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洞幽深,烛光摇曳,面对着六个裸体而又美丽的少女,狄华康深感进退两难,束手无策。
那个圆脸大眼少女,引经据典把他骂得体无完肤,最后赶他走,只差没说滚,总算还给他保留一些情面。
他也想一走了之,但那两条腿,就像在地上生了根,竟然不听使唤起来了。
大眼少女骂他:“只知小义,而昧于大孝。”
他很想反驳,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是圣人遗留下来的教训,他反驳得了吗?
回忆日前北邙,为了撮合他与裴碧云的婚事,玄灵婆也曾拿这个大道理来压他,他都没屈服。
现在如果向大眼少女低了头,将来何以对玄灵婆,又何以对裴碧云?
何况只向大眼少女低头,问题也不能算了,另外五个少女又该怎么办?
即使为了延续祖宗的血食,总不能六个都要?
问题又来了,究竟要谁不要谁?
论渊源,论先后,要娶也应该娶裴碧云。
但裴碧云并不知道师父现在何处,如何赶去救援?
想到师父被困待援,不禁又联想到大眼少女的话:“你师父身陷天罗地网,命悬敌手,危在旦夕,如果耽误了驰援的时间,你要负完全责任!”
想到事态的严重性,狄华康吓出来一身冷汗。
他不再迟疑。
他采取了行动。
洒开大步,走向直接放置红烛的石桌,而非走向圆脸的大眼少女。
到达桌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合什闭目,喃喃祝祷道:“倩妹,我对不起你,事逼处此,为了救援师父的性命,我不得不违背灵前许下的誓言,请你原谅我!”
六个少女睁大了眼睛惊奇的望着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他的祝祷词,没有一个不深受感动的!
对待死人,尚且不肯失信,对待活人,自然就不会负义了。她们因祸得福,得到了一个美俊而又忠于情感的大情人,也没有一个不由衷的感到欣慰。
唯一遗憾的是,每个人只得到了六分之一,不够完整,可是事实如此,一丝一毫,也怪不得狄华康。
就在狄华康祝祷完毕,六女意念纷纭的时候,一件怪事,突然呈现在七个人面前!
“噗”的一声,两枝红烛头上的火焰,突然无缘无故自动的跳了起来,脱离烛蕊,跳得足有半尺高。而且,愈往上升,愈形缩小。
当缩小得只有黄豆那么大时,又落了下去,愈往下就愈长,一直到与烛蕊接触,竟比正常状态还要长上一些。
就这样连续动了三次,火焰忽然熄灭了。
不是完全熄。
只熄灭了一霎那,就又亮了。
不过,火头却比往常要小,颜色也有点发绿,桌子后面,也平空出现了一团烟雾!烟雾之中还有个模糊的人影。
是樊小倩!
难道真有鬼?
狄华康那通诚祈祷,当真能把樊小情的鬼魂感动来了吗?
谁说不能?
她还能说话呢!只听她幽怨的说道:“华哥,又见到你了,我很高兴,小妹早就劝过你,不要为了我,断绝了祖宗的血食,你怎不听?现在迁就事实很对,我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谁说没有鬼?
樊小倩不就承认自己是鬼了吗?
六个女孩子,早已吓得挤作一团,只觉毛骨悚然,头顶也直冒冷气!
狄华康却一跃而起,直向她扑去,嘴里也在凌厉的喊着:“倩妹,你不能走!”
适时,烛火复灭,狄华康一跃扑空,两只手深深的嵌入洞壁。
鬼嘛!有形无质,怎能摸得着!
黝暗中,传来樊小倩隐约语声:“感君高义,特来一面,幽冥路隔,后会难期,华哥保重,妹妹们也保重!”
烛火重燃,烟雾人影俱不见。
狄华康满面泪痕,痴呆呆的伏在洞壁上动也不动,深嵌在洞壁内的两手十指,也不知拔出。六女目睹此情,也被狄华康的痴情感动得潸然泪下。
事情有了结果,六个女孩子反倒羞怯怯的不敢前去招呼他。不过,却趁这个机会匆匆忙忙把衣服穿好。
半晌,狄华康忽然拔出手指,大声道:“我不相信鬼!”
六个女孩子还道他疯了,惊骇的望了过去,狄华康潇洒走来,一揖到地道:“狄华康德能俱不足道,何幸得侍妆台,只好委屈各位贤妹!”
六个女孩子也含羞郑重还了一礼,那个圆脸大眼少女却道:“就这样马虎?”
狄华康一怔讶道:“贤妹何以教我?”
圆脸大眼少女郑重说道:“在如此不堪情况下结合,为免将来有人物议,华哥最好请出一位长辈来替我们主持一下才对?”
狄华康虽觉这个意见很重要,但却无法做到,只好苦笑道:“贤妹所见甚是,惟愚兄仅有恩师一位亲人,现又情况不明,为之奈何?”
六女甚感失望,但实情如此,却真无可奈何。
适时,洞外忽然有人接口道:“好小子,你的眼睛敢情没有我这个老婆子啊!难道我就没有资格替你作主?”
狄华康闻声知人,大喜道:“前辈来得正好,这件事非麻烦您不可。”
“老婆子不怕麻烦,只怕你这小子没有诚意。”
“难道您也不相信晚辈的为人?”
“这是终身大事,非同儿戏,必须你诚意求我才成。”
狄华康不知玄灵婆何故亦端起架子来,只好扬声说道:“狄华康今以至诚,恭请玄灵婆代为福证,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这还像话,老婆子来了!”
随着话声,玄灵婆这才面带笑容走了进来。
在玄灵婆身后,还跟着三个劲装壮汉。
狄华康一怔,他不认识这三个人,不知玄灵婆把这三人带来何意?
六位姑娘情不由己的脸都红了起来,这还用说,适才丑态,必也落入这进来的男女四人眼中。
还算好,这三个也非外人,那瓜子脸型少女一声娇呼道:“爹!”
人已有如乳凤归巢般的飞投其中一人怀中,嘤嘤啜泣起来。
与她脸型酷似的那个少女却没有动。
狄华康仔细打量他这位老丈人,长得一副好威武的像貌,豹头环眼,虎背猿腰,一部连鬓短髯,根根见肉,身高足有六尺开外,也正睁着一对精光闪灼的大眼,在端详着他。
两个人目光一对,狄华康不由把头侧转了过来。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虬髯壮汉却哈哈大笑起来。
玄灵婆笑道:“亲家翁,还满意吧?”
虬髯壮汉宏声道:“何止满意,简直是高攀了!”
看来这位老丈人,也是个胸襟开阔、豪爽可人的汉子。
玄灵婆微敛笑容,一脸庄重道:“我看选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把婚礼给他们办好,也免得这小子事后翻悔逃之夭夭,老婆子可没有地方找他去。”
就好像已在洞外事前商量好了似的,虬髯壮汉毫不思索,接口便道:“一切但凭亲家作主。”
玄灵婆转对六女道:“别羞答答的,全过来!”
六个女孩子全都走拢过来,但却把头垂得很低。
玄灵婆整肃仪容,庄重的说道:“老婆子如今是双重身份,一方面是这件喜事的证婚人,一方面也是代表南海钓叟,是男方的主婚人,现在,我是以证婚人的立场向你们说话。”
微微一顿,这才话入正题,严肃的说道:“这是一件天作之合的非常婚姻,也是一件十全十美的好婚姻,武林正值多事,各大门派积弱不振,而邪魔魍魉又日渐猖獗,你们全是名门俊秀,天意促成你们结合在一起,要你们担当大难,共挽时艰。”
“婚礼虽嫌草率,但却不可不郑重,老婆子已经为你们请来两位大媒,男方大媒是‘十指飞星’程鹏程大侠,小子,先见过大媒。”
程鹏是虬髯壮汉左首那个人,狄华康长揖一礼道:“狄华康参见程前辈!”
程鹏含笑还了半礼,道:“狄少侠免礼。”
玄灵婆又指着右手一人道:“女方大媒是这位‘七星剑’韩重远,韩大侠。”
六女裣衽一福,齐声道:“侄女们参见韩叔叔!”
狄华康暗讶:“怎么她们全认识这位韩重远?”
其实,哪里全认识,是那个没有扑向父亲怀中少女暗中知会她们的,称呼也是跟着她一起叫的。
玄灵婆又道:“程韩两位大侠,与中州镖局总镖头‘铁掌金刀’石钰石大侠并称中州三剑。”
一指虬髯壮汉,玄灵婆又道:“小子,这位就是石总镖头,还不上前拜见岳父?”
拜岳父不同见大媒,狄华康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
礼毕,石钰含笑将他扶起。
玄灵婆的目光,又转到几个女孩子的身上,道:“石琳石慧有父亲作主,现在就剩你们四个人,老婆子的意见,觉得你们今后既然姊妹一体,何不干脆认个现成的义父,这样不就全都齐全了吗?”
请人作主是圆脸大眼少女提出来的,她义无反顾,当先走向石钰。
她一动,与她同一装束,另一个裸臂露腿少女,也跟着采取了同一行动,剩下裴碧云和姗姗,也只好跟着一同过去,行过拜见大礼。
石钰平空收了四个义女,直乐得眉开眼笑,心里好不舒畅。
在拜识义父的过程中,那两个裸臂露腿的少女,也都报出了名姓,圆脸大眼少女姓林名翠娥,另一个叫施亚凤。
旧式婚姻,先拜尊亲,然后夫妻交拜,便算礼成。
玄灵婆以代表身份,谦虚的只受了半礼。
关于六个女孩子的身份,玄灵婆也有明白的交代,不分嫡庶,一律以年龄区分长幼,潘姗姗二十二岁,最长,以次是林翠娥二十,裴碧云十九,施亚凤与石琳同为十八,石慧最小,现年只有十七岁。
依照这个方法区分,潘姗姗应该是大姊,但狄华康与鬼后尤菁平辈论交在前,玄灵婆便以这个理由,认为姗姗平空长了一辈,已经占了大便宜,便把她压在最后。
很显然,玄灵婆这个措施,是有着深长用意的。
论功行赏,这件婚姻也是林翠娥以无比智慧与犀利言辞挽回来的,她作大姊,诸女亦甚心服。
不过,狄华康却坚持,樊小倩虽死,名位却不能废,林翠娥等只能从二妹以次论,玄灵婆勉强不了他,诸女亦无异议,那是因为她们虽美,万中难选其一,但与所见樊小倩幻影相比,俱有自惭不如之感?何况人家确比她们占了先,而且在个郎的心中,地位也牢不可拔,这是争不来的,与死人相争也是无谓的。
玄灵婆以简捷明快的手法,了结了这件事,也费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时,她才目注林翠娥道:“丫头,心愿出了,有甚么机密,该说出来了吧!”
轻叹一声,林翠娥仰天喃喃道:“师伯祖,怪只怪,你门楣不修,师叔等以长凌幼污我清白,几至无法做人,莫怨我要泄你的底了!”
接着她便说出一桩惊人的绝大阴谋。
老少群侠,闻言色变。
狄华康更怒发上指,咬牙恨道:“我不将绝缘寺踏为齑粉,誓不为人,玄灵前辈,你擒住那四个贼秃怎样处置了?”
玄灵婆道:“已招去极乐!潜伏洞中这个也不能放,搜!”
“搜”字声落,身形顿起,迳往后洞扑去。
中州二剑率同狄华康夫妇,继起跟踪。
洞往幽深,黝暗难辨五指,玄灵婆已经去得不见踪影。
其余老少十人,功力深浅不一,前进速度,立见参差。愈深入,距离拉得也愈远。
蓦的,一声尖叫,乍起即止。
接着,又是一声轰然大震。
又发生了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