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山林如洗,与人一清爽舒适的感觉。
老少六人,由两个少女前导,在湿滑的山道上向前奔驰,健步如飞,默默的谁也不说一句话。
他们正是玄灵婆所率领的这一路,前导二女自是荆绮荆绡姊妹。
大雨虽已消歇,浓云依旧未散,故虽过午不久,天色仍然显得是那么昏沉阴暗。
转过一处山麓,一水横陈,荆绮放缓脚步,指点着山麓一片房舍,回顾众人说道:“那里已是荆家渡,过江就到寒舍了。”
跨江那道索桥,就是荆启元出资修建的,当地父老为纪念他这项功德,故以“荆家渡”名之,连原有的乡镇名称也弃置不用了。
玄灵婆估计时间,午饭已过,便道:“我们就在镇上随便吃点东西,再过江罢。”
荆绮道:“前辈何必这么客气,家里的菜饭比较合口味,费不了甚么事的。”
玄灵婆笑道:“我不是跟你们客气,顺便打听一下消息很重要,四大天王虽凶,大白天,我想他们也不敢蠢动。”
离开十多天,家里情况究属如何?的确有点不放心,如今被玄灵婆一语说破,荆绮一想,迟早也不争在这一顿饭的功夫,便不再言语了。
进镇以后,在一家比较干净的饭馆门前止步,鲁枫悄声道:“前辈请先用饭,我打个转儿再来。”
荆绡亦道:“地面上我熟,我跟鲁伯去。”
鲁枫、荆绡探听消息很快,菜饭刚刚作好送了上来,他们就回来了。
落座之后,鲁枫压低声音说道:“前天傍晚,少林掌门曾在镇上一度现身。”
广海大师问道:“大侠以前见过敝掌门?”
鲁枫道:“见过两面,根据衣着像貌判断,应是掌门无疑,气色不佳,像是负伤未愈,南海钓叟却未见同行。”
玄灵婆甚是不安,急道:“快吃饭吧!等一会到了荆家,可就知道真象了。”
几个人心情都急,匆匆忙忙吃了一点东西,就会账走了。
一过桥,荆绡便道:“姊姊,你陪着几位前辈走走,我先回去给爸妈送信。”
身形展动,飞也似的向前跑去。
玄灵婆心里虽急,表面上却不能不力持镇静,尽管如此,脚下行云流水一般,速度亦颇不慢。
荆绡首先到家,一见大门紧闭,小妮子心急,也不叫门,足尖一点,人已上了墙,接连越过两层屋脊,已经到了父母起居的正房,下面景象使得她心弦一震,顿时呆在了房上!
正房门窗已碎,虽经清扫,尚未修整,堂屋里停放着一口棺木,下人一个未见。
自己的家,棺木又停放在父母起居房中,棺木里不是父母还能有谁?
适时,蓝影一晃,房门口出现一个英挺青年,剑眉星目,潇洒俊逸已极。
这青年自是狄华康,听到衣袂风声到了对面房上,以为来了敌人,心说:“这厮太胆大了,也太目中无人,大白天,竟敢上门欺人?”
一怒赶了出来,意料中必是独臂天王董必武,哪知纵目一望,竟然是个绛衣少女。
他虽没有见过荆绡,但因荆绡像貌酷似乃母,不难判知是谁,心一宽止步门前问道:“来人可是荆姑娘?”
经他一问,荆绡被唤回现实,柳眉一挑,杏眼喷射煞光,一声怒叱!
“小贼,竟敢到我家来行凶,看剑!”
身随声起,人已扑了下去,随势出剑,有如凶神下凡,猛劈而下。
寒光电闪,剑啸嘶风,威势当真吓人!
狄华康会者不忙,朗朗星眸,注定来势,待得剑临头顶,右手倏伸,仅用食中二指已将剑身夹住。
荆绡落实地面,贯力一撤,宛如铁铸铜浇,竟难抽动分毫。
这还有甚么好说的,敌人武功太高,血海冤仇,势难得报,两行酸辛痛泪,已如串珠似的自荆绡秀目中流了下来。
适时,房上又传来话声:“小子,还不松手!”
是玄灵婆的声音。
荆绮也道:“二妹不得鲁莽,是自己人!”
狄华康喜出望外,收手松剑,含笑问道:“前辈,你怎么会遇到两位荆姑娘?”
荆绡收剑还鞘,已为狄华康的绝世丰神与超凡武功给惊呆住了,两只眼凝注在他那俊秀的面孔,竟是霎也不霎。
人一落地,玄灵婆却不答反问道:“小子,棺材里装殓是甚么人?”
狄华康悄声道:“少林掌门。”
玄灵婆回头查看,鬼后尤菁刚从房内转了过来,广海大师与方城山主跟在身后,似乎还没听见,忙道:“暂勿声张,你师叔他们呢?”
狄华康道:“今天是分手后的第二天,已会同家师前往约会地点接应老人家去了。”
玄灵婆讶道:“你师父他没事?”
狄华康道:“托前辈福,家师仅略受微伤,现在已经不碍事了。”
玄灵婆又问:“此间主人何以不见?”
瞥了荆家姊妹一眼,狄华康道:“现正在屋中行功疗伤,前辈最好去看一下。”
玄灵婆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暗忖:“这小子在搅甚么鬼?”
她虽觉狄华康话未尽意,但也没再问。
玄灵婆的确有一套,进屋看了一会,即已了然大概,退往另一间,诧然问道:“这是中了毒的现象,以你目前的功力和所学,应该能助他们夫妇将毒逼出体外,怎么你没帮忙?”
狄华康遂将昨夜放人换药一节事故说了出来,最后结语道:“小可闻得董必武啸声,首先赶到,但祸事已成,细查荆伯母仅中了三处毒药暗器,正在行功遏阻毒势蔓延,荆伯父与邓必显两败俱伤,倒卧在血泊中,除去左肋骨断了三根伤及内腑,臂腿也中了三颗毒蒺藜,奄奄一息,已不能自己行功遏毒,小可只好先将附穴经血阻断。”
“尚幸董必武亦急于救人,药换得快,小可乃得以着手施救,唯一奇怪现象,是穴脉打通之后,只一停止,便又逐渐阻塞。”
说着取出剩余一颗解药,递与玄灵婆,又道:“这就是董必武所留解药,前辈请看有无问题?”
他叙述往事,自是将少林掌门殉难一节,隐略过去。
广海大师心已动疑,正欲启问,玄灵婆已接口说道:“把暗器一齐取给我看,再准备几个精碗,一桶温热清水。”
暗器俱已收集起来,就在左间,狄华康瞬即取来,碗和水自有荆绡前去着人准备,须臾,亦已送到。
胡必灵之所以被江湖人称为千手天王,不仅掌招快速,暗器手法亦能同时发射十种之多,狄华康现在收集起来的,就有飞针、钱镖、蒺藜、弯刀、星芒、毒刺等六种。
玄灵婆仅就荆启元夫妇所中之蒺藜、钱镖与弯刀,各出一件,各放在一个空碗里,注以清水,然后又加上了一滴自己携带的液体药物,水便像被煮沸了似的,自行翻滚冒泡,颜色也逐渐浑浊起来。
玄灵婆却不去理会,已又着手化验那颗解药。
刻许之后,全都有了结果。
解药不能算假,但却只具暂时效果,不能根除所中之毒。
三个碗里的水,呈现红、黑、紫三色,经玄灵婆辨认,系鹤顶红、万蛇酱与蝎毒。
除开玄灵婆,在座的还有鬼后尤菁,都是用毒的大行家,如今既已知道了个中真象及所中之毒,一经对症下药,不消一个时辰,荆启元夫妇,俱告痊愈。
至此,荆绮、荆绡对于玄灵婆一行人的疑虑方始澄清,一缕芳心,不觉又紧向狄华康,四道眼神不时的暗暗抛了过去。
狄华康人本生得俊秀,自内功精进后,一双大眼,愈见黑白分明,清澈如水,脸色白中泛红,隐蕴宝光,愈发显得气质超凡,丰神如玉,再加上那高不可测的武功与疗伤神技,怎能不教二女倾心瞩目呢!
这一切看在韦玉眼中,不由心动,暗中传声玄灵婆道:“老前辈,贱妾有一事相求,能否请至西间一叙?”
玄灵婆含笑颔首,起身走向西间。
韦玉立刻跟了过去。
广海大师这才得机会,向狄华康问道:“狄少侠,敝掌门曾否到过此间?”
狄华康未曾料到广海突然问起这件事来,顿了一顿,暗想玄灵婆刚才教他暂勿声张,是因为当时真象尚未弄清,怕广海闻得噩耗,悲恸失声,乱了方寸,如今人已会齐,师父也已找到,荆氏夫妇的毒也治好了,实在没再隐瞒的必要,遂黯然答道:“小可到时,贵掌门业已遇难,经仔检查,身上也有千手天王毒药暗器,但致命伤系五内被极重掌力击碎,回天无术,忖度当时情形,必系与荆大侠合力拒敌,致遭不测,如不见问,小可还不想说出教大师难过。”
广海大师合什宣了一声佛号,悲切切的说道:“多谢少侠美意。”
起身走至外间,向广慈大师灵位,顶礼膜拜了一阵,凄然退回原位。
又过了一会,玄灵婆与韦玉方才回到屋里落座。
狄华康道:“前辈,小可准备前往约会地点,把家师等人请回。”
玄灵婆道:“要去应该早一点去,唉,这也不能怪你,路上得快一点,以免他们久候不耐,又到别处去了,并提防着独臂天王偷袭!”
应诺声中,狄华康走出屋外,身形毕直拔起,一晃无踪。
在焦虑的等待中,直到天色微明,方见南海师徒一行人回来,时间虽嫌晚了一点,但每一个人的精神都异常焕发。
座中人南海钓叟不认识的,除玄灵婆外,鬼后尤菁与方城山主也是初见。
介见落座后,南海钓叟目注玄灵婆,诚敬的说道:“嵩山一役,如非前辈鼎力赐助,几为幺魔所乘,嘉惠武林,功德无量。”
玄灵婆道:“份属武林,义不容辞,潘大侠休再提起。”
南海钓叟又道:“小徒得蒙提携,实乃三生之幸,潘天游感同身受。”
玄灵婆笑道:“老身闲散已惯,潘大侠,这些客套之辞免了可好?”
南海钓叟连连称是,但仍禁不住说道:“前辈世外高人,天游本不该以俗言奉让,实因峻极约斗,攸关天游与紫烟一世声名,非前辈无以揭发彼等阴谋,小徒此时成就,尤足使南海一脉,光大门楣,两代同沾,深恩厚泽,潘天游实在无法隐忍不言,至祈鉴谅是幸。”
玄灵婆见他诚中形外,不好再说甚么,遂转过话题问道:“大侠一行此刻方始回来,莫非路上遇了阻拦?”
这一问,问得南海钓叟由衷的心折,肃容说道:“天游一行倒没遇上甚么,只是小徒去时,被独臂天王截住了。”
人都已经平安的回来了,韦玉仍是不放心的问狄华康道:“动过手了吗?没有伤着甚么地方吧?”
狄华康道:“老魔虽是独臂,的确不大好惹,他本想将晚辈留为人质,晚辈自不甘服,一动上手,便被逼得手忙脚乱,招式施展不开,直待五百招后,才托伯母洪福,被我偷隙打了他一掌,把他吓跑了。”
座中连发几声“哦”!
玄灵婆叹道:“以你目前武功,稳可立于不败之地,只是吃了经验不足的亏,以后遇上这等凶邪巨擘,只须守定方寸,不慌乱,不幸进,稳扎稳打,绝可无害,不过,经这一战,我的计划也给你打破了。”
狄华康讶道:“前辈又有了甚么计划?”
玄灵婆叹道:“老婆子估量他们,对于寒玉罗汉必然还不甘心,一俟胡必灵为邓必显伤愈,一定还要再来,那时张网待兔还怕他们跑上天的,可为少林掌门报仇雪恨,但现在四大天王里面最凶的一个,都不是你的对手,他们还有胆量再来送死吗?”
经她这一说明,果觉这个计划,已不可行,四大天王纵不甘心,也绝对不敢再来冒险。
这时,荆家下人已将酒菜弄好,送了上来,老少十五个人除韦玉母女自愿在旁斟酒布菜,其余十二个人,由荆启元坐陪团团挤满了一桌。
这是一桌团圆酒,一干老侠,阔别多年,如非峻极事件,今生恐难再次欢聚一堂,尤以南海钓叟与大漠神妪,这对怨偶,数十年嫌怨,更无从化解。
这也是一桌庆功宴,南海门人狄华康,居然击败了四大天王之首,从而奠定了他今后的武林地位。
这算得上两件畅心快事,但因少林掌门新丧,举座不能尽欢。
一、广慈大师的灵柩,应克日送往少林,由南海钓叟一干老侠,亲自护送,方城山主、白骨仙翁、石钰与荆启元,参与行列以志崇敬。
二、为虑四大天王,乘洛阳中州镖局空虚,别生花样,玄灵婆决定偕同鬼后尤菁,克日驰援。
三、众人一走,韦玉母女两人顿失保障,由玄灵婆一力撮合,荆绮、荆绡同时许婚狄华康。
关于这一点,狄华康打从心里不愿意,无奈南海钓叟深感玄灵婆对于两代之德,明知爱徒已有妻室,碍于情面,仍然皱着眉头答应了。
恩师作了主,狄华康想不答应也不成了。
于是他便成了岳母娇妻的保镖,随后赶往洛阳会面,再去少林吊奠,婚礼要待嵩山吊奠后,再正式举行。
这样一来,寒玉罗汉便轻轻易易的到了他的手中。
饭后也没休息,玄灵婆便和鬼后尤菁先走了。
对于这位怪婆的热心,除了暗竖大拇指,无论老少,全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就在最忙的,要算荆启元夫妇,准备灵车,料理家务,脚不停步的跑进跑出。
荆启元断了的肋骨刚接好,还不宜过份劳动,狄华康想帮忙却被拒绝了。
荆启元夫妇是舍不得东床娇客,为这种琐事而操劳。
一干老侠连他的师父在内,都教他有一分钟,便用一分钟的功。
神笔秀士说得更干脆,他道:“今后武林安危的重担,便全落在你一个人的肩头上了,快去和你老婆们钻研寒玉罗汉上乘的武功去吧!我们都能跑腿,用不着你。”
狄华康是恭敬不如从命,乐得与两个如花美眷,躲在屋里钻研上乘武功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