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干正派群侠的心目中,玄灵婆众望所归,无形中已经成了他们的核心,这不仅是她的年龄大,最重要的,还是在于她的心地好,武功高,所知博,见解精辟独到,与她相处,如被春风,自然而然产生一种安全依赖的感觉,由衷的愿意和她接近,倚为护符。尤其今天,强敌环伺,灾难频仍,她的地位,益形重要。
她的到来,给危疑震撼的中州镖局,平空带来了一份生机和希望,仿佛只要她在,镖局便可安如磬石,只要她在,妖邪更可不日授首,她简直成了祥和的象征,无所不能的神!
她也的确不负众望,一到镖局,便被几个女孩子给缠上了,那样子,就像祖孙的相亲相依,而她第一件所作的事,便是不顾连日奔波辛劳,前去探视毒伤的人。
她不分尊卑,一视同仁,一个挨着一个来看。
她还不仅是看便算了,而是看一个,便治一个,中毒的人,在北邙鬼后的施救下,毒已解,唯元气未复,她逐个给了一颗培元益气的丹丸,受了外伤的,重新检查、敷药、包裹,内伤的诊治比较费点事,所幸很少,只有方城山主和石钰。
从巳初到未初,整整忙了两个时辰,方才告一段落,在几个女孩子和狄华康的簇拥下,也才走向客厅。
相形之下,大漠神妪明显的被冷落了。
如在当年,她早已拂袖而去,然在今天,她变了,彻头彻尾换了一个人,她不仅毫无不悦之色,甚至抢先和接待她的人亲切的招呼起来。
接待她的是神笔秀士和银拐婆婆。
她一见二人,急步迎上,亲切的唤道:“穷酸,四妹,十多年没见了,穷酸还没变,四妹可有点老了!”
神笔秀士暗觉奇怪,但他嘴里亦是热情的应道:“是的,大姐,十多年了,您的精神可愈加健旺了。”
银拐婆婆更是毫好保留的说道:“大姐,您可把我想死了,但也把我急死了!”
三个人,手握在一起,眼睛里也都是湿润润的。
是欢欣,抑有再世为人的酸楚?
进屋落座,略事寒暄,话便转入正题,大漠神妪急于要知道爱徒的下落,迫不及待即向神笔秀士问道:“穷酸,我那徒儿落于何人之手?贼窝在哪里?详细经过是怎么回事?”
神笔秀士遂就所知扼要的说了出来,但是,就没说地方,几十年的老朋友了,大漠神妪的脾气,他还能够不知道,他怕说出地方,大漠神妪一分一秒再也坐不住,她一动,自己和银拐婆婆都是义不容辞的得跟着走,然而目前的情势,镖局的人大半毒伤未愈,自己又怎能抖手一走了之呢,那太说不过去了。
大漠神妪果然急得额上青筋暴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又再追问道:“贼窝到底在哪里?”
顿了一顿,神笔秀士方始正容说道:“贼窝究竟在何处,我的确不知道,不过,我却怀疑有一个地方,只要等玄灵前辈事完之后,我们再一起参详。”
大漠神妪愕然道:“玄灵前辈?称呼得好亲热,你认识她么?”
神笔秀士苦笑道:“素未谋面,何从相识,但如说有这位热心慈善的老人家,我和四妹早已魂断在枉死城中多时,今天也再见不到大姐你了!”
“你们也都被她救过?”
大漠神妪无心之失,那个“也”字用得蹊跷,神笔秀士听出端倪,诧然脱口道:“怎么?莫非大姐……”
蓦的想到了大漠神妪以前的性子,截然住口。
大漠神妪忽然笑了,坦然说道:“穷酸,你猜对了,我比你们遭遇可能还要惨,也是被她救的,你是知道的,我从没服过人,但对这位老婆婆,却是由衷的感激与敬佩,最难得的是,以她所知所能,犹能和易近人,虚怀若谷,这种修养,不是一般人所易学样的。”
她从容道来,不带些微勉强做作成份,神笔秀士知道是她的真心话,不禁喜道:“从这几句话,可知大姐的修养也有了高深的进境,我说的那个地方,机关密布,处处杀机,现在镖局里面的人,只有她跟鬼后尤菁能够进得去,你我仅知皮毛,实不宜轻身涉险,何况此间中毒受伤的人,大半都是为了营救碧云而惹火上身的,贼人已经迁怒来过一次,我们怎能在别人无力自卫的时候,抖手一走呢?”
他因发现大漠神妪性情已变,方敢情理并陈。
大漠神妪凄然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只好听天由命,可怜的孩子!”
神笔秀士与银拐婆婆心里亦极难过,裴碧云落入匪徒手中已有七天了,情况很难乐观。
沉默片刻,银拐婆婆忽然问道:“大姐,这峻极峰约斗之事,到底是你和南海钓叟谁主动的?”
不加思索,大漠神妪即道:“四妹,你好糊涂,事情已经如此明显,你怎还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来?”
银拐婆婆犹装不解道:“听大姐话中之意,莫非这也是贼人的阴谋?”
“甚么莫非,当然是!”
银拐婆婆何尝不知这是贼人的阴谋,但她等的就是大漠神妪这句话,这样,纵然一时不能促成大漠神妪与南海钓叟言归于好,最低限度,也不会再增加相互间的恶感,因此,她虽被骂,反而心安了。
神笔秀士亦乘机问出另一问题,道:“听说二哥亦被诱往伏牛,大姊没有见到他么?”
“这辈子我也不想再见他,不过,玄灵婆婆和华儿倒曾搜查过,也没见到人,不知是否遇害,抑或又被万盛麟给挟持走了?”
一听到南海钓叟的名字,大漠神妪就有气,总算她还能说出大致情况,也很难得了。
想到最近一连串不幸的事件,神笔秀士无限感慨的说道:“几十年江湖闯荡,所剩有限的几个姊妹,不想临老全都栽了这么大的跟斗,想起来真叫人愤恨难平,这件事了结以后,我们也该收手了。”
嗯了一声,大漠神妪淡漠的道:“能够有那么一天,已经算是幸运了,种种迹象都显示敌强我弱,并且处心积虑,筹谋已久,恐怕很难闯得出这一关呢!”
神笔秀士陡挑双眉道:“我就不服这口气,一待石总镖头伤势稍愈,我就去找二哥,不信我们几个人,就斗不过祁连山的几个败类!”
大漠神妪没接腔。
就在这时候,玄灵婆推门走了进来,身后簇拥着狄华康和几个女孩子。
室中三人起立相迎,看到她汗渍浸淫,一身疲惫的神情,心里甚是感动。
其时,午餐早已准备好了,只等她事毕入席。
周旋数语之后,玄灵婆看着已经摆好的席位,便道:“让诸位久等了。”
神笔秀士道:“前辈征尘甫卸,即为伤者诊疗服药,热肠侠骨,南宫捷敬佩无似,适才听大姊说,连日奔波,足未停趾,今天尚未进过饮食,快请入座吧!”
“这是我给镖局招来的灾祸,那两个匪徒如果当场处决,不带回镖局,就没有这回事了,老婆子只是略尽人事,稍赎罪愆,求其心之所安,不敢当大侠赞誉,快吃反倒是正经,争取时间,好去管教裴丫头。”
略经谦让,玄灵婆坐了首席,几位老侠紧靠着他,其余的胡乱找个位置坐下,石钰伤重不能起床,韩重远权代主人敬过一巡酒,便开始吃喝起来。
席间,玄灵婆便追问起最近几桩不幸事件的详细经过情形。
始知自己纵不回来,这里已有成议,准备再对太室峰顶古洞,作一番细密搜查工作,由于洞内遍布机关,敌人又擅毒弹,非内行人不易对付,鬼后尤菁已赶回北邙抽调人手,并作必要的准备去了。
回忆初次入洞情形,玄灵婆道:“当日搜寻慧丫头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人暗中弄鬼,我所以主张留下那两个匪徒的性命,便想得空盘问盘问,现在鬼后尤菁既肯帮忙,真是太好不过了,她甚么时候可以回来?”
神笔秀士道:“最迟明天中午以前可以赶来。”
玄灵婆向大漠神妪问道:“神妪,为策万全,我们等鬼后尤菁带来可用人手,再一起出动可好?”
大漠神妪忙道:“对于机关设施,紫烟一无所知,除魔救人,全仗姥姥大力策划,紫烟愿听凭差遣。”
玄灵婆道:“神妪当代奇人,望勿太谦让,有这一天半日时间,我也可就记忆所及,绘出一幅草图,行动起来,才好有个参考。”
大家都知道玄灵婆一行三人,征尘劳顿,亟须休息,这餐饭吃得很快。
饭后,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玄灵婆即要来纸笔,绘制起草图来。
四个女孩子,磨墨、舒纸,殷勤的侍候着。
狄华康调息一阵,醒来稍晚,但他刚醒,神笔秀士即找上门来。
一进门,神笔秀士笑意盎然的说道:“小子,你六美同归,福缘深厚,简直羡煞师叔了!”
狄华康赶忙起身让座,倒了一杯茶,这才苦笑道:“师叔,您还有心情开侄儿的玩笑?”
一瞪眼,神笔秀士道:“好小子,居然敢教训起师叔来,这还了得!”
狄华康惶悚道:“侄儿怎敢!”
“谅你也不敢。”
看看他那认真的傻样子,噗哧一声,神笔秀士情不自禁的笑出口来,道:“真是傻小子,连师叔是在逗你都看不出来,这么认真,以后闺房里的闲气,可有你小子好受的。”
原来真是开玩笑,狄华康这才放了心,他知道这位师叔的点子最多,现在找自己,一定会有事,遂诧然问道:“师叔找我可有甚事?”
神笔秀士道:“你小子原来不糊涂,不错,有两笔账我要找你算算清楚!”
“两笔账?”
狄华康至为错愕,他实在想不出甚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师叔前辈?不由怔住了!
神笔秀士点了点头,道:“不错,两笔账,一笔是我欠你的。”
说着,便从身上取出一些折叠整齐的纸,递了过来,道:“还你!”
两叠纸,一叠是已经陈旧了羊皮纸,他有些眼熟,一叠很新,颜色还很白。
他毕敬毕恭的接了过来,就要往怀里塞。
神笔秀士又道:“先看清楚再收不迟。”
狄华康先将那叠眼熟的羊皮纸展了开来,见是三招斧法,图的上端赫然写着“金轮三式”字样。
另一叠白纸,是神笔秀士研究后的心得批注。
他全明白了,也非常激动,耳朵里又传来神笔秀士的话声:“你跟裴碧云现在已成两位一体,这些东西我已经没有替你们保存的必要了,同时,日前我曾运用这三招武功对付强敌的诡异招数,颇具克敌之效,希望你在出动之前,以这有限时间,好好参悟一番,这三招虽是斧法,用剑用掌全都一样,妥慎保管不要丢了!”
这件事,狄华康就想问神笔秀士的,现在由对方首先揭出了解答,证实没有落入强敌的手里,他放心了,他很感激师叔的批注。
收好图谱,狄华康惑然问道:“师叔,多谢您老人家的成全了,那第二笔账是甚么账?”
他以为必定又是一桩好处。
哪知神笔秀士并不立即作答,两只精光炯炯的眼睛,紧紧的盯在他的脸上,似乎想在他的脸上发掘甚么可疑的事物,看得他浑身都觉不自在。
过了好半天,神笔秀士方才沉声说道:“神闲、意定、精满、气足,嗯!这种现象,显示至少一甲子修为,小子,这第二笔是你欠我的,玄灵婆跟你是怎么结识的?都给了些甚么好处?她的出身来历你可清楚,一件一件的从实告诉我!”
很显然,神华秀士对于玄灵婆的身份有了怀疑!
这几个问题,恍如几个沉雷敲击在狄华康的心坎上,使得他悚然一惊!
玄灵婆的真实身份究竟如何?狄华康何尝没有怀疑,而且自认识玄灵婆起,怀疑即伴随而生,只是他的怀疑与神笔秀士的怀疑,性质完全不一样,他的怀疑是认为玄灵婆就是樊小倩的化身,是往好的一方面着想的,而神笔秀士的怀疑力显然含有极重的敌意!
狄华康的怀疑是有很多重要的根据的。
神笔秀士的怀疑根据是甚么?
神笔秀士一向不作无的放矢,他突提出这么多的问题,事态显极严重!
狄华康不能不慎重的思考一番了。
王莽篡位之前,对于满朝文武的结纳不就是虚怀若谷么?
如果玄灵婆前此种种善行,只是故意示惠,实际她是另有所图,岂不令人太可怕了!
玄灵婆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问题如何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