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倾盆如注的冰冷山水,浇醒了夏侯平!
这位“江南大侠”的全身上下,已完全湿透,像只落汤鸡,但却狂喜而起!
他认为这阵大雨,是天不绝人,极可能浇灭火势,使白瑾死里逃生,度过一劫!
但这种狂喜之念,只如昙花一现……
目光遍扫之下,那里还有什么“耕云小筑”的半点踪影?
这三间茅屋,以及屋中所有,都在一场劫火之下,化为灰烬!
白瑾的人呢?
夏侯平不愿想了,不能想了,不堪想了……
看看手中所握,也就是白瑾在这世间唯一遗留之物“冷霜丸”,不禁肝肠摧折,鼻间奇酸。
哭了,夏侯平终于哭了!
他流的是英雄泪,是知己泪,更是情人的眼泪!
夏侯平不是好色之人,是深情之人!
白琐虽具绝代姿容,对他并不十分重要,使夏侯平丢不开,放不下,剪不断,理还乱的,是白瑾对他的无限深情!
风萍结识,一路倾心等等,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白瑾知道他一心要为表妹孟玉萍报仇,竟不惜服食毒药,以换取“百忍阴刀”焦一真的一张亲签供状,这是何等深切真挚情意?以心比心,将情换情,慢说白瑾还是比花解语,比玉生香的绝代隹人,便是位庸脂俗粉,甚或无盐嫫母,夏侯平也愿意低首妆台,永臣不二!
但伊人已化劫灰去,空留情意在人间!
尽管夏侯平多情,深情,甚至痴情,尽管他对白瑾丢不开,放不下,却仍不能不离开这第一次令他流下眼泪的伤心之地!
因为他曾在白瑾生前,向她说过,暂时不能在此陪伴芳魂,要先寻着“百忍阴刀”焦一真报却白瑾、孟玉萍两段深仇,才安心谢绝前缘,鳏居终世。
最惨的是,夏侯平想象“万灵先生”万子灵那样为爱妻筑一座干净漂亮的坟,都办不到,甚至于连“衣冠冢”,也无半丝衣冠可寻!
夏侯平一声长叹,内心微凝——他此时已略复元气,掌中的“冷霜丸”又展化为奇形短剑。
他举着这柄奇形短剑,目注一片劫火,朗声说道:“瑾妹,你在人世之间的遗物,只有这柄剑了,‘金棺组织’的党羽众多,手段毒辣,我要暂时借用,等到荡平群魔,诛却‘百忍阴刀’焦一真后,我会立回此处,筑建一座‘埋剑冢’,并在冢旁结庐,永世不离,瑾妹芳灵不灭,敬请佑我,并就在此处等我!”
旋风一阵,有不少劫灰,被旋风卷成一座尖塔,历久不散,到真有点白瑾芳魂不灭的显灵模样!
夏侯平虽已立誓他年在此永居,但眼前却委实不堪在这伤情之处,再作片刻停留。
这一去,夏侯平寻处镇集,索性订制了一具长约数寸的小小金棺。
每逢打尖饮酒,也就把这具金棺,放在桌上,希望引出“金棺组织”中人,最好是“百忍阴刀”焦一真,好为白瑾孟玉萍报仇雪恨!
常言道得好:“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夏侯平在此之前,遭遇不少次凶邪伏袭,但他特制“金棺”,明面挑战后,对方却声讯寂然,毫无动作!
一路行来,已近“六诏”。
夏侯平在熊熊仇火之下,仍有戒心,认为这种平静迹象,可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对方再若有甚攻击举措,定系有备而来,猛烈无比!
果然,就在距离“六诏”,只有二三十里之处,发生事故。
这是一座小小镇集,但镇上却有家地方宽敞,菜肴精美的驰名酒店。
店名“四海居”,夏侯平入店稍迟,过了晚饭时间,却仍有七八成座,可见再早片刻的宾客满堂情况。
但等他坐下,照例举出那具小小金棺,放在桌上,点了菜肴后,那七八成座客却立即散去十之八九。
所谓散去了十之八九,自然也留下了十之一二。
那是两桌客人,靠西面窗前一桌,坐了四个黑衣大汉,里面靠壁一桌,则坐若一位背对夏侯平的白衣书生。
这两桌人,对夏侯平来说,都非常抢眼。
四名黑衣大汉,分明是武林人物,他们见夏侯平取出“金棺”之后,立即交头接耳地,纷纷有所议论。
白衣书生则使夏侯平颇有似曾相识之感,觉得他那潇洒挺拔的背影,好似太熟太熟……
店小二把酒菜送来,退过一旁,便有一名黑衣大汉,起身走过,向夏侯平略抱双拳,指着那具金棺问道:“请敎朋友,这具金棺有何用途?”
夏侯平尚未及答,已响起一片淸脆笑声……
店中再无其他酒客,这笑声自然是那白衣书生所发,但更使夏侯平觉得这笑声甚熟,好似在何处听过?
笑声一落,那白衣书生竟冷然说道:“笨!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笨人?……”
这一开口,几乎使夏侯平把刚刚斟满,执在手中的一杯美酒,完全泼在桌上。
因为他想起这白衣书生背影,像煞白瑾、笑声也像,如今的话更像,像得几乎只有一点点说不出来的极小差别!
黑衣大汉闻言,脸色一变,目注白衣书生问道:“这位朋友,你是在笑我笨么?”
白衣书生一声轻笑,缓缓站起身形……
夏侯平万分诧异地,目注对方,想看看这位身材比白瑾略高几分,约莫有八成相像,语音比白瑾略低,约莫有九成相像的白衣书生,在容貌方面,究竟与白谨有几成相像?
白衣书生不单回身,并还向夏侯平座边,缓步走来。
夏侯平目定口呆,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发花,视觉上出了毛病?
因这白衣书生在容貌方面,竟还超过了八成的身材,和九成的语音,与白瑾有九成九的相像。
所谓“九成九”,已等于是完全相同,只有一点极小差别。
这极小差别,是一颗痣,白瑾在右颊嘴角上方,有一颗黑色的美人痣,这白衣书生颊上没有“黑色的美人痣”,却在两眉之间,长着一颗足有黄豆大小的朱砂红痣。
白衣书生到了桌边,向那黑衣大汉道:“尊驾不要生气,我说你笨,是觉得你问得太不聪明,棺材除了盛殓尸首以外,还会有别的用么?”
黑衣大汉挑眉说道:“据我所知,这金棺作用,尙可‘埋名’……”
白衣书生把两道长飞入鬂的剑眉,挑得比黑衣大汉更高,冷冷接道:“弱者才用来‘埋名’,强者却用来‘装尸’,可以把什么‘三尸七魄’,都一一装了进去!”
黑衣大汉闻言一震,目闪厉芒,盯着白衣书生道:“这位朋友的口气不小,居然不把‘三尸七魄’看在眼中?”
白衣书生哂然道:“尸居余气,魄乃余魂,只要胸中有满腔正气,对这些魑魅魍魉,有何畏惧之处?”
黑衣大汉狞笑道:“好心胸,好魄力,此处离‘三尸七魄,心瞻俱寒’的‘六诏山阴风峡棺材坪’,已不甚远,但望朋友们能一路平安……”
话完,把手略拱,与其他三名黑衣大汉,一齐退出酒店。
白衣书生见四名黑衣大汉一齐退去,遂转过身来,向夏侯平抱拳含笑道:“尊驾风神俊逸,令小弟极为仰慕,请敎高名上姓?”
夏侯平正想与对方结交,站起身形,含笑说道:“小弟夏侯平……”
五字才出,那白衣书生便“哎呀”一声,从一双俊目之中,闪射出惊佩神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在这滇边小镇、竟会遇见我心仪已久的江南大侠……”
夏侯平笑道:“夏侯平浅陋技薄,那是江湖中好事之徒,所赠虚名,请敎仁兄,是否姓白?”
白衣书生微退半步,面带惊容问道:“夏侯大侠,我们风来水上,云度寒塘,彼此是江湖初识,你……你怎会知我姓氏?”
夏侯平道:“小弟因白兄与我一位姓白旧交,有虎贲中郞之似,故而冒问一声,不料……”
白衣书生不等夏侯平再往下说,便自接口道:“夏侯大侠,你那位白姓的旧友,是男是女?”
听他这样一问,夏侯平便猜出眼前的白衣书生,可能与白瑾颇有关系,遂应声答道:“她是一位绝代红妆,来目峨嵋的侠女白瑾,但不知白兄台甫,怎样称谓?”
白衣书生又是一声“哎呀”,扬眉笑道:“巧极,巧极,我叫白瑜,白瑾是我姊姊,难怪夏侯大侠会猜出我姓白,我与姊姊是一胎孪生,长得极为相像呢……”
说至此处,又目注夏侯平急急问道:“夏侯大侠,我姊姊呢?她在峨嵋随师,我在天山习艺,此次艺成下山,若非听得‘六诏山’中,出了什么‘金棺’之异,想探个究竟,业已前往峨嵋,找姊姊了。”
夏侯平听白瑜问起白瑾,不禁心中一停,悲愁之情,立现神色。
白瑜是位反应灵敏之人,悚然一惊,失声问道:“夏侯——你既是我姊姊好友,我应该亲近一些,叫你夏侯大哥,大哥为何面现忧容,难道我姊姊有甚灾厄病痛么?”
夏侯平长叹一声,先招呼店小二添加杯筷酒菜,然后向白瑜苦笑说道:“瑜弟且请坐下饮酒,听我细说,这话儿长得很呢,要从天下武林英豪,群聚,‘碧鸡’,互争各项功力,‘天下第一’的那场武林大会说起……”
白瑜看出夏侯平说话时,俊目中已转泪光,不禁一面坐下,一面皱眉说道:“我姊姊不至于有太重大的灾厄吧?因为她功力极高,她是‘红叶馆主’的衣钵传人……”
夏侯平叹道:“瑜弟,在我说明事件经过以前,你应该对我先把称呼改上一改……”
白瑜说道:“怎样改呢?我叫你‘夏侯大哥’,难道是不够尊重,还是不够亲热?”
夏侯平苦笑道:“够尊重了,但确实还不够亲热,瑜弟应该对我改称‘姊夫’。”
白瑜闻言,先是一怔,但立即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向夏侯平举杯笑道:“恭喜,恭喜,小弟远居天山,竟不知姊夫和我姊姊何时成的嘉礼?”
夏侯平摇头道:“我们名份虽定,却尚未成礼,瑜弟请看,你应该认得这件东西……”
边自说话,边自将那粒“冷霜丸”取出,放在掌上。
白瑜目光一注,立即点头说道:“我当然认识,这是我姊姊师传至宝,片刻都不肯离身的‘冷霜丸’嘛!”
夏侯平想起断肠情事,忍不住语音悲抑地,含泪说道:“瑜弟有所不知,这粒‘冷霜丸’,便是你姊姊遗留世间的唯一物品……”
白瑜听到“遗留”二字,业已脸色大变,等到夏侯平说至“唯一物品”时,手儿一颤,酒杯落地,泼得白衫尽湿!
夏侯平命店小二换了酒杯,便对白瑜娓娓陈述。
他不厌其详,由“碧鸡大会”与白瑾风萍相处说起,直到“耕云小筑”中销魂死别,一火成灰为止,说得字字真实,一字不漏!
白瑜起初是满面泪痕,但等静静听完,神情反略为镇定,举袖拭泪,向店家又要了四只酒杯,连同先前两只,一齐斟满。
夏侯平道:“瑜弟,是要祭奠你白瑾姊姊……”
白瑜摇头道:“不是,此时祭奠,我姊姊泉下怎安,要等我把‘百忍阴刀’焦一真斩首挖心……”
夏侯平剑眉倏扬,目注白瑜叫道:“瑜弟不可,你要把焦一真,留给我用‘冷霜丸’来手刃,不能令我对你姊姊含恨终身!”
白瑜不加置辨地,举起第一杯酒儿,向夏侯平正色说道:“姊夫,这第一杯酒儿,我敬你对我姊姊生死不渝的真挚情意!”
夏侯平举杯饮酒,但却愧然一叹道:“瑜弟这样说法,令我太惭愧了!若论情意,你姊姊对我真是天无其高,海无其深……”
白瑜摇手道:“不然,生前,互相用情易,死后,单独用情难!姊夫在绝无旁证之下,竟公然承认,并珍惜这段爱情立誓要与我姊姊结庐伴墓,终身鳏居,委实太以难能可贵,值得我向你敬上一杯……”
夏侯平凄然叹道:“这是我的责任……”
一语才出,便被白瑜打断话头,指着所斟的第二杯酒儿说道:“不对,姊夫可猜得出我是为了何事,敬你第二杯么?”
夏侯平茫然摇头,白瑜举杯说道:“这第二杯酒儿敬毕,我要改回称呼,不叫你‘姊夫’,仍叫你‘夏侯大哥’,也叫你明瞭你适才所说的‘责任’二字。”
夏侯平有点不解其意地,惶然问道:“瑜弟对我要改称呼?这……这是何意……”
白瑜倒是说改就改地,正色说道:“夏侯大哥,我要请敎一声,对于死者的真挚敬意,是香花供果?是能设法了却死者心愿?”
夏侯平毫不思索地,应声扬眉答道:“那还用问?自然是后者重于前者,香花供果,不过是形式点缀而已。”
白瑜点头道:“答得好,也答得对,但既然如此,夏侯大哥为何不遵重我姊姊遗言?她临终之前,是要你了结这段情缘,另外娶妻生子,接续夏侯香烟,发挥一身所学,卫道降魔,济救民物,不是要你结庐伴墓,终身鳏居,在那‘耕云小筑’峰,埋却铮铮侠骨!”
夏侯平苦笑一声,向白瑜摇头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瑜弟年纪还轻,你不是过来人,你不了解泪已流干,心已碎尽的其中滋味,重波古井,又能起多少涟漪?何况更有谁能向我这业已闭死锁紧的心扉之中,投进半丝情感……”
语音至此,故意岔开话头,指着桌上的第三杯酒儿问道:“瑜弟,这第三杯酒儿,又是什么……”
白瑜接道:“这第三杯酒儿,是请夏侯大哥,至此折回,不必再去‘六诏山阴风峡’的‘棺材坪’了”
夏侯平见白瑜当真改口,仍叫自己夏侯大哥,遂也只好由他,只把剑眉微蹙,蔚然问道:“瑜弟为何叫我不必再去‘棺材坪’呢?”
白瑜笑道:“夏侯大哥前去之意,无非是探听有关‘金棺组织’的隐密?”
夏侯平恍然有悟地,略一点头问道:“莫非瑜弟对于‘金棺组织’,已有相当了解?”
白瑜道:“‘金棺组织’的首领,与我姊姊的师祖‘红叶馆主’,尙有一段渊源……”
夏侯平想起所闻“三妖一叶”之语,恍然问道:“这样说来,‘金棺组织’的首脑,莫非就是昔年号称‘三妖’的‘冷金尸’、‘疯酒怪’和‘狂血神’么?”,
白瑜颔首道:“在‘六诏’以‘金棺’炫世的是‘冷血尸’,在‘岷山’用血符惑众的是‘狂血神’,另外一个‘疯酒怪’,则在江湖流走,他们目的在引诱天下身怀绝艺的英雄人物,共尊‘冷金尸’,组织‘金棺门’,奴役百派,霸视江湖!”
夏侯平想了一想,向白瑜扬眉问道:“‘碧鸡大会’上所失踪的十余名旷代高手,是……”
白瑜不等夏侯平再往下问,便接口说道:“‘金棺门’中,蓄养了一名凶人,叫做‘百毒仙郞’东门禄,此人擅炼各种奇毒,暨迷神药物,‘碧鸡群豪’,便是中毒被制,正接受迷神变性的施为之中,一旦成功,‘金棺门’即将开派,那些身怀绝艺,但本性已迷的‘碧鸡群豪’,都担任‘护法职务’,其声势之大,绝非任何门派,可以抗衡的了!”
夏侯平剑眉一挑,目射神光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更不应该坐视凶邪势成,应该前去‘棺材峡’中,加以破坏!”
白瑜点头道:“话虽不错,但我们力量不够,盲目乱闯,徒逞血气之勇,无非送死愤事而已,我们为大局着想,应该先作准备,而准备上还要分为人力物力二者。”
夏侯平道:“何谓人力准备?”
白瑜正色道:“夏侯大哥前往‘碧鸡’,把情况告知龙腾空老人家,和尉迟刚兄,大家想想,能约些什么够份量的帮手?小弟则走趟‘峨眉’,参拜我姊姊的师祖‘红叶馆主’,陈述姊姊噩耗,暨‘三妖’出世,为祸江湖之事,看老人家有何指点?而小弟更有一桩功力,需在红叶师祖的慈悲相助下,才可完成,期与群凶,一较雄长!”
夏侯平因对方说得头头是道,只得颔首道:“瑜弟所说人力准备,确属必须,但不知物力准备,又是什么?”
白瑜笑道:“是药,是足以克制任何奇毒,和迷神药物的罕世灵药!否则,我们只要一不小心,便难免身败名裂地,被群凶控制,变作‘金棺门’的护法?”
夏侯平听完白瑜所说,不禁皱眉叹道:“卫道之士好觅,返魂之药难求,虽有位神医‘万灵先生’万子灵,却不单人已落入‘金棺门’之手,连他所居‘耕云小筑’,也被一场怪火焚为劫灰,在茫茫尘世,莽莽江湖之中,到那里去寻今之扁鹊、华陀,千载雪莲芝草?”
白瑜笑道:“夏侯大哥不要发愁,常言道‘邪不胜正’,‘红叶’老师祖功参造化,学究天人,我去峨嵋禀谒以后,或许她老人家,会有办法?”
夏侯平饮了两口酒儿,做一寻思说道:“我当然赞同瑜弟前往‘峨嵋’、晋谒‘红叶’师祖求救之计,但也想先行走趟‘阴风峡棺材坪’,若能因缘巧合,除掉那‘百毒仙郞’东门禄,或‘百忍阴刀’焦一真……”
白瑜向夏侯平投过一瞥感谢目光,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夏侯大哥,我知道大哥一心一意要为我姊姊报仇,但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道是‘忍字头上一把刀’,倘若你轻身犯险,为了一时意气,贻误卫道降魔的全盘大局,也绝非我姊姊泉下所愿呢?……”
夏侯平皱眉道:“轻身犯险?瑜弟不是业已获得讯息,‘狂血神’远在‘岷山’,‘疯酒怪’流走江湖,这‘阴风峡棺材坪’内,只有一个‘冷金尸’么?”
白瑜吃了一些酒菜,目注夏侯平道:“夏侯大哥大概因途中诛除了一些‘金棺门’的党羽,并不费力,才把对方的其余人物看轻,却不知‘七魄易应,三尸难当’,尤其是那‘冷金尸’,功力邪异,高得骇人,在‘三妖’之中,也允称翘楚,其余的‘狂血神’和‘疯酒怪’,才甘心尊他为首!”
夏侯平问道:“何谓‘三尸’?是不是‘三妖’的别称?”
白瑜道:“不是,‘三尸’中其余‘二尸’,一是‘铁尸’,一是‘艳尸’,如今担任‘金棺门’中的‘左路总巡’和‘右路总巡’职务,是仅次于‘三妖’的二路人物。”
夏侯平道:“瑜弟知不知道这‘铁尸’‘艳尸’的功力如何?”
白瑜嘴角微掀,欲言又止……
夏侯平诧道:“瑜弟有何难言之隐?有话尽管直说。”
白瑜正色道:“小弟直言,大哥莫怪,我觉得大哥,若不先夺回‘乾坤宝笔’,或对‘驭剑术’的持久耐力再下点苦功,则纵仗我姊姊所赠‘冷霜丸’之力,也最多和‘铁尸’斗个平手,不容易抵挡‘艳尸’,更不必说那功力高得骇人的‘冷金尸’了!”
夏侯平心中虽然不服,表面却不愿与白瑜强辨,只是笑了一笑道:“瑜弟对于我的一点微薄能力,倒是知晓得十分清楚?……”
白瑜听出夏侯平语意中似有不悦,慌忙拱手笑道:“小弟刚附大哥交末,如何能尽知高朋,我是就大哥所说各事中,加以推测而得,或许管中窥豹,仅见一斑,望大哥海量相宽,不要怪我才好!”
夏侯平笑道:“瑜弟说那里话来,我怎会怪你?只是想找个机会,对自己的能力,好好考验一下!”
白瑜因杯中已空,一面自行斟满,一面扬眉问道:“说来说去,大哥还是想一探‘棺材坪’?”
夏侯平道:“我生性倔强,正有此意,这大概就叫‘不见棺材不流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白瑜寻思片刻,双眉一轩,目注夏侯平道:“好,大哥既然非去‘棺材坪’不可,小弟自当奉陪,但我有项要求……”
夏侯平道:“瑜弟有何高见,尽管说出,我们是在互相硏究,不必用‘要求’字样……”
白瑜语音柔和,神色诚挚地,缓缓说道:“我请大哥暂遏私仇,以大局公义为重,如发现小弟所说不错,对方实力太强,在未作周全准备前,绝不宜深陷泥淖,务应及时抽身……”
话犹未毕,夏侯平已听得连连点头说道:“瑜弟婆心苦口,金玉良言,我怎会不识好歹,此去绝不招惹‘冷金尸’,只要证实‘艳尸’‘双尸’,真有瑜弟所说的那么厉害,便立即抽身,我去‘碧鸡’,你去‘峨嵋’,大家分头办事!”
白瑜大为高兴地,向夏侯平举杯笑道:“好,如今天已不早,我们干了这杯酒儿,便去‘阴风峡棺材坪’吧!”
两位少年英侠,把杯中酒儿,一倾而尽之后,便相偕出店,往“六诏山阴风峡”方面行去。
此时,天已入夜,四周山景,一片凄凉!
夏侯平想暗中伸量白瑜的功力深浅,遂脚下加劲疾驰。
七八里路过去,夏侯平觉出白瑜的轻功身法,极为灵妙,但在自己并肩同驰之际,竟有喘声,仿佛真元不沛,或有点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遂赶把脚步放慢,向白瑜含笑问道:“瑜弟习艺天山,但不知尊师是那位前辈高人?”
白瑜答道:“我师父从来不入江湖,故而放名也不为世晓,天山南北路一带,都称他老人家‘无名雪叟’……”
夏侯平对这“无名雪叟”四字,确实从未听过,方含糊“哦”了一声,白瑜又复笑道:“夏候大哥是否从我喘息之声上,听出我真元不沛,内力嫌弱?”
“瑜弟是先天不足?还是大病初愈?否则,绝不会有这种现象!”
白瑜道:“我是先天不足,这就是我武功修为上的一桩最大障碍,我恩师指示当世武林中,只有红叶师祖具有回天之力,故而我遂想在峨眉参谒,叨蒙恩光后,再去‘六诏’,则这桩障碍,既已消除,便可仗恃师门传授,与群魔放手一搏的了。”
夏侯平听得他这样说法,便止步含笑说道:“既然如此,我取消先探‘阴风峡’之议,亟愿奉陪瑜弟,同去峨眉!”
白瑜以万分感激的眼神,凝注夏侯平道:“多谢夏侯大哥的关垂盛意,但……”
语音至此,略略一顿,突然略微提高续道:“但我们如今已近‘六诏’,只怕想暂不生事,也未必办得到了?”
夏侯平也听出八九丈外,有人潜伏,遂冷笑一声道:“瑜弟莫要这等说法,我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凭‘金棺组织’中那些酒囊饭袋,大概还拦不住我们……”
一语未毕,弓弦已响。
“嗡……搜……”
从弦响箭风上可以听出对方并非蝟集狂射,而是只开一弓,射出一箭。
但这一箭却来势太疾,所作箭风锐啸,强得骇人,射点则正是夏侯平的心窝部位!
夏侯平既不甘示弱,又因知‘金棺组织’中,蓄有‘百毒仙郞’东门禄那等炼毒圣手,生怕箭杆之上,藏有甚傢歹毒花样。
遂先行功凝右臂,使五指成钢,然后微一偏身,伸手把箭儿接住。
但箭虽入手、去势仍然强劲,使夏侯平为了抓紧箭儿,不得不一个旋身,等于是退后两步。
夏侯平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这发箭之人是谁,怎么有这强臂力?……
惊念未毕,人影已现,从八九丈外的大堆嶙峋怪石之后,走出三个人来。
右边是个身高六尺四五的魁梧大汉,双手捧着一具看去十分沉重,长约四尺的铁铸人形,与外门兵双“独脚铜刘”,稍有不同,乃是双足相并。
左边是个年约廿三四的艳丽玄衣少妇双手捧着一显然不可多得十分名贵的“铜胎铁背宝雕弓”。
居中之人,则是一位身材适中,年约六十左右,面如黑漆的微须老者,穿了一件玄衣长衫,两道目光,闪亮得有点骇人,显然内力极沛!
三人走到距离夏侯平,白瑜身前,约莫丈许之处站定,老者双眉微挑,发话说道:“燕儿弓来!”
玄衣少妇赶紧把那张“铜胎铁背宝雕弓”,双手递过。
夏侯平以为对方又要发箭,因适才业已尝过厉害,不由心中,充满戒意!
谁知老者持弓在手,并无动作,只侧顾玄衣少妇问道:“燕儿,我这张‘千钧弓’上附有几根‘天狼箭’?”
玄衣少妇弓身答道:“恩师因弓不空弦,箭不虚发,故而‘天狼箭’虽以寒铁为簇,却只铸了一根……”
老者一阵狂笑,点了点头,接口说道:“对,‘天狼箭’只铸一根,如今,箭既被人接去,我这‘千钧弓’还要它何用?”
说到“用”字,忽一扬手,“千钧弓”冲天飞起!
老者静等“千钧弓”起而复落,落到离头丈许之际,右手倏伸,五指倏弾!
一阵脆响起处,哪张宝弓,已为内家罡气弹成四五碎段,坠向涧谷之下。
夏侯平心中一震,不禁暗叫“不妙”!
因为仅从这“弹指折弓”一技之上,已可看出那玄衣老者在内功修为方面,绝不逊于自己,甚至还略见高妙!
白瑜先天不足,真元欠缺,在武功上有了缺陷,在骤遇如此劲敌下,万一照顾不周,使他受了重大伤损,对九泉以下的爱妻白瑾,却是怎样交待?
他两道剑眉,刚刚愁结一处,那面如黑漆老者,又复发话说道:“熊儿,尸来!”
魁梧大汉立把手中所捧的形如“独脚铜刘”兵刃,恭敬献过。
夏侯平听得此物名“尸”,心中立动,暗忖这武功奇高的黑脸老者,莫非就是“铁尸”,在“金棺门”中,担任“左路总巡”的“三尸”之一?
黑脸老者接过“尸”去,又向魁梧大汉问道:“熊儿,我这‘旋风尸’共有多重?创了多少招式?”
魁梧大汉抱拳恭身,应声陪笑道:“每具百零八斤,共是两百一十六斤,但恩师游遍江江湖,在所创六十四式‘旋风尸招’,尚未遇见过能支持十合之将!”
黑脸老者“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八荒四海,五岳三山中,尽多豪杰,切忌目中无人,如今既遇高明,我就把八八六十四式‘旋风尸招’,悉数施展一次,让你和燕儿,开开眼吧!”
话完,双手一分,“当啷啷”慑人心魂的脆响起处,一具“铁尸”,果然变作了两把奇形巨斧!
跟着寒光如电,人影如魅,那黑脸老者就在一片石壁之前,施展全身解数!
他虽系独自施为,并未向人进攻,但在夏侯平这等行家眼内,却一看便知每一招均系精绝,蕴藏无穷变化,和莫大威力!
夏侯平更惊了,他惊心的是在兵刃方面,受了克制!
自已若用“风磨铜”为毫“寒铁”铸管的“乾坤宝笔”还好,所用“冷霜丸”宽才盈指,与重达二百来斤的“旋风尸”相抗,万一断折,靠非又连白瑾所留的唯一纪念之物,也告毁损,太以对她不起!丨
愁眉更结,寒光一敛,人影已现。
黑脸老者脸不红,气不喘的怀抱合而为一的“旋风尸”,含笑傲然卓立。
但他背后原来平滑如砥的石壁之上,却添了四行字儿。
“不服金棺,便为仇隙,江南小子,快快低头丨”
夏侯平目光注处,突扬剑眉,向白瑜笑道:“瑜弟,你叫我‘江南大侠’,但在鬼域之辈眼中,我却成了‘江南小子’,也罢,‘江南小子’也略献薄技,看看我这立愿降魔卫道之人是否还有几分降魔手段?”
话完,伸手入怀,取出白瑾所赠的“冷霜丸”托在掌上。
霜丸才现,那黑脸老者已轻轻“咦”了一声!
等到看见,“冷霜丸”由内力推展,变成一柄银芒闪闪的奇形短剑之后,不禁面带惊容,失声自语道:“这是极好缅?还是未再武林出现已久的‘冷霜丸’呢?”
夏侯平不去理会对方,只旁若无人地,向白瑜笑道:“瑜弟,你看我以气驭剑,用这冷霜仙子的降魔至宝,把石壁上那片字迹,完全削平,恢复原状,免得在大好山林之间,遗留禽行兽迹!”
语音甫落,银芒已腾!
起初只像是一缕冷电,但转瞬间便化为宛若海波怒卷的银色狂涛,横空慑人地,扫向石壁!
神物仙兵,加上内家绝艺,其威力岂同凡响?
寒茫扫了,石粉飞了,人影腾了……
寒茫敛了,石壁平了,人影杳了……
刚才做张做致,神气十足的黑脸老者,魁梧大汉,和玄衣少妇,如今已形杳然,不知遁往何处?
刚才留有四行字迹的石壁之上,业已一片平平。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瑜,深表佩服地,向夏侯平拊掌笑道:“夏侯大哥,我估计错了,‘金棺门’的‘左路总巡’铁尸,业已被你‘驭剑’之术吓退,比他更高明一点的‘艳尸’,也未必准能胜你?此去‘阴风峡’,只要不招惹那群邪之首的‘冷金尸’,我们定可……”
话犹未了,夏侯平便自接口说道:“不去‘阴风峡’了,我们走回头路,奉陪瑜弟,同……上……峨……嵋……”
白瑜听夏侯平不单语音极低,并还有点中气不断的断断续续现象,不禁大惊叫道:“夏侯大哥,你……你是否有点脱力?……”
夏侯平苦笑道:“脱力尙不至于,但我适才为求一举慑人,是用十二成全力施为,在真气方面,耗损极大,此时慢说是铁尸出手,便由他身旁那魁梧大汉,给我一记‘旋风尸’,我也必败无疑,难以招架。”
话完,果然不再前进,掉过头来,向来路走去。
白瑜与夏侯平并肩而行,向他诧然问道:“夏侯大哥,你为何如此,是不是想敲山震虎?……”
夏侯平点了点头,微带赧色答道:“我在发现那可能便是‘铁尸’的黑脸老者,功力惊人,超胜于我之后,深知对付这等凶邪,若不能使其惊惧胆怯,便只有受其奚落揶揄,绝难安然无事!拼命相搏,虽尙或可一战,但对方‘旋风尸’的份量太重,可能损坏了你姊姊留给我的唯一纪念之物‘冷霜丸’,而瑜弟在内力方面,又有先天缺陷,万一……”
白瑜含笑问道:“夏侯大哥,你是怎样觉得铁尸功力超胜于你?”
夏侯平道:“他能凌空吐劲,弹指断弓,又能于双手持舞兵刃,毫未停歇之下,在石壁上镌出字迹……”
白瑜突然忍俊不禁地,为之失声大笑!
夏侯平被他笑得一头雾水的,诧然问道:“瑜弟,你为了何事,竟如此失笑?……”
白瑜笑道:“我是笑古人之语,真有道理,‘君子’果然可以欺之以‘方’……”
夏侯平仍然弄不明白他语意所指的,皱眉又问:
“‘君子’是谁?”
白瑜把两道具满聪明智慧的目光,盯在夏侯平的脸上,含笑说道:“就是你这位被人家讥笑为‘江南小子’的‘江南大侠’!”
夏侯平道:“欺骗我的又是谁呢?”
白瑜笑道:“自然是那身为‘金棺门’左路总巡的‘铁尸’……”
夏侯平一怔道:“‘铁尸’怎样欺骗我?他是在什么事儿上……”
白瑜不等夏侯平再往下问,便接口说道:“夏侯大哥,你所接得,并业已丢弃的那枝箭呢,是不是真如‘铁尸’所说,以‘寒铁’为簇的‘天狼宝箭’?”
夏侯平点头道:“不错,他一点都没有对我欺骗!”
白瑜笑了一笑,秀眉双扬,向夏侯平问道:“既然‘天狼箭’是真,则射得动这根箭儿的,定是一张‘铜胎铁背宝锥弓’了?”
夏侯平毫不犹疑地,立即点头答道:“当然,那是一张非有千斤臂力无法拉得开的上乘好弓!”
白瑜道:“将这一张‘铜胎铁背宝雕弓’,抛起空中,用弹指罡风,把它弹得碎成数段,夏侯大哥办得到吗?”
夏侯平俊脸上浮起一片愧色,摇头答道:“办不到,就因为这一件事,我认定‘铁尸’至少在内力修为方面,要比我高出三成?”
白瑜笑道:“就因为这一件事,你才上了人家恶当,受了欺骗……”
夏侯平不解道:“上当之处何在?莫非瑜弟认为那张弓儿不真,是用竹木所制?”
白瑜摇摇头道:“弓倒不假,但手法却有问题,我要请敎大哥,倘若‘铁尸’在修为上,当真比你强胜三成,则他见了你那手拼着耗损真气,勉强以全力施为的‘驭搏成光’。以后,会赫得一言不发的,立即率众遁去么?”
夏侯平听他这样说法,也觉得有点奇怪地,“咦”了一声道:“对呀,经瑜弟这一提醒,我也觉得‘铁尸’如有那高功力,似乎不应该如此胆小!”
白瑜笑道:“由此可见,他是在骗人,你是在上当,大哥,倘若‘铁尸’接弓在手,抛起之前,藉着装模作样发话,暗用‘大鹰爪力’,先在弓身上,捏出三四伤损,甚至裂口,再抛向空中,屈指猛弹,这样作法,你也办得到吧?”
夏侯平不是笨人,自然一点就透,“哎呀”一声,向白瑜一挑拇指赞道:“瑜弟,你太聪明,对方心虚遁去之故,多半就是……”
白瑜接道:“由此推类,壁上镌字,也是假的,可能事先弄好,用石粉加以掩盖,等到什么‘旋风尸六十四式’施展完毕之际,只消一口真气,喷散掩蔽之物,便使大哥惊为神奇地,被欺骗了!”
夏侯平苦笑道:“这到好,大家互相欺骗,他先骗了我,我后骗了他,成为‘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白瑜笑道:“如今‘铁尸’的纸老虎,业已被我折穿,大哥还要再去‘阴风峡’吗?”
夏侯平摇头道:“不必去了,‘铁尸’虽然不是真尸,至少也是一只‘豹’,‘艳尸既比‘铁尸’更为高明,则凭我这点能为,去到‘阴风峡’中,必难讨好……”
白瑜突从目中射出感激神色,凝注夏侯平道:“大哥,我知道你傲肠侠骨绝不服人,此次改变原计,不去‘阴风峡’,定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
夏侯平素来真率,不善矫情,闻言点头说道:“瑜弟在内力修为上,略有缺陷,当然是我的顾虑,但我也委实觉得‘金棺门’声势极众,好手如云,我们孤掌难鸣,不必在未作周密准备前,和他们斗其血气之勇?……”
白瑜高兴得双眉一扬,插口笑道:“大哥既已想通利害,我们便先奔‘峨嵋’,顺路之下,再走一趟‘隐凤庄’吧!”
夏侯平道:“要去‘隐凤庄’则甚,这是个什么所在?”
白瑜笑道:“小弟闻得‘隐凤庄’中,有人卖笔,所卖的并是一支罕世宝笔,不知是否与大哥所失的‘乾坤宝笔’,有点关系,遂想乘便道路过,探上一探?”
夏侯平起初听得目光一亮,但旋又皱眉说道:“我的‘乾坤宝笔’,是被‘百忍阴刀’焦一真的党羽‘瘦猫鹰’凌汉骗去,多半会落于‘金棺群邪’手中,怎会在‘隐凤庄’内?”
白瑜道:“那不一定,路过看看,又有何妨?即会不是大哥原物,把另一支宝笔弄来,大哥也可添上一件趁手兵刃!”
夏侯平看了白瑜一眼,含笑说道:“瑜弟想得太天真了,班超定远所投,江淹梦花之物,都可说是‘宝笔’,不见得便能适合武林人物之用。”
白瑜笑道:“管它是‘文笔’,或是‘武笔’,对大哥这等可以上马杀群贼,下马草露布的文武双全人物,总有相当用处,何况,除此以外,我要去‘隐凤庄’之举,还有更深一层用意……”
夏侯平微感诧异地,凝望白瑜问道:“瑜弟怎么突然有点言语闪烁的神秘意味?请敎你深一层的用意何在?”
白瑜道:“我是想替大哥找人……”
夏侯平愕然道:“找人?找什么人?”
白瑜笑道:“找一个知心人,也就是能与大哥并辔江湖,降魔卫道的绝好帮手……”
夏侯平先闻得“知心人”三字,不禁剑眉一蹙,但等把话听完,却颇感兴趣地,急急问道:“听瑜弟这样说法,莫非那‘隐凤庄’中,有什么功参造化的罕见人物?”
白瑜点了点头,目光中略现神秘意味,笑吟吟地说道:“大哥猜得不错,‘隐凤庄’中的高手,确实称得起功参造化,色拟天人……”
夏侯平一惊道:“瑜弟为何把‘学拟天人’,改为‘色拟天人’?难道你要找之人,是位红妆侠女?”,
白瑜从腰旁取下水壶,喝了一口,含笑说道:“大哥也是‘学拟天人’的聪明智者,你应该仅从‘隐凤庄’的一个‘凤’字之上,便感觉出对方是何等人物?”
夏侯平双眉一皱,向白瑜摇头说道:“算了,瑜弟,我们不必去甚‘隐凤庄’……”
话方至此,白瑜便“咦”了一声,接口说道:“为什么不要去?大哥难道缺只眼睛,或少只鼻子,竟不敢去见女人?”
夏侯平苦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法……”
白瑜面带不悦之色,截断他话头说道:“不是这么说法?大哥,你根本就猜不到‘隐凤庄’中的那只‘凤’,在武的方面,有多高修为?在文的方面,有多高智慧?说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儿,她要比我姐姐白瑾强得多呢!”
夏侯平双眉一挑,目闪神光地,朗声说道:“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倾国倾城,视如粪土……”
白瑜向夏侯平投过一瞥既极敬佩,又略嗔怪的目光,失笑说道:“大哥想到那里去了?我只是想叫你和对方交上朋友,有益卫道降魔大业,又不是要你去‘隐凤庄’求凤,那只‘凤’儿,才真正目高于顶,把天下男人,视如粪土,你虽深情不二,于三千弱水中,只饮一瓢,她更未必看得上你呢?”
这句话儿,使夏侯平听得脸上讪讪的,有点面红耳赤!
白瑜目光一注,忙又把话调放得十分温和地,含笑说道:“但大哥与一般世俗男子,迥不相同,你有奕世风采,出群气质,我才想陪你走趟‘隐凤庄’,要知道只要能和那只‘凤’儿结为好友,使她肯为你出山,‘金棺门’便等于是被揭掉‘棺材’盖了!”
夏侯平认为白瑜有点过甚其词,皱眉说道:“那只凤儿,当真高明得如此惊人么?瑜弟可能对她揄扬得太以过份……”
白瑜连连摇头地,向夏侯平正色说道:“不,不,绝不过份,直到如今,我还没有把握准能进入‘隐凤庄’,使大哥一睹‘凤凰’颜色呢……”
夏侯平诧道:“没有把握?难道想进‘隐凤庄’,还要有什么条件?”
白瑜笑道:“当然有条件,要通过三文三武等六道考试,否则,便是俗客,不许入庄,使她那‘碧梧山馆’之中,沾染尘俗!”
夏侯平越听越被勾起兴趣地,扬眉说道:“这位姑娘既如此自命不凡,倒使我起了见识之念!”
白瑜听了夏侯平这几句话儿,方大喜说道:“妙极,大哥既起了见识之念,我便立刻陪您前去‘隐凤庄’,但请大哥放宽胸襟,切莫拘泥,恢复你的俊逸风流,表现你的倜傥潇洒,才唱得好这阕‘求凤曲’调!”
夏侯平听到后来,剑眉微皱说道:“去趟‘隐凤庄’无妨,但瑜弟却千万不可胡闹,存其非份之念,要知道我对你姐姐之情,敢称石烂海枯,天荒地老,也永无……”
白瑜不等夏侯平把话说完,便噘着嘴儿说道:“什么叫胡闹?又什么叫非份之念,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关鸠好逑之诗,更见诸圣贤文句,大哥此时嘴硬,但见了那只凤儿的天人,颜色以后,不把我姐姐忘在九霄云外才怪……”
夏侯平颇为不悦地,脸色一沉说道:“瑜弟,你……”
他沉下了脸,白瑜却嬉皮笑脸地,一伸舌儿笑道:“夏侯大哥要生气了,但大哥应该明白,我既不会对你捉弄,也不会不帮我姐姐讲话,我要提醒大哥的是,你莫要忘了你夏侯门中,业已七代单传,倘若非要弱水三千,只饮一瓢的表现你纯情主义,不单不见得会使我姐姐在九泉含笑,更对你们夏侯门中的列祖列宗,如何交代?”
他话儿说得正经,神情却十分顽皮,那份娇憨天真,活脱绝似白瑾!
夏侯平委实拿他无法,只得岔开话头说道:“瑜弟,这‘隐凤庄’究竟是在何处?”
白瑜笑道:“是在‘云南’‘四川’两省交界处的‘天凉山’,我们前往‘峨嵋’,正好顺路,大哥请计算一下,会不会误了你与龙腾空,尉迟刚两位所定的‘碧鸡之约’?”
夏侯平摇头道:“我们订在两月以后,龙老人家与尉迟兄是去‘岷山’,路途更远,只要不过份躭延,应该不会误事!”
白瑜大喜说道:“‘隐凤庄’之行,只看投不投缘?缘投则互订深交,不投则飘然而去,不会有太大耽搁,至于‘峨嵋’参祖一举,只要求得红叶祖师慈悲,赐上一粒本门至宝‘红叶回天丸’,也至多到五日,便可弥补我在内力方面的重大缺陷!”
夏侯平虽然觉得白瑜把“红叶回天丸”,称为本门至宝,有点措词失当,也未加以指出,只是微笑说道:“慢说三五日光阴,就是将养上十天半月,也不妨事,瑜弟请放宽心肠,调摄自己,无须有任何顾忌!”
白瑜连连点头,目光中又对夏侯平流送过感激亲切神色……
一路之间,加深了解,这两位兼通文武,其人如玉的年轻英侠,又增进了极真挚的浓厚情感!
也许是夏侯平的“冷霜丸”,和勉力施为的“驭剑术”,吓碎了“铁尸”尸胆?也许是他们不去“阴风峡”,走了回头路,旅途间,居然平安无扰。
这日,夏侯平觉得周围景色甚美,向白瑜笑道:“瑜弟请看,这白云黄叶,断壁奇松,翠入高峦,苍分极浦景色淸幽已极……”
话方至此,白瑜已微微一笑,接口说道:“惺惺相惜,声气相通,大哥与那只‘凤儿’,多半有缘……”
夏侯平听出他弦外之音,脸上一热,皱眉问道:“瑜弟怎么如此说法,莫非此处已是‘隐凤庄’……”
白瑜笑道:“这里是‘大凉山靑屏峡’,出了前面那奇险峡口,便是凡俗人不得妄涉半步的‘隐凤庄’了,我应该先向主人通告一声,免得失了礼数!”
话完,突凝真气,目注前方,发话说道:“‘峨嵋’旧识白某,偕江南夏侯平,前来买笔,请准备‘三文三武’之试,以便进入‘碧梧山馆’,参谒主人!”
夏侯平看出白瑜所发话声,传送极远,但才一说完,双颊之上便立现桃红色泽!
他剑眉深蹙,知道白瑜果然在先天方面,大有缺陷,或曾受极重内伤,像这等模样,峨嵋之行,实不能缓,否则,一逢劲敌,岂不立有性命之虑!
白瑜话完之后,略为调息,目注夏侯平笑道:“大哥。下面的事儿,看你的了,其主如仙,其婢不俗,这三文三武等三道关口,不单难以通过,并更难的是必须避免炫耀,不亢不卑,要拿捏得恰够分寸……”
夏侯平投过一瞥怜惜目光,按口说道:“我懂得这种过犹不及,善持分寸之理,瑜弟请放宽心,以后不许再凝气传声,在抵达‘峨嵋’,蒙受红叶师祖慈悲,赐服‘红叶回天丸’之前,凡有一切劳动之事,都由我应付便了!”
白瑜向夏侯平深深看了两眼,扬眉笑道:“多谢大哥对我的深切关怀,你是由于我姊姊之故,才爱屋及乌……”
夏侯平连摇双手,截断他话头说道:“瑜弟不可这样说法,你姊姊对我之情,固然天高海深,使夏侯平永远怀念,但瑜弟本身,也何尝不是美玉精金,明珠仙露,令我一见投契,愿意永结知己之交呢……”
话方至此,不禁愕然止步,目注前方。
原来,他们谈话之间,已走到一片排云削壁之前,似乎除了翻壁而过以外,根本别无通路。
但就在夏侯平刚刚止步之际,壁间竟毫无声响地,出现了有块山石会自动缩向右边的圆形门户。
白瑜双眉微轩,“咦”了一声道:“未经文武试,便启迓宾门,难道‘碧梧山馆’业已开放,或改变规矩了么?”
语音一落,圆形门户中,走出一位身着靑衣,秀美无比,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
白瑜一见,含笑说道:“青青姑娘,你还认得我么,数月以前,在‘峨嵋万佛顶上’,我们曾见过面。”
那名叫“青青”的青衣少女,双现梨涡,嫣然笑道:“当然认识,白……”
一个“白”字才出,白瑜便递过一瞥奇异眼色,接口说道:“叫我白相公吧,这位是我有‘江南大侠’之号的夏侯大哥,那日在‘峨嵋万佛顶’上,承你主人不弃,约我来访,却因俗物纠缠,到今日才能践约,但为何不经考试,便开石门,难道‘碧梧山馆’不禁俗入,业已改掉了么?”
青青向白瑜深深看了两眼,轩眉笑道:“‘碧梧山馆’的规矩,并未改变,但一来白……白相公与我主人,是业已订交的旧友,二来夏侯大侠,也非俗士,三来此间所设几种考验功力之物,刚刚被人毁掉……”
白瑜听至此处,大吃一惊,扬眉问道:“被人毁掉?你是指‘元霸鼎’‘李广弓’,和允文允武,变化万方的‘诸葛阵’么?”
青青点点头答道:“正是,这三般弓鼎等物,均已被一位江湖来客,弄得鼎碎弓折,阵面全毁……”
白瑜越发惊诧地,目射奇光问道:“这入是谁?竟具有如此绝世功力?”
这时,有阵悠扬萧笛之声,隐隐传来。
青青侧身肃客,走进石门,指着一座精美小亭,苦笑说道:“白相公与夏侯大侠请进这‘含翠亭’中待茶,并欣赏我主人以‘九天萧韵’驱逐恶客!”
夏侯平觉得这“含翠亭”,通体均系用翠竹所建,亭中陈设,更淸雅绝伦,不染一丝尘俗,不由更对这“隐凤庄”的主人,加深了钦佩好感!
刚刚入亭坐定,听完青青之语,便含笑说道:“青青姑娘既然这样说法,怎的萧声之中,又有笛韵?”
青青一面献茶待客,一面向夏侯平深看两眼,嫣然笑道:“主人吹萧,恶客奏笛,这是‘碧梧山馆’’内外的一场罕见上乘竞技,夏侯大侠文通武达,名满江南,可听出他们所奏的是什么乐曲?”
夏侯平心知什么“元霸鼎”“李广弓”和“诸葛阵”等,虽已被恶客毁去,但这美黠慧婢青青姑娘,却又随机应变地,向自己考了一试。
他不敢冒然作答,细听片刻后,方扬眉笑道:“笛为边塞调,萧是汉宫声,全是两位高人的自度之曲,第三人无法对其名称,妄加猜测。”
青青从目光中流露钦佩神色地,向夏侯平双手恭献一盏香茗,并娇笑说道:“夏侯大侠果然高明,但既属知音,可听得出双方胜负么?”
夏侯平这回却毫不思索地,应声答道:“双方均以上乘玄功,化入乐曲,如今虽功力悉敌,但笛声充满杀伐,凌厉逼人,萧声却悠雅雍容,一片天籁,青青姑娘侍明主,定是解人,谁高谁下,不用我再加评断了吧?”
青青越听越对夏侯平加深了钦佩神色,白瑜也在一旁笑道:“青青不要再变花样,考试人了,我为你家主人所介绍的朋友还会有错?夏侯大哥是艺兼文武,学究天人,当代武林中拔尖儿的奇男子俏丈夫呢!”
一番话儿,说红了夏侯平和青青两张俊脸。
就在此时,笛韵突然停吹,只剩下那悠扬萧声,宛若虞韶庄籁,仍在继绩吹。
青青睁大了一双妙目,嫣然笑道:“夏侯大侠评论得果然不错,我家主人业已获胜……”
话方至此,一声极尖厉的啸声,突起遥空!
跟着“碎”然巨响,扬起了一天尘雾!
青青花容惨变,大叫一声不好,便向尘雾起处,闪身赶去。
夏侯平与白瑜也自随行,并剑眉深蹙道:“这声巨震,似是‘阴雷’等物所引肇的强烈爆炸,那位‘隠凤庄’主人,不知是否……”
白瑜笑道:“大哥不必担心,‘隐凤庄’主人凤栖桐的本领,大得很呢,区区一粒‘阴雷’,最多略损灵景,不会使她本人受到太重大的伤害!”
说话之间,已到地头,只见极为精雅的一座两层楼阁“碧梧山馆”,业已柱倒樑摧,大半都成为瓦砾!
青青见此情状,认为主人已遭不幸,不禁含泪悲号道:“姑娘……姑娘……”
第二声“姑娘”甫出,在那瓦砾楼台之内,已出现了一位年约二十三四的绿衣女郞。
夏侯平注目看去,觉得这绿衣女郞的身材窈窕已极,面貌方面,更淸丽如仙,似与白瑾春花秋月,各擅胜场,一样天人,难分轩轾……
绿衣女郞才一出现,便向青青含笑叫道:“青青,你哭些什么?那老怪物的‘九绝阴雷’,虽极厉害,毁了我‘碧梧山馆’,但我还不是要他付出相当代价,留下了一条手臂……”
夏侯平、白瑜、与青青等听绿衣女郞这样一说,目光扫处,才发现靠西北角的瓦砾堆中,果有一只血淋淋的左手断臂!
这时,绿衣女郞方看见白瑜正面,“哎呀”一声,娇笑说道:“白……”
白瑜赶紧接口含笑说道:“凤姊姊,小弟遵嘱特来探望,我为你引介一下,这是我夏侯大哥……”
语音顿处,转对夏侯平含笑说道:“这位就是我在‘峨嵋万佛顶’相识,承她不吝下交的‘隐凤庄’庄主凤栖桐姊姊。”
凤栖桐先以一种似含神秘意味的目光,向白瑜脸上,盯了两眼,然后向夏侯平笑道:“江南大侠宠降,足令山庄生色,可惜我这蜗居,业已毁于‘九绝阴雷’,一时之间,没有适当待客之处,夏侯大侠请莫怪我简慢才好。”
夏侯平抱拳笑道:“庄主太谦……”
四字才出,白瑜便摇手说道:“‘庄主’暨‘大侠’的称呼太俗,也嫌不够亲近,我叫她凤姊姊,大哥便称呼一声‘凤贤妹’便了。”
凤栖桐的绝代容光,委实引人亲近,夏侯平见她满面笑容,不以白瑜之言为忤,遂含笑问道:“‘九绝阴雷’是多年来未现江湖的极具凶煞之物,凤贤妹不曾受伤,委实可佩可贺,但不知对方是那个凶恶魔头?”
凤栖桐道:“此人无名,据称也隐迹多年,新近才出世组织‘金棺门’,企图霸视武林……”
白瑜听至此处,大吃一惊,接口说道:“‘金棺门’三妖之中,‘冷金尸’现居‘六诏’,‘狂血神’远在‘岷山’,则前来姊姊庄中扰闹的,莫非是‘疯酒怪’么?”
凤栖桐点头道:“正是此人,那‘疯酒怪’要我加入‘金棺门’,担任‘总护法’的职位,被我冷言嘲拒,较技不敌,欲以玉笛吹奏‘天魔迷神之曲’,又为我箫声克制,才恼羞成怒,突施‘九绝阴雷’,结果是我毁了‘碧梧山馆’,他断了一条左臂!”
白瑜目注“碧梧山馆”所化的断瓦残垣,以及一切残损梧桐,秀眉深蹙问道:“凤姊姊,你这‘碧梧山馆’中,还有不少下人呢,怎的一个也不见,难道竟遭了劫数?”
凤栖桐摇头笑道:“我前日偶参‘先天易数’,觉得‘隐凤庄’将遭浩劫,遂令他们一齐远离避难,只留下我与青青两人在此。”
白瑜“哦”了一声,向凤栖桐赞道:“姊姊的‘先天易数’,竟能参透机微,预知凶吉,委实妙用无方,要找个时间,敎给小弟才好。”
凤栖桐笑道:“你要学‘先天易数’,还不简单,我便先传你入门之法;但此事不容多人与闻,我先向夏侯大哥请个罪吧!”
夏侯平自然识相,不等凤栖桐与白瑜回避,便自动走向一道挂壁飞泉之前,眺赏淸幽景色。
凤栖桐见夏侯平自动避开,遂与白瑜二人,低声密语,青青却也站在旁边,未见回避。
只等白瑜悄然久语之后,凤栖桐的玉颊之上,突然起了一片霞红,嗔声说道:“你真是异想天开,不要胡闹,快点伸出手来,让我为你诊诊脉象!”
白瑜一面伸出右手,听任凤栖桐以三指搭在她寸关尺上诊脉,一面苦笑说道:“凤姊姊,我怎会胡闹?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太以清楚,只有如此,才是三全其美之策!”
凤栖桐越诊双眉越蹙。
白瑜苦笑道:“姊姊是熟读青囊,技追华扁之人,如今知道我不是危言耸听了吧?……”
凤栖桐道:“表面情况,确实如此,但我自信我有回天之力!”
白瑜凝望凤栖桐有顷,幽幽一叹说道:“凤姊姊不必安慰我了,有力回天,谈何容易,我们之间的密谈,到此为止,不要对夏侯大哥太冷淡了……”
说至此处,向那道挂壁喷珠的飞泉之下,扬声叫道:“夏侯大哥……”
夏侯平闻得白瑜的叫声,飘然走过,含笑说道:“瑜弟真个聪颖异常,就这片刻功夫,便已领略‘先天易数’的决窥了么?”
白瑜笑道:“我峨眉从师之时,对于此道,已曾涉猎,适才只是请凤姊姊往深奥处,略加指点而已……”
语音略顿,转对凤栖桐嫣然笑道:“凤姊姊,‘金棺组织’,已视夏侯大哥和我为眼中钉,如今又毁了你的‘碧梧山馆’,你……”
凤栖桐何等聪明,听至此处,已知白瑜之意,含笑接道:“瑜弟不必再下说词,我们已是同仇敌忾之人,‘碧梧山馆’被毁,虽是小事,也可忍耐,但为了江湖正义,和武林苍生,我该勉随骥尾,与这干万恶凶人,周旋一二!”
白瑜高兴得眉飞色舞地,急急问道:“既然如此,凤姊姊是否立刻便与我们并辔江湖?”
凤栖桐把臻首微摇,含笑缓缓答道:“此刻怎行?‘疯酒怪’断臂而去,羞怒之下,难保不卷土重来,我若离开,凭青青等人,如何能够抵御?”
白瑜“哦”了一声,恍然有悟说道:“姊姊是要督众重建‘碧梧山馆’,并在周围设布什么神妙阵法?”
凤栖桐道:“阵法等技,只能阻碍寻常俗客,‘隐凤庄’前的‘诸葛阵’,也颇具奇门秘奥,照样毁在‘疯酒怪’的手中,再设又有何用?此间既遭劫难,已非善地,我打算迁居……”
白瑜插口问道:“凤姊姊打算迁往何处?”
凤栖桐笑道:“那是一片相当幽美,景色百倍于此间的洞天福地,幽僻已极,绝少尘扰,地点则恕我暂时保密,以期江湖事了,一同隐居之际,使你们获得意外之喜!”
白瑜听出凤栖桐语中已有隐身江湖永伴不再分开之意,不禁喜得心中“怦怦”乱跳的,扬眉问道:“姊姊安排迁居,必甚繁琐,要到何时才能与我们……”
凤栖桐想了一想,双现梨涡地,接口笑道:“我虽不必事事躬亲,但至少也要把庄中诸人,和必需用物,安全送到地头,再觅取一种灵药以后,便主动来寻你们……”
白瑜笑道:“我们在峨眉‘独枫崖’上,等候姊姊……”
凤栖桐不等他往下再说,便含笑接道:“去往‘峨眉’寻找你们是决来不及,但到了夏侯兄与龙腾空,尉迟刚所定的‘碧鸡之约’时,或差不多……”
秀眉轩处,妙目一转,又复娇笑继道:“总之,你们随意进退,不必拘泥在何处等我,大家踪迹不会离开川滇二省,瑜弟应该相信你凤姊姊还不至于笨得找不着你们。”
白瑜连连点头,向夏侯平微笑道:“大哥,佛家有语:‘欲合先离,不离不合’,我们为求早日重合,永不分离,如今便向凤姊姊告别了吧丨”
夏侯平目注白瑜,压低语音道:“瑜弟,我们似乎还有一件事儿……”
白瑜眼珠一转,恍然大悟地,向夏侯平深深一揖。
夏侯平被他弄得莫明其妙地,诧然问道:“瑜弟,你……你这是何意?……”
白瑜向夏侯平扮了一个鬼脸,含笑说道:“我是要请大哥原谅我向你编了一套善意的谎言,你看凤姊姊孤芳自赏,远离尘俗,她的‘隐凤庄’中,怎会出卖你的‘乾坤宝笔’?”话完,遂把夏侯平失笔经过,向凤栖桐说了一遍。
凤栖桐静静听完,秀眉微扬笑道:“瑜弟,你并没有向你夏侯大哥说谎。”
白瑜“咦”了一声,以极度惊奇目光,看着凤栖桐道:“凤姊姊,难道夏侯大哥的‘乾坤宝笔’,当真落在你处?”
凤栖桐笑道:“此时没有,但在我们江湖重聚之际,我可以负责赠送夏侯兄一枝罕世宝笔,但是否原物,却说不定。”
夏侯平也不客气,向凤栖桐拱手笑道:“多谢凤贤妹,瑜弟身有痼疾,亟须赶赴‘峨嵋’,我们就此告别。”
凤栖桐并未多留,嫣然一笑说道:“好,良晤非遥,夏侯兄与瑜弟多自珍重。”
离开这景色清幽,如今却堆着大片断瓦残垣的“隐凤庄”之后,白瑜便向夏侯平含笑问道:“大哥,你对我凤栖桐姊姊的观感怎样?”
夏侯平道:“姗姗仙质,绝代天人……”
白瑜不等夏侯平再往下说,便自接口说道:“外形之美,尙在其次,可惜这次见面的时间太短,以致大哥未能见识到凤姊姊的经天纬地,泣鬼惊神……”
夏侯平也不等他话完,剑眉双扬,含笑说道:“那里用得着实际瞻仰,‘疯酒怪’既与‘冷金尸’‘狂血神’齐名,功力之高,可以想见,他在施展极恶毒厉害的‘九绝阴雷’之下,尙且被凤栖桐断去一臂,‘九天萧韵’内,更显示了上乘玄功,这位姑娘的文武两途,均着实值得我们倾心拜手的了!”
白瑜笑道:“我对那位‘疯酒怪’,到是十分感激!”
夏侯平一时间不解其意地,诧声问道:“瑜弟此话怎讲?”
白瑜微笑答道:“凤姊姊孤芳自赏,向少交游,若不是‘疯酒怪’这一搅闹,并用‘九绝阴雷’,毁了‘碧梧山馆’,她纵与我们一见投缘,也未必便肯同闯江湖,降魔卫道……”
语音略顿,向夏侯平深盯两眼,正色说道:“大哥,这段美满姻缘,经我撮合,已有了好的开始,下次凤姊姊江湖再遇,并辔降魔,你务须对她眼皮供养,心坎温存……”
夏侯平突然心中一酸,星目内充满泪水地,凄然一叹,摇手说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太怆然!瑜弟,我和你姐姐的至爱纯情,永难磨灭,世劫方殷,群魔乱舞,彼此且仗一身所学,扶持正义,扫荡腥羶,把儿女情肠,暂加撇置……”
白瑜白了夏侯平一眼,双眉略聚,佯嗔说道:“大哥文武全才,风神如玉,委实什么都好,但只有一点头巾气,到像是酸丁酸儒,不像是江南大侠!”
夏侯平苦笑道:“瑜弟不要老是关心我了,凤栖桐曾为你诊察脉息,她的医道怎样,有何判断?”
白瑜笑道:“凤姐姐是位不为世知的‘女华陀’,她说她也许有回天之力,能替我弥补一桩缺憾!”
夏侯平因对他关心颇切,遂急急问道:“什么缺憾?是不是指瑜弟在内力方面的……”
白瑜先是一怔,但不等夏侯平话完,又连连点头说道:“对,对,我此去峨嵋,若蒙红叶师祖,恩赐‘红叶回天丸’,凤姐姐再加助力,大概嗣后于动手时,可以不再存甚顾忌,与‘金棺群邪’,一争长短的了……”
说至此处,忽又庄容向夏侯平说道:“大哥,我凤姐姐人虽极好,但情性却也极为高傲,你千万不可得罪了她,要知道英雄事和儿女情场中,均少不得这只凤儿,否则,我一气之下,也会不理你了!”
夏侯平无言可对,惟有付诸苦笑!
白瑜也恐把事弄僵,遂故意岔开话头,向夏侯平笑逍:“大哥,此去‘峨嵋’,你想不想见我的红叶师祖?”
夏侯平道:“前辈高人风范,那有不想瞻仰之理,只小知是否有此福缘?”
白瑜笑道:“我红叶师祖虽不见外人,但大哥与我姐姐的关系不同,多半会被破格召见。”
夏侯平忽然想起一事,微诧问道:“你们既称‘红叶馆主’为师祖,则瑾妹之师,又是那一位呢?”
白瑜答道:“我姐姐入门不久,其师便逝,一切艺业,均系师祖亲传,才造就了她那一身相当不俗的超群造诣!”
提起白瑾,夏侯平又觉怆神,俊目中转动泪光,两道剑眉,也自然而然的,愁结一处。
白瑜一见夏侯平的瞅然神情,立即猜出他心中所想地,微叹一声道:“大哥真是位至情至性的君子,万一我姐姐大难不死,劫后重生,她纵把爱情分给凤栖桐一半,也已心满意足。”
夏侯平看了白瑜一眼,摇头苦笑道:“瑜弟怎么说出痴话,‘生死人而肉白骨’之语,只是赞美医术高超者……”
白瑜闪动着两道目光,注视夏侯平道:“大哥,你曾亲眼看见我姐姐从活人变成死人?”
夏侯平苦笑道:“当时,我自己几乎已知觉全失,变成一具死人,未能为你姐姐执手送终,实是终生憾事。”
白瑜笑道:“那么,大哥见着我姐姐的遗躯所化的白骨?”
夏侯平“咦”了一声,诧然说道:“我已把当时的情景对瑜弟说得极为仔细,如今你怎又问起?整座‘耕云小筑’,万物齐化劫灰……”
白瑜笑了一笑,摇头说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者太多,我因曾参易数,于闻得大哥告知瑾姐噩耗,曾虔卜一卦,觉得我姐姐虽有重大灾难,似尙无性命之虞……”
夏侯平听得心中一喜,扬眉说道:“竟有这等事么?瑜弟既知凤栖桐的易理通神,比你”更高,怎的未请她代卜一卦?”
白瑜笑道:“卜卦之举,究竟作不得准,我认为我们为人处事,只要各本良知,合于正义,总不应该获得过份凶祸!大哥请暂把此事撇开,等再遇凤姐姐之时,我请她……”
话方至此,突然双眉一剔,顿注话头。
夏侯平也目注左前方一片峭壁之后,冷然发话问道:“壁后是那位江湖朋友?若有指敎,尽管现身相见,何必如此鬼鬼祟祟?”
石壁之后,有人冷笑,却未答话,只听得有轻登巧纵之声,向壁顶而去。
那片峭壁,约有二三十丈,对着夏侯平、白瑜的这一面,是一削如纸,十分难于攀越。夏侯平与白瑜互看一眼,双双往壁顶注目。
片刻过后,果然有个黑衣蒙面之人,在峭壁顶端现身。
但此人于现身后,却未发片语,只扬手掷下两道金光!
夏侯平因对方行事过份歹毒,生恐又有什么“九绝阴雷”之属,不单不肯接受,并拉着白瑜,一同闪出数丈。
“夺”“夺”连声,金光半嵌入一株大树的巨干以内,才看出那是两具小小金棺。
壁顶黑衣人则等掷下金棺后,便立刻逸去,不见纵迹。
夏侯平剑眉微蹙,向白瑜苦笑说道:“瑜弟,对方分明又是‘金棺门’中爪牙,但不知送来这两具金棺,却属何意?难道还想吸引我们……”
话犹未完,白瑜便连连摇头,接口说道:“经过这多次数的直接间接对垒,‘金棺门’已知我们决不肯轻易低头,作为他们党羽,故而我认为这两具小小金棺的作用,恐怕是具有相当威胁……”
夏侯平愕然问道:“相当威胁,难道我们会怕这两具小小金棺?”
白瑜道:“小小金棺虽不足惧,但棺中却可能藏有令我们头痛之物?”
夏侯平剑眉挑处,向那株嵌有金棺大树,抢步走过。
由于半嵌入木,棺盖已告错开,可以看见每具金棺之内,均置有一张纸条。
夏侯平取出一看,立即为之脸色大变!
白瑜边自举步走过,边自向夏侯平问道:“大哥,那纸条之上,写得是什么威胁之语?
夏侯平道:“不是威胁之语,是龙腾空老人家与尉迟刚兄的两份名帖。”
白瑜“哦”了一声,目光电闪问道:“大哥看不看得出名帖是否亲书?”
夏侯平满面痛苦神色,长叹一声说道:“至交好友,怎会不识笔迹?我真不懂龙老人家与尉迟刚兄,都是风骨冷峻,极具气节之人,怎会……”
白瑜不等夏侯平再往下说,便摇头接道:“大哥莫对龙老人家和尉迟兄的气节,发生怀疑,而应知道‘金棺门’中,有那‘百毒仙郞’东门禄,专门炼有迷神乱性药物丨,”
夏候平忧形于色地,点了点头说道:“瑜弟猜想得对,龙老人家与尉迟兄,定是着了对方阴毒狠辣道儿,但不知他们是失陷在岷山‘狂血神’处?还是业已到了‘金棺门总坛’的六诏‘冷金尸’手内?”
白瑜微一思索,向夏侯平缓缓说道:“龙老人家与尉迟兄既是前往‘岷山’,多半失陷在‘狂血神’处……”
说至此处,目中一闪,挑眉问道:“大哥,为了救人,我们要略变原计,先赴‘岷山’?”
夏侯平手持龙腾空,尉迟刚亲笔所书的那两份名帖,看了两眼,微叹答道:“一来‘岷山’万壑千条,那贴有血符的‘勾魂壁’,若加掩饰,则究竟何在?并不容易寻找,二来龙老人家与尉迟兄本性若已被迷,我们纵然寻着,也无法下手相救,还是按照原计,先去峨眉独枫崖,向红叶师祖,求赐‘红叶回天丸’,为瑜弟治愈先天缺陷,才好与对方放手相搏,免得碍手碍脚!”
白瑜点头道:“好,我知道红叶师祖还藏有一朵冰莲和三根冰藕,若能一并求赐,多练成几粒‘冰心清寗丹’,就不会再惧怯‘百毒郞君’东门禄的歹毒药物!”
夏侯平道:“什么是‘冰心清寗丹’?”
白瑜笑道:“这是一种专解百毒的无上圣药,但却炼制不易,目前仅存的一粒,也已被我吃掉……”
夏侯平听得不禁向白瑜投过一瞥奇诧眼色?
白瑜笑道:“大哥不必惊奇,我也中过奇毒,多亏服下这粒‘冰心淸寗丹’,才侥幸不死……”
夏侯平“哦”了一声,目注白瑜问道:“但不知这种灵药,是古代留传?还是今人炼制的?”
白瑜答道:“是今人所炼,这位神医,大哥虽未见过,却已和他发生过关系,就是那位住在‘耕云小筑’,誓伴爱妻,永不离去的‘万灵先生’万子灵呢!”
夏侯平现出一种意料之外神色,失声叹道:“这样巧法,竟会是他?万先生已被‘金棺门’掳去,他医寓‘耕云小筑’,又已被焚,怪不得瑜弟说那‘冰心清寗丹’,在当世之中,仅存的一粒了。”
白瑜边自前行,边自含笑说道:“万先生被掳,但‘冰心清寗丹’的方儿,却已留下,故而我们只消获得‘冰莲’‘雪藕’,以及其他两三种珍贵药材,便可自行炼制,设法再替那些已被迷神的武林群豪,恢复灵智!”
夏侯平越听越觉奇怪地,目注白瑜问道:“瑜弟,这事太奇怪了,那‘万灵先生’万子灵,因欲永伴爱妻,从来不涉江湖,你是怎么获得他‘冰心淸寗丹’,和炼制丹方的呢?”
白瑜在脸上流露一种敬佩神色,缓缓答道:“这位万先生委实是位有心人,大概受了什么毒禁制,行动不能自主,但一双神目,却仍识人,他与两名面貌阴森、神态凶恶的黑衣老者同行,在某一乡村店中,与我相遇,竟命店家,对我送过一壶酒来,表示敬意……”
夏侯平不解道:“万先生这敬酒之举,难道竟含有其他意义?”
白瑜笑道:“我也觉得茫然奇兀之际,那两名黑衣老者不愿多事,已逼着万先生匆匆离去,但万先生人虽离座,却对我送过一瞥眼色,口中并作吟哦,吟的是唐人王维,芙蓉楼送辛渐所作的‘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并把最后一句,吟得特别高声响亮!”
夏侯平听得似乎勾动灵机,在目中顿泛异彩!
白瑜又道:“我被诗声提醒,赶紧检视万老人家命店小二送来的那只酒壶,果然有枚小小‘玉壶’藏在其中,玉壶内并有一粒‘冰心淸寗丹’,丹外裹有小柬……”
夏侯平突然止步,连连顿足地,神色懊丧说道:“可惜,可惜!”
白瑜诧道:“大哥可惜什么?‘
夏侯平道:“我此刻方知‘冰心淸寗丹’多半不止一粒,只可惜当时懵懂,不解玄机,以致使这希世圣药,随同‘耕云小筑’,化为灰烬,也就误了瑾妹的一条性命……”
说完,又连连顿足,几乎泪声俱下。
白瑜见状,似欲加以安慰,但想了一想,却夏侯平问道:“大哥,你是怎么知道‘耕云小筑’之中,还藏有‘冰心淸寗丹’呢?”
夏侯平面满惆怅神色,扼腕一叹道:“我是由白瑜弟适才所说的故事之上,触动灵机,因为我与瑾妹进入‘耕云小筑’,发现万先生的桌上,有张素笺,笺上写的是:‘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休问园林旧宾客,一片冰心在玉壶’……”
白瑜听至此处,“咦”了一声说道:“奇怪,这诗是李义山所作,最后一句应该是‘茂陵秋雨病相如’嘛!”
夏侯平点头道:“正因末句不对,并写得潦草,如今想起,才知道是万先生于被掳时,藉此暗示,定是有甚‘冰心淸寗丹’,藏在‘玉壶’之内!”
白瑜听得笑逐颜开,双颊上各现出一个梨涡,显得俊美可爱已极!
夏侯平诧道:“瑜弟是为了何事,竟如此喜形于色?”
白瑜笑道:“我是觉得我在先天易理方面的造诣,虽然比不上凤栖桐姐姐,却也有点道行,先前所卜,业已略现端倪,我姐姐果然有了生机!”
夏侯平俊目之中,神光电闪问道:“生机何在?”
白瑜以满含深情的目光,看着夏侯平道:“大哥,我姐姐的聪明才智,比你如何?”
夏侯平道:“自己人无须客气,瑾妹比我聪明,至少在反应方面,要来得快捷一些。”
白瑜笑道:“那就对了,大哥在‘耕云小筑’外,以‘骇剑术’尽诛强敌,或许正是我姐姐在室中参悟出‘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妙旨,寻得灵药,只要一粒‘冰心淸寗丹’下喉入腹,她所中‘七煞毒粉’之毒,便告不碍事了!”
夏侯平听得果然从心中生出几分希冀地,合掌当空,喃喃说道:“但愿如此,倘若瑾妹当真无恙,我对万先生必予重报……”
白瑜不等夏侯平往下再说,便接口说道:“大哥此愿难酬,你对那位万先生,根本无法报答!”
夏侯平投过一暼不解眼色,讶声问道:“瑜弟此话怎讲?”
白瑜长叹一声神色凄然说道:“大哥应该记得,我曾说明万先生所赠‘冰心淸寗丹’外,里有药方小柬……”
夏侯平道:“药方只是使‘冰心淸寗丹’这等圣药,不致失传,但不知那小柬之上,说些什么?”
白瑜答道:“万先生是说明‘金棺门’掳他用意有二,一是不令‘百毒仙郞’东门禄所炼迷神药物,克制有人,一是要为‘金棺门’中的主脑人物,调治重大痼疾……”
夏侯平点头道:“这两种用意,我们均已推料出来,果然毫无差错!”
白瑜继续说道:“万先生所拟定的对策是关于第一项,他留赠‘冰心淸寗丹’的药方,只要能照方采集药物,大镇炼制,对于‘百毒仙郞’东门禄的迷神邪药,便可无所畏惧!……”
夏侯平颔首道:“这件事儿,我们只消群策群力,不难完成。”
白瑜又道:“关于第二项,万先生在柬上表示他誓死捐躯,‘金棺门’主脑若请他疗治痼病不单不会痊愈,病况并会越来越坏……”
话音略顿,望了夏侯平一眼,苦笑说道:“大哥猜想,万先生既作如此表示,不会说了不算,这等情况下,一代神医,定遭不测,大哥对于他,却还怎样报答?”
夏侯平听白瑜这一分析,不禁也深为那位一代圣医万子灵的安危耽忧!
两人一路商谈,于不知不觉,已到峨眉。
“红叶馆主”所居“独枫崖”,地势极为幽僻,是在后山“舍身虚”下的一条幽壑之内,生人根本不可能发现那等绝险之处,其下竟别有洞天,景色美极!
但白瑜与夏侯平才下“舍身崖”,尚未下那绝壑,便在壑边发现怪事。
那是一方平坦如镜的巨石中央,却嵌进了一枚三岐红叶。
白瑜“哎呀”一声,顿时泪如雨下。
夏侯平莫名其妙地,向白瑜讶然问道:“瑜弟,你是为了何事,竟如此悲戚?”
白瑜先仍泪下如泉,等哭了半天,方语音抽噎答道:“红叶师祖业已成道飞升,‘独枫崖’从此封闭,与世隔绝,我根本下不去了。”
夏侯平也听得颇为嘘唏,但见白瑜悲痛太甚,遂向他安慰道:“道成飞升,乃是喜事,瑜弟无须过份悲痛,只是你求赐‘红叶回天丸’,和‘冰莲雪藕’的愿望,就难以实现……”
话方至此,白瑜便略拭泪渍,摇头接道:“那不一定,红叶师祖既已飞升,这等本门重宝,可能会主动留赐?”
夏侯平道:“瑜弟适才曾说‘独枫崖’与世永绝,我们下不去么?”
白瑜秀光之中,泪光又涌地,悲声说道:“红叶师祖不知瑾姐噩耗,她老人家既欲飞升,必于封闭之前,在‘红叶别洞’中,留下训示,只不知有无我们所需的‘红叶回天丸’,和‘冰雪莲藕’在内?”
夏侯平道:“‘红叶别洞’是在何处?瑜弟快点赶去看看,那些重要之物,千万不能遗失……”
白瑜答道:“‘红叶别洞’是必需施展九成火候以上的‘缩骨神功’方能勉强穿行的进人“独风崖”另一道,地势十分隐秘,不知底细的外人,绝对无法妄加觊觎,但大哥既主慎重,我们立即赶去看看也好!”
话完,向右侧一座小峰绝顶,提气飞登。
夏侯平生恐白瑜不宜过份劳累,遂一面扶持同行,一面含笑说道:“瑜弟学艺‘天山’,不想对‘峨眉’的地势情事,也这等熟悉?”
白瑜语音仍余抽噎悲切地,拭泪答道:“我从小生长峨眉,成年后才学艺天山,红叶师祖也对我有天大的恩惠,适才骤见老人家飞升标志,人天永隔,孺慕难过,才会那等悲痛……”
这小峰仅约二三十丈高下,不消多久,便抵峰顶。
白瑜指着峰顶崖边,一块重约二三千斤的巨石,向夏侯平说道:“大哥,我不宜过耗真力,只好劳动你了。”
夏侯平略一估计,觉得自己尙能胜任,遂含笑说道:“瑜弟莫非要我把这块巨石移开?”
白瑜道:“大哥站在巨石左边,双手缓缓用力,将巨石推得右移尺许便可,但千万切忌用力过猛,把它推得坠下崖去。”
夏侯平如言,缓缓用力,把巨石向右推动了一尺五六。
白瑜叫道:“够了够了,大哥停手,请过来吧。”
夏侯平走过一看,只见大石移处,石下果然现出一个方圆盈尺石洞。
但洞仅三四尺深,其下便被厚厚石板堵死,石板放着宽约四寸长约尺许的一具锦匣。
白瑜泪珠涌流,顿足悲声说道:“第二条通路也告封死,我想再见红叶师祖一面,也办不到了。”
夏侯平略加劝慰,伸手洞内,拾起那只锦匣,递给白瑜。
白瑜先躬身下跪,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方接过锦匣,小心开启。
匣中,除了有一柄匕首,一卷小书,两粒‘红叶回天丸’,一大叠三岐红叶,果然一朶冰莲和三段雪藕。
但预料中的遗训却无,只有一张小笺,上有四句偈语,写的是:
“有孽者焦,有缘者平,凤鸣妖灭,三秀皇英!”
白瑜看完,“哎呀”一声,扬眉叫道:“大哥你看,‘红叶师祖’难怪要道成飞升,他老人家的先天易数,似乎比凤栖桐姐姐,还要高呢!”
夏侯平一时之间,未解其意地,诧然问道:“瑜弟此话怎讲?你怎么又突然提到‘先天易数’方面?”
白瑜举着那张写有偈语的笺纸说道:“大哥请看,这四句偈语中的第一句:‘有孽者焦’是不是指我姐姐与‘百忍阴刀’焦一真,似有前孽,才中了他‘七煞毒粉’,性命危急!”
夏侯平想了一想,连连点头说道:“相当合理,这句话儿,应该这样解释!”
白瑜道:“第二句‘有缘者平’,更显明了,不单直指大哥与我姐姐的一段情缘,并表嘉许允许之意。”
夏侯平长叹一声,正待答话,白瑜已白了他一眼说道:“大哥你叹的是什么气呢?下面两句,‘凤鸣’是指凤栖桐姐姐已允同出江湖,降魔卫道,‘妖灭’是指‘冷金尸’、‘狂血神’、‘疯酒怪’等‘三妖’,邪不胜正,必取灭亡,‘三秀皇英’是指大哥获得我姐姐和凤栖桐姐姐芳心,乐享‘娥皇女英’鱼掌兼并的齐人之福……”
这几句话儿,听得夏侯平俊脸通红,白瑜看他眼,扬眉说道:“大哥请想偈语所示极明,我姐姐怎会遭劫夭折,她定然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你还驻的是什么气呢?”
说至此处,他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儿。
夏侯平目闪奇光,“咦”了一声说道:“瑜弟,你叫我不必叹气,怎么自己倒……”
白瑜不等他再往下问,便神色凄然,接口说道:“我怎么不叹气呢?虽然所愿得谐,灵丹在手,但师祖却仙容已渺,孺慕难过……”
夏侯平道:“假如红叶师祖的仙灵不嫌唐突,我到觉得她老人家有点偏心薄情……”
白瑜听得面现惊容地,接口向夏侯平问道:“大哥,你是为了何事,竞批评我红叶师祖?”
夏侯平摇头道:“不是批评,我就事论事,这只锦匣,是否留赐给你姐姐?”
白瑜颔首道:“当然,这有什么不对?”
夏侯平道:“瑜弟不也生长‘峨眉’,视‘红叶师祖’为尊亲长辈么?为何她老人家无论在遗宝或遗偈之中,对你竟毫无……”
白瑜不等夏侯平再往下说,业已全知其意,摇手接道:“一来匣中之物,,均是‘红叶门’中的传宗之宝,自然应该全数赐留给我姐姐这唯一‘红叶传人’,二来我远在天山,红叶师祖怎知我突来峨眉参谒?他老人家只是在成道坐化前,用‘先天易数’为我姐姐略卜气数,才留下那四句偈语,如今,我有‘红叶回天丸’可服,业已沐恩太甚,那里还敢有怨懑之念。”
夏侯平道:“既然如此,瑜弟敢紧服食‘红叶回天丸’吧,等你弥补先天缺陷以后,我们要设法寻你姐姐的吉凶下落,并拯救龙腾空老人家,和尉迟刚兄等,脱离魔掌!”
白瑜道:“好,只是又要辛苦大哥你了……”
夏侯平方投过一瞥诧问目光,白瑜又加说明道:“服食‘红叶回天丸’后,我必须熬受一对周时的无边痛苦,才可大益真元,脱脸换骨!”
夏侯平道:“瑜弟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地,在你身边,照拂安慰!”
白瑜飘过一瞥感激目光,但却摇头说道:“不能安慰,无须照拂,一定要让我坚忍自强,熬受一切苦痛,才会有理想收益,我只要求大哥在我独自静坐的洞穴以外,护法一日一夜,不让任何人入洞滋扰便可!”
夏侯平扬眉说道:“一日一夜辛劳,我自信可以胜任,但不知瑜弟准备在何处服药?”
白瑜伸手向西一指,目注夏侯平道:“那片绿色峭壁之下,有个洞穴,相当洁净,就请大哥替我在外守护可好?”
夏侯平自然点头,白瑜再次向红叶师祖通诚叩拜后,便携了锦匣,与夏侯平离开小峰。
到了峭壁之下的一个小洞之前,白瑜向夏侯平正色说道:“大哥,我入洞后,立即服药,只顾守住真灵,对所有的痛苦,暨身外一切魔扰,均付诸不闻不见的了……”
夏侯平道:“瑜弟善守天君,领受药益,我不会让任何外敌,入洞半步。”,
白瑜笑道:“不单外敌,连大哥本身,也不可入洞,因为我忍受痛苦,难免发出呻吟声息,你若一动矜念,入洞抚慰,便可能使我前功尽弃,甚至反受大害呢!”
夏侯平颔首道:“我懂得走火入魔的利害关系,保证绝不入洞,只等瑜弟功成,出洞相见。”
白瑜听他如此说法,不禁飘过一瞥感激眼色笑道:“多谢大哥,似大哥要在洞外护法一日一夜之久,难免风霜侵袭,也要保重才好!”
夏侯平几乎为之失笑,剑眉双扬说道:“连黄仲则那等文弱书生,也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之句,我这闯荡江湖的武林汉子,对于一宵风露,又有何怯?瑜弟,宽心服药,等你内力补沛,缺陷消除,我们便将并辔降魔,与‘金棺门’那些牛鬼蛇神,见真章了。”
白瑜点了点头,刚要入洞,却又从那锦匣中,取出一枚“三岐红叶”,半嵌半贴在洞外石壁的厚厚靑苔之上。
夏侯平目送白瑜入洞后,自己也在洞外盘膝坐了下来。
他因一日一夜的时光甚长,自己大可调调气机,作点功夫,甚至于用来静参“驭剑术”中的精微诀窍,以袪自己施展时过耗真气,难于持久之弊!
几个时辰过去,夏侯平气机流畅,龙虎得调,着实周身舒泰,但石洞之中,却传出了白瑜,似在强忍某种苦痛的低低呻吟声息!
若在平时,夏侯平早就良友关怀,入洞探视。
但此时他却因是内行,深明白瑜所忍受的痛苦越大,所获得的成就越高,最忌便是入洞探视,加以打扰,万一走火入魔,便成了彼此无法弥补的终身憾事!
他知道轻微的呻吟,只是开端,到了大功将成之前,白瑜可能会惨烈呼号甚至于满地乱滚。
利害虽然明白,但呻吟入耳,良友关情,心中总不大舒服。
夏侯平心想自己何必像只呆鸟一般,守在洞口,稍微离远一点,岂不耳根淸静?
地属深山绝岭,甚少人来,自己只要不离得太远,即令有甚意外,也可以及时截住,不令任何人闯进洞内。
念头打定,遂起身向右走出了一丈四五。
山风拂处,耳边果然听不见呻吟之声,立告心情淸静。
但他心情才告清静,却陡然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颤。
内家高手体健神宁,绝不会轻易发生这种现象。
故而夏侯平心中明白,这是“惊兆”!
警兆一生,双目微闭,夏侯平已以极强耳力,听出有人……
人是三个,从东方来,刚到六丈外。
夏侯平心想白瑜在洞内服药之事,外人无法得知,自己大可镇定一些,免得露了痕迹,引狼入室!
何况,深山来人,也属常事,对方既未必是对头人物,更未必是来有心寻仇?……
主意打定,夏侯平只向洞口方面,略移两步,见已举步便到,伸手可拦,便负手倘徉,对身后来人,置如罔觉地,纵声吟道:“名震江南未肯休,杀人弹剑少年游,夏侯公子最风流……”
刚刚吟了半阕“浣溪沙”,身后已响起一声冷笑,有人说道:“尊驾便是来自江南的夏侯公子?……”
夏侯平缓身,注目看去,见自己适才听得果然不错,面前一丈左右处,出现了三个黑衣蒙面之人。
他剑眉微扬,向对方三人扫视一眼答道:“在下便是夏侯平,生长江南,偶游‘峨眉’,三位怎样称呼?是偶然相值,还是特来找我?”
站在当中一名蒙面人,应声答道:“本座是八方总巡勾魂天使,这两位是本门护法……”
夏侯平一听“本门”二字,便挑眉问道:“什么门?是不是‘金棺门’?”
中立黑衣蒙面人,连连点头,厉声答道:“正是,本门有两句守律,乃‘不为同道,便为仇雠’,望夏侯大侠于决定立场前,慎重三思!”
夏侯平从鼻中“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这样说法,贵使者竟是专门为我而来?”
那自称“八方总巡勾魂天使”的黑衣蒙面人,从怀中取出一具小小金棺,目注夏侯平道:“本使者奉了门主之命,请夏侯大侠,纳名棺中,共策武林霸业!”
夏侯平道:“大丈夫应该纳名天地,委身正义,你要我纳名棺中,凭的什么?”
自称“八方总巡勾魂天使”之人,应声答道:“从者荣,不从者灭,凭的是本门三位门主的绝世神功和门下卧龙藏虎的霸世威力!”
夏侯平剑眉双挑,俊目中神光如电地,凛然说道:“自古以来,仁者无敌,仗恃霸力屈人者,纵售一时,必不能久,至于‘金棺门’,只怕连屈人一时的霸力,都嫌不够……”
自称“勾魂天使”之人,接口问道:“夏侯大侠如此轻视本门,必有所本……”
夏侯平一半在暗作准备,另一半则在尽量拖延时间,以期万一来者三人,个个俱为罕世强手,自已难于取胜,也可拖到白瑜功成出洞,两人合力对敌。
主意既已打定,遂冷笑一声,缓缓说道:“‘金棺门’所叫嚣的是‘三尸七魄,心胆皆寒’,但‘七魄’之中,业已在我手下,死了大半,‘冷金尸’,与‘艳尸’,虽未会过,‘铁尸’的‘旋风尸’,和‘天狼箭‘千钧弓’,却不过尔尔,一合未交,弓折箭失,堂堂‘铁尸’,不战而退,你们的屈人霸力,又在何处……”
语音至此略顿,挑眉一笑,继续又道:“再说到‘三妖’方面,‘冷金尸’匿居‘六诏’,‘狂血神’遁迹‘岷山’,只有一名‘疯酒怪’,行动江湖,但他还不是在我好友的绝世神功下,断去一臂……”
自称“勾魂天使”的中立黑衣蒙面人听至此处,不禁全身微震,竞似不信道:“真有此事?”
夏侯平哂然一笑,故意以高傲神色答道:“尊驾见着你们那位‘三门主’‘时,自然明白,他的左臂若在,我夏侯平愿当着天下英雄,自断一臂!”
听了这样说法,对方不由不信,又复问道:“我家‘三门主’的一条左臂,是断在何人手内?”
夏侯平因欲拖延时间,遂故作神秘笑道:“我这位朋友,不喜人提他姓名,好在你们‘三门主’既受断臂之创,总不会不知道是在谁的手中,碰了这个大钉子!”
自称“勾魂天使”的中立黑衣蒙面人,默然片刻,厉声说道:“夏侯大侠既不肯纳名‘金棺’,我们难免要见真章了!”
夏侯平明知一战难免,点了点头,傲然答道:“见见真章又有何妨?但愿你们能拿出一些像样的武林绝学!”
自称“勾魂天使”之人,目注身左黑衣人道:“护法先上。”
左面黑衣人微一颔首,抢前两步,撒出一柄长约三尺,阔如人掌,看去颇具慑人意味的锯齿鬼头大刀。
夏侯平猛然一惊,好似在意识中听过这柄刀儿,但仔细想时,却又想它不起。
他双眉略蹙,目注站在自己身前八尺,颇为魁伟的黑衣蒙面人道:“尊驾怎样称谓?”
手持奇形齿锯鬼头大刀之人,冷冷答道:“无名客……”
三字才出,忽又狂笑说道:“凡事,天不知,人知,人不知,鬼知,你若想知我姓名,且到阴曹地府之中,去问阎老五吧!”
夏侯平觉得此人虽黑衣蒙面,却从全身暗透出一种狂暴气息,不禁皱眉说道:“尊驾有把握把我送进枉死城,去见阎老五么?,”
自称“无名客”的黑衣蒙面人,更狂更傲地,应声答道:“十招以内……”
夏侯平激动得发出一阵龙吟长笑,朗声说道:“好,既然遇着狂人,不妨说说大话,三招以内,我断你这持刀右臂!”
语音才落,一片冷森森的刀光,业已漫空洒罩而下!
不怪那“无名客”狂傲,这一招果然用得高妙,是刀法中绝学之一,名叫“天罗搜魂”,如电寒芒,幕空若网,把对方南北东西的一切退路,完全封住,并蕴藏了许多凌厉变化!但夏侯平一身艺业,岂是等闲?他仍负手而立,仰视刀光,竟如无晓。
直等刀光即将临头,而一切变化,也无需施展的千钧一发?方略一闪,右飘三步,使对方一刀劈空,并摇手说道:“慢来,我明白了!”
自称“无名客”的黑衣蒙面人,不由一怔,愕然问道:“你明白什么?”
夏侯平手指对方,神色严肃地,沉声说道:“你不是‘无名客’,你是两手血腥,一身罪孽,昔年在关外为恶,如今却向‘金棺门’腼颜投靠的‘辽东刀客’厉啸天!”
这自称“无名客”的黑衣人,果是厉啸天,见夏侯平能在一招刀法之上,认出自己的来历,不禁狂笑说道:“夏侯小儿,果然有点见识,赶快亮出兵刃,在厉某刀下受死!”
夏侯平因知这“辽东刀客”厉啸天不是善类,遂立意除去此人,不肯先露出威名震世的“冷霜丸”来,只是故意激怒对方地,把嘴角一披,哂然说道:“对付你这等角色,夏侯平何须先露兵刃?我的兵刃一出,你的右手立断,恐怕还等不到第三招了!”,
这几句话儿,骄人意味太浓,听在生性狂暴的“辽东刀客”厉啸天耳中,委实使他气炸了肺!
厉啸天牙关一挫,“格格”作响叱道:“夏侯平小儿,休得张狂,你若能在三招之内,断了我的右手,厉啸天便当场以左手自刎……”
他始终认为夏侯平所使用的兵刃,是乾坤笔,任凭对方笔招,再怎精妙,也绝无在三招以内,断臂之理。
但他“以左手自刎”一语,刚刚出口,便看见夏侯平笑嘻嘻地,一舒右掌,在掌上,托着一粒银丸。
厉啸天也是一代刀法名家,自然识货,目光注处,失声问道:“这是……”
夏侯平那里等他发问,双眉一挑,沉声说道:“这就是要代辽东生民除害,断你右手之物!”
招随声发,银芒暴涨,精光夺目之下,厉啸天一声惨哼,以及一声“呛啷”脆响,同时并起!
这片耀眼银芒,一闪即隐,再看场中满地鲜血遍洒,留有厉啸天齐肘之下的一只右手,和半截带柄的锯齿鬼头刀,上半截带尖刀身,却已到了夏侯平的手内。
由于夏侯平久知“辽东刀客”恶孽太多,蓄意为武林除害,这位江南大侠遂显得促狭已极。
夏侯平俊目中电闪寒芒,挑眉冷笑说道:“厉朋友,夏侯平才发一招,尊手已断,总算证明我不是胡吹大话!这半截刀儿还你,或许你还有借重你这成名兵刃之处?”
话完,手儿略扬,便把那上半截锯齿鬼头刀,向连伤带气,正在全身发抖的“辽东刀客”厉啸天抛去。
厉啸天性情暴戾,一向凶性,那里咽得下这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羞刀如何入鞘?他只好一伸左掌,接住刀尖,回手插入自己的心窝之内。
夏侯平一面注视厉啸天的绝气尸体,缓缓倒下,一面冷笑说道:“‘辽东刀客’厉啸天,满身血腥,声誉太坏,只有这如言以手自绝的最后一举,还有一点真像是一条武林汉子!”
这些变化,叙来虽慢,但在动手时,却只是一刹那间。
自称“勾魂天使”之人,因退得距离稍远,发现不妙时,再想抢救业已无及!
他猛一顿足,侧顾身右另一位蒙面黑衣人道:“护法,厉护法轻敌殒身,你且尽展所能,再与夏侯平互作一搏!”
这名黑衣蒙面人,望了“勾魂天使”一眼,正欲举步,忽又止足不动。
“勾魂天使”见对方竟不听话,遂从怀中取出一具小小金棺。
启开棺盖,从棺中拈了一张名条,向那黑衣蒙面人,沉声喝道:“纳名金棺,永服命令,请护法不要忘记了你所立誓言。”
黑衣蒙面人怔了一怔,方自缓步走出。
到了夏侯平面前七尺处站定,探手肩头,“呛啷”脆响,撒出了一柄松纹古定剑。
夏侯平看出对方这柄松纹古定剑,虽然钢质甚好,不是凡铁,但在自己“冷霜丸”的绝世锋芒之下,仍是一碰即折!
但由于对方步履从容,毫不凶暴,遂并未起甚恶感,微抱双拳,含笑问道:“尊驽既来指教,愿否留名?
黑衣蒙面人摇了摇头,语音平和答道:“江湖较艺,胜者为强,水上风来,寒塘云度,不必多生闲事,留甚痕迹通姓名了。”
语音一了,举剑向天,接连三划,摆出了一个起手剑式!
夏侯平陡的失惊,“噫”了一声,退出了三四步。
旁观掠阵的“勾魂天使”冷笑说道:“夏侯大侠这是为何?难道你会怯阵?”
夏侯平又向那位举剑向天的黑衣蒙面人,盯了两眼,摇头答道:“武林闯荡,最难得的便是幸会高人,夏侯平不是怯阵,是想换件兵刃。”
“勾魂天使”哼了一声,点头说道:“夏侯大侠向以‘乾坤笔’威震江湖,委实应该露一露你的成名绝艺。”
夏侯平不去理他,先收起尚未收起的“冷霜丸”,然后选了一段粗可径寸,长约四尺的坚直树枝,折在手内。
“勾魂天使”看得气往上冲,厉声喝道:“夏侯平,你太狂妄了,面对绝代高手,竟敢折枝当剑……”
夏侯平略一掂量所折树枝,轩眉含笑说道:“这不是狂妄,这叫做‘遇文王谈礼义,遇桀纣动干戈’……”
“勾魂天使”一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地,讶声问道:“此话怎讲?”
夏侯平满面神光,正色挑眉答道:“适才的‘辽东刀客’厉啸天,是十恶不赦之徒,故而夏侯平在他一招断手之后,仍然不肯宽饶,如今这位老人家举动雍容,言词冲淡……”
话方至此,“勾魂天使”便接口喝道:“夏侯平,难道你又认出本门中这位护法的真实身份?”
夏侯平道:“举剑向天,接连三划,多半是个‘乾卦’,故而我怀疑这位老人家,便是以‘乾坤八剑’,称绝当今的‘黄山遁叟’俞枫……”
这“黄山遁叟俞枫”六字才出,便见那持剑老者身形微微一震。
夏侯平看在眼中,知道所料不错,遂双手横托折枝,以“五岳朝宗”之势,向黑衣蒙面人恭身一礼说道:“令师兄龙腾空,与夏侯平交好甚厚,倚请老人家,不吝高明,多加指点。”
黑衣蒙面人并不否认地,点头说道:“俞枫自幼好武,但数十年朝夕练剑,只有这八八六十四剑,尙称略有心得!常言道:‘当场不认父,举手不留情’,夏侯大侠请小心了!”
话完,松纹古定剑的剑光闪处,一招“混沌乾坤”,便自攻出。
夏侯平因与龙腾空交厚,对俞枫的“乾坤八剑”,略知端倪,晓得他这招“混沌乾坤”包含了八种精微变化,最好是先机避开,否则,必被圈在如海剑光之中,从此落入后手!
利害虽明,但他因心中另有打算,遂故意一挺手中柳枝,毫不闪避地,向松纹古定剑的剑尖点去。
果然,剑枝尚未相接,俞枫“乾坤八剑”的变化已生。
一剑化为八剑,剑剑妙用无方,精芒如海,并仿佛在剑光中,含蕴着“休惊伤死杜景生开”等八个门户。
夏侯平全身俱为剑光所罩,好似应付为难,连手中四尺柳枝,也被削去七八寸长一段。
“勾魂天使”看得心中暗喜,以为“黄山遁叟”俞枫的剑法惊人,夏侯平恃技轻敌,多半会难逃劫数。
但他却不知夏侯平别有所图,是故意如此。
夏侯平听任对方用剑光圈住自己以后,暗运第三者无法与闻的蚁语传音,向俞枫耳边问道:“俞老人家,你是不是被‘金棺门’用邪毒药物,迷乱心神?”
语音才落,便获得俞枫的蚁语传声答话道:“夏侯大侠问得巧,如今方交子正,每日只有这子正的片刻之间,我才较为淸醒,片刻过去,便会变成了另外一人。”
夏侯平道:“俞老人家万请暂时忍耐,如今我已获得秘方,觅妥灵药,但等解毒药物炼成,便来解救俞老人家,和一干同道。”
俞枫道:“好,我的淸醒时刻,已快过去,夏侯大侠请伤我一掌,并打得越重越好,使我可借机养伤,等待援救,免得再被对方迷惑胁迫,造成其他孽累!”
夏侯平觉得俞枫这种策略,确可韬晦避祸,遂悄然答道:“夏侯平遵命放肆,老人家请于我下手前,凝功护住心脉,并记住令师兄龙腾空老人家也落入金棺邪群手中,老人家于神志淸醒时,不妨设法连络。”
话完,长啸突发,手中树枝一拈一抖,俞枫的松纹古定剑,便在夜空中化虹冲天,不知飞出多远!
跟着,弃枝换掌,一招“天台问路”,砰然击中了俞枫前胸!
俞枫闷哼一声,“腾腾腾”的退出六七步去,喷出了一大口紫黑鲜血。
“勾魂天使”大惊赶过,俞枫已站立不稳,摇摇欲倒,被“勾魂天使”伸手扶住。
夏侯平冷然叱道:“俞枫,我念你往日侠义尙佳,不是厉啸天那等穷凶极恶之凶人,才手下留情,宽贷一死,但就这样,你臓腑几碎,也非将养上个十天半月不可……”
语音顿住,侧顾那“勾魂天使”问道:“阁下如何?是就此抱头鼠窜,还是再不自量力的,试试我‘冷霜丸’的锋芒之利?”
“勾魂沃使”眼见夏侯平一真一假的神威无敌,那里还有丝毫斗志,赶紧扶抱俞枫,并拾起他的松纹古定剑,宛如丧家之犬般,凶威尽杀,仓皇逸去。
三名“金棺门”的来人,一死两逃之后,夏侯平心中感触万端。
他望了地上的“辽东刀客”厉啸天的遗尸一眼,不禁从脊缝中冒起一丝凉气!
首先,他惊心于“百毒仙郞”东门禄的迷神药物,效力委实惊人,此物如不先有克制之法,则想大破“金棺门”时,根本就无法下手。
因为被掳群豪中,像厉啸天这等杀不足惜的罪恶滔天之人不多,为了道义,为了上苍好一德,也不能不分靑红皂白,全加诛戮!
尤其是今夜来人,若换了龙腾空、尉迟刚二人,则成何等局面?
自己若发现,心生顾忌,缚手缚脚,说不定会反遭毒手!
若未发现,“冷霜丸”一剑挥处,则至交好友,手下飞魂,这种罪孽,和心情上的沉重负担,永远都无法消除,无法负荷承受!
唯一聊堪告慰的,是被害人只要本性善良,修为深厚,则每日子午夜子正的一刹那辰光,尙属淸醒状态!
而“黄山遁叟”俞枫,来得巧,自己又适时施展“蚁语传声”功力,冒打误撞地,发现了这桩秘密。
自己已嘱俞枫,利用这珍贵的淸醒时刻,与龙腾空联络,务须忍耐待救!
将来,可能“金棺门”便在这一漏隙之中,瓦解冰消,被正义之士击溃……
但这种想法,这种希望,却极为艰难的系诸一线。
关键之处,就在能否炼成克制“百毒仙郞”东门禄所炼迷神药物的解毒圣药?
药方已由具有深心,已入虎穴的“万灵先生”万子灵,设法传给白瑜,冰莲雪藕也从红叶师祖遗物中获得,但不知还需其他什么珍贵药物,难不难于寻找?……
想至此处,抬头一看星光,默计时刻,自白瑜进洞服药至今,已有大半日光阴过去。
白瑜虽说约需一对周时,但万一提前功成,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侯平手足随念动,向白瑜在内忍受无边痛苦的那个洞口走去。才近洞口,他的两道剑眉,已不禁深深愁聚!
因为从这洞口中传出的呻吟之声,似因折磨过甚,业已细弱得如同女子,似巫峡猿啼,若孤舟凄泣,简直惨得令人不忍卒闻……
闻其声,可见其人,更可知其事!
夏侯平知晓白瑜如今定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否则,以他那等刚强之人,决不会发出这等类似妇人女子的悲泣声息……
他心怀怆侧……
他热血沸腾……
几度想不顾一切地,冲入洞中,但也几度在到达洞口时,停下脚歩!
白瑜已吃了这样惨重苦头,不能因自己的一时忍耐不住,而令他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想起“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训,夏侯平不禁长叹一声,自语说道:“以瑜弟的绝世根骨,只消去掉这先天缺陷并与凤栖桐并耀江湖,成为一男一女两朶独秀奇葩,我就让他吃点苦头,受点磨练吧!”
自语方毕,陡然心中一惊,似乎觉得身后有何异状?
他猛一回头,果然看见身后七八尺处,站了一个手持竹拐,满头白发的奇瘦老妇!
夏侯平脸上一热,暗想自己的内功修为,敢说十丈之内,落针可闻,这次为何在对方到了七八尺时、才告发觉。
就由这一点看来,这老妇决非什么“勾魂天使”可比,万不可轻敌大意!
念动之间,仔细打量对方,见这老妇两颧奇高,双眉深陷,鼻尖微钩如鹰,相貌十分丑陋,但神情气势,却沉稳得异于寻常,那两道目光,更锐利得令人望之生慑!
夏侯平因一来生性谦和,二来看出对方迥异尘俗,三来更不是“金棺门”下的凶邪打扮,遂一抱双拳,含笑问道:“老人家……”
三字才出,那奇瘦白发老妇,便冷然说道:“什么事,难道你吃了熊心豹胆,竟敢找我麻烦?”
夏侯平见对方竟以自己要找麻烦,不禁连连摇头地,苦笑说道:“在下怎敢如此狂妄,只是想请问老人家深夜至此,有何……”
奇瘦白发老妇仍不等夏侯平话完,便冷哼一声道:“风月无今古,林泉孰主宾,难道这座‘峨眉’是你私家产物,我老婆子前来游赏,还要先向你报个备么?”
夏侯平委实被她噎得有点透不过气来,剑眉一蹙,负手走了开来。
谁知他身形一转,才走两步,又听那白发老妇叫道:“小伙子别走,我自有话要问你!”
夏侯平心想这到真绝,自己向她请敎,碰了她两个钉子,如今不加理会时,她却又有话儿,要问自己。
换了别人,或许以牙还牙,夏侯平却仍立即止步,和颜悦色道:“老人家有何见询?”
奇瘦白发老妇左手握着一根绿沉沉的竹拐,伸出宛如鸟爪似的右手,摇指那小洞问道:“谁在这洞中,哼哼?”
夏侯平道:“是在下的一位结义盟弟,在洞中服药疗疾!”
奇瘦白发老妇,面容一沉,冷冷说道:“小伙子年岁轻轻竟毫无品德修养,对人信口说谎。”,,
夏侯平真被敎训得一头是火,勉强抑压地,挑眉问道:“老人家怎见得在下所说,不是实言?”
奇瘦白发老妇嘴角微披,又伸手一指道:“那是什么?”
夏侯平循着对方所指看去见是山洞口外所嵌的那张三岐红叶遂应声答道:“那是我盟弟所留的师门表记。”
奇瘦白发老妇目中锐利寒芒一闪凝注夏侯平道:“还敢说谎,‘红叶’门下,从来不收男徒……”
这回夏侯平有点不耐烦向对方细说白瑾白瑜之事遂也截断那白发老妇的话头说道:“男徒女徒与老人家有何干涉?……”
奇瘦白发老妇被这个钉子,碰得一怔,双眉微挑说道:“你占了年纪轻的便宜,若是成名人物,敢对我如此说话,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语音微顿,目芒凶厉地,沉声又道:“我老婆婆向来不与小娃儿家一般见识,‘三岐红叶’既已出现,许傲霜老婆子定也在此,叫她出来见我!”
夏侯平已知许傲霜就是白瑜所说的红叶师祖,不禁惊讶这白髪老妇的语气之狂,微微一笑,轩眉说道:“老人家要见‘红叶馆主’许老前辈之念,根本无法实现!”,
奇瘦老妇,怒哼一声;满面不悦神色道:“为什么无法实现?许傲霜对于别人,或可摆摆架子,抖抖威风,但对于我老婆婆却……”
夏侯平不等她往下再说,便自接道:“对任何人也是一样,许老前辈不是摆架子,抖威风,她老人家是功行圆满,业已飞升仙界。”
奇瘦白发老妇对于夏侯平这几句话儿,似乎大感意外地,全身一震问道:“许傲霜那老婆子,竟……竟比我早死?”
夏侯平由于白瑾白瑜之故,自把“红叶馆主”视为师门尊长,闻言之下,以一种庄肃神情说道:“道家飞升,乃最上乘的功果,百年修持中,能有几年不坏道基,到此境界?老人家既知此讯,当为故人贺!”
奇瘦白发老妇白发微飘,牙关一挫道:“好,我定要见她那坐化遗蜕,好好的贺上一贺!”
夏侯平摇头道:“见不着了,‘独枫崖’业已闭锁,对外通路全断,从此仙凡永隔!”
奇瘦老妇恨急得目中冒火道:“这样说来,当年的一叶之仇,我是抱憾终生,无法报了!”
夏侯平再度执礼甚恭地,深深一揖含笑说道:“以老人家如此修为,胸襟气度,自亦迥流俗,常言道:‘人死不记仇’,又道是:‘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
话方至此,那白发奇瘦老妇已恨恨说道:“不行,我老婆婆的生性就是‘胸襟狭隘,有仇必报……’”
夏侯平笑道:“人天已隔,赎面无由,老婆婆就是放不过这段小小嫌隙,也无法再加以报复,不如……”
奇瘦白髪老妇断喝一声,扬眉说道:“我非略泄心头之恨不可,昔年许傲霜以‘烧天十三飞’的手法,用一张红叶,削断我三茎白发,如今既已无法再和她各凭手下功夫,一较强弱,便只有把她这张夸耀江湖的‘三岐红叶’毁掉……”
她边自说话,边自走向洞口,并扬起了手中竹拐,似乎想向石壁上的那张“三岐红叶”打去。
夏侯平伸手一拦,朗声发话说道:“不行……”
奇瘦白发老妇,好似不相信自己耳内所闻,望着夏侯平,讶然问道:“你说什么?”
夏侯平目中神光朗朗地,轩眉答道:“这‘三岐红叶’,是我结盟义弟的师门遗物,不能容老人家随意毁损!”
奇瘦白发老妇,突然瘪嘴一咧,发出一阵令人心魂欲飞的“嘿嘿”怪笑。
笑声收后,目光凝望夏侯平,哂然说道:“小娃儿,你的年纪太轻了,六十年前四海八荒的武林人物,谁敢在我阎老婆婆面前,这样说话……”
夏侯平听得对方姓阎,猛然想起一位传说中的武林凶星,双眉微挑,目注对方问道:“老人家既然姓阎,是不是一甲子前的‘天魔门’门主,‘辣手人乾’阎一贞……”
奇瘦白发老妇“哈哈”一笑,接口说道:“不错,我就是‘辣手人乾’阎一贞,你既知我昔日威名,大概不敢再拦阻我,去毁那张‘三岐红叶’了吧?”
夏侯平问出对方底细,便知在修为方面,相差悬殊,自己恐怕不是这位昔日的“天魔门主”之敌?……
但心中戒意虽生,口中语气,却丝毫不让地,含笑说道:“没有什么不敢的,常言道得好:‘拼着一身剐,皇帝拉下马’,夏侯平今夜拼着冒犯虎威,也要请阎老婆婆对这张‘三岐红叶’,高抬贵手!”
“辣手人乾”阎一贞,看了夏侯平一眼道:“倘若我不肯高抬贵手呢?……”
夏侯平毫不迟疑,剔眉大声说道:“那就请阎老婆婆先毁我夏侯平,在我尙有余力之前,不会让阎老婆婆毁损丝毫红叶。”
阎一贞闻得夏侯平如此说法,遂意似不信地,望了夏侯平一眼,缓缓说遒:“秋萤竟敢傲月,螳臂安能挡车?……”
这两句话儿,问得委实太以卖老自大,令任何人都难以忍受……
但夏侯平却仍然面不改色地,一抱双拳,含笑说道:“夏侯平自知修为浅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成败利钝,均非所计,阎老婆婆请赐敎!”
阎一贞见了夏侯平这份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的沉稳神情,不禁哈哈一笑道:“我老婆子数十年未出江湖,想不到竟出了你这等后起之秀,亮兵刃吧,只要在我这‘阴沉八宝拐’下,能够逃过三招,我便答应你的要求,放弃昔年过节,不毁那张‘三岐红叶’!”
夏侯平一听“阴沉八宝拐”之名,便知阎一贞手中所持,竟是“阴沉宝竹”所制,自己的“冷霜丸”再利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何况在白瑾生死未能证实之前,“冷霜丸”是她所遗的唯一纪念之物,千万不能有丝毫毁损……
想至此处,夏侯平剑眉双挑,朗声说道:“在下所用的趁手兵刃‘乾坤笔’,在途中遗失,就空手接阎老婆婆三招拐便了。”
阎一贞“哼”了一声,未见丝毫运劲凝气,手中竹拐竟向坚硬无比的山石之下,逐渐陷落!
转瞬之间,竹拐短了半截,四尺来长之拐身,只剩两尺一二,露在石外。
夏侯平相当识货,看得双眉一蹙!
因为这根“阴沉八宝拐”没有尖端,那着地之处,足有鸭卵粗细。
而当地的山地,又是极坚硬的青花石,能在不着痕迹之下,使竹拐如插松土,入石这深,则这位“辣手人乾”的内力修为方面,至少要比自己高出三成以上。
阎一贞插好竹拐,目注夏侯平道:“夏侯平,我老婆子看出你是个好样儿的,绝不对你倚老卖老,但也更不可能手持兵刃,欺负你这赤手空拳之人……”
说至此处,微搓双掌,咧嘴一笑又道:“如今我插拐换掌,条件则仍和刚才一样,只要你能逃出三招,性命仍在,许傲霜与我当年的那段过节,便算一笔勾销!”
夏侯平神凝气稳,抱元守一,面含微笑说道:“阎老婆婆请尽量施为,夏侯平以全力应付,试试能否侥幸?”
阎一贞说话之间,不住搓手,行家眼中,一看便知道她是在提取一种恶毒厉害功力。
等夏侯平说到“能否侥幸”之际,阎一贞右手忽扬,虚空拍出。
这时,她原本枯瘦得宛如鸟爪的手掌,似乎略为涨大,长了点肉?
但色泽却青得怕人,几乎不带半丝血色!
夏侯平想起一事,心神微震失声说道:“青灵乙木先天掌?……”,
阎一贞怪笑道:“好见识,且接我一招,让我证实证实‘长江后浪推前浪’之语,究竟有没有道理?”
夏侯平剑眉剔处,一招“童子拜佛”,果然双掌外翻,不避硬接!
手掌未交,掌风先接!
“砰”然巨响,狂风四卷,无数砂石,向四外滚了开去。
“辣手人乾”阎一贞,纹风未动,夏侯平也只略微晃了一晃!
阎一贞“嘿嘿”狂笑,目注夏侯平道:“好,江山代有英雄出,各占风流数十年,你能接我,一记‘靑灵乙木先天掌’,应该已是当世武林少年人中的第一高手!”
夏侯平语音神色两皆平和地,缓缓说道:“阎老婆婆你猜错了,当代武林中,龙虎风云,高人辈出,好手如云,夏侯平微不足道……”
话方至此,阎一贞双眉微挑,接口说道:“接完三掌再说,你要注意,刚才的第一掌,我只用了九成力,如今在这第二掌上,我要用十一成功力,第三掌则以全力施为,你若能三掌无伤,我老婆子掉头就走,并把‘红叶’之仇,永远一笔勾却!”
夏侯平未曾答话,满面肃然,岳峙渊停地,双掌护胸,卓立不动。
阎一贞右掌一扬,凌空击出!
这次,不但掌风狂啸,有如海立山飞,增加了不少威势,连掌风也从无形转为有形,添了一种青蒙蒙的光色!
夏侯平知道厉害,那敢疏神,足下站稳子午,双掌齐翻,全力相接!
这一掌,与上次的情况,不尽相同。
“辣手人乾”阎一贞方面,仍然是纹风不动。
但夏侯平方面,在所受压力,加重两成后,却非身形丝晃,而是足下站不稳“子午桩”,向后退了两步。
阎一贞“咦”了一声,向夏侯平投过嘉许眼光,点头说道:“好小子,你真行,准备接我的全力最后一击!”
夏侯平也以钦佩眼光,目注对方,轩眉笑道:“阎老婆婆所练‘靑灵乙木先天掌’的威力真强,是我生平所见的第三人物!”
阎一贞本已凝足功力,举掌待发,闻言之下,停手问道:“第一人和第二人是谁?……”
夏侯平丝毫不加思索地,应声答道:“第一人是‘金棺门’的门主‘冷金尸’,第二人也在‘金棺门’中,名叫‘‘百毒仙郞’东门禄。”
阎一贞目射诧异之光,眉腾不服之气问道:“你为什么要把他们认成第一人及第二人?难道这‘冷金尸’和东门禄都比我强?”
夏侯平道:“在下不敢这等评衡,但我至多只能接东门禄一掌,对于‘冷金尸’却连一掌都接不住!”
阎一贞道:“这‘金棺门’设在何处?”
夏侯平道:“分坛甚多,总坛则设在‘六诏山’的‘阴风峡’内。”
阎一贞把原已高高举起的那只右手,收了回来,向夏侯平轻笑说道:“小伙子,看在你能接我两掌份上,‘红叶’之仇,一笔勾销,第三掌也不必打了,我要留着力气,去打‘金棺门’的门主‘冷金尸’,和什么‘百毒仙郞’东门禄!”
话完,未见作势,只把所携拐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身躯便冲天而起。
一飞四丈,半空中,衣袖微拂,掉头转身,便像只黑色巨鸟般,在暗影中失去踪迹!
夏侯平见这“辣手人乾”已去,才把积压在胸口的一般鲜血,张嘴喷了出来!
跟着双耳狂鸣,眼前金星乱转,仆倒晕绝在地。
这时,石洞中的呻吟痛苦声息,业已平息。
约莫又过了顿饭光阴,有人在石洞中,叫了一盘:“大哥”。
“大哥”之称,当然是针对夏侯平,但发话之人,却非白瑜,而是一位嫡滴滴的女子。
这石洞中,只有白瑜一人,何来其他女子?
其中,关系着一桩秘密。
所谓“秘密”,也就是“白瑜”者,根本空中楼阁,绝无其人,他就是“白瑾”化身!
白谨身中“七煞奇毒”,躺在“耕云小筑”榻上,奄奄等死之际,因夏侯平已出室应敌,芳心苦寂,百无聊赖之下,忽然渗透了“万灵先生”万子灵决不会写错唐诗,那句“一片冰心在玉壶”,似乎另含妙旨。
灵机既动,妙目随转,在榻尾药架之上,看见了一方小小玉壶。
先前,夏侯平也曾搜过这药架,但只注意到那些葫芦、瓶、罐等属,因玉壶太小,加上时间匆匆,遂加忽略。
如今,白瑾触机在前,起身走过,果然在那小小玉壶之内,发现万子灵仅剩一粒,正待再炼的“冰心清寗丹”。
白瑾自觉奇毒已发,遂赶紧先行服下“冰心清寗丹”,再看丹外所裹的万灵先生留笺。笺上大意,白瑾已编造故事,向夏侯平说过,其上不过多说明了“耕云小筑”中,有个地穴,穴内有万子灵所著的一册奇妙医书,望有缘人习以行医,普济天下。
白瑜刚刚进入地穴,茅屋已为“五云喷火筒”所喷火星,沾上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一来屋内纵然火势猛烈,地穴中也可安然无恙……
二来,“七煞奇毒”太以厉害,白瑾又服药稍迟,纵然保住性命,也非瘫痪上一对周时不可!
于是,她只有把夏侯平暂置度外,静静躺在“耕云小筑”的地穴之内,硏读那册医学。等到毒力稍除、身体能够动转后,白瑾仗着天悟神聪,已将所得医书,背了个滚瓜烂熟!
深通医理,自诊脉象下,她知道“冰心清寗丹”虽是极佳灵效,但自己是在毒发之后,始行服食,虽然保住性命,却留下了两项后遗症。
第一项后遗症是真元大亏,无法过度凝聚内力。
第二项后遗症是子宫已伤,永远无法生育。
关于第一项后遗症,白瑾知道自己只要回到“峨眉”,求红叶师祖赐下“红叶回天丸”,及莲雪,再熬上一日一夜痛苦,便可消除,甚至于真气内力方面,反有大进。
但第二项后遗症却已铸恨终身,无法弥补!
白谨才一恢复,未对自已多作关怀,却立即钻出地穴,探看夏侯平的对敌情况?
由于“耕云小筑”已化劫灰,以及山林间的敌尸狼藉的情况,白瑾可以判断出夏侯平是相思成灰,挥泪而去。
于是,她作了一种既合感情,又合情理的奇妙决定!
她与夏侯平,虽相识未久,但两情已深,必将天荒地老永世相随的结为夫妇!
但自己永远不能生育,夏氏香烟岂非从此断绝?
这桩重大的憾事,能弥补么?……
能,有办法,但那却是唯一的办法……
那就是设法让夏侯平再娶一个老婆,由那个老婆替他生孩子,接续后代,免得夏氏宗嗣,至此而断!
方法虽妙,有困难么?
第一种困难是夏侯平文武双全,风神奕世,绝不会看上庸脂俗粉!
这不算困难,容易解决……
因为白瑾有特定对象,她的特定对象是她最崇拜最要好的手帕交凤栖桐。
凤栖桐的文比她博,武比她高,容貌风华方面,也和白瑾可以说春花秋月,各擅胜场,仙露明珠,难分轩轾。
像这样的老婆,恐怕除了夏侯平外,谁都想要!
除了夏侯平之故,是白瑾深深了解夏侯平的性情,佩服他的人格。
夏侯平与自己结识在先,既定夫妇之名,又经断肠之别,他恐怕绝难再对其他的女孩子,发生爱情。
凤栖桐空俱倾城之貌,绝代之才,但夏侯平只消想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或“弱水三千,只饮一瓢”等语,便会不把她看在眼内。
虽然自己曾逼着夏侯平答允了只作空头夫妻,以夏侯氏香烟为重,但这位痴情重义的傻郞君,恐怕仍将古井不波,鳏居终世!
这也就是白瑾所感觉到的第二重困难!
有了这两种困难,事已绝望?
不,有一线之望……
白瑾决定夏侯平既已以为自己死去,便索性装死,先使他断绝了对自己之念,然后再旁敲侧击,促他尊重接续夏侯香烟诺言,更为引见凤栖桐,让夏侯平佩其艺而慕其容,或许会有几分指望?
主意想定,策略亦决!
所谓“策略”,是白瑾虽然装死,却不离开夏侯平。
这种“策略”,一半为人,一半为己。
为人的是,白瑾知道“金棺门”阴毒险狠,无孔不入,不放心夏侯平独赴“六诏”,孤身犯险!
为己的是,白谨虽然装死,却忍不下这股深情热爱,刻骨相思,她要每天仍看到夏侯平,陪伴在他的左右。
于是,白瑜出现了,他是白谨的化身,也制造了一连串的“善意谎言”。
情况不错,总算凤栖桐与夏侯平一见投缘,惺惺相惜,彼此的印象不错。
白瑾遂暗中决定,先玉成这段良缘,等他们定了名份,才是自己归还本来面目,揭破哑谜的最佳时刻。
但话虽如此,但珍藏心底的万斛情思,却也够她忍耐,够她消受。
服下“红叶回天丸”后,白谨熬受了好长好长的非人痛苦!
人在最痛苦之际,所念到的,定是最最亲近之人。
师祖既已飞升,白瑾在世间最最亲近之人,自然是夏侯平。
故而,白瑾度过最大痛苦,获得新生的第一句话儿,便是叫了声“大哥”。
这声“大哥”,她是苦极而乐之下,忘了掩饰,用女声叫出。
声才出口,白瑾立刻后悔,生怕夏侯平过早发现秘密,影响到他与凤栖桐的情感进度,幸亏夏侯平没有应声,显然他不在洞口。
白瑾遂微定心神,略整衣衫,走出洞外,想看看夏侯平是在作些什么?
但才出洞口,便看见了一幅惊人的景象!
夏侯平在洞外……就在洞外不远……
但他不是潇潇洒洒的站在那里,而是仆倒在地。
白瑾第一印象是夏侯平为自己护法太久,倦极而眠。
但一转念间,知道不对!
夏侯平是风神奕世之人,这种人物,必然立如松,坐如钟,卧如龙,怎会睡得如此不自然的,姿态十分难看?……
跟着发现地上有曾被强烈掌风扫括过的痕迹……
再略为变换方向,瞥见了地上的血,并看出似是夏侯平所喷出?……
白瑾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飞身纵过,才发现夏侯平人已晕绝,唇角边血渍殷然,显已受了极重内伤,未曾断绝!
白瑾如今已深谙医道,细心一诊脉息之下,才知道夏侯平已魂游墟墓,只在垂危之际,勉强保持了一丝血脉,未曾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