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苍茫,归鸦阵阵,伏牛山群峰叠翠中,一所巍峨庄院,倚山面水,颇具形势之胜。
这所庄院,因系依山而建,远望恍似崇楼,其实,则是因为山坡倾斜,上下共分五层,每一层房屋前,都有一方很大的空地,这五方空地,在远处是看不到的,因而始有那恍似崇楼的错觉。
这五栋房屋,虽是各自独立,但画栋雕梁,规格形势,却是一模一样,自是同为一人设计,且为一人所有,则无可置疑。
从这所庄院的豪华气派,不难测知主人财雄一方。
然则,主人是谁?
如为远避尘嚣,归隐田园的清高之士,似不当如此炫耀,且远隔人烟,环境甚是荒凉,静则静矣,宁不惧盗贼生心?
庄门高大,油漆鲜明,门上一匾,却又无字!
一条溪流,自庄前蜿蜒而过,水深流缓,宽约一二十丈,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仅凭这一溪流,即能高枕无忧么?
嗯!怪人!怪癖!
溪流这面,里许远近的一株大树上,此时正有四只精光闪亮的眼睛,透过浓枝密叶向这怪庄张望呢!
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偌大一所庄院,不见炊烟,没有人影!
难道是所空宅?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
夜幕终于张了开来。
怪庄以内出现了灯光。
这证明庄内毕竟有人!
可惜的是,灯光很弱,也仅是最下面的一层房屋内才有。
情况很明显了,主人不在,灯光处,想必是看庄应役的下人。
实情是否如此呢?
两条模糊人影,自窥视处现出身来,犹如幽灵鬼魅似的,像一阵风也似的飘到了溪流边,似乎想过去,但因两岸距离太宽,没有太大的把握,略一停顿,便沿着溪岸右折而去,霎眼无踪。
功夫不大,那两条模糊人影,终于出现在溪对岸。
纵然是上游有比较窄的地方,也足见这两个人的身手俱不庸俗。
天然屏障不足恃,怪庄濒临危险边缘!
这两个人也真胆大,甫近院墙,更不停留,身形一起,竟自庄门右侧不远处翻跃进去了!
灯光出自第一进房屋正厅,两个人悄悄的欺近过去了!
正厅,不,与其说是厅,不如说是殿来得恰当,因为里面供的佛像,不是一般富有人家的布置。
当然,富有人家,虔诚信佛,在家里设置佛殿,以便朝夕礼敬,倒也不足为奇。
可是一般人家供奉的,不是佛祖金身,便是慈航大士,但像这家供奉的子孙娘娘,却是绝无仅有!
自然,供奉佛像,不外祈求福祉,可凭供奉人的自由意志,随便选择;也许这家人家人丁稀薄,希望后代子孙繁衍,所以选择了子孙娘娘,把她老人家给请到家里,专诚供奉。
再说得干脆点,怪人怪癖嘛!主人有钱,他乐意这么做,这是任何人也管不了的事,也可以这么说,不如此,便不足以显主人的“怪”劲来!
潜着进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人似乎看着不顺眼,身形一晃,直扑殿前,另一人好像想拦没拦住,也跟了进去。
先过去的那个人,并没进殿,运指如飞,便在殿外廊柱上,很快的刻划两行字。
后跟过去的那个人,看清廊柱上题的字,“嗤”的一声,竟然笑出声来。
两行字,都有拳头大小,灯光反映,隐约可见。
殿门右边廊柱上题的是:
“修桥补路双瞎眼。”
左边的是:
“杀人放火儿女多。”
题字人未免太有些恶作剧了!
此人是谁?
人比字不知大了多少倍,字既然都能够隐约看清,灯光反映下,人更无所遁形,敢情题字人竟是玄灵婆,另外那人自然是狄华康了。
玄灵婆本是一位慈祥仁厚的长者,何以今夜无端的刻薄起来?
这自然有原因,这原因也有作用。
原来这所巍峨建筑,就是林翠娥口中的“绝缘寺”!
地方虽然找到了,看样子好像来晚了!
是不是真的来晚了呢?
当然可以搜查。
但,搜查需要时间。
她不肯多耽误,也不能多耽误,所以故现身形,希望能把匪徒们引出来,干脆挑明了要人!
也不知是不是主脑人物真的不在?留守的人自量不敌,不敢出来?还是林翠娥的话有问题,找错了地方,总之,她与狄华康虽现身诱敌,居然就没人理会。
匪徒们连名震江湖的南海钓叟和大漠神妪都敢斗,何以现在反又畏缩起来?
难道还另有阴谋?张网待兔,等着二人去上当?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玄灵婆冒火,狄华康,更忧心如焚!
“搜!”
既然已经挑明了,两个人也不再隐蔽形藏,飞身掠到第二进。
正厅没有点灯,却也难不住玄灵婆与狄华康,只一眼,厅内情况已了然入目。
也是佛殿的布置,供奉的却是一尊高大的佛身立像,叫不出名称来。
再展身形,五进佛殿,瞬息看遍,第三进供奉的是钟馗,第四进供奉的是一尊醉佛,第五进空无所有,不知要供谁?还虚位以待。
站在第五进佛殿门口,玄灵婆道:“小子,看懂了没有?”
狄华康道:“据小可观察,我们绝对没找错。”
他答的是那么坚决而肯定。
玄灵婆眼中一亮,凝视着他那俊逸但又满布愁容的玉面,讶然问道:“何以见得,把你的见解分析给我听。”
微微一顿,狄华康把观察所得,略加整理,始道:“十分显然,殿内供奉的乃是八菩萨……”
“且慢!”
狄华康刚刚说了两句话,即被玄灵婆截住问道:“小子,八菩萨乃八尊佛像,此间却仅有五座殿,你别搅错了。”
狄华康断然道:“前辈放心,小可绝不会无的放矢,并且还敢断定此间主人与祁连三魔鼻息相通;说不定目前这件纠纷,就有三魔在内。”
“这么说,殿内四尊佛像你早先全都见过了?”
“二三两殿佛像的确见过,四殿佛像仅是耳闻,至于第一殿佛像虽没见过,但根据已经见闻过的三尊佛像,不难推想而知。”
“八菩萨已得到其四,敌人实力未可小觑。”
“就我所知,三魔仅得其二,这是狼心盲道亲口说给我听的。”
“敌人的话怎可凭信?”
“诚然,敌人的话不能凭信,但殿内佛像仅一二两殿业已装金,三四两殿则仅涂色,其间显有区别,不过,第三殿钟馗腹内藏宝在南宫师叔身上,但南宫师叔最近曾落敌手,是否已被搜去?须待再见着他老人家问个清楚了,第四殿醉佛藏宝之谜,您也知道,无须小可再多作解释了,所可虑者,此间主人和三魔并不晓得醉佛仅是长孙玄弄的玄虚,如果找上北邙,那又将是一场无妄之灾!”
玄灵婆沉思霎那,道:“你的分析,倒也颇合情理,那么此间仅修建五殿又作何解释呢?”
狄华康道:“菩萨鼋背所刻武功真诀,已被那个假樊小倩所毁,血影观音亦成虚幻,意料中此间主人和三魔或亦发现一处与醉佛类似情事,故而仅修五殿。”
“再无可怀疑了?”
“绝不会冤枉好人!”
玄灵婆颇为赞许的说道:“小子,你长进了,以后遇事多用点脑筋,就不会吃亏误事了,好,既然不会冤枉好人,主人又始终避不见面,我们开始搜,搜一处给他毁一处,倒要看看主人接见不接见?”
扬手一掌,便向第五进佛殿门击去,更不怠慢,一拉狄华康迅即飘退院心。
“砰”的大响,门窗尽碎,无数飞矢,亦自檐间罩落,劲疾势猛,激起火星碎石,四向迸射。
片刻木屑碎石落尽,仍不见有人露面,玄灵婆冷笑道:“敢情主人是个缩头乌龟!”
哪知骂声甫落,一个森寒的声音,接口说道:“老虔婆,你是甚么人?与萧七姑是甚么关系?”
玄灵婆有意激将道:“你小子又是谁?连姑姥姥都不认识,还闯的甚么江湖!”
“嘿嘿嘿!”
先是一阵慑人的冷笑,森寒声音接着威严的说道:“老虔婆,不通名姓,不道来历,无故毁我殿堂,你是自寻死路,老衲正在地宫参禅,你如有兴致下来同参妙谛,可惜太老了一点!”
眉宇间陡现杀机,玄灵婆怒道:“贼秃可恶,无怪六侍敢于大胆妄为,你想就是绝缘淫僧了,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些许机关设施,尚不足保障你的狗命,姑姥姥这就去宰你!”
“你”字声落,再向佛殿行去,边走边向狄华康提出道:“小子,贼秃阴险,虚实不知,你要紧随着我,提高警惕!”
那森寒语声转厉,道:“连本尊者的法号你也知道,真不含糊,你把我徒儿怎么样了?”
玄灵婆冷声道:“万恶淫为首,贼徒既犯清规,一律枭首示惩了!”
绝缘尊者切齿恨道:“血债血还,老虔婆,有你的乐子!”
此时,玄灵婆已偕同狄华康步入佛殿,正聚精会神寻找机关枢纽,不再作答。
适才震碎的门窗木屑,散乱一地,遮住了地面,反而形成了障碍,玄灵婆轻轻几掌,虽也清开了不少,却无法把这阻碍视线的东西,彻底消灭,因此,四壁、殿顶以及陈设物件,都清晰的检查过了,对于地面,难免就有所忽略。
第五进佛殿里面的布置,大致是这样的。
面对殿门,当中靠墙是一个空佛座,九品莲台雕塑在一个大石墩上,莲台约有圆桌面大小,佛座前是一八仙供桌,与佛座石墩等高,故由正面望去,仅见莲台,看不到石墩。
供桌上面除香炉蜡台外,别无所有,左面一张茶几上面放置一个大木鱼,右为磬架。
顶上悬着四盏吊灯,间隔很大,如果点燃,光线恰可均匀的照射整座佛殿。
由于佛像尚未确定,有形的物件,就是这一些。
最初,玄灵婆怀疑机关枢纽可能与莲台有关,但检查结果,每一瓣莲瓣都是实在的,分毫不能动摇。
吊灯,也只仰头看了一眼,没有再多些注意。
最后,她认定枢纽是在供桌上,但四周没有可疑的暗钮,推、按、横移,供桌也未呈现异样。
于是,范围更缩小到供桌上的香炉和蜡台了。
香炉是浮摆着的,自不能有旋转作用。
轻轻一提没有提动,蜡台却与供桌扣连在一起,两个蜡台都是一样的固定在桌面上。
现在可以确定了,关键就在这对蜡台上!
推、拉、摇按,也均不见动,应该是旋转了。
单旋?双旋?左旋?抑或右旋?
想到绝缘淫秃的阴险刁狡,回顾狄华康悄声道:“留意了!”
双手分握两座蜡台,猛向外旋!
她忖度绝缘尊者的阴险,故亦不按一般常法旋转,两只手虽然同是向外旋转,但,方向却不一致,也就是说,右手蜡台外旋,方向是向右的,左手蜡台外旋则方向向左,应该算是正旋。
然而她这一忖度却料错了,蜡台仍纹风未动。
玄灵婆仍不死心,掌上贯力,再向内旋。
这最后一次反旋见了效,但这效果,又大出玄灵婆的意料之外,供桌却猛往她的身上撞来!
玄灵婆何等武功,供桌一动,她即已觉出方向不对,自己正身当其冲,她唯恐引发其他变化,握着蜡台的双手又不敢松开,万般无奈,腕上一用力,脚已悬空,一个身子紧贴着桌缘,随着供桌冲了出去,那样子就像她原本就是供桌的一部分,故有惊无险,丝毫没有伤着。
狄华康睹状大惊,他对机关设施一窍不通,不敢乱来,飘身而起,仅能跟随供桌疾步掠进,准备情况再行恶化方才出手。
万幸两个人会都很谨慎,供桌冲势虽疾虽猛,但仅冲出丈许远近,即自动停止,停住的位置,恰在神殿中央。
供桌虽未再出其他变化,但与供桌移动同时,四盏吊灯却“蓬”的一声,爆发出一片烟雾中似乎还有闪亮的东西。
惊疑震骇中,狄华康仅注意到那片烟雾,玄灵婆更看清那些闪亮的东西,是一面细密的网。
故供桌一停,狄华康一把拉住玄灵婆欲往殿外闯。
玄灵婆更烛照先机,传声教他不要动。
烟雾散播很快很浓,霎眼之间,即将二人身形遮没。已经看不见两个人在烟雾中有何动作?
也许是门窗已被击碎的缘故,约莫半个时辰,烟雾已为强劲的夜风吹散,殿中情景,一览无遗。
玄灵婆与狄华康倒卧在地面上,自四盏吊灯下垂,还罩着一面似有若无细密的网。
网为何物制成虽不得而知,但以它用来对付强劲的敌手,想必也不是一件普通的网,烟雾中必定有毒,则更无庸置疑。
这就叫作“善验者善坠”,以玄灵婆对于机关设施所知之博,只因自恃过甚,如今竟为绝缘贼秃所算!
“桀!桀!桀!”
绝缘贼秃阴森而得意的笑了。
“老虔婆,我还以为你有甚么了不得的能为,原来不过如此,佛爷的事,也是你可以伸手多管的?杀徒之恨,看佛爷如何取偿!悟非,撤去毒网把点子给我提下来!”
从他那狂妄的言语听来,不知要如何狠毒的摆治玄灵婆和狄华康?
一阵轻微的“轧轧”声后,供桌已恢复原状,不,回到原来的位置后,即行沉入地下,显露出一个方形洞口,紧跟着上来一个魁梧僧人,大概就是绝缘口中的悟非了。
悟非上来之后,顺手一扳中间莲瓣,玄灵婆原先没扳动,现在他仅轻轻一扳,中间莲瓣即倒了下来,悬罩在殿心的那件毒网,宛如苍龙吸水似的,很快的就被吊灯吞没,莲瓣自动复原。
玄灵婆原先何以没扳动?
这恐怕需要绝缘来解释了!
悟非收好毒网,一手一个,提起玄灵婆与狄华康,从原洞进入地下,瞬息之间,供桌又已升了上来。
如非亲见,绝难发现这等鬼祟,看来绝缘贼秃,也非易与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