他迹象,有人在你之前,进入洞中?”
上官觉点头道:“本来我认为‘太阳三宝’已藏放百年以上,或许早在数十年前,便被有缘人取走,但发现洞内地下的积尘,竟有极为新鲜的女子足印,才知我们只是来迟一步而已……”
语音顿住,向马必昌把手一伸,苦笑说道:“马兄请入洞内,再看一下,或许你有甚么高明见解?”
马必昌摇头道:“上官兄既已看过,我还再看则甚?我们下壁去吧……”
两人飞身下壁,上官觉手指四周,皱眉说道:“马兄像这种环境之中,还会有第二条通道么?”
马必昌笑道:“怎么没有可能?只是不易发现便了,就拿这潭水来说,若无宣泄之处,岂不早就满山满谷,怎能保持如此平静状态?”
上官觉扬着手中锦匣,满面尴尬神色道:“如此说来,我们只有以这只空匣,去向鲍老人家暨余长醒兄交差了!”
马必昌到是神色自如,毫无懊丧地,含笑说道:“有了这只锦匣,总算不是白跑,但愿获得‘太阳真解’的这位女子,不是凶邪一流,便为武林之幸!”
上官觉一面于马必昌走向来处,一面皱眉说道:“马兄,‘太阳真解’既未获得,对于那位在‘天地帮’中,隐身未出,据说身怀‘三阴绝学’的‘三阴魔母’……”
马必昌失笑接口道:“上官兄在昔日目无余子,豪气如云,怎在一旦变化气质后,竟如此……”
上官觉道:“马兄莫要误会,小弟决非胆小怕事,只是觉得我们对这‘三阴魔母’,太以茫无所知,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与对方放手一搏之前,似应设法先探悉此人的一些来龙去脉,方较稳妥!”
马必昌点头道:“上官兄所说,确系智者之言,但因‘天地帮’巢穴的地位特殊,一旦闭关,潜入不易,只有凭借机缘,从侧面打探打探!”
上官觉满面神光地,扬眉朗声说道:“能悉敌情,自然最好,否则冷玄冰姑娘已与妙妙夫人订约,我们到期也必赴会,看看那‘七杀活尸陈列馆’中,到底能陈列武林几杀?”
不提起冷玄冰,马必昌笑口常开,如今却面带忧容,双眉立蹙!
上官觉笑道:“马兄又在悬念你的‘玄冰玉女’了,其实这位姑娘的一身艺业,极为高明,不在你我之下,人又灵慧,虽然暂失踪迹,不致有甚差错,马兄放宽愁肠,不必相思欲绝……”
马必昌白了上官觉一眼,苦笑说道:“上官兄莫要拿我取笑,你的眉稍眼角,均露情思,还不是在想念你的红妆腻友欧阳小玉?”
上官觉不加否认地,点头说道:“大千世界,物物有情,男女爱悦,更属常理,欧阳小玉独自养伤,确实令人放心不下,我要抽段时间,回到濮阳高的草庐之中,看看才好……”
这是,他们早已进入秘洞,并向上斜登了三数十丈光景。
马必昌突然“咦”了一声道:“上官兄请听,这不是余长醒兄与鲍老人家的笑语之声么?我们入壁已久,毫无音讯,他们竟不着急,未免有点奇怪?”
上官觉倾耳一听,扬眉说道:“除了余兄与鲍老人家以外,还有第三人的笑声呢,我们走快点吧,可能是濮阳高兄,也从‘九幽别府’赶到。”
两人足下加急,驰近壁缝出口,自然有步履声息,先行传出。
只听得那位黄山大侠,“日月双环”鲍伯刚含笑发话问道:“马老弟,上官老弟,你们大概是如入宝山空手回吧?”
上官觉吸气扁身,穿出石壁窄缝,并诧然问道:“鲍老人家,你怎知我与马兄的遭遇情况……”至此,人已出壁,瞥见濮阳高果已赶到,正与鲍伯刚,余长醒同在松下饮酒。
鲍伯刚笑道:“我们不单知道你与马老弟如入宝山,空手而回,并且猜得出可能是厄于阴人,只是落后一步而已。”
上官觉万分惊奇地,瞠目诧声问道:“鲍老人家,你也到了‘别有天’么?”
鲍伯刚道:“甚么叫‘别有天’?老朽不知道这是甚么所在?”
上官觉回头向刚从壁缝中钻出的马必昌,苦笑叫道:“马兄,这可把我弄胡涂了,鲍老人家根本不知道‘别有天’在何处?却又……”
马必昌含笑道:“上官兄怎么聪明一世,懵懂一时?余兄知晓‘九松台’上藏宝,是在‘九幽别府’中,获得讯息,如今定是濮阳高兄又于魔巢中获得另一秘讯,才知我们去迟一步!”
濮阳高闻言之下,一抱双拳,哈哈笑道:“佩服,佩服,‘落拓王孙’果然名不虚传,是位睿智绝伦的武林俊杰!”
马必昌向尚在猛灌美酒的余长醒叫道:“余兄,小弟与濮阳高兄,尚属神交,你也不为我们引见引见。”
余长醒把两只怪眼一翻,接口说道:“‘落拓王孙’向来潇洒,如今切莫发迂,你与濮阳老弟,面也见了,话也讲了,何必还要引见?……”
说至此处,咕嘟嘟地,又是几口美酒下喉!
马必昌失笑道:“余兄如此喝法,是借酒浇愁?还是……”
余长醒不等马必昌再往下问,便自截口答道:“一非借酒浇愁,二非腹内酒虫发痒,只因是我的妙药,我老醉鬼于有所为难之下,往往便乞灵杜康,借酒思计!”
马必昌问道:“余兄为甚么难?思甚么计?”
余长醒道:“‘血娘娘’独孤美已遭劫数,她的两位女儿独孤萍和独孤娟又有性命之虑,怎不叫我为难,少不要多多喝上几斤酒儿,方可引发奇急,想出一条能救她们脱险之计啊!”
马必昌挑眉问道:“两位独孤姑娘,是在何处遇险?莫非也失陷在‘九幽别府’之内呢?”
余长醒摇头道:“那倒不是,他们遭厄之处,确址不悉,只晓得是在距离‘七杀冢’百里以内,范围甚广,踪迹难寻,怎不令人伤脑筋呢?”
说至此际,向在松下席地而坐的濮阳阳高道:“濮阳老弟,你且把你所获讯息,向马老弟暨上官老弟说上一遍。”
濮阳高点了点头,旋即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自从余长醒走后,宇文飞又来邀请,濮阳高觉得无须再留在酒窖之中,遂与宇文飞重行回到大厅落座。
宇文飞一面仍以极精美的酒菜待客,一面陪笑道:“濮阳先生……”
四字甫出,濮阳高便知其意,向宇文飞含笑说道:“宇文护法,是不是那位举措荒唐,过于贪淫的帐中人,病势又发,腹内疼痛?”
宇文飞苦笑道:“濮阳先生猜得极对,帐中人服食先生灵药之后,本已安然,适才突告再犯,但来势较第一次已略减弱,万祈先生赐予除根才好!”
濮阳高手中擎杯,默默不语,仿佛有点出神……
宇文飞见状,眉头深聚,面带忧容说道:“先生有何碍难,但请明言,或是需要甚么……”
这位“魔手三郎”,把事情完全猜错。
濮阳高不是出神,是在静听于他耳边响起细若蚊哼的传音密语。
就在宇文飞发话之际,濮阳高的耳边,有人向他传音说道:“独孤萍、独孤娟二女,身落人手,确址不悉,只知在距此百里之内,你设法向字文飞探询探询,附近还有甚么厉害武林人物,暨隐秘巢穴?并赶紧召集人手,加以援救,莫使她们白壁有玷,成为鲍伯刚,上官瑜的情天恨事!”
濮阳高听完耳边密语,恰好宇文飞话已讲完,遂扬眉说道:“宇文护法放心,再一剂药,必然断根,但在我开方以后,却有桩问题,想要……”
宇文飞急急接道:“濮阳先生有话尽管请讲,宇文飞但有所知,无不奉告!”
濮阳高举起酒杯,饮了一口,含笑问道:“在这‘七杀冢’周围百里之内,还有甚么厉害武林人物的隐秘巢穴?”
宇文飞想了一想,微思答道:“武林人物,当然甚多,但若够得上厉害的仿佛只有两处?……”
濮阳高道:“宇文护法请道其详,是什么地点,和怎样人物?”
宇文飞苦笑道:“地点一处是西南百里的‘九松谷’,一处是正西七八十里的‘双龙堡’,至于其中所住,究竟是什么人物,则因本帮主持人严诫帮中弟子前往窥探结怨,故而宇文飞尚无所知,决非对濮阳先生,故意隐瞒不告!”
这时,濮阳高的耳边,又响起密语说道:“够了,濮阳兄赶紧离此与余兄等会合,对‘九松谷’暨‘双龙堡’两地,细加察看,并叫余兄等无须再在‘九松台’上,多作勾留,因为他们所想找的东西,业已被另一位红妆侠女,抢险一步,取得去了!”
濮阳高从称呼之上,便知对方乃是熟人,但因语音太细,却听不出究系何人所发?
内容方面,更令濮阳高惊奇,因连“九松台”之名,暨所藏宝物,已被人取走等情,对方均能知晓,委实不可思议……
苦于不知对方藏身所在,濮阳高只能听,不能问,等到话完之后,立即站起身形,向宇文飞告辞。
宇文飞大感意外道:“濮阳先生这就要走……”
濮阳高摇了摇手,截断他的话头说道:“不妨!不妨!我再留下一粒丹药,帐中人服后,风流小恙,立可除根,决不再发,我因身有急事,不能在此再耽搁了!”
宇文飞也知像濮阳高这等武林侠义,绝无虚言,遂只好恭恭敬敬地,把濮阳高送出“九幽别府”。
濮阳高举步之间,耳边仍然听得密语说道:“濮阳兄,请告余、马、上官等兄,‘天地帮’中最厉害的人物,便是‘三阴魔母’,但此人来历如谜,尚未探悉,只知是五十年前,‘三仙二佛四丑七邪’共同举办‘天池大会’的漏网凶人之一,其功力精深,业已登峰造极,远在甚么‘妙妙夫人’与‘七杀神君’之上,叫他们千万小心,对于此人,不可丝毫大意……”
濮阳高一面聆听,一面注意四外,仍未发现向自己耳边密语之人,究竟藏在何处?
这时,已抵“九幽别府”门户,宇文飞启门送客,并含笑问道:“本帮已与‘武林七杀’订有约于一个月后,在此相会之约,濮阳先生既和‘风尘醉鬼’余长醒莫逆,届时可能也与会这场热闹?……”
濮阳高点头笑道:“如此盛会,谁肯错过,那时濮阳高必再来叨扰字文护法几杯罕世美酒。”
说至此处,伸手递过一粒丹药,目注宇文飞道:“宇文护法请把这粒丹药,与帐中人服下,腹痛立愈,再不复发……”
宇文飞接过丹药,向濮阳高看了一眼,点头说道:“濮阳先生以神医妙技,对帐中人疗疾之恩,宇文飞不敢或忘,异日定当有报!”
濮阳高笑了一笑,见门户已启,遂别过宇文飞,向西南赶来。
到了“九松台”,会见鲍伯刚,余长醒,说明经过,便一面等待马必昌、上官觉转头,看他们是否劳而无功?
被人占了先着,一面相互猜测藏身“九幽别府”,对濮阳高耳边密语之人,以及那位“三阴魔母”,究竟是甚么身份?
上官觉听完濮阳高所述,向鲍伯刚、余长醒问道:“鲍老人家与余兄研究之下,是否已有所得?”
余长醒摇头道:“暗中藏身之人,因根本无从捉摸,不必推敲,至于‘三阴魔母’方面,鲍老人家是曾参与‘天池大会’之人,请回想一下,昔日漏网幸存的妖孽之中,有何人……”
话方至此,鲍伯刚已面带诧,摇头说道:“这事奇怪,五十年前的‘天池大会’,是以‘三仙二佛,四丑七邪’等十六位黑白两道的第一流高手,作为主体,结果是天道不爽,正胜邪消,‘三仙二佛”中,虽有二仙遭劫,一佛涅槃,但‘四丑七邪’,却被扫数诛除得干干净净,哪里有甚么幸逃不死的漏网余孽?……”
马必昌一旁说道:“我们目前急务,似乎不在盲目猜度‘三阴魔母’暨‘暗中藏身之人’,应该赶紧走趟‘九松谷’,和‘双龙堡’吧!”
濮阳高瞿然道:“对,对,那人还特别提醒我们要从速援救,莫令独孤姊妹,白璧有玷!”
上官觉苦笑道:“我们好不容易才找着这片‘九松台’,‘九松谷’又在何处?”
余长醒微一沉吟道:“根据宇文飞所说,‘九松谷’是在距离‘七杀冢’的西南百里左右,比这‘九松台’,要远上一倍路呢。”
上官觉道:“好,我们就再往西南方走上五十里路试试。”
马必昌道:“倘若两位独孤姑娘不在‘九松谷’呢?”
上官觉应声道:“那我们再赶去‘七杀冢’正西七八十里的‘双龙堡’……”
马必昌道:“这样会不会在时机方面,有所延误?”
鲍伯刚“哦”了一声,目注马必昌道:“马老弟是想争取时效,两路分兵?”
马必昌颔首道:“我们如今已有五人之多,以两人去‘九松谷’,三人去‘双龙堡’,力量也不算单薄,老人家意下……”
话方至此,上官觉已连连点头,接口说道:“同意,同意,就请马兄来分派任务……”
马必昌望了鲍伯刚一眼,含笑说道:“分兵遣将,是主帅之事,鲍老人家德高望重,江湖经验,更比我们丰富多多,便请老人家当仁不让,主持分派吧。”
鲍伯刚笑道:“何必分派?大家还是老搭档便可。”
马必昌会意笑道:“老人家之意,是与我同去‘九松谷’,由余兄,上官兄等三人,前去‘双龙堡’?”
鲍伯刚点头道:“顾名思义,盘据‘双龙堡’的武林人物,声势较重,理应多去一人,但濮阳老弟所炼解毒灵丹,却请……”
濮阳高不等鲍伯刚话完,便即笑道:“当然,当然,濮阳高各赠三粒,请老人家与马兄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说完便取出六粒丹药,分别递过。
上官觉在他们接取丹药之时,扬眉说道:“我们两路分兵,无论哪一路扑空,都立即转赴另一路,彼此会合……”
“当然如此,若有紧急情况,并不妨分人通告,合力从事,因为这两处所在,连‘天地帮’都不愿轻易招惹,足见决非寻常人物,千万不可大意!”
上官觉侧顾余长醒、濮阳高,轩眉叫道:“余兄,濮阳兄,你们的酒儿,留待路上喝吧,既要争取时效,我们应该立即前往‘双龙堡’中,探听一下!”
余长醒收起他的酒葫芦来,哈哈一笑道:“上官老弟莫要怪我贪杯,须知我老醉鬼有桩较常人特异之处,就是喝得越多,头脑越是冷静清楚……”
语音至此略顿,双目一张,神光四射地,继续说道:“适才我老花子忽然心血来潮,起了感应,好像此去‘双龙堡’,决不平凡,要遭遇不少劫数,故而多喝几杯,准备准备!”
语落,人飘,酒香散处,已与上官觉,濮阳高等,同在“九松台”上,失去踪迹!
马必昌双眉深蹙,目送余长醒等下峰,驰往南方,神情似颇沉重?
鲍伯刚笑道:“老弟想些甚么?我们也奔西南,赶去找寻‘九松谷’吧。”
马必昌边自与鲍伯刚一齐举步,边自正色说道:“我是由于余长醒兄忽起心灵感应一语之上,觉得有点兆头不妙,耽心他们此去‘双龙堡’,可能会有失闪,也说不定?”
鲍伯刚道:“不至于吧,余兄与上官老弟,功力绝世,名列‘武林七杀’,再加上濮阳老弟,是位技精华扁的旷代神医……”
马必昌接口道:“老人家适才可曾法意?上官觉,濮阳高等两兄,还到正常,但老醉鬼余长醒的眉心之间,仿佛现出一丝晦色?”
鲍伯刚点头笑道:“我看见了,老朽对风鉴之术,稍经涉猎,余兄晦色虽有,煞纹未露,最多受些小小挫折,决无重大凶险,老弟不必为他过分担忧,但愿‘九松谷’中无事,我们及时赶住‘双龙堡’,加以接应便了!”
话虽不误,但天下事变幻难测,鲍伯刚与马必昌偏偏在“九松谷”中,遇事勾留,使得一向千杯不醉的“风尘醉鬼”余长醒,碰了大大钉子,于“双龙堡”内,几乎活活醉死,变成名符其实的“风尘醉鬼”!
区区五十里远近,虽属山路崎岖,但在“落拓王孙”与“日月双环”等两位大侠脚下,也用不了多少时刻。……
鲍伯刚行进之间,见群峰刺天,入山已深,地势甚险,遂向马必昌笑道:“马老弟,五十里的路程,差不多了,‘九松谷’可能就左近,我们是否莫再前行……”
马必昌截断鲍伯刚的话头,一声苦笑说道:“找寻这等不见经传的偏僻地点,除了询问,别无良策,但我们自从越过来路那道幽深山壑以后,似乎到了死域,根本未见任何山夫樵夫,猎户渔夫……”
鲍伯刚接口笑道:“老弟提醒我了,越是这等静无人踪,越是证明住有绝世凶邪的‘九松谷’,就在左近……”
马必昌苦笑道:“纵是左近,却是如何找呢?难道叫我们一峰一壑,澈底排搜,或是向那些奇怪松石,探询路径?……”
鲍伯刚笑道:“我们去找,确实很难,最佳之策,是引得他们,前来找我!”
话音才落,双眉一轩,撮唇忽作长啸。
这啸声不洪不厉,其细如丝,但却极为高亢,行家耳中,一听便知是贯足内家真气施为,至少也可送出数里远近。
马必昌失笑道:“老人家这个法儿不错,‘九松谷’若在左近,其中所住凶邪,胸襟必甚狭隘,一闻有人挑衅,多半会自动寻来,免得我们再跋涉寻找!”
但鲍伯刚啸隐停后,约过了半盏热茶时分,山谷之间,仍然一片死寂!
马必昌剑眉一剔,歌声也起,他唱的仍是他的招牌歌:“落拓江湖载剑行,头颅笑掷死生轻,十年一觉英雄梦,赢得王孙……”
他这招牌歌,才吟到第二句时,便听得左面一片嵯峨乱石之间,有了声息。
但这声息,极为低沉,若非鲍伯刚与马必昌耳力特聪,并全神贯注,根本无法听见,遂显示出来人也是身具绝学的一流高手!
鲍伯刚向马必昌以目示意,马必昌却只点了点头,佯为未觉地,依旧朗声歌吟。
等到他“王孙”二字出口,那堆嵯峨乱石间,突然有人接口笑道:“‘闻声悲落拓,结语叹王孙’,难道尊驾竟是我景仰已久的‘落拓王孙’马必昌么?”
随着话声,从乱石之间,走出一位玄衣书生。
这书生面容绝美,年龄约比马必昌略长,约在三十二三,因身着一件墨黑儒衫,越发衬托得肌肤胜雪,容光照人!他出林以后,满面笑容,向马必昌抱拳为礼,神态十分和善。
马必昌边自长揖还礼,边自含笑说道:“小弟正是马必昌,江湖落拓,羸马青衫,无事足夸,无技足傲,不敢当‘久仰’之称,请教兄台尊名上姓?”
玄衣书生笑道:“在下贾雄,常言道‘人以类聚’,这位老人家,既与马大侠为友,风年气宇,又如古月苍松,定非寻常人物……”
马必昌道:“这位是鲍老人家,上一字伯,下一字刚,久隐黄衫,昔年曾有……”
贾雄不等马必昌话完,便“哎呀”一声,失声说道:“原来竟是黄山大侠‘日月双环’,两位旷代俊客,齐现侠踪,真所谓‘蓬荜生辉,三生有幸’了……”
语音至此微顿,目注马必昌,扬眉问道:“马大侠,据在下推断,你与鲍老人家不会无故吟啸,适才之举,莫非另有用意?”
“贾兄猜得不错,我们是想引出人来,问问路径。”
贾雄笑道:“在下虽非土著,但居此已久,路径颇熟,或许可以效劳?但不知马大侠与鲍老人家想探询的是甚么所在?”
马必昌向四外峰峦,指了一指,轩眉问道:“请教贾兄,在这附近有无一处地名,叫做‘九松谷’?”
贾雄听得为之一怔,以惊奇神色答道:“‘九松谷’正是蜗居,但不知马大侠与鲍老人家是要寻何人?或是有甚么贵事?”
马必昌欲言又止,神色上似乎略现尴尬之状。
贾雄笑道:“这样吧,嘉客光降,不能失礼,两位先请到‘九松谷’中,饮上几杯自酿浊酒,然后再请教来意,只要贾某力之能及,决不令马兄与鲍老人家失望就是!”
马必昌一来觉得贾雄笑脸迎人,神态可亲,二来又认为先到“九松谷”中,看看情况也好,遂向鲍伯刚笑道:“鲍老人家,我们就作次不速之客,叨扰这位贾兄的几杯如何?”
鲍伯刚也觉本来要找“九松谷”,既然主人出面邀约,去去何妨?
遂点头笑道:“这位贾老弟既是‘九松谷’主人,……”
贾雄“哎呀”一声,连连摇手地,接口说道:“鲍老人家千万不要如此说法,常言道‘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在下不过借居‘九松谷’而已,怎敢当‘主人’之称?凡是爱好风光山色之人,只要有兴,谁都可以到谷中走走。”
贾雄既然如此说法,自然便由他引路,向一片参天峭壁走去。
但举步之间,鲍伯刚与马必昌的心中,却起了同一疑念?
那就是居留主人玄衣书生贾雄,既如此和蔼,为何欲向“武林七杀”挑衅,企图霸视武林的“天地帮”主脑人物,反到约束所属,不许轻易向“九松谷”中招惹?……
疑念未释,去路已尽,挡道的是一片高约三十来丈的陡削石壁。
贾雄在石壁之前,止步笑道:“‘九松谷’另一出口,远在数里外,此处则非越过这片石壁,无法入谷,在下因知马大侠神功盖世,鲍老人家更是前辈名家,才特走近路,我们是一齐登壁?还是由贾某倚仗轻车熟路,先行上去,再设法加以接引?”
鲍伯刚明知对方此举,暗含考较之意,遂微笑说道:“不敢过劳贾老弟,我们还是一齐走吧,好在马老弟是旷代俊客,人中之龙,我老头子虽然年迈力衰,得他携带之下,或许也可勉附骥尾!”
贾雄满面含笑地,把手一举,三人便同展绝顶轻功,把那数十丈陡削石壁,当作了康庄大道。
说来甚妙,三人中不知是谁意存谦抑?
或均无意争强,他们是同时到达壁顶,未分出半丝先后。
但马必昌於贾雄的从容步履之上,已看出此人的一身功力,相当高明,比自己大概在伯仲之间,不遑多让!
到了削壁顶端往下看,壁后果然是一条狭窄山谷。
贾雄伸手指着足下,含笑向鲍伯刚,马必昌说道:“鲍老人家与马大侠请看……”
鲍伯刚与马必昌注目一看,原来那边壁上,长有九株横生古松,每株相距不远,恰好可作上壁下壁的点足借力之用。
马必昌“哦”了一声道:“原来‘九松谷’是以此得名?……”
贾雄摇手笑道:“不止,不止,‘九松谷’中共有三九二十七株古松,分植于‘九松壁’,‘九松口’,‘九松居’等三处,除此以外,便属梅柳翠竹,再无半株松树的了!”
话完,又复笑道:“至此,已近蜗居,在下先行为鲍老人家、马大侠引路!”
三人下得削壁,顺着狭窄谷道,左转右折,前行数十丈后,看见有九株古松环壁而植,正中是条仅容人侧身而行的狭窄石缝。
马必昌笑道:“这定是贾兄所说的‘九松口’了,看来口外定然别有天地?”
贾雄点头道:“在下所居的‘九松居’左近,景色确颇清幽,但……”
马必昌见他未语有未尽,遂含笑问道:“贾兄但些甚么?怎不说将下去?”
贾雄苦笑一声道:“小弟觉得此谷之中,共有三处种植古松,并均以‘九’为数,显非偶然,必是前人有意为之,但从在谷中居留数年,旦夕揣摩,仍参不透其中奥秘?……”
鲍伯刚笑道:“这种有关玄理禅机之事,苦苦参测,最易入魔,无心顿悟,反而往往会妙手偶得!‘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阴’之语,便属此理……”
说至此处,三人已穿过那条狭窄石缝,出了“九松口”。
才出九松口外,马必昌便不禁“咦”了一声,为之失神怔住?
原来此地景色竟和自己与上官觉所探“别有天”中,太以神似!
当然山川景物不会完全一样,此地的潭水范围,似比“别有天”中稍大,潭边又多了九株古怪,与数楹茅屋,但四山似壁,一口如来,也宛然是座天然巨井,大概情况却和“别有天”,无甚二致!
贾雄笑道:“马大侠何故惊咦?莫非是嫌小弟这“九松居”过于幽静么?”
马必昌摇头答道:“如此幽境,居者为仙,马必昌只是艳羡贾兄清福超人……”
语音至此略顿,目注贾雄,手指四处问道:“如此妙境,应有佳名,马必昌不揣鄙陋,意欲称以‘别有天’,不知贾兄意下如何?”
贾雄“呀”了一声,轩眉含笑说道:“这到真是巧极,也证明了马大侠确有高才,此地正是名叫‘别有天’呢?”
马必昌心中又是一震,向贾雄问道:“贾兄怎知此地原名?是有典藉,抑或碑砀?……”
贾雄不等马必昌话完,便即接口笑道:“一非典籍所载,二非碑砀所书,是那山壁之上,镌有三个盈尺擘巢大字。”
马必昌正想前住镌字山壁一观,贾雄已延客进入茅屋,只得暂时作罢。
这数楹茅屋,外观虽不甚起眼,但室中陈设,却相当洁净精雅!
贾雄是在书房延宾,缥缃满架,壁间隐剑,几上有琴,委实显得主人不俗,极有气派。
贾雄请鲍伯刚马必昌坐定,含笑说道:“鲍老人家与马大侠稍坐片刻,我去嘱咐厨下,略整酒菜,以待嘉客。”
马必昌说了声:“贾兄不必客气多劳……”
等贾雄退出书房后,立向鲍伯刚低声说道:“鲍老人家,照这情形看来,两位独孤姑娘,不像是失陷在此。”
鲍伯刚点头道:“委实不像,我们是否略坐片刻之后,便赶往‘双龙堡’去?”
马必昌悄然道:“有件事儿,太以可疑,我们必须不动声色,查证一下。”
鲍伯刚闻言,想起适才马必昌一进“九松口”时的神情有异,遂讶声问道:“老弟觉得何事可疑?是否贾雄人品虽俊,英锐不够,有点脂粉气息?”
马必昌笑道:“他有无脂粉气息,与我何干?老人家大概决想不到世间之大,无巧不逢,造化之工,无奇不有,此间景物,几乎竟与我和上官觉兄所去的‘别有天’,完全一样……”
鲍伯刚恍然道:“怪不得老弟於一入‘九松口’后,便题此名……”
马必昌接口道:“更怪的是根据贾雄所言,此处潭边峭壁之上,也镌有‘别有天’三字!”
鲍伯刚江湖经验,虽然丰富已极,但对如此怪事,亦属初经,不禁听得皱眉瞠目。
马必昌笑道:“少时,我绊住贾雄,饮酒相谈,老人家请藉词出外,到那‘别有天’的‘天’字以上,看看可有洞穴?以及若有洞穴,洞中有何物件?是何光景?”
鲍伯刚颔首笑道:“这事好办,但假如壁上有洞,洞中并藏有一只内贮‘太阳真解’,但已经被人取走的空空锦匣,那就太以令人不可思议的了!”
两人说话至此,室外已有足声,贾雄领着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垂髫美婢,捧着不少酒菜等物,走进书房。
鲍伯刚站起身形,向贾雄含笑说道:“贾老弟,老夫昨日大醉,如今头有余眩,怕近杜康,你与马老弟开怀畅饮,让我到屋外把这‘别有天’的清幽灵泉领略一番好吗?”
贾雄闻言一怔,但旋即点头含笑说道:“鲍老人家请便,不妨随兴遨游,但西边山壁之上,有种看去十分可爱,散铺如茵的淡绿苔藓,却含剧毒,千万沾它不得!”
鲍伯刚谢过贾雄,便自飘然走出室外。
贾雄於那垂髫美婢安于杯盘之际,目注马必昌,含笑问道:“马大侠,你与鲍老人家无事不会光降蜗居……”
马必昌不等贾雄往下再问,便自笑道:“不瞒贾兄,我们因有两个同伴,突然失踪,据说不在‘九松谷’,便在‘双龙堡’,故而特来一探。”
贾雄哦了一声道:“马大侠的这两位同伴,是何等人物?”
马必昌道:“她们颇有来头,是名列‘穷边四怪’,西昆仑飞血派掌门‘血娘娘’独孤美的一双爱女,独孤萍和独孤娟等两位姑娘。”
贾雄嘴角一掀,展露出神秘笑容说道:“这两位姑娘,大概既是‘血娘娘’独孤美的爱女,又是马大侠的爱侣?”
马必昌摇头道:“不是,贾兄错会意了,我与她们是风马牛毫无关及。”
贾雄微笑道:“不是爱侣还好,否则马大侠难免恨海难填,情天抱憾!”
马必昌听出贾雄似有言外之意,吃了一惊不禁问道:“贾兄,你知道独孤萍独孤娟姊妹的如今情况么?”
“不知道,但我猜测得出,绝对不会有错,并可以断定这两位姑娘如今多半业已白璧有玷,岁月难保!”
马必昌目光如电地,盯在对方脸上,急急问道:“贾兄快说,她们是陷身于什么所在呢?”
贾雄道:“马大侠所获的讯息不错,我这‘九松谷’内,无兴趣收留女宾,她们定必失陷于‘双龙堡’内!”
马必昌问道:“盘据‘双龙堡’的,是哪路线武林人物?”
贾雄伸手替马必昌斟了一杯绿阴阴的美酒,含笑说道:“此事必须从头细说,才不紊乱,贾某欲竭所知奉告,马大侠先饮一杯。”
马必昌一来也觉知晓“双龙堡”中人物细底之后,救起人来,比较容易,二来更需等待鲍伯刚的出外探查结果,遂点头笑道:“好,马必昌谨领盛意,贾兄请道其详。”
说完,举杯饮尽,觉得那酒儿香醇适口,毫不辛辣,显系年份陈远的上乘佳酿。
贾雄也奉陪饮了一杯,目注马必昌道:“马大侠,你知不知道当世武林之中,有个‘天魔派’?”
马必昌颔首道:“我知道,‘天魔派’在百数十年之前,颇为兴盛强大,但如今业已式微,堪称该派高手的武林人物,大概只有‘魔眼淫尼’常妙妙,暨她弟弟‘魔手三郎’宇文飞等两个。”
贾雄笑道:“不错,马大侠可知‘天魔一派’何以式微之故?”
马必昌摇头道:“这倒不知……”
贾雄又为他斟了一杯酒儿,微叹一声说道:“‘天魔派’式微之故是由于当年掌门万妙天魔身受太阳神尼的‘一阳指’重伤,企图复仇雪耻,越次传宗,遂使门下失和,起了内哄所致……”
马必昌插口问道:“怎样越次传宗?”
贾雄答道:“‘万妙天魔’共有三名弟子,首为‘绿袍魔僧’,次为‘白袍魔士’,末为‘黑袍魔女’,其中以‘黑袍魔女’的资质出众,超迈群伦,‘万妙天魔’身受‘一阳指’重伤,传授给‘黑袍魔女’,由她接掌天魔一派门户……”
马必昌听至此处,叹了一声说道:“这是武林大忌,那‘绿袍魔僧’若是不能容忍,师兄妹间必生严重隔阂!”
贾雄举杯徐饮,双目微轩,缓缓说道:“何止严重隔阂了!‘绿袍魔僧’恼羞成怒,但却不动声色地,暗对‘黑袍魔女’,用上慢性毒药,并连‘白袍魔士’,也一并算计在内!等到‘万妙天魔’一死,师兄妹三人,立告反目,一场恶斗,三败俱伤,不单无法完成乃师‘万妙天魔’向太阳神尼报仇之愿,‘天魔一派’也从此式微,分成了三个门户,互相仇视!”
马必昌道:“‘魔眼淫尼’常妙妙与‘魔手三郎’宇文飞,是那个门户中人?”
贾雄道:“他们是‘绿袍魔僧’所传的第四代弟子。”
马必昌似乎听出兴趣,目注贾雄,含笑说道:“适才马必昌问起‘双龙堡’人物身份,贾兄才对我阐述‘天魔一派’的分支结怨源流,莫非那堡中主脑,竟与‘白袍魔士’,‘黑袍魔女’,有甚么渊源么?”
贾雄笑道:“马大侠闻一反三,确实高明,‘双龙堡’的两位堡主,正是‘白衣魔士’的第四代传人,但他们好色如命,故而我猜独孤萍独孤娟姐妹,多半陷身该处,并可能业已丧失清白?”
马必昌对人处世,一向温和谦虚,闻言之下,双眉忽挑,目射精芒说道:“他们敢……”
贾雄接口道:“有什么不敢,‘双龙堡’的‘玉龙公子’和‘银龙公子’,胆大包天,无恶不作,只因受了某种限制,不能远离‘双龙堡’,江湖中才对他们,未闻恶名!但强如‘天地帮’,也约束手下,不许对‘双龙堡’,轻加招惹!”
马必昌英气勃发地,饮干杯中美酒,朗声说道:“‘天地帮’不敢招惹,马必昌却爱斗强梁,我便单人独自,也非把‘双龙堡’踏成薤粉,救出独孤姐妹不可!”
贾雄对他投过一瞥敬服眼色,含笑说道:“马大侠豪气堪佩,你若当真要破‘双龙堡’,小弟当助一臂之力!”
马必昌闻知“双龙堡”的玉龙公子和银龙公子,好色如命,心中着实为独孤萍独孤娟姐妹的清白担忧,恨不能立刻赶去,设法抢救……
但一来鲍伯刚出外探秘,尚未回转,二来“双龙堡”方面,已有余长醒、上官觉、濮阳高三人先行前往,遂只得暂压心中焦急之念,一面举杯,一面向贾雄笑道:“‘天魔’三派,既已分流,则‘黑衣魔女’因得‘天魔心法’真传,应该是最厉害的一派,难道反而绝传,消灭门户?”
贾雄摇头道:“不会绝传,只不过‘黑衣魔女’一派传人,肯下苦功,韬光隐晦,令人不知踪迹,准备一旦成功,穿献伸手,消灭其余两流,为其先师,报仇雪恨而已——”
马必昌看了贾雄一眼,含笑缓缓说道:“贾兄虽隐深山,腹笥到真渊博,居然把对方极为机密,外人无法与知的门户中事,都弄得清猜楚楚!”
贾雄玉面之上,略现红云,也却一现即隐,展颜微笑说道:“小弟因缘巧合,曾得魔经,根据经上所述,再略加摸索研究,才了解‘天魔’一派情况,但对其他门派,我就孤陋寡闻,一无所悉的了!”
马必昌“哦”了一声,向他注目笑道:“贾兄曾得魔经?但不知习炼过么?”
贾雄笑道:“天下任何武术,都可以用之于正,也都可以用之于邪,小弟既得魔经,那有不加习炼之理?正因我对‘玉龙公子’‘银龙公子’的几种厉害魔功,尚能克制,才于听得马大侠欲破‘双龙堡’时,自抱奋勇,不揣鄙陋地,愿助一臂之力!”
马必昌举杯笑道:“好,多谢贾兄,马必昌接受这番盛意!”
说至此处,茅屋之外,响起鲍伯刚苍老清亮的笑声说道:“你贾老弟与马老弟,酒兴如何?喝够了么?这‘别有天’的景色,真可谓奇绝已极。”
马必昌听得出鲍伯刚最后的“奇绝已极”之语,另有含意,话中有话。
根据语音,加以猜测,似乎在那“别有天”的“天”字以上,也有秘洞,洞中可能也藏有“太阳真解”一类宝物,但却更可能是照样一步来迟,被人取走……
念方至此,鲍伯刚业已满面春风地,走入室内。
马必昌见了鲍伯刚的高兴神色,讶然问道:“鲍老人家,你为何如此高兴?究竟是看到了甚么样的奇绝妙境?”
鲍伯刚笑道:“常言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老朽久隐黄山,对于奇松怪石,风景山光,以及变化莫测的有名‘云海’,都看得太多,但今日却看到一道‘泉中之泉’,总算是未虚此行,大开眼界!”
贾雄微笑说道:“在下闲居无事,曾加统计,此谷若经新雨,飞泉无数,晴时则只有一十七道巨细流泉,但对老人家所说的‘泉中之泉’,却不知是在何处?”
鲍伯刚道:“那镌有‘别有天’三个大字的峭壁之上,是否有三种终年不竭的挂壁飞泉?”
贾雄点头道:“不错,那三道飞泉,虽终年不竭,但范围流量,却均细小,哪里会有甚么‘泉中之泉’?”
鲍伯刚目中闪烁神光,拈须微笑说道:“‘别有天’三道飞泉之中,以‘天’字以上的飞泉最细,但这道泉水之后,却隐藏着一条石缝,石缝中又有一道范围更小,流量更细的清澈泉水。”
贾雄失笑道:“这到的确称得上是‘泉中之泉’,但在下居此甚久,一无所知,鲍老人家却偶游之下,便有此发现,真令人惭愧得紧!”
马必昌心悬独孤萍独孤娟二女安危,目注贾雄道:“救人名节,急于燃眉,贾兄既肯仗义……”
一语未毕,贾雄便站起身形,含笑说道:“马大侠陪鲍老人家稍饮两杯,小弟收拾一点应用之物,我们立即就走。”
话完,便向鲍伯刚说声“失陪”,走入内室。
鲍伯刚一面向杯中徐徐斟酒,一面诧然问道:“听这位贾老弟的说话语气,莫非他知晓独孤姊妹,陷身于甚么所在?”
马必昌点了点头,遂把贾雄所说“天魔分派”以及“双龙堡”主脑人物的性格、来历等等,对鲍伯刚说了一遍。
鲍伯刚眼皮微霎,想了一想,方待说话,马必昌又复问道:“老人家于归来之时,神情异常愉悦,莫非除了发现一道‘泉中之泉’以外,还有甚么重大收获?”
鲍伯刚看着马必昌,面带微笑说道:“马老弟,我敬你一杯,你吧这杯酒儿饮完后,我再告诉你一桩喜讯!”
马必昌自然接了鲍伯刚所斟的那杯酒儿,似比适才所饮,要来得格外香冽一些。
鲍伯刚见马必昌饮完酒儿,含笑说道:“老弟是从‘太阳神尼’遗偈之中,猜出‘天’上有洞,如今请再把神尼遗偈,背诵一遍。”
马必昌向内室看了一眼,见贾雄尚未走出,遂低声诵道:“经在天上,丹藏重泉……”
“重泉”二字才出,不禁双眉扬处,“呀”了一声说道:“重泉?……重泉岂不就是‘泉中之泉’么?……”
鲍伯刚低声笑道:“对了,老朽便是于那‘重泉’之中,寻得一只小小玉瓶,瓶内贮有三粒能令练武人平添十年以上真气内力的‘太阳神丹’……”
马必昌满面喜色道:“这真是……”
鲍伯刚摇手一笑,截断他的话头,继续说道:“老朽近百衰年,得此神丹,毫无用处,意欲奉赠马老弟与冷姑娘这对当世武林的祥麟威凤,每人一粒,还有一粒则稍为自私,留给犬子鲍继刚,使他稍能有寸进,勉附骥尾!”
马必昌谦笑道:“在下不敢领此厚物……”
鲍伯刚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伸手轻拍他肩头说道:“老弟正是第一个服食‘太阳神丹’之人,你不必太谦,赶紧调气行功,游遍体内九宫留府,十二重楼,使药力尽量生效,独孤姊妹便算当真陷身‘双龙堡’,也不争这一刻半刻,何况贾雄尚未收拾完呢。”
马必昌这才知道酒味香冽之故,是鲍伯刚已把一粒“太阳神丹:化在酒中,令自己饮下喉去。
事既至此,无法推谢,只有向鲍伯刚递过一瞥感谢眼神后,立即双睛微阖,调气行功。
他才调气不久,贾雄便从内室飘然走出。
一见马必昌如此神情,不禁向鲍伯刚诧然问道:“鲍老人家,马大侠这是……”
鲍伯刚接口笑道:“马老弟是知‘双龙堡’绝非善地,大敌当前,想先行准备准备。”
贾雄点头道:“未雨绸缪,当然最好,‘双龙堡’除了玉龙公子以外,还有一艳双凶,全是第一流的扎手人物!”
鲍伯刚闻得此言,愕然注目地,向贾雄问道:“贾老弟所说的‘一艳双凶’,是何来历?”
贾雄笑道:“双凶来头不小,昔年是第一流黑道人物,一名‘钓鳌神魔’郑松,一名‘修罗秀士’邹蒙……”
鲍伯刚“哦”了一声,双眉微轩说道:“原来便是‘东海双凶’,我已见过他们二人,独孤萍独孤娟之母,‘血娘娘’独孤美,也正是中了邹蒙的‘修罗刺’,才致身遭劫数!”
贾雄讶道:“那位‘血娘娘’业已……”
鲍伯刚点了点头,把独孤美遭劫情形,对贾雄约略说了一遍。
贾雄略为嗟叹之后,扬眉继续笑道:“‘东海双凶’,昔年名震宇内,老人家自知其人,但另外一位‘追魂三绝艳杨妃’……”
鲍伯刚摇头道:“没有,我从未听见过这项外号,此女有多大年纪,叫何姓名?”
贾雄道:“年龄约在三十二三,姓名则叫本田芳子?……”
鲍伯刚一怔道:“本田芳子?她莫非是个东瀛倭女?”
贾雄颔首道:“不错,此妇容光绝艳,体态稍肥,又精十三件追魂暗器,擅用一柄‘桃花追魂扇’,暨‘追魂十八抓’,故而得号‘追魂三绝艳杨妃’……”
鲍伯刚目光一转,双眉微蹙说道:“此女年龄不大,来自异邦,又与第一流凶邪,同流合污,定具出奇身手!”
贾雄笑道:“老人家猜得不错,在‘双龙堡’中,本田芳子位居供奉,尚在‘护法’东海双凶之上,但与……”
鲍伯刚目注贾雄道:“但些什么,贾老弟怎不说将下去?”
贾雄冠玉似的双颊之上起了一片红霞,皱眉答道:“本田芳子与‘双龙堡主’的关系,太以龊龊混乱,弄不清究竟是‘玉龙公子’或‘银龙公子’的临时夫人?”
鲍伯刚笑道:“倭女不重贞操,此事不足为怪……”
话方至此,马必昌突然一遍功行作罢,微睁双目,含笑说道:“老人家在说谁不重贞操?……”
鲍伯刚笑道:“我们在说‘双龙堡’内的一位红粉魔头,东洋艳女,毛老弟目中神光更湛,英华更敛,显然这一遍功行作得收益不在小呢?”
马必昌站起身形,向鲍伯刚抱拳长揖道:“晚辈受益不浅,谨谢过老人家的厚赐!”
贾雄方听得有点莫明其妙?
马必昌业已向他笑道:“贾兄既已收拾停当,我们便赶去‘双龙堡’吧!”
贾雄连连点头,三人遂一同走出“九松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