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八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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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护道舍生

紧随暗器,两条人影破窗而入。

少林掌门一声怒喝,道:“孽障看掌!”

当先迎了上去。

从暗器手法,他已知来人是谁,如非自己一时不慎,揭穿了钻天鹞子荆启元的秘密,何致招来强敌,拼着血溅当场也要挡上一挡。

几乎不差先后,荆启元为了保全家小,也向另一人影扑去。

他没有打招呼,却已提足了全力,此举虽然有欠光明,但衡量轻重,实非得已,否则,如容强敌得手,全家老幼,势将无一幸免。

双方迎拒都快,霎那即已接实,但听一声“砰”然巨响,强弱立判。

少林掌门重伤甫愈,又兼本身功力,原比来人稍弱,求仁得仁,当场即被震得摔出丈远,口喷鲜血,魂登极乐。

来人也被掌力反震,撞向后窗,不提防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适时窗外一人,探掌击向背心灵台大穴。

也是偷袭暗算。

此人耳力特灵,窗外人偷袭一掌,听风辨位,居然被他听到了,藉后窗反撞之力,垫步窜避。

他警觉应变虽然够快,无奈窗外人亦非弱者,“砰”的一声,一掌仍然击中。

这一掌,由于他业已移动,恰将灵台穴避开,而且掌力也被消卸了一部分,故他虽已负伤,仍能从前面屋门冲出,飞遁而去。

另一对却落了一个两败俱伤。

这是因为荆启元功力亦不及来人高,但来人破窗而入,身形暴露,故荆启元能捡要害处下手,当他掌力击中对方前胸,却也没有躲开敌人反掌一击。

一个照面,便落得如此结果。

窗外人助了一臂,将另一强敌击伤逃走了,既未追去,亦未入屋,仍站在原处,却悄声道:“荆夫人请速将灯火点燃,救护伤者要紧。”

韦玉听出声音陌生,并未立即点灯,愕然问道:“尊驾何人?”

窗外人道:“老朽公羊黑。”

韦玉益觉惶惑,道:“公羊黑?尊驾不是与四大天王一路吗?何以反助舍下击伤胡必灵?”

公羊黑还未答,另一个却接口道:“嫂夫人请放宽心,公羊兄是友非敌。”

“哦”了一声,韦玉道:“是潘大侠回来了吗?”

窗外传来话声道:“正是老朽。”

韦玉道:“两位都请进来吧!贱妾已经中了毒药暗器。”

惊呼声中,两条人影急从窗中跃了进来,晃燃火摺子,将灯点亮,现出南海钓叟和白骨仙翁清晰面貌。

屋子里的情况,顿时也映入二人视线中。

地面上,血泊中,倒卧着三个人,动都不动,韦玉亦萎顿一角,粉脸已呈灰败颜色,显见毒性甚剧,此刻正以全副精力,遏阻毒势的蔓延。

看清屋子里的情况,南海钓叟一步掠到荆启元身侧,一探心头犹在跳动,但甚微弱,肋骨也被震断三根,伤及内腑,况也中了两颗毒蒺藜,已无法控制毒势蔓延,死期已经不远,低声唤道:“启元兄!启元兄!”

荆启元的眼睑和嘴唇,都蠕动了一下,想是南海钓叟的呼唤声,他还能听得到,但此时,公羊黑也已检查过少林掌门,来到南海钓叟身旁,低声问道:“广慈大师业已圆寂,荆大侠还可救得吗?”

南海钓叟一瞥韦玉,见她正在行功遏毒,惟恐被她听到,只是黯然摇了摇头。

适时,一声厉啸划空传来,蕴含无边愤怒和杀机。

啸声乍起,犹在远处,声落,人已飘坠荆家庭院。

原来是独臂天王董必武,已去而复返,人一到,即厉声喝道:“公羊黑,你这个吃里爬外的老匹夫,给老夫滚出来!”

看他愤怒欲狂的样子,适才经过情形,想必已全知道了。

此时屋中灯火已又熄灭,南海钓叟与公羊黑却已并肩走出,公羊黑道:“董必武,你说话应该检点,老夫并非你的手下人,甚么叫吃里扒外!”

董必武目眦欲裂,恨道:“就算你有理,但暗算我二弟又该怎么说?”

公羊黑道:“荆启元乃老夫生死至交,胡必灵不该擅用淬毒暗器先伤人。”

其实,他与荆启元,只是互相知名,面都未曾见过,何来生死情谊?

在目前情况下,纵是气势,也不能输给老魔。

董必武本想发作,但邓必显已落人手,投鼠忌器,仍不能不暂时忍耐,凶睛一瞥南海钓叟,问道:“你们把我三弟怎么样了?”

南海钓叟道:“他与荆大侠两败俱伤。”

对于南海钓叟的话,董必武倒是相信,因而又道:“老夫愿以解药换取三弟安全,你们怎么说?”

他倒很爽快,这个条件,却也是南海钓叟所希望的,最低限度可以保住荆夫人的性命,遂道:“以药换人,虽是你占了便宜,老夫仍然同意,但不知效力如何?须得先试验过。”

董必武道:“老夫愿意亲手施救,但也得先看到三弟的人才成。”

微一忖思,南海钓叟道:“亲手施救大可不必,人与药,我们同时交换。”

公羊黑急道:“潘大侠,提防老魔弄鬼。”

董必武恨道:“公羊黑,错开今天,你暗算我二弟的这一笔帐,我们是哪里遇上哪里算。”

公羊黑傲然道:“老夫随时恭候。”

南海钓叟恐延误救治韦玉时刻,目射威棱道:“董必武,你到底想甚么,换人还是打架?”

董必武又再怒瞪公羊黑一眼,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晃了一晃道:“药就在这里,人呢?”

南海钓叟没再说甚么,转身进屋,将豹爪天王邓必显双手托出来。

董必武一见盟弟双目紧闭,胸部尚微有起伏,知还未死,但身上血渍淋漓,伤必不轻,上步便要接人。

南海钓叟喝道:“站住!”

董必武那么高傲凶狠的人,居然也乖乖的站住了,不敢再进,但两只凶睛,却几乎要喷出火来,忍了一忍,终于从玉瓶中倒出三颗解药,托在掌心,再次前进。

人与药,迅速完成了交换。

董必武又狠毒的瞥了公羊黑一眼,方才腾身而去。

南海钓叟与公羊黑忙着进屋救人。

哪知方一转身,便警觉不对,怒声喝道:“甚么人现在屋中?”

屋中传出话声道:“大哥,是我,小弟南宫捷。”

随着话声,灯已点了起来,敢情屋子里还有人,除开南宫捷,还有大漠神妪、银拐婆婆、石钰与爱徒,只是石钰印象模糊,其余都是熟人,南海钓叟至为感动。

狄华康抢前一步,跪了下去,无限孺慕的说道:“恩师,想煞弟子了!”

南海钓叟慈蔼的道:“快起来,救人要紧。”

狄华康遵命立起,肃容说道:“您和师伯师叔阔别多年,请去话旧,药交给徒儿好了。”

南海钓叟正色说道:“救人非同儿戏,你……”

神笔秀士接口笑道:“大哥,交给他没事,这孩子连番奇遇,如今可比你这作师父的强多了。”

南海钓叟讶然望了狄华康一眼,果见爱徒,神仪内莹,宝像外宣,尤其是那两只眼,闪灼如电,分手半年多,精进的程度,实难于想像,这才把药交给了他,但还郑重的叮嘱道:“荆世叔伤毒甚重,只怕难以自己服药了。”

狄华康接过解药,肃应道:“弟子理会。”

转身走至韦玉身前,低声道:“婶母请将解药服下,再行功吧!”

伸手将解药纳入韦玉口中。

韦玉向他含笑点了点头,自将解药咽入腹中。

狄华康再至荆启元身前,小心翼翼的将他托入右面内室,如何施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这一面,南海钓叟也与故旧叙阔起来。

最令他高兴的,莫过于见到萧紫烟,但最令他难过的,也莫过于见到萧紫烟。

萧紫烟本是他青年情侣,原已誓偕终身,不料因朱文娟误中匪徒迷药,眼看失身,被他遇上了,站在侠道的立场,他自然不能见危而不救。

哪知救了朱文娟之后,朱文娟便以隐秘被他看见了为辞,向他纠缠不清,萧紫烟心高气傲,误以为箇郎见异思迁,一怒离开了中原,南海钓叟寻访了两年,也没有找到她,想解释也无从解释,遂也灰心江湖,归隐南海。

事隔多年,如今总算见了面,但已全是白发苍苍,垂垂老去,解释已无必要,遂不胜感慨的问道:“七妹一向可好?”

大漠神妪萧紫烟,在姊妹群中,大排行第七,故江湖上又称她为萧七婆婆,南海钓叟潘天游,也仍用这久已用惯了的称呼来称呼她。

对这段往事,大漠神妪早已弄清楚了,当年如非任性,何致误人误己,埋下峻极峰顶那场祸根。

如今见问,不由微悔丛生,强颜一笑道:“还算好,我们都老了!”

言下亦有韶华不再之感。

南海钓叟又和神笔秀士与银拐婆婆叙过寒暄,目光注定石钰脸上,惑然问道:“这位老弟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石钰宏声笑道:“前辈记忆不错,石钰初出道时,曾蒙前辈教诲过。”

南海钓叟恍然道:“噢,怪不得依稀似曾相识,人老了,不中用了。”

一面之缘,又在归隐南海以前,哪里还能想得清楚,那个“噢”字,不过是信口敷衍罢了。

神笔秀士看他那种老气横秋,俨然以前辈自居,不禁好笑,道:“大哥,石老弟已是华儿的老丈人,今后你该和他多亲近亲近了。”

南海钓叟不由脸上一红,笑对石钰道:“石老弟,你该罚,华儿既已承你赏识,得中雀屏之选,彼此姻亲,你还那么称呼我,可不应该。”

石钰诚恳地说道:“相识在前,且曾获益,如何敢忘,大侠既以此见责,今后改过就是。”

荆家仆妇下人,见已无事,方敢出来招呼茶水。

南海钓叟好言安慰了他们几句,教他们放心回去休息,话题一转,这才问神笔秀士道:“二弟,你们怎会遇在一起,赶来此处的呢?”

神笔秀士这才得机会,把一个月以来的情形,概略的说了出来。最后问道:“大哥,你比我们见过的人多,可曾听说过有关‘玄灵婆’或‘玄灵天姥’的事迹?”

瞑目一想,南海钓叟道:“好像不曾听过,她有多大年纪?”

神笔秀士道:“八旬开外,只多不少。”

南海钓叟又问:“有无特征或特技?”

特征指人而言,特技却是指旁门杂学。

神笔秀士讶道:“大哥想起甚么人物来了?”

南海钓叟道:“你先答我所问。”

神笔秀士道:“轮廓甚美,年轻时足以颠倒众生,武功高不可测,医药之道亦极精博,此外纵有特长,惜无表现机会,就不知道了,大哥究竟想起甚么人来了?”

南海钓叟摇头道:“这就与我想像中的人不对了,百年左右,魔教中出过一个天资绝顶的奇女子,十多岁便已成了魔教第一人,尤擅慑魂魔音,可惜面貌极丑,朝天鼻,厚嘴唇,不得男子倾心,一怒而隐,不知所终,此女名灵姑,如果仍健在人世,也该一百二十岁上下了,跟你所形容的并无一点近似之处,好在对于华儿极好,对于我们亦有利无害,用不着乱猜了。”

神笔秀士甚是失望,别的全可解释,譬如名称,年轻时称“姑”年老可称“婆”,萧七姑改称萧七婆婆,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至如驻颜有术,一百二十岁的人,看来只像八十左右,更不足为奇,惟独形貌妍丑,却无法强加附会,再一想到玄灵婆,对自己一行人,确实有恩无怨,有利无害,只好不再谈论了。

目前人手已多,四大天王纵使再来,已不足为害。

唯一感到遗憾的事,是少林掌门的罹难,但是,人已死了,无法复生,又能如何?

南海钓叟亲自将老友尸身,捧入东里间,放在床上。

对于白骨仙翁的改恶从善,南海钓叟也向神笔秀士等人,倍加赞扬了一番。

一路西来,他与少林掌门,也仅勉强与胡必灵和邓必显打了几次平手,秦岭一役,两个人终于负了伤。

多亏公羊黑暗中维护,先将董必武诱去追踪荆家二女,否则,今天便很难再与故友重逢了。

神笔秀士等人对于公羊黑的观感,因而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谈谈说说,不觉天已破晓。

荆家下人已将酒菜早点做好,送了上来。

韦玉跟着已行功完毕,过来道谢。

南海钓叟望着她脸上灰败颜色已消,但精神却仍不似伤愈后应有的焕发,含愧说道:“小弟蹑踪二贼,距离过远,以致当时不及援手,嫂夫人现在感觉如何?”

“如非药有问题,便是贱妾功力不够,现在仍有数处穴道,无法打通,不知是何缘故?”

大漠神妪道:“夫人且请稍进饮食,稍缓问问狄家娃儿,看有无办法可想?”

韦玉讶道:“狄家娃儿是谁?噢,可是送给贱妾服药的那个年轻人,他到哪里去了?”

大漠神妪道:“他正在为荆大侠疗伤,现在差不多已有两个时辰了,我们都过去看看吧!”

说着话,她已将灯擎起,三两步已到西间门首,挑起门帘,室内景象已清晰入目。

荆启元那么重的伤,居然已能跌坐行功,呼吸均匀,脸色也已恢复正常,如非浑身血渍,几难看出是负过伤的人了。

这真是一桩奇迹!

再看狄华康,满脸大汗,头顶热气,腾腾上冒,一只右掌,仍旧按在荆启元的命门穴上,敢情他是不惜本身真元来替荆启元疗伤,才能创造出这种惊人成果。

南海钓叟更有说不出的喜悦,传人如此,他自然与有光荣。

大漠神妪却徐徐将门帘,重又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