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筝似笛的鸣声嘎然而止,一线翠绿妖目如电的闪光,落在庭前一棵梧桐梢,原来是一只令人一见生爱的奇禽。
那奇禽通身翠绿羽毛油光水滑,宛如翡翠,红冠一点,鲜艳夺目,较之普通鹦鹉略大,姜黄尖嘴竟然发出清妙的一声:“快去接驾!”
韩珏一见不由大奇,正待腾身窜上梧桐,意在捕捉那翡翠奇禽……
不料,“血公子”令狐雷冒充的“卜二臣”紧上一步,拦住了韩珏的起势,神色十分凝重的道:“韩兄!不可造次!”
这时,江上青、郁芳年等与一干众人也都已步到阶前。
令狐雷早已压低嗓音道:“假如在下所猜不错的话,这只鸟儿的来头甚大!”
郁芳年秀眉一掀,紧接着道:“来头大?令……卜令!……”
令狐雷双眉深锁,不住的颔首,喃喃的说:“除了天柱山‘月白风清谷’……”
没等他的话落音,那翡翠奇禽一连发出两声冷笑:“嘤噎嘻嘻!知道就好!出门接驾!”
他那动人悦耳的“鸣”音甫落,一展双翅已翩然飞离梧桐,转眼飘出院墙。
令狐雷不由叹了口气道:“唉!看来恐怕麻烦又来了!”
韩珏一见“血公子”满面隐忧,抢着问道:“卜兄!这翠鸟……”
“血公子”令狐雷似乎怕韩珏出言有失,忙不迭的道:“韩大哥,这灵鸟的听觉灵敏出人意表,说话千万要……”
郁芳年一向爽朗明快,已自不耐的大声道:“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别把人家闷死了!”
这时,一旁沉目凝思的“风雷酒丐”莫敬宏却插嘴道:“这位卜老弟适才提到‘月白风清谷’,莫非这奇禽与隐居已久的‘神剑先生’公孙岩有些关连吗?”
老花子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全是一愣!
“神剑神铃神羽士,血符血妇血头陀!”
这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顶尖高手,至上人物。
神铃长拂震西天,也就是郁芳年的再造恩师。
“通神羽士”李长玄,正是韩珏的二位恩师。
“血符门主”林素心,已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人物。
“血妇”乃是“血河王母”,不用再说。
“血头陀”现已在“乌蒙山青门峡”的一线天。
只有“神剑”从未露面。
如今“风雷酒丐”一提到“神剑先生”公孙岩,怎不使这班少年侠士全是愕然一惊,大感意外呢?
“血公子”令狐雷不住的点头道:“莫老前辈说的不错!”
韩珏此刻也记起来了,插口道:“小弟曾记得在受业之时,先师也曾提到‘神剑先生’,也会提到他的名讳,不过,据说已隐退了近二十年!”
令狐雷接着道:“据小弟所知,适才的灵禽名叫‘青鸟’,及是‘神剑先生’的下书使者,传令仙禽,对朋友故旧借他通款曲,叫做‘青鸟讯’;对敌人仇家借他特约会,叫做‘青鸟会’,如今……”
江上青早已不耐的道:“我们尽在这儿胡乱猜干吗?讯也好,会也好,出庄一看不就行了吗?”
她嘴里说着,一抬腿,红衫飘飘,已腾下台阶向庄外走去。
韩珏等只好紧随在江上青身后,下台阶走出庄外。
一轮夕阳,半天彩霞。
庄外,牌楼之下,紫色儒衫飘飘,迎风而立的乃是一位俊秀无比,超凡出俗的束发少年。
那少年面如傅粉,唇似涂丹,秀眉入鬓,双目凝神,一袭紫色儒衫,束发不冠,真如玉树临风,俊逸出尘,配上肩头绛紫剑穗,越觉英挺不俗,神采照人。
适才那个青鸟,此刻已一脚蹲在牌楼的狮子头上,一脚在搔着自己的颈毛。
江上青走在前面,此时拱手朗声道:“兄台驾临敝庄,有失迎迓,还望……”
可公谁知,他的话未落音,那紫衫儒生一抖手中折扇,高声道:“你就是韩珏?”
这话直截了当,说是爽朗不如说是十分的不礼貌!
江上青不由眉头一皱,已拱的手一撤,也硬生的道:“阁下何人?”
紫衫儒生忽然仰天一笑:“哈!哈哈!我?要想问我,先告诉我你是不是韩珏?”
江上青哪肯受人抢白,高声答道:“阁下未免太狂了吧!”
“狂!哈哈哈!”
那紫衫儒生一声朗笑之后,突然把脸一沉,已怒容满面,气虎虎的喝道:“狂先由你们狂起!”
他的话未说完,突然由袖口内摸出一幅大红泥金帖子,顺手一扬,抛向江上青,口中接着说道:“凭甚么!”
那张大红帖子,随着他的话音疾飘而出,夹着丝丝风声,分明是出手之时贯上了内家功力。
江北青哪肯示弱,也自暗提丹田之气,凝神聚功,脚跟定力稳桩,大食中三指微开,迎接飞来的帖子抓去。
在场之人,可说只有功力高下的分别,可全都是大大的内行。
但见那紫衫儒生扬手抛帖子时,分明是未尽全力,而江上青接帖子时先自凝神作势,也表示已尽力而为,虽未震动桩势,却也不见轻松。
这样一来,比较之下,江上青不免稍逊一筹。
因此,他的脸上一红,搭讪着道:“不过如此!”
那紫衫儒生闻言,又是一阵冷笑道:“假若你就是韩珏,少爷我立刻就走!”
这时,韩珏见师妹江上青居了下风,赶忙跨一步,拱手齐眉道:“慢来!在下韩珏在此,尊驾有何见教吗?”
紫衣儒生先不答话。
他却只管从头到脚,然后又从脚到头的把韩珏打量了一个够。
然后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气宇果然不凡,不过……”
韩珏不觉也一阵心烦,但是,在未明白对方的身份,不知对来意之前,还不愿也不便翻脸。
因此,他压住了一肚子的不快,强自笑颜问道:“尊驾的……的意思……”
紫衫儒生未语先笑:“嘿嘿!武林之中能人辈出,要想称为‘武林第一人’,恐怕还不是阁下的如意算盘所可算得到的!”
韩珏真如丈二金刚,一时摸不到头脑,嗫嚅的道:“尊驾能说明白些儿吗?”
紫衫儒生这才提高了声音道:“你的帖子会告诉你!还来问我!”
原来,一向争胜好强的“假血公子”江上青,因为在飞帖接帖之间一时大意居了下风,众目睽睽之下,内心之气无可发泄,手上抓着那七寸长的大红帖,楞楞然凝神沉思,不知如何“找场”,才能一雪适才之恨,他并未去瞧帖子上写的是甚么。
其余郁芳年等当然也没有想到要看。
如今,那紫衫儒生之言一出,众人不由都涌向江上青的身旁,要看一看那大红泥金帖子上究竟是甚么花样!
江上青举起帖子,但见那泥金帖子上写的是:“中州剑派崛起
银衫摩勒为掌门
晓喻江湖各帮会
韩珏武林第一人”
众人一见不由相顾愕然。
紫衫儒生朗然一笑道:“姓韩的,武林之中从没有第一,你的口气可真不小!”
韩珏连忙二度拱手,含笑道:“尊驾言得极是,韩某师恩未报,家仇未雪,怎敢狂傲如此!”
紫衫儒生怫然不悦道:“这帖子是假?”
韩珏忙道:“尊驾明鉴!韩某既没有武林第一的想法,当然不会发这种‘惹火焚身’的武林通帖!”
紫衫儒生冷漠的扫了众人一眼,淡淡的道:“我且不问真假,可是既然来了,也不能凭你一句谈话就这样虎头蛇尾的一走了之。”
“尊驾的意思要……”
“要见个真章!”
“真章!”
“不错!”
“你同我……”
“当然!”
紫衫儒生嘴里应着,已自一退步,将手中羽扇插入脑后衫领之内,伸出手对韩珏招了招又道:“比划比划,若是胜了我,武林第一也就有了九成了!”
他这句话听来十分从容,但是骨子里却含着十二万分的傲慢。
也就是说他就是“武林第一”,只要能胜他,武林第一并非难事。
韩珏固然听得出这紫衣少年的言外之意,在场的人都是聪敏过人的一代英豪,又焉能听不出这话中有话!
郁芳年已有三分不悦,抢上一步道:“既然你自认只要胜了你就是武林第一,那么你就是现在的武林第一了?”
谁知,那紫衫儒生眉头一皱道:“请原谅,本人平身不跟女子打交道!”
郁芳年怎能忍得住这种当面而又直截了当的轻视,不由娇喝了声:“姑娘偏要与你打交道!”
郁芳年的语出身随,人影一飘,已自进步欺身到了紫衣少年的迎面五尺之处。
紫衣少年若无其事,只是扭回头来,对着韩珏道:“我叫你比划比划,难道没听见么!”
韩珏为人本来豪气干云,换了别一个对象,怕不已早就出手,然而不知怎的,当他初见对面的紫衣儒生,就觉得他出落得不俗,不但一脸的俊秀口气,而且神情之间有几分妩媚,充满了正气。
因此,韩珏隐忍着。
如今被这紫衣儒生指名叫阵,一则面子下不去,二则想起师父的心愿,要斗尽所有的武林高手,岂能当面错过……
心头念转之下,盈盈一笑,迈步上前,朗声道:“尊驾一再相邀,韩某也只好奉陪!”
郁芳年气的粉面绯红,抢着道:“大师兄,你是存心呕我?”
韩珏苦笑一笑,连忙道:“郁七妹,烦劳你代小兄掠阵吧!”
说着左手护胸,右掌微微一推,转向紫衫儒生缓缓的道:“在赐教之前,在下有两点必须说明!”
紫衫儒生慢声道:“说吧!”
韩珏道:“第一韩某对武林帖子之事丝毫不知!”
紫衫儒生淡淡一笑道:“你怕?”
韩珏双掌陡然一拍,提高语音道:“怕?尊驾小看韩某了,大丈夫何怕之有,武林帖子迟早会发,只是时候未到而已,不过尊驾接到的不是韩某所发,当然要申明一下!”
紫衣少年眉头一扬,道:“这都不紧要,何必多费唇舌,再说你的第二点吧!”
韩珏颔首一笑:“第二点在动手之前,在下必定要知道尊驾的大名上姓以及师承门派!”
“哈哈!哈哈哈!”
紫衣儒生不由仰天大笑,接着说:“傻小子!这还用问吗?”
韩珏不解的道:“为何不问?”
紫衣儒生偏着脑袋十分调皮的道:“就怕本人不出手,你会知道!”
说完之后大袖一拂,若不轻意的说:“来吧!”
他说语的神情非常自然,脚下不丁不八,一不蓄势,二不凝神。
这分明是没把“银衫摩勒”韩珏放在眼下。
韩珏不由玉面一沉,道:“如此得罪了!”
韩珏既受“通神羽士”李长玄的真传,不动则已,既存心斗斗当前的紫衫儒生,岂敢大意,因此,他一抖双袖,先是虚幌一招,口中朗声道:“尊驾请!”
紫衣儒生仍然纹风不动,只是轻描淡写的道:“只管来!”
韩珏真急了。
他一晃肩头,人已前超五尺,左手一扬,右手凝功聚气,展出一招“移山倒海”,拍出了四分罡气。
韩珏所以只发四分真力,其原因有三点:
第一、当面的紫衣儒生不知是敌是友。
第二、不知怎的,他对这气质不凡的紫衣少年,说不出的有一种好感。
第三、这紫衣儒生乃是被“武林帖”引来的,并非无理取闹。
有了这点想法,难怪他出手留有余地。
须知韩珏既受“通神羽士”真传,又有转注功力之举,虽然施出四分罡气,势道已足惊人。
掌风发出,地上的浮土落叶,如同被狂风旋起一般,丝丝有声,声如裂帛。
不料——
紫衣儒生盈盈而笑,兀自神色自若,淡淡的道:“你不全力而为是吗?吃了亏可别怪我!”
他的“我”字出口,韩珏的掌风已逼到他的当面,但见他不疾不徐,突然衫袖一压,高声道:“小心!”
真应了“说时迟,那时快!”
“通!”,一声闷响,平地里像是打了个闷雷。
浮土,落叶,突然激起五丈。
韩珏只觉着自己所发的罡气,仿佛打到棉花堆里,又像在极为强烈的弹簧之上,反弹之力无可抑制。
怎不叫他大吃一惊,暗喊了一声:“惭愧!”
心里喊着,手上也不怠慢,急忙脚跟用力稳住桩势,左手微拂,消去来势。
换了一般高手怕不倒震出三五丈外。
这连串的变化,也不过是电光石火,一刹那之间的事。
韩珏脸上一阵发热,口里却苦笑一笑道:“尊驾果然是‘月白风清谷’的人物!”
紫衣儒生十分得意的道:“总算姓李的牛鼻子老道没白教你一场,你看出了本……本公子的这半招‘袖里乾坤’!”
此言一出,韩珏勃然大怒,沉声喝道:“尊驾看是斯文,为何出言不逊!”
紫衫儒生笑道:“甚么出言不逊?”
韩珏道:“辱我恩师!韩某得罪了!”
说着,也不等对方回话,挫步腾身,忽的窜身而起,人在半空双掌已发,宛如神龙乘风,一招“钟鼓齐鸣”挟着风雷之势凌空下击。
他乃是怒极而发,不由自己施出八成上的功力,焉同小可!
此时,紫衣儒生也不似先前谈笑自若,紫衫飘处,人也弹身而起,先向后跃退丈余,半路中忽一变力道,人又电射而前,不闪不卸,反而迎着韩珏的掌势双袖齐挥,泛出一片紫红也似的光辉,硬拼硬接!
“轰”一声巨响,震岳山河。
一银一紫的身影,如同互触一般,各自弹出十余丈外。
半空势威袅袅的轻风,震得在场之人的衣角抖动有声,猎猎作响。
紫衣儒生人落地,喃喃自语的道:“有点意思!不虚此行!”
韩珏心里又是一种感觉!
他想,师父不惜转注功力的牺牲精神培植自己,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希望我能扬名江湖,威震武林,想不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来若不深自警惕,岂不愧对恩师德意,虚有满怀壮志。
想着,他已微微一笑,对着紫衣儒生道:“尊驾此言是否觉得韩某是徒具虚名!”
紫衣儒生似乎有特别做的个性,他冷哼了声道:“哼!也谈不上甚么真材实学!”
韩珏此刻已知道对方的来历,一时不便发作,强忍着道:“当然,‘神剑先生’公孙岩前辈的门下,怎么会把区区看在眼下!”
紫衣儒生既被人家看出来历,也不由霞生双腮,先是略一点头,才讪讪的道:“算你聪明!来!再动手!”
韩珏略一沉吟,连连摇手道:“动手不难,是区区有一点私衷,不知尊驾可否容我一言!”
紫衣儒生“噗哧”一笑道:“别酸溜溜的,有话快说吧!我还要赶回天柱山呢!”
韩珏含笑道:“神剑,神铃,神羽士!三神如同一家……”
没等他的话说完,紫衣儒生早已连连摇头,大声道:“喂!少套交情,武林中讲的是真章实学,强者为高!”
韩珏忙道:“你言得极是,区区并非套交情,只因我师仇未报,父仇未雪,一俟这两件大事完成,定必亲上天柱山,那时在‘月白风清谷’与尊驾领教三百五百回合,还怕分不出高下来吗!”
韩珏的一席话,可说是十分婉转,不亢不卑。
但是,紫衣儒生似乎并不满意,一脸的不耐烦道:“现成的铁不打,还去炼甚么钢,天柱山不习惯迎宾接客,更不愿打扰‘月白风清谷’的宁静!”
韩珏正待答话……
郁芳年已按捺不住,飘身越过韩珏娇叱声道:“既然如此姑娘奉陪你几招!”
紫衣儒生双手向后一剪,大不为然的道:“抱歉,我有言在先,不与女子打交……”
他的“道”字尚未出口,郁芳年一沉声道:“由不得你!”
语动身随,话声未落,人已欺身上步,左手扬掌,右手五指戟张“钩魂夺魄”出手不比寻常。
紫衣儒生乍见,也是满脸的不愉之色,喝道:“大胆!”
喝声中肩头初动,人已斜出七尺,左手扬掌卸出五指抓来的力道,右手平平推出,势子未老,突然变推为抓,硬找郁芳年的腕脉。
双方都在盛怒之下,其势凌厉可知。
但见人影乍合即分。
因二人都用的是“明势子,潜力量”,反而不势声息,飘风落花似的各自飘出三丈之外。
场子中众人不由全是一愕。
原来——
郁芳年的发际一排串珠翠凤竟被潜力震散,落下遍地银珠。
紫衣儒生的束发彩带震断,披散了一头秀发,更奇怪的是,秀发被风吹起,露出两耳的垂翠耳环,两点碧绿,兀自摇摆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