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似箭,枫叶飞红,关西道上,两辆华丽篷车,正逆风西行。
驾车的是两个中年汉子,由于风沙太大,毡帽都压得很低,车行又速,以致面貌难于辨识。
这两辆车原是自新安县出发的,一过函谷关,就被一批横眉竖眼的汉子跟踪上了,一望而知,是想对车上人不怀好意。
车帘关得很严,每至一处,都在日落前落店,每一落店,必把车开进店内,方才下车,中午打尖,是由车夫买些现成的食物,微启车帘,递进车内,因此,车上究竟坐着几个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也都无人知道。
正因为车上人透着有点神秘,这批恶客一直跟了好几天,始终没摸清楚,是以倏前忽后,总是跟着这辆车转,迟迟不能下手。
这一天到了长安,车上人刚在东大街落店不久,这批恶客也在同一条街上另一家客栈下了脚。
约莫三更时分,两条高大人影,竟然光顾到车上人落脚的那家客栈之中。
星月微光之下,依稀看到二人略在房上一停,便似苍龙入海,掠落一个跨院之中,轻如飞絮,没有带出些微声音,身手之高,至为惊人。
院地上停着那两辆华丽篷车,目标显示,车上人就住在这跨院之中。
两个夜行人武功虽然很高,依然没有瞒过屋中人,一声轻喝,即已传了出来:“甚么人?”
“前辈,是我!”
敢情车中人在此地还有熟人。
“可是探听到甚么消息?”
“要找的人已经有了消息。”
“门没关,快请进来!”
屋中灯火倏然拨亮。
夜行客推门走了进去,前面一个是石钰,后面一个面目陌生。
跨院上房三间,一明两暗,住的人已全到了堂屋,一共六个,是玄灵婆、大漠神妪、银拐婆婆、北邙鬼后、神笔秀士与狄华康,叔侄二人全都化妆成车夫模样。
原来嵩山事后,玄灵婆与广悟大师会商决定,不能坐等朱文娟前来换人,反正祁连三魔曾有约期斗宝之议,不如就这个机会,找上门去。
那批跟随在后面的恶客,也是方城山主等人化装的,里面还有广涵、广海两位少林高僧。
女孩子一个也没有带来,唯恐她们不甘心,即由狄华康把悟透的内功进修法门,教给了她们,并由玄灵婆给她们规定了进度,以免私下里跟来。
石钰先把同来的人与群侠引荐过了,然后方道:“消息是从阮总镖头口里得到的,宏兄,还是请你亲自向几位前辈和狄少侠,扼要的报告一下吧。”
阮宏乃长安镇远镖局总镖头,与石钰交称莫逆,年龄亦相若,四十出点头,脸膛黑中透亮,绕颊虬髯,浓眉环眼,像貌非常威武。
在座的人,除玄灵婆与狄华康,老的太老,小的又太小以外,余下四人也都比他大上一二十岁,成名更早更响,称呼一声前辈,倒也不算吃亏。
自然,群侠西行意图,石钰已经向阮宏说过了,能够结识这几位奇侠,对于尔后走镖,有百利而无一害,故石钰一邀,他便慨然的跟来了。
落座之后,环顾群侠一眼,目光最后落在玄灵婆脸上,肃容说道:“阮宏能够拜识几位前辈与狄少侠,实属三生有幸,十余日前,晚辈有事郊区,归来稍晚,路经雁塔寺,亲眼看到四大天王相偕进寺,心中震骇异常,惟恐被魔头们认出是我,招来杀身之祸,隐在一旁,不敢稍动,足足有半个时辰,又见潘老前辈与少林掌门,尾随而到,也进了庙,不久便在寺后打了起来……”
蹩了一个多月,好容易有了师父的消息,狄华康急不可待,抢着问道:“阮叔叔,你没看错人?”
他因阮宏并不认识大漠神妪、神笔秀士等人,以为必也不识恩师,故有此一问。
阮宏道:“少侠快别这么称呼,阮宏初出道时,曾与令师有过一面之缘,事隔多年,印象的确十分模糊了,但与少林掌门却是熟人,从而唤起记忆,恍悟乃是令师。”
狄华康道:“家师确与少林掌门同路,阮叔叔既如此说,那就不会错了,但不知后来情形如何?”
他因南海钓叟与少林掌门,既尾蹑四大天王之后,则前此判断落入祁连三魔之手,当不可能,心中略宽,乃追问究竟。
阮宏道:“据江湖传言,四大天王向少一路,此次不但同路,而令师与少林掌门又蹑踪其后,心疑必是发生重大事故,方致如此,不由心动,方欲跟进寺中,以窥究竟,忽见一窈窕身影,自寺中掠出,接着便听到‘呼轰’两声掌击巨响,遂见四大天王略先,令师与少林掌门稍后,均追蹑那窈窕身影而去。”
至此略顿,喝了一口茶。
狄华康以为阮宏所看到的不过如此,甚失所望,乃嗒然若丧,垂头不语。
玄灵婆心有所疑,却接口问道:“阮老弟,你确认那四大天王无疑吗?”
阮宏道:“大概不会错。”
玄灵婆诧异的问道:“何以只说大概而不能确定?”
阮宏道:“晚辈以前并未见过四个魔头,只是从传言特殊形象与服饰上,认出独臂天王董必武与千手天王胡必灵,其余二人,身裁相符,邓必显未穿豹衣,朱必赫也非道装,是以不敢完全确定。”
玄灵婆道:“这就不会错了,朱必赫已被老婆子点了三处阴穴,此时纵然未死,也必难以行动,那个身裁矮小也非道装的老人是白骨仙翁公羊黑,其他三个倒是货真价实的三大天王不假,老弟想必自度功力不及,没有追下去,是吗?”
阮宏道:“不,晚辈一时好奇,追了下去,幸而四大天王被潘老前辈与少林掌门,追得很紧,不时停步,打上一阵,晚辈才没被甩脱,但追入秦岭,终于失去前面人的踪影,四处找寻了一阵,也只见到几片血渍,不知何人负了伤,此后再无所见。”
玄灵婆又道:“血渍指向何处?”
阮宏道:“似已入川。”
玄灵婆再问:“那女子,有多大年纪,武功如何?”
阮宏道:“那女子身法之快,绝不逊于独臂天王董必武,也正因为她身法太快,又在黑夜,以致连是老少妍丑,晚辈俱未能看清。”
沉默霎那,玄灵婆又道:“四天天王尾追那女子不舍,老弟可曾听到一言半语,到底为了甚么?”
阮宏道:“隐隐约约似乎为了一座寒玉罗汉。”
玄灵婆骇异至极,叹道:“寒玉罗汉?想必又是八菩萨之一,长孙玄死后还要害人,没有八菩萨,便不会有峻极事件,没有八菩萨,祁连三魔便不致蠢蠢思动,如今又牵连上另一宗公案,平静江湖,势非掀起滔天巨浪不可,阮老弟,秦岭路径,你还能记得否?”
阮宏迟疑答道:“路径依稀还能记得,不过,晚辈回来已有九天,风雨浸蚀,只怕血迹早已湮没了。”
玄灵婆和声道:“老弟镖局事务,想必很忙,如果不能分身,可否绘一详细路线图,俾供追踪索迹。”
阮宏慨然道:“武林一体,莫不息息相关,八菩萨如尽落入邪魔之手,异日走镖,亦必艰危重重,不论为了公益或私利,晚辈均愿亲自带路,以效棉薄,问题是怕血渍泯没,不易找寻罢了。”
玄灵婆赞道:“老弟高瞻远瞩,当仁不让,老婆子敬佩无似,事不宜迟,我们说走就走,石老弟,辛苦你通知方城山主一声,我们先在城南恭候了。”
石钰领命,飞跃而去。
玄婆婆又向阮宏道:“老弟趁此间隙?回到镖局打个招呼要紧,时间不争在这一时刻,城南见!”
她把话先已封死,阮宏纵是不愿回去,为了不便过拂她,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阮宏去后,玄灵婆一行六人,留下一锭银子,熄灭灯火,紧跟着就走了。
两天以后,在阮宏领路下,一行人上得秦岭,在一座高峰的一处向阳斜坡上,停止下来。
指着一片山石,阮宏道:“如果我没记错,这里该是第三处血渍了。”
他顾虑的不错,第一二两处血渍,因有泥土和野草,虽经风雨,依稀尚有残痕,这里全是光滑的青石,血渍渗不透,禁不住雨淋风吹日晒,早已湮灭无存。
狄华康皱眉道:“阮叔叔,还有两处血渍,方位距离,您总还有个大概的印象吧?”
他心里实在急得要死,搏斗的六个人中,有他师父在内,而他师父与少林掌门,是处在以二对四极为不利的情势之下。
四大天王个个武功奇高,心黑手辣,一对一,他相信师父稳可应付有余,一对二,就很难说了!
就已经知道的事情推测,太室古洞以内,就有八菩萨中的一尊,已经落在千手天王胡必灵的手中。
如果长孙玄在这尊菩萨身上留下的武功,已被胡必灵习成,那么,他师父与少林掌门的处境,就更加不利。
万一……
他不敢往下再想。
虽然,白骨仙翁公羊黑已受玄灵婆感化,必要的时候,可能有所改变,但那也只是“可能”,而非“绝对”。
因此,他忧虑受伤乃至流血的人,如非少林掌门,便是他的师父了。
这一推断,如果正确,以四天天王的一贯作风,岂肯轻易的就此罢手,给自己留下未来隐患!
斩尽杀绝!
这应该是意料中,极可能发生的事!
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内衣,愈想愈可怕!
他要尽快找到师父的下落。
从他的眼神中,阮宏已窥知一切,道:“跟我来!”
腾身而起,便向坡下奔去。
约五六十步,阮宏道:“这里是第四处!”
他没停,也没多说一个字。
又前进百数十步,阮宏道:“这是最后一处!”
玄灵婆与大漠神妪等人,接踵而到。
展眼前望,山脉连绵不绝,一座比一座雄浑险恶。
神笔秀士道:“斜向东南约百余里,即通江县城,阮总镖头请回去吧!赞助之情,容图后谢。”
玄灵婆也道:“广海大师,此事急需通知贵寺,追寻四大天王这等凶邪巨擘,也不宜人多,有大师一人同行尽够了。”
广海大师闻言会意,对付四大天王,二代弟子跟着,徒然增加累赘,迟滞行动,一点用也没有,而且通知本寺也的确重要,遂与广涵大师商酌起来。
另一面,方城主鲁枫,不待招呼,也自动的对手下人,作着安排。
石钰更把阮宏拉过一边,细声的密语着。
目前,争取时间,最是重要,三方面的人,很快的都有了决定,该回头的都必须回头。
于是,除方城山主鲁枫珍惜这一段相处之情,自愿相随外,去的人全是与南海、少林两处关系最为密切,武学功力也最高。
累赘既去,身法展开,速度之疾,委实快逾追云掣电,霎那之间,即已不见踪影。
剩下的人,也都珍重道别,各奔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