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八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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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当机立断

黑夜将尽,晨星渐稀,时届中元,峻极峰顶,寒风甚厉。

玄灵婆挽着狄华康自洞中冲出,经寒风一吹,忽又茫然止步。

狄华康说问道:“前辈……”

他本想问玄灵婆何故不追?但立即恍然住口。

四顾茫茫,不见一个人影或任何征兆,匪徒掳劫四女究往哪一个方向逃的?

这一前提如不获正确解答,何从追起?

玄灵婆略一扫瞥地面,手指一处道:“小子,他们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顺着手势望去,狄华康发现地面,有一个大脚印,入石经寸,新痕宛然,脚尖指向东南,似乎是往登封县方面去了。

玄灵婆话声又起:“中州镖局,享誉至今,绝非偶然,你岳父看似粗豪,做事居然如此细心,这是他给我们留下的,走,展尽你的轻身功夫,老婆子很想看看你服了尸口菌后,到底进步了有多少?”

身形一晃,犹如一道轻烟,已经出去了十多丈。

狄华康惟恐落后太远丢人,果尽全力追了下去。

到现在他才知道,日前在北邙,玄灵婆给他吃下去的那个菌状体,敢情就是尸口菌!

奇珍灵物,效用果不寻常,这一展尽所能,只觉身轻若絮,奔行如飞,比较初离南海时,精进何止一倍!

奔行中,狄华康心思潮涌。

他觉得玄灵婆武功之高,所知之博,绝不在恩师之下,理应早已成名,何以丙火天王朱必赫及白骨仙翁公羊黑不识?而神笔秀士南宫捷亦不识?以玄灵婆的热肠侠骨,似非甘于寂寞的人,声名不彰,情形甚是可疑,说得更明白一点,武林中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玄灵婆”不过是临时的托名,那她本人究竟是谁?

于是,以前的种种揣测,重新浮上脑海。

于是,适才洞中烟雾笼罩里的模糊人影,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最使他深刻难忘的,是那股特异幽香。

忽然,他脑际灵光一现,暗暗忖道:“这是人为的,是幻术!”

原来他觉得洞中那个模糊人影大是可疑,认为是人为的幻术!

所谓幻术,也是指着那烛火跳动,以及突然出现倏来敛去的烟雾而言。

至于人影,不,他不认为那是人影,而是实实在在确有那么一人,只因心灵上骤然受到那烛火伸缩跳动的影响,再加上光线既暗,烟雾又浓,所以那个人显得模糊不清。

谁擅此幻术?

那个扮作樊小倩鬼魂的人又是谁?

不,这也不是装扮的。

仓促之间,装扮得那么神似?何况时间上也是装扮不及的啊!

嗯!这不是甚么人装扮樊小倩,而是樊小倩改扮成另外一个人。

她改扮成谁了?

这个人,他已呼之欲出,近在身旁,因所接近诸人中,身份来历所不能确定的,只有一个玄灵婆,除开玄灵婆,还能有谁?

尽管他脑子里思潮起伏,脚底下却丝毫不慢。

玄灵婆起步在前,超出他十多丈,跑了这么半天,距离虽没缩短,可也没有拉长。

能够与玄灵婆跑了个前后脚,这份成就、这份进境,他已经感到十分满意了。

两条身影,以无可比拟的速度,电掣飞驰,眨眼之间,又已翻过了三个山头,东方天际,曙光已透。

玄灵婆忽然停步在一个两路岔口,游目搜查起来。

狄华康两步赶到,诧然问道: “小……”

他几乎喊出“小倩”,立刻警觉改口道:“前辈,哪条路对?”

他已能肯定玄灵婆就是樊小倩的化身,本想叫破,旋即想到,樊小倩绝不会如此无故作弄自己,必然有她的作用和苦衷,万一叫破惹她不快,甚至藉故一走,岂不弄巧成拙,反不若保持现状,还可朝夕相见,聊慰相思,等待适当时机,由她自己表明身份的好,是以忽又改口。

玄灵婆似乎被当前的事态,占去了整个心神,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转过头来,沉声说道:“两条路都没有可疑的迹象或任何暗示,我们可追错了。”

“何以见得?那个脚印……”

玄灵婆扬手止住狄华康的话,接着说道:“就已知情况,匪徒只有三个,断不能劫去所有失踪的人,也就是说,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是紧蹑匪徒之后追了下去的,这是其一。其次,你不要看低了你目前的进境,放眼江湖,即使像四大天王那样一等一的魔头,单独较量,你也不会逊色,何况匪徒手里还劫得有人,就算是空着两只手,也不会跑得过我们,是以我敢断定我们是追错了,最低限度也是追过了头。”

“那我们在这里等还是回头去找?”

“既不能等,也不能再回头去找。”

“为甚么?”

狄华康感到非常的惶惑。

玄灵婆悠闲说道:“你何不想一想?”

救人如救火,狄华康不知玄灵婆何故如此漫不经心?

不禁忧形于色道:“小可方寸已乱,想不出来!”

轻叹一声,玄灵婆道:“甚么事都不用脑筋,在险诈的江湖中,怎么能肆应裕如?””

狄华康愤然道:“请前辈指示!”

玄灵婆道:“事情很明显,这又是一个阴谋,劫人是假,混淆我们的精神,牵制我们的行动,甚至把我们这一部分人力引上歧途,才是匪徒真正的目的,你师父的处境更加危险了!”

经玄灵婆这一分析,狄华康豁然而悟,含愧道:“小可知错,目前应该怎么办?”

玄灵婆正色道:“这里的事,有你师父和神笔秀士主持,料可无虞,你可有没有勇气和我去闯龙潭虎穴?”

狄华康慨然道:“报效师门,虽肝脑涂地,亦所不惜,只是没有翠娥引路,怎么能找得到对方匪巢!”

玄灵婆道:“这点不必顾虑,翠娥说的那个地方,老婆子以前到过,走!”

“走”字声中,玄灵婆已去如飞矢。

微一犹豫,狄华康亦顿足而起。

晓雾迷离,山麓已见炊烟,二人不顾惊世骇俗,霎眼渐远渐杳。

当银拐婆婆最后跃上坑沿,一望地面上倒卧的人,不由向神笔秀士南宫捷问道:“秀才,这些是怎么回事?”

南宫捷皱眉道:“大概是中了迷药。”

一指陈一苇,银拐婆婆道:“那还犹豫甚么,一定是这个小子的同伙干的,搜搜他身上,看有没有解药?”

一摊手掌,现出两个瓷瓶,南宫捷道:“早搜过了,就是这两个瓷瓶,不知哪个是解药,素知婆婆对于此道甚有研究,请费神鉴别一下吧!”

遂将瓷瓶递了过去。

银拐婆婆接过瓷瓶,见是一对普通的瓷瓶,形式颜色大小俱都一样。

打开瓶塞略验看,里面的药丸一红一白,闻一闻,气味极为近似,微呈淡腥,皓首一摇,苦笑道:“我也不敢确定,且解开那个小子的穴道问一问,不就成了?”

她栽了一个大跟头,锐气尽失,连带对于自己的特长,也失掉了信心。

南宫捷叹道:“我了解婆婆的心境,如果能够解,我也早问了!”

敢情玄灵婆的独门点穴手法,他也不能解释!

银拐婆婆摇头一叹,她连过去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事情总得解决,他们是最后一批人了,总不能丢下这些晕迷的人不管,竟然抖手一走了之。

万般无奈,银拐婆婆只好再度检验那两种药丸。

她先取出一粒白色的用指捏碎,甫一闻嗅,即行甩掉。

再验红色药丸,微有清爽感觉,道:“这红色药丸想必就是解药,对不对我可没把握。”

随手将两瓶药丸递还南宫捷。

南宫捷为了难,这种事非同儿戏,一个不对症,救不成人,说不定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两位看该怎么办?”

他不便作主,只有征询韩重远和金九的意见,那是因为被迷倒的人,除开中州镖局的,便是方城山的,与韩金二人关系密切。

韩重远和金九虽从南宫捷手中取过所需的药量,但却迟迟不敢下手。

都是患难与共的弟兄嘛,万一药不对症,岂不害了自己人!

气氛显得异常紧张而沉闷!

南海钓叟待援!

石总镖头、方城山主,以及四个姑娘的情况究属如何?亦急待弄个明白!

事情都不能缓!

眼前的事情又不能解决!

真急死人!

神笔秀士南宫捷空负机智之名,处在目前的情况下,也是一筹莫展!

韩重远与金九的额头上,更急出了豆大的汗珠!

突然,姗姗轻盈举步,走到程鹏身前,俯下娇躯,翻开程鹏的眼睑,她秀目甫一凝注,即骇然呼道:“韩叔叔,迷药里恐怕还有毒!”

急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递给韩重远道:“韩叔叔,这是我师父秘制的解毒丸,纵然不能完全解除九位大叔身上所中的毒,最低限度,可以扼制毒势的蔓延与恶化,您和金叔叔斟酌斟酌看能不能用?”

她是一个非常向内的女孩子,不喜炫耀,实因心系被劫的姊妹,等得不耐烦了,这才挺身而出。

韩重远就在程鹏身边,接过玉瓶,倾出一颗药丸,毫不思索的昂纳入自己口中嚼烂,度入程鹏腹中,随手将玉瓶转交金九。

他久闻北邙鬼后亦是使毒的大行家,又因姗姗已是盟兄的义女,故而深信不疑。

金九虽然还不知姗姗底细,因见韩重远如此信任姗姗,便也如法炮制,逐一施救方城诸人。

顿饭时间过后,先是腹中一阵雷鸣,接着又是一阵上吐下泻,排泄出一股股奇臭污物,被迷诸人,先后悠悠醒了过来。

神笔秀士等人方才放落悬心,韩重远更关切的问道:“二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上还有甚么地方不舒服?”

程鹏挣扎着坐了起来,一瞥眼前诸人,最后目光定在韩重远的脸上,答非所问的说道:“下面的情形怎么样了?华儿和慧儿怎么不见?玄灵前辈呢?”

韩重远只好先把下面的情形,扼要的说了出来,然后又再重复了一遍。

程鹏叹道:“慧儿这丫头真是多灾多难!有玄灵前辈追查下去我就放心了,唉!中州三剑的招牌这回算是砸定!我不要紧,只是像大病了一场,浑身脱力,真气也提聚不起,还要不了命,不要管我了,你快带着姗姗接应大哥去吧!”

看样子,不是药力还没有完全行开,便是余毒还无法克制。

韩重远已经顾不了这些,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程鹏道:“不知是谁冒充大漠神妪的样子把裴碧云掳走了!”

韩重远说道:“怎么知是冒充的,难道是不是自己的师父,连裴碧云那么精明的孩子,也辨别不出来?”

程鹏恨道:“老贼婆太过狡滑,化装术几可乱真,甫在洞径暗影中现身,裴丫头就欢呼着扑了过去,这丫头的确精明,当扑到老贼婆身前就发觉了不对,但为时已晚,立刻就给老贼婆制住了,洞里那么多人自不容老贼婆奸谋得逞,纷纷起身抢救,不提防陈一苇同行的那三个王八旦也是匪徒的一伙,突然发出几颗毒弹,马上就倒下了一片,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别再耽误了,你快去吧!”

他边说就站了起来,但仍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韩重远一把将他扶住,不放心的说道:“但是,二哥你这个样子,我怎能放心一走!”

程鹏一挣没有挣脱,急得气喘吁吁的说道:“不要管我!我虽虚弱,挣扎着还能回镖局,大哥以及另外三个姑娘情况比我危急得多,玄灵前辈武功再高,只怕也要孤掌难鸣,你还不快去!”

神笔秀士南宫捷听出端倪,审度情势,立即接口说道:“韩老弟,方城山的一干朋友大概也和这位老弟的情形差不多,何况还有两个累赘也不能丢下不管,接应石总镖头,有我和银拐婆婆带着姗姗姑娘去,谅已足够,这里的事,只有麻烦你和金老弟照应一下了,最好全到镖局去等信。”

姗姗也从腕上取下一只玉镯,递与韩重远道:“瓶里的药,大概还够用一次,如果仍不能去净余毒,请持此镯急往北邙晋王墓去请我师父,侄女的事,也请叔叔顺便告诉她老人家一声。”

韩重远接过玉镯激动的道:“有劳前辈,多谢姑娘了!”

神笔秀士南宫捷道:“此非善地,不可久留,老朽等先走一步了。”

招呼银拐婆婆和姗姗,匆匆离洞而去。

这一阵忙乱,耽搁甚久,比及神笔秀士等人出得古洞,天已大亮。

洞口外那个痕迹犹新的清晰脚印,自是瞒不过两个久经风尘的老江湖,彼此会心一笑,即循着足尖指示的方向,搜寻了下去。

不过,走没多远,又是一个同样大小的脚印赫然入目!但方向已变!

这个脚印,并不当路,由于天色已亮,故为玄灵婆所忽略,却被神笔秀士这第二拨接应的人发现了。

于是,这一行三人,即按着指标转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