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八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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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峻极溅血

彤云四合,星月全隐,洛阳县城陷入无边黑暗之中。

约莫三更,一条幽灵似的人影,欺进中州镖局门前,以指扣了三下门环。

用力不大,夜静更深,三声金属相撞音响,依然传播得很远,值夜镖伙,马上就被惊动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哪一位?”

话声苍劲有力,显示功力不凡,但语气却很客气。

扣门人应道:“是我,尤菁,韩老师请开门。”

一阵开栓落锁声音过后,门“呀”然而开,韩重远迎了出来,抱拳一拱,神情异常激动的说道:“为了我们镖局的事,害得女侠连夜赶路,韩重远实在太过意不去了,女侠里请!”

尤菁道:“都是自己人,韩老师也太见外了,为了隐秘行踪,我是特意候到这个时候才来的,人带来了,且待我把他们叫过来。”

返身轻轻击了三下手掌。

街道两旁暗影中,陆陆续续走出十几个劲装汉子,静悄悄的走进镖局,大门重又关好。

接连失利,有谁还能睡得好,这时全都得到了讯息,赶到大厅。

玄灵婆的医术和药,的确高明,不足一昼夜,石总镖头与方城山主那么重的伤,居然好了一大半,也赶了出来,亲身接待,一座五开间的厅房,几乎全都挤满了。

幸好镖局早有准备,经过介见寒暄之后,新到的客人,由韩重远引导,安置食宿,留下首要诸人,连夜策划探敌救人大计。

商量的结果,就现有的人手,区分三组。

第一组,由玄灵婆为首,鬼后尤菁副之,彻底搜查太室古洞,扫荡残敌。

第二组,由神笔秀士负责,就镖局及方城山人手中,精选机警干练,熟悉地形的数人,监视峻极峰敌人动态,搜集情报,并与少林等切取联系。

第三组,由银拐婆婆带领翠娥、亚凤、石琳三女,协同镇守镖局,保护伤病巩固根基。

三组中,第一组主攻,第三组主守,第二组在侦察敌人阴谋真象,联合并扩大正义力量,视情况需要,策应一三两组行动。

三组的任务,虽然都很重要,但因第一组主攻,故重点仍放置在第一组,实力也以这组为雄厚。

太室古洞,就已知的两个出入门户,第一组的人又分作了两处,鬼后尤菁副以狄华康、娇娇自前洞攻入,玄灵婆副以大漠神妪、姗姗攻后洞,北邙十数名高手,各领一半,攻入古洞后,再一分为二,大漠神妪副以姗姗为一路,狄华康副以娇娇为一路。

按照玄灵婆所给略图,四路人马从四面向里排搜,在中间石室会合,每经过一道门户,即澈底破毁一处设置,以免后顾之忧。

玄灵婆按照略图,一路一路的详加说明,不厌其烦,最后结语道:“自前次进洞至今仅有八天,在这短短的八天当中,敌人如未弃洞他遁,也仅能加强防守,极少可能变更设置。但为谨慎计,我们的应步步为营,处处小心,方不致于上当,娇娇、姗姗所负责任尤重,切勿逞强冒进,令我失望。”

叮嘱再三,语重心长,然后方各自分头休息。

同一时间,神笔秀士南宫捷,也在作着他的打算。

他对玄灵婆虽有所疑,但看今夜安排调派,换了自己也不能比这更为妥当贴切,只好暂把这份怀疑,放在心里,集中精神,先去办好自己分担的事。

在石总镖头与方城山主的协助下,他挑选了十二个得力助手,韩重远便是其中的一个。

他面授机宜,在天色未明前,便领众先走了。

容北邙来人略事休息后,玄灵婆所率领的这一组人,方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分批上路。

今天是七月二十三日,是中元节后的第八天,也是南海钓叟与大漠神妪约斗的第八天。

八天的时间虽不算长,但,南海钓叟与大漠神妪仅在峻极峰顶露过一面,而且还是不在同一天。

如果真是有心决斗,便不该如此。

是否被人劝开了呢?

很有可能。

因为南海钓叟与大漠神妪,都是当代名重江湖的顶尖高手,武林安危举足轻重的大侠,都有几个过命的朋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其结果,正消邪长,这自然不是至交好友所愿见乐闻的事,出头解劝,势所当然。因此,当两个人一在峻极峰露面,必然的就会被朋友劝走。

果真如此,便无热闹之可言。

三山五岳,黑白两道,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不明白真实情况,大多都作这种合理的推测。

愈想就愈觉得这种推测近乎事实,仿佛有如亲眼目睹一般的真实。

既然再不会有甚么热闹可看,还在这里耗个甚么劲头呢?

于是,乘兴而来,怀着惘然若失的心情走了的,已经有不少人了。

当然,不肯死心,留下来想看个究竟的,仍是大有人在。

日色偏西,峻极峰顶,陆陆续续的就有人上来了,结朋会友,带着酒食,让出中间一片隙地,便在隙地周围,各选有利地形,坐了下去,一面喝吃一面等,那情景,就像看野台子戏,先来占个好位置一样。

随着日影西移,人渐聚渐多。

一个三十多岁的魁梧汉子,大概酒喝多了,突然扬声骂道:“奶奶的,不是拿爷爷们寻开心吧?”

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脸上有个刀疤的汉子接口道:“你他妈的是不是喝多了,谁拿你寻开心来了?”

凶睛一瞪,魁梧汉子怒道:“我又没骂你,要你找的甚么碴儿?”

由于发了怒,话声相当大。

刀疤汉子也不示弱,声音比他还大还凶,道:“就只我们三个在一起,不是骂我是骂谁?”

两不相下,看样子,要打架。

另外一个见势不佳,忙解劝道:“别闹笑话,老褚,不是我埋怨你,老杨也是等得心头冒火,你有话又说不清楚,怎能怪他误会呢?”

魁梧汉子姓褚,闻言不服道:“他姓杨的等得冒火,难道我褚豹等得就不冒火,真难为你们活了这么大,连句话都不会听,我骂的是那两个言而无信的老匹夫,放出空气约斗,害得上千号人老远的跑了来,却又仅露一面,就再不见影子了,这不是寻大家的开心是甚么?”

这几句极具煽惑性。

面孔一沉,劝解的那人道:“老褚,你若还把我唐奇当朋友,话便不该这么说。”

褚豹道:“我倒要请教话该怎么说?”

神色一正,唐奇道:“南海钓叟与大漠神妪都是当代奇侠,怎会说了不算?八成是被朋友劝住了。”

嘴一撇,褚豹冷笑道:“奇怪?就是露面时那种粗鄙狂妄的样子?呸!连他们那些朋友也浑蛋,决斗如已取消,也该向我们这些人有个交代,免得大家再空等下去,你说是不是?”

沉吟须臾,点点头,唐奇道:“按理说,既然知道有这么多人赶来了,似乎应该有个明白的交代,唉!奇侠做事,往往令人难以捉摸!”

明褒实贬,此君似乎也是别有用心。

不知甚么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已经到了他们近前,适时接口说道:“三位,戏该演完了吧?”

扭头看清楚接话的人,唐奇故作愕然的问道:“老弟是哪位高人门下?台甫怎么称呼?甚么戏演完了没有?”

轻蔑一“哼”,年青人道:“在下秦宗义,三位可是和潘萧两位前辈有仇?”

态度甚是冷峻。

凶晴一斜,上下打量秦宗义一眼,褚豹答道:“有没有仇关你小子甚么事,要你多管闲事!”

还瞪一眼,秦宗义冷声道:“路不平人人踩,事不平人人管,背后中伤算不得好汉,真有种,找上西荒或南海,明枪明刀拼一场,就是打不过人家,败也败得光荣,像这样串通起来破坏别人的名声算甚么人物!”

青筋暴起,褚豹骂道:“你是潘天游的孙子?还是那个找不到老公的婆娘的私生子……”

峻极峰顶扬起一片哄笑。

秦宗义大怒:“下流!”

人更飞掠而前,一脚向褚豹踢去。

秦宗义年纪不大,功夫可不含糊,相隔不过一丈多远,人到脚到,带起一片猛烈劲风,直取对方胸前要害。

褚豹哪会把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在眼里,根本就坐着没动,更没有料到对方说干就干,又见来势过猛,一时大意轻敌,再想起身拼斗,已是不及,匆忙间,身形一仰一翻便想躲避。

但也仅仅躲开要害,腰上却挨了一脚重的,他本想往外翻,这一脚更给他助了势,一声脆响,肋骨断了两根,人也滚出两丈开外,张口喷出一股鲜血,痛得再也爬不起来。

唐奇杨林却已乘势跳了起来,暴喝道:“小子,你敢伤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左一右,夹击而上。

拳大如锤,直捣前心。

掌缘似刃,削头劈肩。

“砰!砰!”两声,两人拳掌,却被飞来两条人影,斜里接下。

唐奇杨林只觉来人功力不弱,飘退一丈,凝眸展望。

赫然又是两个年轻人,已与秦宗义并肩站在一起。

四周准备看热闹的人群,都被这突然而起的争搏给惊动了,一部份已围拢过来,其中一青面大汉竟然介入开了口,他先“嘿嘿”两声,方以不屑的口吻讥讽道:“真是英雄出少年,朋友,你们是哪个门派的?别人闲谈你们也要多管,而且还出手伤了人,不嫌霸道了些么?”

秦宗义游目一瞥,见围过来的不下四五十人,心有成竹的环拱一揖,并不理会青面大汉的话,但却朗声向众人说道:“各位先进同道,宗义兄弟虽是无名小卒,但身在武林,安危所系,却不能漠视不问,这峻极峰两位奇侠约斗一事,根本就是一个绝大的阴谋……”

“住口!”

青面大汉不容秦宗义往下再说,扬声接口道:“你怎知这是阴谋?是南海钓叟安排的?”

瞄了他一眼,秦宗义冷峻的道:“尊驾想知道内情么?”

青面大汉被问得一怔,鹰眸一转,已了然对方话意,恶狠狠的说道:“当然想知道,份属武林一份子,谁不想知道,不过,阁下刚才也说过,不能无中生有,恶意中伤,说话要负责任,要有证据。”

他不过脑筋转慢一点,一经揣透秦宗义的心意,便用责任和证据来压制对方,话也说得有分寸,比褚豹那个草包强多了。

秦宗义泰然自若的说道:“秦某年纪虽轻,还没学会颠倒黑白,谣言惑众,这一点尽可放心,只要尊驾不再打岔,任何责任秦某都敢负,要证据更现成。”

他说得是那么肯定,那么有把握。

青面大汉心里打了鼓,他实在想不出对方的证据是甚么,更不能再打岔,遂道:“好得很,姓邓的也不怕你颠倒黑白,只要有证据就行,否则嘛,嘿嘿!即使姓邓的放得过你,恐怕还有人放不过你。”

秦宗义昂然道:“秦某的命很大,妖魔魍魉其奈我何?”

“尊驾如果再没有正经的话要说,在下可要宣布事件的真象了。”

“姓邓的在听。”

青面大汉委实再无话可说,也不能再说。

又等了刹那,秦宗义见再无人搅场,这才有意的提高了声音说道:“这个绝大的阴谋,表面的动机,是在诱出南海钓叟与大漠神妪,加以危害,骨子里……”

“住口!”

拦话的又是那个青面大汉。

秦宗义剑眉一挑,怒责道:“尊驾一再出面干扰,是否不愿武林群雄洞明真象?”

“胡说!”

青面大汉怒容满面,续道:“姓邓的要听的是真象,不是谎言,十五十六两日南海钓叟与大漠神妪,分明都曾现过身,黑白两道的朋友有目共睹,你骗得了谁?”

一声冷笑,秦宗义哂道:“也许邓朋友真不知道,也许尊驾的肚子里比谁都明白,那是有人改扮的!阴谋的恶毒处也就在此。”

青面大汉叱道:“颠倒黑白,以真作假,你小子分明别有用心,姓邓的绝不容许你在这里妖言惑众!”

话落身起,便待向场中扑去。

哪知身形刚起,便被一只铁掌按落地面,耳际同时也传来一个苍老的话声:“朋友稍安勿爆!”

急晃身,甩脱按在肩头的手掌,定睛望去,身前不远站着一个灰袍老人,清癯伟岸,不怒自威,精眸棱芒四射,也正在看着他。

他认识这个老人,乃是少林名宿金刚掌许青山,与少林现任掌门是同参师兄,不仅在少林派中地位极高,即在武林中亦颇具声望。

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微一犹豫,瞪目喝道:“怎么着,许老师也想插手?难道那个散播谣言的后生是少林寺派出来的?”

这姓邓的够厉害,又把许青山咬了一口,连带着也把少林寺给拖进浑水,看样子,他是存心制造事端。

“太玄兄误会。”

许青山安详如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却说了这么一句令人难测的话。

邓太玄愕然道:“我误会甚么?”

许青山道:“老朽是为太玄兄令誉着想。”

邓太玄仍未了解对方话意,道:“兄弟不懂,许老师可否说得明白些?”

许青山神秘的一笑,从容说道:“太玄兄适才似乎曾准那个小子说出真象,并且还得提出有力证据,场外群雄也正在等着听,太玄兄如果此时贸然动手,岂不是有杀人灭口之嫌?自陷于不义!”

说了半天,许青山的用意,还是教秦宗义从容尽发其辞,说个痛快。

姜,还是老的辣!

邓太玄顿时便被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群中,突有一人扬声道:“姓邓的,你好糊涂!”

邓太玄正感无法下台,闻言怒道:“好朋友,站出来!”

“站出来怎么样,你还能咬了姓左的鸟?”

随声自人群中走出一个蟹脸汉子。

“有种!把话交代明白,否则,嘿嘿……”

邓太玄似乎像疯了,言下之意,大有一言不合,便和这个姓左的干上一场似的。

左姓汉子也还了他两声嘿嘿,道:“姓邓的,莫把朋友当冤家,这峻极峰也是人家少林寺的势力范围,那个姓秦的青年说得对,这是一绝大的阴谋,少林寺静极思动,故意放出风声,诱使天下群雄自投罗网,以图一网打尽,还等甚么?先干掉这几个,再找上少林寺!”

他还是说干就干,双掌一错,就奔了许青山,不容对方开口,挥掌便攻。

邓太玄也没闲着,一面扑向秦宗义,一面扬声说道:“各位同道听真,少林既然不仁,就不能怪我们不义,冲呀!杀呀!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呀!”

四周人群中,交扬起一片应和声:“我们不能任人宰割呀!大家一齐上!”

不知是预谋,还是临时被煽动了?应和的人还真不少。

人群中,也混杂着不少少林派俗家弟子,自动的找上了对手,找上了那些开口应和的人放起对来。

峻极峰顶顿时呈现一片混战场面。

适时,一声震耳佛号。

随声现出一个白眉老僧,身旁紧随着神笔秀士南宫捷。

敢情天一亮,神笔秀士就赶到了少林寺,希望能借调一批助力,去增援太室攻洞的人。

恰好少林寺也正为掌门失踪,焦愁无计。

神笔秀士成名多年,十堂首座认识他,自比狄华康的话有力得多,何况他还现身说法,把自己与大漠神妪受骗遇救的经过也说了出来,根据这一点推测,便断定少林掌门与南海钓叟必也落在这批匪徒手中。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一面分人去增援太室攻洞,一面便想将匪徒阴谋,宣告武林,劝大家散去。先把匪徒孤立起来,再予清除。

不想匪徒事前也有几种预定的狡谋,以适应各种情况变化,演成混战,实非始料所及。

与神笔秀士回来的老僧,正是监寺广悟。

一到峰头,看到混战场面,大师当机立断,声震警告群雄道:“各位同道,凡未参与万盛麟等奸谋的朋友,请火速离开峻极峰,以免玉石不分,误伤好人。”

“话说清楚了,再不走,如有误伤,可不能怨别人。”

群雄原本是来看热闹的,热闹终于也被他们看到了,但如卷入漩涡赔上性命,却是大大的不合算。

因此,广悟大师没到以前,就有一部分机警的先走了,广悟大师这一警告,又提醒了不少人,也跟着走了,自然,还有少数胆大的,想看个水落石出,还不肯走,但也离开混战场所很远,隐蔽起来,偷偷的看。

广悟大师提出警告之后,再不管群雄是否离去。

他现在所关心的,是混战情况。

但当他的目光移注斗场时,不禁惊骇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