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芳年笑了一笑,韩珏扬眉又道:“这次‘血符门’之行,幸喜不曾遇见‘血头陀’了明,否则未必能如此轻易地,脱出龙潭虎穴?”
郁芳年笑道:“大哥以为‘血头陀’了明是在‘中条山’黄蜂谷,不在‘乌蒙山青门峡’么?”
韩珏道:“难道不是?”
郁芳年妙目流波,娇笑说道:“‘血头陀’了明师徒,不单全在‘乌蒙山青门峡’,并就住在大哥打毁那三具铜人的‘一线天’内!”
韩珏“咦”了一声,讶然问道:“既然如此,‘血头陀’了明怎肯忍气吞声,不率领他们手下凶徒,向我寻事?”
郁芳年含笑答道:“那‘血头陀’了明,生性极暴且傲,他闻得门下三弟子,在‘风陵渡’边败在我一人手中,认系奇耻大辱太以丢脸,遂亲自行刑,当着‘血符门’各家令主香主,把那三位‘罗汉’,每人打了一百蟒鞭!”
韩珏皱眉说道:“一百蟒鞭,为数不少,何况又是由‘血头陀’了明,亲自行刑,怕不把那三位‘罗汉’,打得皮开肉绽了么?”
郁芳年娇笑道:“岂单皮开肉绽,简直死去活来,‘血头陀’了明,遂把他们在‘一线天’内的一座幽秘洞穴之中,命三罗汉边自养伤,边自旦夕面壁,痛下苦功,以备向我寻仇,挽回脸面!假如第二度落败,了明便把他们绝不宽贷地,一个个亲手处死!”
韩珏点头说道:“苦练之下,必成绝艺,我们若再与那‘三罗汉’相遇之时,应该小心一点,不可大意!”
郁芳年道:“我当然不会大意,不过……”
韩珏目光一注,看着郁芳年,扬眉问道:“不过甚么?七妹为何语音忽顿,未说下去?”
郁芳年一双妙目之中,忽又浮动泪光地,幽幽叹道:“不过任凭‘血头陀’了明,再怎高傲好胜,对‘三罗汉’严加督促,他也不会像你我恩师一样,甘于自促天年,把本身功力,转注门下弟子!故而,‘三罗汉’纵下苦功,无非略为长进而已,不至于构成我们的严重威胁!”
一忆师恩,这两位遭遇相同的奇男侠女,又不禁泪眼相看,凄然欲泣!
下了“阴风涧”,尚未到“天寒洞”前,郁芳年又轻轻赞道:“难怪江上青姊姊於临终前,肯以终身相托,与令狐雷定了夫妻名份,这位令狐雷兄,委实对于青姊,是一味情深,毫不虚假的呢!”
韩珏不解问道:“七妹这种感触,是从何而得?”
郁芳年指着四下,缓缓说道:“这‘阴风涧’下,本来荒凉颇甚,杂乱不堪,如今竟变得整齐美观,多半出于令狐雷兄的亲自整理开辟!”
韩珏笑道:“那是当然,他曾经亲口告诉我,纵有天大事儿,也非每月回来一次不可,每次回来,并均住上三至七日!”
郁芳年叹道:“那就对了,大哥请想,令狐兄既然抽空整理环境,其永伴青姊芳魂,在此久居之意,岂非毫无虚假?常言道‘人在人情在,人死而丢开’,像令狐雷兄这生死不渝的真情汉子,着实难得见呢!”
说至此处,凄然一叹,含泪又道:“偏偏天妒良缘,佳人薄命!若是青姊不死,大哥和我,令狐兄和她,岂不是天造地设的……”
韩珏摇手叫道:“七妹不要说了,再说下去我也难过得……”
郁芳年的眼眶珠泪,业已忍不住地,顺颊而落,悲声叫道:“大哥,我知你眷念旧情,心酸想哭,前面已是‘天寒洞’,我把封洞巨石弄开,让你在青姊坟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呢!”
话完,崖边把一块封洞大石,缓缓推开,露出了一洞穴。
韩珏走入洞中,果然看见一座坟头,前方碑上,赫然镌的是爱妻江上青之墓,令狐雷泣立字样!
韩珏猛一顿足,热泪泉流,正待向江上青的泉下英灵,通诚祭奠之际,突然发生怪事!
所谓怪事,就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笃驾笃”三记轻响!
郁芳年也有所闻,正待开口,韩珏却把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向她示意噤声!
果然,“笃笃笃”的三声怪响,又复连叩!
这次,韩珏与郁芳年因是静心细听,故而听得分明,知道响声竟是起自坟墓以内!
郁芳年面带惊喜之容,暗运“蚁语传声”功力,向韩珏耳边悄道:“大哥,你听见没有?墓内似乎有人,莫非我江上青师姊,竟未曾死么?”
韩珏也心中乱跳,以传音密语答道:“这三声连叩,好像是甚约定暗号?我且来试一试!”
说完,也伸手在墓上“笃笃笃”地,敲了三记!
在韩珏连敲三记以后,墓中果然有低微人语之声,缓缓说道:“咦!这次时间未到,你为何竟提前回来?”
这两句话儿,把韩珏和郁芳年,听得好不惊奇,相互怔住!
第一,他们惊的是所料不差,墓中果然有人!
第二,他们惊的是所料不对,墓中语音虽低,却听出不是江上青,是个男子。
第三,他们惊的是对方业已问话,自己究竟怎样回答,一加答话之下,岂不漏了马脚?
不答不行,答又无从答起,这委实是个难题!
郁芳年灵机一动,想出了缓兵之计。
她一面又复伸手在墓上敲了三记,一面用蚁语传声功力,与韩珏商议道:“大哥,这人是谁?他为何住在江上青墓内?我们应该怎样……”
她的传音未毕,墓中人语又起,惶然叫道:“你怎样不答话?莫非遇上厉害对头受了伤么?”
跟着一阵“隆隆”之声,墓前一方石块自行陷落,现出一个洞穴。
这次对方语音提高,更令韩珏、郁芳年,听得清楚,是个男子,不是“神针侠女”江上青!
但事已至此,不管怎样,也非把这桩哑谜,揭破不可!
故而,墓前洞穴才开,韩珏与郁芳年两人,便自飞身纵落。
他们相当细心,是郁芳年先纵入韩珏怀中,由他抱起,然后飘身入穴。
这样,才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和令狐雷归来的情况吻合。
穴下,是条不太长的通道。
走完这不太长的通道,有间关着门的石室。
韩珏略一踌躇,郁芳年在他怀中,作了个伸手扣门姿式。
韩珏略一点头,郁芳年遂又伸手在门外笃笃笃地扣了三记。
以前两次,他们都是连扣三次,扣的非常成功,谁知道这次竟是彻底失败?
笃笃笃三记,刚刚扣罢,石室之中,便有人厉声叫道:“门外到底是谁?”
这话中的“到底”两字,使韩珏与郁芳年二人,知道终仍露了马脚!
他们因想不出适当答话,遂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应声。
石室中人冷笑又道:“你还想掩饰,你若是我亲人,为何到了此处,还扣门?难道不知我瘫痪在榻,无法行动么?”
韩珏闻言,知道事机已泄,遂索性放下郁芳年,推门走进。
石室门户,果不虚掩,一推便开,室中范围不小,收拾得雅洁异常,东角一张软榻之上,躺着一个红衣书生。
儒衫色泽,青蓝黄白均多,红色却是少也。
韩珏一见这件红色儒衫,再等看清榻上人的面目,越发惊得呆住!
原来这榻上的红衣书生,竟是血公子令狐雷?
令狐雷初见韩珏、郁芳年,也是一惊,旋即定了定神,在榻上撑起半截身躯,靠在壁上,抱拳问道:“你们是……韩珏兄、郁芳年姑娘?”
韩珏诧道:“令狐兄,我们在‘洛阳江家庄’,别未多久,你……你怎么认不清小弟了呢?”
令狐雷长叹一声,摇头说道:“韩兄,你大概还被瞒在鼓里,在‘洛阳’重修‘江家庄’,中兴‘中州剑派’,并广行善举,建造‘洛阳桥’,被中州黎庶,目为万家生佛之人,并不是我令狐雷呀!”
韩珏茫然问道:“不是令狐兄?他……他是谁呢?”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在韩珏尚满腹狐疑之际,郁芳年已然恍然叫道:“大哥,我明白了,在洛阳江家庄中的令狐雷兄,是我江上青师姊所扮!”
韩珏被郁芳年一言提醒,连连点头,“呀”了一声说道:“对,对,果然是她,我真想不到青妹竟……竟如此苦心孤诣?”
说到后来,韩珏难禁伤感俊目之中,居然泪光浮动?
令狐雷更是声泪皆下地,抽咽说道:“她……她真是苦心孤诣,使……使我这半身瘫痪的残废之人,居然大获美名,委实叫我令狐雷纵令粉身碎骨也……也……对她报答不尽!”
韩珏劝道:“令狐兄不要这等说法,你们已是夫妻,何必还谈甚么感激报答……”
令狐雷不等韩珏话完,便即摇手叫道:“韩兄不要误会,我和江上青,既无夫妻之名,更无夫妻之实!”
韩珏诧道:“此话从何说起?连这墓碑之上,也是自他亲手所题‘爱妻江上青……’”
令狐雷叫道:“这……这是她的一厢情愿!”
韩珏闻言,不悦说道:“其么叫‘一厢情愿’?是我江上青师妹,配不上你令狐雷兄?还是令狐雷兄看不起她呢?”
令狐雷垂泪叫道:“韩兄你完全错会意了,江上青是绝代娇娃,更对我恩义太重,我怎会看不起她,只是自惭形秽,不愿这残废之躯,耽误了她的终身而已!”
郁芳年见韩珏目中泪光犹存,令狐雷脸上,更是满布纵横泪迹,不禁摇头笑道:“大哥,令狐兄,你们两位真是,我江上青师姊既然健在,应该万分高兴才是,怎么竟成了流泪眼观流泪眼呢?”
令狐雷脸上一红,举袖拭去颊上的纵横泪渍,向韩珏抱拳叫道:“韩兄来得正好,小弟有一事相求!”
韩珏道:“我们是道义之交,关系非浅,令狐兄但有所嘱,无不遵办,哪里用得着相求二字?”
令狐雷先呼了一口长气,定了定神,缓缓说道:“据我所知,韩兄与江上青本是竹马青梅的一双情侣……”
韩珏接口说道:“这是过去的事了,令狐雷还提它则甚?如今我已与我郁七妹互结同心!”
说至此处,并故意挽着郁方年的纤腰,表现得极为亲热!
令狐雷向他们两人,看了一眼,扬眉说道:“事迁人在,则过去的仍可使它回来!小弟所谓‘相求’之事,便是请韩兄与江上青再续前缘,或请郁姑娘,大量相容,来个姊妹同心,英皇共事……”
韩珏气得全身微微发抖地,目注令狐雷道:“令狐兄,你自己呢?”
令狐雷凄然说道:“江上青对我如此情深义重,我怎……怎忍让他随我这废人,埋没青春?仔细思量之下,觉得只有让她重投入韩兄怀抱,才是理想归缩!”
郁芳年娇笑说道:“令狐兄,这才是你一相情愿之举,我江上青师姐,早已对你钟情,她……她会愿意么?”
令狐雷目中微闪异芒,扬眉说道:“只要韩兄与郁姑娘点头,我有办法使江上青愿意!”
郁芳年表示不信地,嘴角微披说道:“我不相信令狐兄会有办法……”
令狐雷不等郁芳年说完,便即双眉一挑接口说道:“我这办法,绝对有效,是让江上青断了指望!”
一语方毕,便扬头撞向石壁!
幸亏韩珏早已料到令狐雷久病心烦,会有这种求解脱之举,身形一闪,便把令狐雷抱住,摇头叹道:“令狐兄,你太胡涂!江上青如今对你是何等深情?她若发现你已求解脱,岂不必然也立即殉情自尽?”
令狐雷似乎不曾考虑及此,瞪目说道:“我……我……”
郁芳年更来得妙,她根本不去劝解,只是目注令狐雷,朗声叫道:“令狐兄我有一桩问题,不知你敢不敢据实答复?”
令狐雷双眉一挑,昂然说道:“三年多之前,确有不少见不得人,说不出口之事。但如今被江上青感劝得气质颇有变化,到也是无不可对人言了!”
郁芳点头笑道:“好,我来问你,你究竟爱不爱我江上青师姊?”
令狐雷想不到郁芳年竟是这么一问,不禁向韩珏看了一眼!
韩珏笑道:“人好好色,理之常情,令狐雷直说无妨!”
令狐雷闻言,遂不再心存任何顾虑地,朗然答道:“爱!”
郁芳年嫣然一笑,又自问道:“爱到甚么程度?”
令狐雷如今已不再忸怩,应声答道:“爱的铭心刻骨,甘愿为她作一切牺牲!”
郁芳年点头笑道:“对,除非不爱,要爱就应该如此爱个彻底……”
深切语音微顿,向令狐雷含笑注目又道:“令狐兄,你如今这欲求解脱之举,是不是深怨以残病之躯,耽误了我江上青师妹的青春……”
令狐雷含泪答道:“我的确这种想法,也以为这种想法,是一种牺牲性的奉献!但经韩兄明教之后,觉得这种想法可能是桩错误?”
郁芳年笑道:“并非可能是桩错误,而是根本就是错误,更是一桩足以害得我江上青师姊为之伤心断肠的极严重错误!”
令狐雷的一张俊脸,窘得几乎与所着儒衫,成了同样色泽!
郁芳年缓缓笑道:“我再问,如你今身无残疾,翩翩浊世,依然张绪当年,则你对于我江上青师姊又采取何种态度?”
令狐雷摇头叹道:“这是梦想……”
郁芳年笑道:“令狐兄请答应我问,不要管是梦想?抑或现实?”
令狐雷目光一亮,苦笑说道:“假如我能复原,慢说江上青今业已对我钟情,便算现在与韩兄互相亲争的状态之中,我也要尽力周旋到底!”
韩珏也不明白郁芳年葫芦之中,究竟卖的是甚药,一旁含笑叫道:“七妹你对令狐兄所提的问题问完了么?”
郁芳年道:“我的问题业已问完,但却还要问一问令狐兄的致病之由!”
令狐雷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与‘崆峒人魔’尤一葵,动手之时,中了他甚么阴毒暗算?”
韩珏点头说道:“不错,尤一葵,再度前往‘洛阳江家庄’,被我擒住,业已问出,他是对令狐兄施展一种慢性发作的‘散骨阴气’!”
令狐雷叹了叹道:“当时,我一心救江上青,根本未曾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把她藏在‘天寒洞’内,略为自治,便赶去‘崆峒’,偷了我祖母的一株‘朱灵草’,和一册‘血神经’,转回‘吕梁’,谁知江上青刚刚复原,脱离鬼域,我却下半身突然瘫痪,动弹不得!”
郁芳年侧顾韩珏娇笑说道:“大哥我想客串一次,作作医生!”
韩珏“哦”了一声,扬眉说道:“这种瘫痪宿疾,任何医家,均视为辣手之症,难道七妹竟能……”
郁芳年娇笑接道:“我不是有术,而是有药,遂想试上一试!”
边自说话,边自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玉瓶,向韩珏晃了一晃。
韩珏认识这只小小玉瓶,讶然说道:“这不是七妹从‘血符门主’林素心‘万妙堂’中,所盗来的‘软骨奇毒’解药么?”
郁芳年点头笑道:“我认为‘崆峒人魔’尤一葵,既是‘血符门’中人物,则他所施‘散骨阴气’可能与林素心的‘软骨奇毒’,属于同一路数,我们既有此解药在手,何妨试对令狐兄瘫痪之症,试上一试?”
韩珏略一寻思,表示同意说道:“对,试试也好,即令无功,也不至有甚害处?”
郁芳年笑道:“用这解药,能为令狐兄治愈毒疾自然最好,万一无效,我们也可回转‘江家庄’向尤一葵逼供,定可令他说出解救令狐兄之法!”
韩珏连连点头,遂向令狐雷说明自己与郁芳年,涉险“血符门”,盗得这瓶“软骨奇毒”解药的一切经过。
令狐雷听完心中大喜,在枕上颔首说道:“多谢韩兄与郁姑娘……”
郁芳年笑道:“令狐兄,我们患难相共,已是一家人,你以后是叫我‘七妹’,叫他‘大哥’,我也叫你‘二哥’好么?”
令狐雷孤独寂寞已久,一旦获得如此真挚友情,不禁感动得目中泪光涟涟,悲声叫道:“大哥,七妹,倘若真能仰仗这瓶解药,使我复原如旧,则小弟有生之日……”
郁芳年一噘小嘴,截断令狐雷的话头,佯嗔说道:“二哥,大家已是一家人了,还用再说这等客套语么?”
韩珏也自笑道:“初次不究,二弟若敢再犯,我就要执行大哥权威,对你严加处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