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赤红圆柱,看去完完整整,其实先遭奇热烤炙,再受寒云水雾的重如山岳猛压,早成了灰,只存其形,只存其质!
但这种灰,蕴有毒得不能再毒的剧烈毒质,决不能任其飞扬空际,否则必对人禽兽畜,构成严重灾劫!
故而包效肃等三位武林奇侠,所发掌力,并非示威,而是深具实际作用的必需动作。“铁面阎君”包效肃是最先出手,他的掌力,不单使赤红圆柱变成了一堆灰,并蕴有极强的旋转力!把地上砂士吸至空中与赤红柱灰混合,急速旋转,渐成实质,凝而不散!
地上砂土,被旋吸而起后,也形成了一个圆形深坑!
“独目天曹”柳子严是第二个出手,他先搓手后发掌,掌风中似乎要“以火制火”,并蕴有点点火星!
掌风先把空中由砂土和赤红圆柱所凝结的灰柱,压落深坑之内,然后便有点点火星,随同飞坠。
这些火星是“独目天曹”柳子严的内家三昧真火,主要作用,在于消毒,要使那种奇毒无比的“三阳奇毒火星虫”,彻底毁灭,不为世间留下半丝祸害!
以火克火,虽然效用显著,却也微嫌暴烈,不够温和!
故而,火星飞坠后,地坑中立起一连串越响越高,越响越急的连珠霹雳,似有爆炸之虞!
但中坐白衣人单掌微按,便有片无形劲力,先把坑口封住,再慢慢往下一压!
这片无形劲力,看去甚为祥和,毫元形相,但威力却属绝大!
才把坑口封住,坑中霹雳声息便已由响转闷,由闷转缓……
等再往下一压,便一切俱归沉寂,坑外地面,也恢复原状,只不过那根赤红圆柱,和漫空“烈火飞星”,一齐失去踪迹而已。
司空敏的捧葫芦婢女司焚,空自毁了一件“天魔门”的传宗至宝,“烈火飞星”仍告无效,魔主又七窍溢血,倒在地上,不知是晕是死?遂觉今日局面,突然由胜转败,并败得太惨,业已不可收拾……
“天魔郡主”司空敏的这四名黑衣侍婢,也就是“天魔门”的四大弟子,性情均与手中所捧法物,关系极为密切!
司焚,捧的是“烈火葫芦”,她平素便性情急燥,宛如烈火!
如今,见“烈火飞星”失效,连惊带愧,烈火脾气突来,一声不哼地,回掌便往自己天灵拍去!
掌犹未落,肘际一麻,整只右臂都酸软无力的垂了下去!
这是“云中紫凤”毕青绢仓卒出手,隔空点穴,救了司焚!
但她虽然救了司焚一命,但心中也慌乱得宛如一团乱丝,失了主张,不知今日之事,应该怎样收场?是拼斗到底?是竖起白旗?自己那位毁了成名兵刃,心爱神物“冷霜丸”的大对头“云中墨凤”冷红瑶,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她是不肯错过胜利局面,来个狠心辣手,斩草除根?还是会起侠义襟怀,来个“能放手时且放手,得饶人处便饶人呢”?……
心慌、意乱、气散、神摇,这四者之间,颇有连带关系,也正是毕青绢如今的情况实照!
平素若有十二成功力,心慌意乱下,至少减去一成,气散动摇下,又要削弱一成,换句话说,这位“云中紫凤”的一身所学,虽甚高深精湛,如今却已打了个大大折扣!
由于此故,毕青绢出手点穴,解救司焚之时,身后有物飞来,她居然不曾发觉?
直等有样小小东西,飞到她后领之上,毕青绢方悚然一惊……
就在此际,有个清朗语音,远远叫道:“千万不可回头……”
这语音,对于毕青绢来说,绝不陌生,这是昔年与她交厚,后来彼此竟变为敌对地位的“云中墨凤”冷红瑶。
毕青绢一声冷笑,咬牙嗔目叫道:“冷红瑶,你暴露你一向假仁假义的真面目了,你居然不许我回头么?”
“刷刷”连声,身后居然纵落两人,冷红瑶的清朗的语音,再度响起,不带半丝火气地,含笑说道:“毕姊姊,你错会意了,我不是不许你从此回头,只是警告你暂时不可回头,因为落在你后衣领上的,是条‘五色飞蛇’,不动无妨,万一回头被啮,仲孙神医,已归道山,‘独腿华陀’牟汉三兄,又为‘天魔琴音’所伤,是否有人能救得了你,真还说不定呢?”
毕青绢一听自己后衣领上,竟了条“五色飞蛇”,不禁更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冷红瑶还是语音平和地,含笑说道:“常山大师,请把‘五色飞蛇’收回来吧,倘若毕姊姊仍想动武,由我奉陪,大家凭真实功力,斗他个三阵五阵!”
一声“阿弥陀佛”,先在身后响起,跟着毕青绢的后领部位,便起了轻轻一震!
毕青绢知已无妨,赶紧回头注目,果见有条全身满布五色环纹的极小怪蛇,扇动着两片极薄极薄的透明肉翅,凌空飞向一个独臂僧人的僧袍大袖之内!
这时,冷红瑶向躺在地上的司空敏,以及簇拥在司空敏身旁,意似卫护的殷天恨、莫三通,四名黑衣侍女,看了一眼,低声说道:“毕姊姊,你先去看看司空敏的情况怎样?有没有需要我们救助之处?”
毕青绢如言走过,为司空敏仔细诊了脉象,冷然说道:“司空郡主虽然伤势颇重,却死不了,不需你们帮助,今日之事……”
冷红瑶不等毕青绢再往下讲,便自接口说道:“今日之事,暂时到此为止,为敌为友,全在毕姊姊一念之间,能够回头,当然最好,否则,约莫半个月后,我们要去巫山‘登龙峰’,扫灭‘阴阳邪教’,彼此不妨重整旗鼓,作场总决断吧!”
毕青绢向冷红瑶深深看了两眼,突然低声向道:“‘独目天曹’柳子严对中坐白衣人执礼太恭,我又只见他动过一臂,这情况倒有点像是‘太阳庵主’独臂神尼?……”
冷红瑶肃然恭立,点头含笑说道:“正是‘太阳庵主’,毕姊姊法眼无差!”
毕青绢悚然一惊,略似有所不信的皱眉说道:“真有这种事么?江湖人纷纷传说,神尼早已归西……”
冷红瑶道:“毕姊姊也是老江湖了,怎会轻信什么毫无根据的江湖流言……”
话方至此,这位“云中墨凤”,忽然双手合十胸前,恭身肃立!
原来,就这眨眼之间,较技台前所坐的白衣人、红衣人、和黑衣人,也就是“太阳庵主”独臂神尼,“铁面阎君”包效肃,“独目天曹”柳子严等,也已飘然而去。
她们仍和来时一样,未向任何人打招呼地,也已到了“鹰愁谷”口。
冷红瑶与包效肃、柳子严,属于同道至交,无须作什形式上的客套,但“太阳庵主”独臂神尼,却有其特殊身份,虽然不告而行,冷红瑶仍恭恭敬敬地,合掌送别。
等这三位武林奇客,身形在谷口杳失以后,毕青绢方长叹一声,自语说道:“伤的伤,死的死,许多善后问题,亟待解决,看来‘鹰愁谷’之战,确实不得不暂时到此为止的了……”
冷红瑶善解人意,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宜说什重话,遂也双眉深蹙,微叹说道:“昔日毕姊姊是受邵琳挑拨,才动了意气,与小妹背道而驰!如今,邵琳已……”
毕青绢不等冷红瑶再往下讲,便回过头来,把一道妙目精光,盯在冷红瑶的脸上,冷冷说道:“如今,邵琳已死,你要我自承错误,向你低头赔礼?……”
冷红瑶摇手笑道:“毕姊姊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你若要我向你赔礼,冷红瑶愿意当众低头!但顺逆是非,与民族大义之间,却务请姊姊要慎重思辨!”
毕表绢目光微瞥“天魔郡主”司空敏等人,嘴角一披说道:“我有头脑,我会思考,不劳你加以教训,你们也有不少内伤颇重之人,请出‘鹰愁谷’吧,半个月后,巫山‘登龙峰’的‘阴阳教’中一会,你自然便知道我的思考结果!”
冷红瑶于毕青绢语意之中,听出她虽然不肯就此回来,便知在巫山“登龙峰”的“阴阳教”中,彼此还有一次定必更凶狠更血腥的死拼恶斗!
她心意已尽,不便再复探劝,便与常山大师,一齐回转客棚。
常山大师只收回了一条“五色飞蛇”,但也发现了奇小白蛇和奇小黑蛇,与“天魔琴”合在一起的蛇形灰尽,知道竟是这两条爱蛇,于无意中破了“无相天魔妙音”,使“天魔郡主”司空敏,身受重伤,替群侠化解了一场败局已定的凄惨劫数,不由在怜惜中深觉安慰,而安慰的成份,又远远超过怜惜!
洞庭渔隐”郭三、邓凌风、胡冰心等三人穴道,自然早为冷红瑶解开,如今正由“独腿华陀”牟汉三,在替他们调理脏腑间的伤势。
三人伤势,虽以胡冰心最重,郭三最轻,但因郭三年岁太高,反而情况最是险恶,调理起来,最为费事。
除了服些现成丹丸外,必须处方煎药,或再加金针刺穴等精奥手术,以期促进复原,自然是早点离开“鹰愁谷”这等龙潭虎穴为妙!
冷红瑶与常山大师,回转客棚,看了郭三、邓凌风、胡冰心三人情况,又向茅浩问道:“茅贤侄,你的断腕伤势,似乎……”
“独腿华陀”牟汉三接口笑道:“接续断骨,是我专长,囊中并恰好带有极合用的上佳药物,茅老弟只要听话小心,十日内不受丝毫震动,便可撤去包扎,服药休息,三个月后,我包他不仅动转自若,腕间无痕,并照样可以施展内家掌力,和他驰誉江湖的‘追风快剑’!”
冷红瑶听了这样说法,愁眉说道:“照此情况看来,我们不宜返回‘凌云观’,因江行飞流急湍,风波难测,万一船只生变故,对郭老人家和茅贤侄的伤势,大大不利,不如就在酆都左近,寻一可以休息之所,等郭老人家、邓贤侄及冰儿的伤势痊愈,再复直赴巫山,大破‘阴阳教’吧!”
“独腿华陀”牟汉三点头笑道:“这样最好,酆都市里尚盛,有些药物不至于购办不齐,又要设法用他物替代,在灵效方画,也难免会打折扣!”
李梦华想起自己初来“酆都”,向方秋寻仇时,所住过的童家客栈,便含笑说道:“有了,有家客栈,兼营酒楼,不单店东父女,是我及邓凌风贤弟、胡冰心妹子旧识,会欢迎我们,便连饮食,也无虞供应,极其方便!”
胡冰心被李梦华一言提醒,点头笑道:“我与店东之女童小琴,十分投缘,并还救过她一次,替她扮了回被人倚势抢亲的新娘子呢!”
既有如此合适所在,群侠自无异议,一齐由李梦华引路,前往童家客栈。
但才出“鹰愁谷”,胡冰心便突然叫了一声:“啊呀……”
冷红瑶当然关心爱徒,几乎是与邓凌风一齐注目,并先行发话问道:“冰儿何事惊叫?是不是你被‘天魔琴音’所震的脏腑伤势,有了什么变化?”
胡冰心微摇摇首,苦笑一声答道:“冰儿的脏腑伤势,已为牟老人家的灵药控制,除了四肢酸软,周身无力,并时或恶心想吐之外,并无其他恶化迹象,恩师尽管安心!我适才惊叫之故,是发现我们忘记了一件事儿……”
李梦华是搀扶着胡冰心,缓缓而行,闻言不禁止步问道:“是什么事儿?倘若紧要?我们还可分人回转‘鹰愁谷’呢!”
胡冰心目注恩师冷红瑶,皱眉说道:“恩师,雪儿呢?我觉得大会刚开始时,站在‘天魔郡主’司空敏左肩上的那只白鹦鹉,定是‘雪儿’,它怎么不见了呢?会不会与司空敏一同归了劫数?”
冷红瑶因当时情况艰难,几乎败局已定,一心只在照顾群侠,确实把爱鸟“雪儿”之事,暂时忘却。
如今被胡冰心这一提醒,也觉诧异,暗忖自己与常山大师,一同纵过主棚之际,怎的也未发现白鹦鹉“雪儿”踪迹?
倒是李梦华在闻言之后,含笑说道:“我看见了,就在皇甫姊姊被‘摄心铃’声,诱发蛊毒,仆倒台上的情势极端险恶之际,白鹦鹉‘雪儿’,突然飞起,欲啄司空敏双目,被司空敏一把捉住,但并未伤害,只交给一个手捧丝网的黑衣婢女,用丝网网住,提在手中!”
胡冰心恍然道:“原来如此,但华姊怎不早点告诉我呢?”
李梦华正待解释,冷红瑶已先说道:“当时,情况险恶,顾人都来不及,谁还顾得了鸟?司空敏跟着又弹奏起历害得出人意料的‘无相天魔妙音’,情势更险,当然会把‘雪儿’之事,忽略过去……”
李梦华笑道:“冰妹暂坐此处,休息一下,我回‘鹰愁谷’去,替你把‘雪儿’讨回。”
冷红瑶摆手笑道:“贤侄女不必辛苦。一来,群邪下恼羞成怒,一团慌乱,若去索鸟,多半会再动干戈!二来,白鹦鹉‘雪儿’,刁钻无比,也已通灵,把它留在群邪身边,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逃逸机会,多得很呢!”
李梦华闻言微一皱眉,欲言又止。
胡冰心看出她的神情,娇笑问道:“华姊,你想说些什么?是否有不同意见?”
李梦华不便直驳冷红瑶之言,只得婉转其词地,含笑说道:“我也觉得白鹦鹉‘雪儿’,十分慧黠,善解人意,但它以区区一只小鸟之力,竟想攻击‘天魔郡主’司空敏的双目要害,是……否有些不智?”
冷红瑶目注李梦华点了点头,接口笑道:“贤侄女说得太宛转了,何止不智,简直愚蠢!这大概是她知道情况险急,焦急得糊涂起来,常言道,‘急令智昏’,人固往往如此,鸟亦未能免俗!”
胡冰心笑道:“华姊,你可不能轻视这些小小动物之力,这次若非我请常山大师,秉‘遇文王,谈礼义,逢桀纣,动干戈’的法则,悄悄放出了几条灵蛇,如今的‘鹰愁谷’内,不会是一团慌乱,而是一团喜气,群邪要得意洋洋,大摆庆功宴了!”
冷红瑶瞪了胡冰心一眼,佯嗔说道:“冰儿真会胡闹,原来你把常山大师拉向一旁,竟是出的这种主意?”
胡冰心有点撒娇似的,嫣然笑道:“师傅不要瞪我,冰儿这桩主意,出得难道不好……”
扈青芳一旁笑道:“主意是好,但那‘天魔郡主’司空敏,却在已操全胜的局面下,突然自己伤了自己,并伤得那等重法,真被冰妹害得惨了!”
胡冰心双眉一轩,正待发话,茅浩已然笑道:“司空敏除了艺髙,心计更毒,你看她要求以毒蜂解药,换取‘冷霜丸’,并乘机暗撒蛊毒之举,委实作得天衣无缝,使我们全都受人暗算,尚不知所以然!冰妹驱蛇妙计,可谓‘以牙还牙’,也是‘计人者人恒计之’,司空敏的应得报应……”
说到此处,感慨无穷地,长叹一声又道:“这次‘鹰愁谷’之行,本算十分美满,除了我在蛊毒迷神下,被殷天恨‘修罗刀’断了一掌外,别无重大伤亡,但美中不足的却是‘北岳神医’仲孙老人家,不知怎会突归道山?究竟是天年已尽,还是遭人算计?我们应该设法查一查呢……”
提到“北岳神医”仲孙达,群侠神色立由兴高彩烈,变为凄惨!
“独腿华陀”牟汉三摇头说道:“仲孙达兄医道远高于我不谈,体力方面,也一向比我壮健,我不相信他是天年已尽!传此讯者,必知究竟,冷仙子能不能设法把‘独目天曹’柳子严兄找来?……”
冷红瑶不等牟汉三话完,便苦笑接道:“柳老人家随侍庵主,不知去往何处,一时无法相寻,但除了他外,白鹦鹉‘雪儿’,可能也会对仲孙老人家何以突归道山之事,知晓几分。”
茅浩被冷红瑶一言提醒,点头说道:“对了,白鹦鹉是被仙子派去向仲孙老人家传话,不知怎会落到‘天魔郡主’司空敏的手中?也不知道它究竟见着仲孙老人家没有?”
冷红瑶道:“见未见着,乃是关键。‘雪儿’若见着仲孙老人家,必知其噩耗之因!这问题无法推料,只有等‘雪儿’脱离对方归来,一切便可明白。”
扈青芳笑道:“仙子,我们住到童家客栈,白鹦鹉‘雪儿’,若是飞离‘鹰愁谷’,它能找着我们?”
冷红瑶道:“童家客栈仍在酆都境内,距离不远,‘雪儿’极具智慧!应该有此能力!最少,它也会飞回‘凌云观’一带,等候我们踪迹!”
群侠一面谈笑,一面果然走到了酆都城郊的童家客栈。
由于方秋已死,方家庄瓦解冰消,无人再加滋扰,童家客栈兼营酒楼的生意,作得极为兴隆茂盛!
店东童大突见邓凌风、李梦华、胡冰心等,引领群侠前来,简直是喜出望外。
尤其是童小琴,立刻带着满面娇笑,扑向胡冰心的怀内。
李梦华因胡冰心被“天魔琴音”所震的内伤不轻,不宜受什震动,遂伸手一把拦住童小琴的纤腰笑道:“小琴,晢时不要碰胡姊姊,她的内伤不轻……”
话方至此,童小琴便惊叫一声,目注胡冰心道:“胡姊姊,你……你伤势怎样?快去我房里休息。爹爹会替你延请酆都境内,最高明的伤科大夫……”
胡冰心对于童小琴所表现的真挚殷勤情意,相当欣慰,含笑说道:“不必请大夫了,我们来的人中,便有一位今之华陀,连你爹爹的多年宿疾,都可以请他老人家伸伸手呢!”
童小琴因爹爹童大,忠有哮喘宿疾,始终无法根治,闻言之下,不禁狂喜,遂搀扶着胡冰心,一面走向上房,一面急急问道:“胡姊姊,你说的今之华陀,是那一位?他肯不肯替我爹爹……”
胡冰心接着童小琴的话头,娇笑说道:“就是那位撑拐杖的年老人家,小琴,你只要多替牟老人家准备几壶好酒,童大叔的哮喘宿疾,便包在我身上……”
童小琴喜道:“前日恰好贵州来人,送了爹爹一缸‘陈年茅台’,店中窖内,也还有一些极上乘的‘泸州大曲’……”
“独腿华陀”牟汉三早就听见胡冰心等谈话,遂接口笑道:“茅台及泸州大曲,都是西南诸省的地方佳酿,但‘哮喘’更是自古以来的难治宿疾。胡姑娘莫对童姑娘先夸海口,要等我为童店东诊脉以后,才知道有无把握。”
进得一所幽静跨院,把各人所住房间,安排妥当后,牟汉三便亳不推辞地,立为童大诊脉。
李梦华则悄嘱童小琴,代办两份隆重祭礼。
经过牟汉三的细心诊察,判断童大的“哮喘”之症,已积患廿余年,起因于风寒积湿,和过度疲累,遂斟酌开方,嘱童大朝夕服药,不可间断,十日后,病情便大为减轻,再换上一两味主药,继续煎服上七七四十九日,定当除根,永不再发!
童大久为此疾所累,痛苦异常,想不到直至今日,才遇神医,千恩万谢之下,知道这等江湖奇侠,不能以金钱报答,遂嘱咐厨下,准备了一席盛宴,为群侠接风洗尘。
入席之前,李梦华写了“先夫俞玉”,及“凌云观主莫凌云”等两个灵位,用童小琴命人置办的香花祭礼,加以拜奠!
因为害死俞玉和莫凌云的主恶元凶,均是“独目鬼女”邵琳,如今,邵琳已在李梦华的“七宝屠龙刀”下,尸化碎肉,快意歼仇,自然应该祭告俞玉和莫凌云的在天灵位!
李梦华首先主祭,等群侠拈香之际,她则在灵位之旁答礼。
直至最后一位童小琴也拈香完毕,金碧光华,倏然电闪,李梦华竟把屠龙师太所赐那柄锋芒绝世,形如一弯新月的“七宝屠龙刀”,掣在手内!
“红衣飞街鬼见愁”皇甫贞,“百花主人”扈青芳,与“九劫胭脂”李梦华,在江湖中因冰心辣手被人合称“红衣三煞”,最是姊妹情深,见状心疑李梦华在大仇尽歼之下,要殉节自刎,故而首先一声惊叫,双双扑了过来。
李梦华右手持着“七宝屠龙刀”,用左手向皇甫贞、扈青芳摇手笑道:“二位姊姊莫要吃惊,我儿子还没有长大呢,李梦华尚非世俗女子,我不会在此时殉节……”
语音略顿,目光微扫也是满面惊容的童大、童小琴父女,扬眉又道:“再说,要死我会到俞家坟地去死,怎可使童家客栈沾上不吉血腥?故而,我更不会在此地殉节!”
皇甫贞虽然听李梦华说得有理,仍目光紧盯在这位有时相当柔顺婉转,有时又极刁蛮泼辣的“九劫胭脂”身上,皱眉问道:“华妹既然懂得子未成人,殉节无益之理,却突然取出‘七宝屠龙刀’来则什?”
李梦华满面神光地,朗声答道:“我要落发!”
这“落发”二字,一样震惊群侠,包括“云中墨凤”冷红瑶在内,都向李梦华投注过关怀劝止眼色……
李梦华是玲现剔透之人,当然理会得群侠关怀之意,她秀眉双轩,向皇甫贞叫道:“皇甫姊姊,屠龙恩师于西归之前,赠我‘七宝屠龙刀’,并收我为她老人家的弟子则什?自那时起,我已领悟恩师深心,知道我所应该走的路了!”
这几句话说的全是事实,使皇甫贞一时间竟告怔住?不知道应该怎样向李梦华劝解才对……
李梦华向群侠微一拱手,含笑又道:“诸位,李梦华夫仇全歼,心愿已消,我虽然为子偷生,不敢轻言殉节,但却应不应该在先夫灵位之前,挥刀削发,表示我除了抚孤以外的余情尽断之心?”
李梦华神色从容,但词锋极巧,把理由占足,使群侠中竟没有一人想得出劝止她落发之策……
李梦华见群侠默然,遂嫣然一笑,螓首微摇,满头青丝,披肩而落!
眼看这位“九劫胭脂”即将挥动“七宝屠龙刀”把满头青丝,一齐削断之际,突然在酒楼以外,有人厉声喝道:“‘九劫胭脂’李梦华,你情孽未消,不许落发!”
李梦华神情一震,目注楼外问道:“发话之人是谁?”
楼外人并未答话,却有一片白光,带着破空锐响,从窗间飞入!
冷红瑶取起席上竹箸,微一扬手,硬把那片原本飞向李梦华的白光,给钉在酒楼窗内柱上。
红影电闪,带着金碧异芒,这是李梦华手持“七宝屠龙刀”,穿窗而出!
但出得酒楼,四顾寂然,来人竟不愿现身,悄悄逸去。
李梦华不见敌踪,无法盲目追赶,只得回转楼中,见皇甫贞已从柱上取下一张白纸,正在观看……
李梦华叫道:“皇甫姊姊纸上还有字么?这身法相当滑溜的大胆狂徒是谁?”
皇甫贞默然伸手,李梦华接纸一看,上面写着四个字儿是:“龙五未死”
“龙五”,当然是指“西域八条龙”中,排行第五,武功却属第一,被李梦华曾加戏耍的龙宝玉!
但根据皇甫贞所告,龙宝玉因对李梦华情痴,找到“聚仙峰”,侍技骄狂,要斗“云中墨凤”,被冷红瑶连点三处大穴,破了内家真气,应该转回西域,从此隐居,怎会还在中原,并似业已恢复了原有功力?
李梦华想不通内中原由,不禁向冷红瑶递过一瞥莫名其妙的询问眼色?
冷红瑶微叹一声,目注李梦华道:“贤侄女,龙宝玉能够这快便卷土重来,替你留了麻烦之事,应该怪我!”
皇甫贞听懂了冷红瑶言外之意,含笑问道:“仙子,你老人家与龙宝玉在‘聚仙峰’顶一战,是否曾缩手怜才?”
冷红瑶取了桌上香茗,呷了一口,点头说道:“不错,我因龙宝玉年纪轻轻,便有那高修为,貌相更十分英俊,看来毫无邪恶,不禁动了怜才之念,在点破他三处大穴时,减了劲头,手下留了分寸,以期他受此挫折,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从此敛却傲气,尚可刻苦用功,他年东山再起,仍不失为一代人物!谁料他不知有什特殊际遇,这快便又追踪,向李梦华贤侄女加以缠扰!”
扈青芳平时口才极好,闻言之下,嫣然笑道:“这样也好,仙子可能还不深悉我李梦华妹子性情,她在未把龙宝玉这段麻烦,弄清楚前,是决不会再有什么挥刀落发之念的了!”
李梦华向扈青芳白了一眼,扬眉说道:“扈姊姊,你何必对我激将?我若此时落发,便使龙宝玉绝望,也等于向他示弱!李梦华生性强傲,决不低头,我的确要暂时保全这三千烦恼之丝,倒看那条自以为了不起的西域孽龙,有什么手段追我?”
她一面说话,一面果然把形如一弯新月,闪烁金碧奇光的“七宝屠龙刀”,收回袖内。
扈青芳故意把脸儿一板,佯嗔说道:“华妹怎么这样说话?我与你是至交姐妹,彼此知心,才猜得透你的性情,谁会对你耍什心机,用什激将手段?来来来,我要罚你三杯,你领不领罚?”
李梦华也懒得再整理头发,就让那乌黑长发,披肩而垂,边自请群侠入座,享用童大父女殷勤所备的接风盛宴,边自向扈青芳笑道:“小妹领罚,但要求扈姊姊也要陪我喝上三杯!”
说完,便自提壶斟满了六小杯“泸州大曲”。
扈青芳向那六杯酒儿,看了一眼问道:“既是罚酒,为何要人陪喝?华妹你一向辨才无碍,能不能说个令我服贴的道理来?”
李梦华双现梨涡地,嫣然笑道:“当然有道理,我们是同病相怜嘛!”
扈青芳一时不解,愕然问道:“什么叫同病相怜?”
李梦华瞟了扈青芳一眼,苦笑答道:“我有个龙宝玉给我烦恼,你有个‘八手维摩’公孙彦给你麻烦,真所谓有难同当,姐妹们要好到这种程度,岂不要痛痛快快地,彼此喝三杯么?”
“九劫胭脂”委实刁蛮透顶,一席话儿僵得“百花主人”扈青芳不得不面带苦笑地与她把那六杯极为香醇的“泸州大曲”,一齐饮尽!
皇甫贞见姐妹斗口,起初看得想笑,但忽然想起自己也有陶化风那个冤孽,不禁又把刚自嘴角浮起的一丝笑容,悄悄敛去。
童大、童小琴父女,既感激上次李梦华、邓凌风、胡冰心,仗义援手,荡平方家庄群凶之德,又铭谢此次“独腿华陀”牟汉三,治疗痼疾之恩,这桌接风盛筵,着实花了心思,办得十分丰富!
四川地处内陆,山珍难有,海味不多,但在这桌盛筵之上,却应有尽有,无所不备,风味也调制得清腴适中,雅而不俗,吃得群侠都逸兴遄飞,赞不绝口!
李梦华一伸左臂,把童小琴的纤腰搂住,含笑说道:“小琴,刚才的事儿,你不必怕,我们知道分寸,纵有敌人寻来,彼此也会约到别处解决,不会让你爹爹的客栈之内,沾上半点血腥!”
童大一旁笑道:“李姑娘不要这等说法,上次若非你与胡姑娘、邓大侠等仗义拔剑,小女固然无悻,尽管放手施为,不必为童家存什顾忌,是肺腑之言,并非客套之语。”
李梦华遂一面含笑点头,一面向扈青芳笑道:“扈姊姊,在郭老人家、风弟、冰妹在此将息内伤的三五日中,不宜有外人打扰,刚才竟有龙宝玉会突然现身,我们应不应该把周围踏勘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蹊跷所在?”
扈青芳笑道:“当然应该,酒已喝足,菜已吃饱,我陪你出去遛上一圈也好,但军行有主,我们仍得向冷仙子请根将令……”
话方至此,冷红瑶便挥手接口笑道:“两位贤侄女去吧,不要回来太晚就是!”
扈青芳获得冷红瑶的允许,便与李梦华双双离座,走下酒楼。
刚刚离开童家客栈范围,扈青芳便向李梦华笑道:“华妹,你是否有什疑难之事,要和我研究研究?”
李梦华点了点头,双眉微蹙说道:“我感觉龙宝玉刚才出现得太以怪异!”
扈青芳道:“怪在何处?是不是觉得他真气被破,不应该恢复得这等快捷?”
李梦华抬手微掠云发,苦笑一声说道:“这是其一,还有一点令我费解的是,我正欲挥刀削发,心神转注,姊姊与皇甫姊姊等,可能也因对我太以关怀,而告分神失察,但‘云中墨凤’冷仙子,修为何等精湛?智慧何等高超?心意何等冷静?龙宝玉人到酒楼窗外,她老人家怎也照样毫无所觉呢?”
扈青芳“哦”了一声,微笑说道:“原来华妹是为了此事,我认为冷仙子不会未听出楼外来人,她正因对你削发之事,难于劝解,遂希望有些风吹革动,打个岔儿,只未料到窗外之人竟是‘西域龙五’而已?”
李梦华觉得扈青芳说得极有道理,可能分析对了冷红瑶的心思,遂苦笑一声,又道:“扈姊姊,你认为龙宝玉既来,肯不肯就此离去?”
扈青芳毫不考虑地,便自应声答道:“那还用问,龙宝玉好容易才找着华妹,怎会轻易离去?刚才,他不过见我们人多势众,又有‘云中墨凤’冷仙子在座,当然不肯现身,自讨无趣的了!”
李梦华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推想,扈姊姊一向绝顶聪明,善解人意,你猜不猜得出我要出来巡察周围之故?”
扈青芳看了李梦华一眼,含笑说道:“想是华妹欲与龙宝玉见上一面。”
李梦华道:“又猜对了,扈姊姊进一步再推推理吧,我要与龙宝玉见上一面则什?”
这回,扈青芳却费了沉吟,秀眉微蹙,口中喃喃说道:“第一,华妹当然不会和他卿卿我我,谈情说爱;第二,华妹也不至于要使他吃一记‘七宝屠龙刀’。哦,我有点猜出来了,华妹莫非想对龙宝玉加以利用,在大破‘阴阳教’时……”
话方至此,扈青芳业已自行顿住话头,因为她发现李梦华不单神情凄苦,连一双大眼眶中,都有亮晶晶的泪光浮动!
扈青芳一见李梦华这等神情,不禁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华妹,我知道,我猜错了,你……你……”
李梦华长叹一声,凄然说道:“扈姊姊,上次我想利用龙有珠,结果发现此人邪中有正,极具英雄性格,但却惨遭暗算,葬身三峡江流!这段销魂往事,永将疚愧心怀!人家对我爱好,并非罪恶,我!……我不忍心再害龙宝玉了!”
扈青芳伸手轻轻扰住李梦华的纤腰,向她低声安慰笑道:“华妹说得对,卫道降魔,应该力克万难,不应投机取巧,走什捷径?这样说来,你是想劝醒龙宝玉,劫破情关,跳出劫数!……”
李梦华玉颊酡红,点头苦笑说道:“想虽是如此想法,但龙宝玉只一见我,定必痴迷更甚,哪里还勘破情关,跳得出劫网?小妹性情太烈,扈姊姊夙所深知,万一龙宝玉痴缠过甚,将我激怒,则‘七宝屠龙刀’一挥之下,日后纵然敲碎木鱼,点枯青灯,翻烂贝叶,也消不了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心灵愧疚的了!”
扈青芳深深领会得出李梦华这种痛苦心情,点头一叹说道:“人到情深情转薄,谁知此处是深情?‘九劫胭脂’是至情至性之人,偏偏红颜天妒,好事多磨,妹夫俞大侠英年弃世,早入黄泉,累得华妹既欲抚孤,又欲守节,以致无法接受‘西域双龙’的殷勤美意……”
这番话儿,几乎语语都直触李梦华的心底痛处,应该使她泪如雨落,甚至恸哭失声才对!
但刚强侠女,毕竟不同于庸俗红妆,李梦华听完扈青芳之语,略一拭目,泪光反收,只凝望着扈青芳,点头说道:“扈姊姊说得透澈,这也正是我要求你与我同出巡察的真正用意!”
语中似乎藏有玄机,扈青芳微一寻思,恍然笑道:“华妹在龙有珠前,作了一次我的化身,莫非你也要我在龙宝玉前,作一次你的身外化身?”
李梦华方一颔首,扈青芳又复问道:“华妹是要我善用辨才,把龙宝玉说服脱离‘阴阳教’的那场浩物,早早回转西域?”
李梦华把头儿摇了一摇,缓缓说道:“龙宝玉号称‘西域第一人’,无论人品才华,在我所见过的年轻男子中无一足与匹敌!对付如此人物,仅凭辨才,恐怕办不了事,菲给他一些‘实际甜头’不可!”
扈青芳皱眉道:“什么叫‘实际甜头’,华妹此语何指?”
李梦华瞟了扈青芳一眼,嫣然笑道:“扈姊姊是绝顶聪明之人,怎又装糊涂了?你不是也已答允作我的身外化身了么?”
扈青芳这才明白,不禁娇红上颊,伸手在李梦华腰间,重重捏了一下,顿足骂道:“华妹该死!……”
李梦华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儿,接口说道:“这有什么该死?男婚女嫁,古之人伦,在我们这群人中,小妹不单是寡居文君,并有抚孤大责,皇甫姊姊也已出家,胡冰心小妹则早与邓凌风贤弟情投意合!扈姊姊想想,是否只有你才是可以接受龙宝玉的情感,最适宜作我身外化身之人?……”
扈青芳凤眼刚瞪,李梦华又向她摇手笑道:“扈姊姊莫要瞪眼,我们就事论事,‘八手维摩’公孙彦与你齐大非偶,龙宝玉却与你年貌相当,姊姊平素眼界太高,标梅未嫁……”
语音至此忽顿,改以内家“蚁语传声”功力,向扈青芳耳边,悄然说道:“扈姊姊,右前方数十丈外似有身法轻灵的白衣人影闪动,可能是龙宝玉已来,我非躲开他不可,一切由你相机应付,或是仗恃辩才,或是给他点实际甜头,都由姊姊酌情定夺!”
这位刁蛮已极的“九劫胭脂”,是边自说话边自腾身,等到扈青芳听完耳边密语,李梦华早已形影不见。
扈青芳对于这位妹子,无可如何,正恨得咬牙,羞得脸红的,刚一转身,背后也已响起了年轻男子的清朗语音叫道:“李姑娘暂留贵步!”
扈青芳真有点觉得留也不是,躲也不是,银牙咬处,干脆大大方方地转过身形沉着脸儿说道:“你不认识人么?谁是李姑娘?”
身后来人,果是“西域八条龙”中,排行第五,但功力、声望,却全数第一的龙宝玉!
不过,这位相当漂亮潇洒的“西域第一条龙”,如今也已比与李梦华初见之时,憔悴不少!
他是为内伤憔悴,抑或为相思憔悴?外人不得而知,奇怪的是,形容虽然憔悴,但双精光,却似比先前,还要来得炯炯有神!
龙宝玉在“聚仙峰”顶,与“云中墨凤”冷红瑶动手较技时,见过扈青芳,并曾暗对扈青芳比李梦华还要柔,还要美的绝代风华,惊若天人。
如今,突见这位转身叱责自己的红衣女郎,竟是扈青芳,不禁一怔,抱拳恭身地,陪笑说道:“原来是扈姑娘,请恕龙宝玉鲁莽失礼,刚才与扈姑娘同行的另一位红衣女郎,不是‘九劫胭脂’李梦华么?”
扈青芳向龙宝玉那张略显憔悴,但也似乎更觉坚毅的英俊脸庞,看了一眼,微颔螓首缓缓说道:“你看得不错,正是我李梦华妹子!”
龙宝玉剑眉微蹙,叹息一声说道:“李姑娘又何必呢?她无须见我就躲……”
扈青芳白了龙宝玉一眼,扬眉说道:“为什么不躲你呢?我李梦华妹子,是一位寡居文君身份……”
龙宝玉双眉一挑,不等扈青芳再往下说,便截断她的话头道:“寡居文君,又有何妨,男女相爱,只要出于至情,绝非罪恶!她若有夫,或悖中国礼教?但三湘大侠俞玉,已逝多年……”
扈青芳也不等他话完,便自接口说道:“江湖儿女,思想比较开通,你爱慕一位寡居文君,原自无妨,但我李梦华妹,却无法接受你这份情意!”
龙宝玉似乎有点不服地,挑眉问道:“是我龙宝玉才不如人,技不如人,抑或貌不如人?……”
扈青芳摇头一笑,目注龙宝玉道:“龙朋友,你弄错了,这不是如不如人的问题,关键在于各人立场不同!我知道你龙宝玉论才文武双全,论技英勇绝伦,论貌更翩翩浊世!不单向有‘西域第一人’之称,求诸中国,亦属罕见……”
出于这是事实,并非故意揄扬,故而听得龙宝玉心中相当慰贴,遍体栩栩,目光中也对这位比李梦华稍逊锋芒,但也更为温婉的“百花主人”扈青芳,流露出知己之感……
扈青芳一向伶牙俐齿,辨才无碍,在语音微顿以后,嫣然一笑,双现梨涡又道:“龙朋友既然爱慕我李梦华妹子,便应该站在她的立场,要替她想一想,了解她的困难……”
龙宝玉听得目光一闪,插口问道:“她有困难?她的困难何在?……”
扈青芳的娇靥之上,满布神光,正色答道:“我李梦华妹子,与妹夫俞玉,是恩爱夫妻,伉俪之情弥笃!李妹子号称‘九劫胭脂’,性格何等刚烈!夫死,未相从地下者,是为了报仇!如今大仇已雪,群恶皆诛,仍未横剑殉情者,是为了抚孤教子……”
龙宝玉似乎尚未知此事,闻言微愕问道:“李梦华姑娘还……还有儿子?……”
扈青芳道:“有,她的儿子叫俞玉麟,玉麟聪明,极为可爱!你在童家酒楼所见我李梦华妹子,祭拜先夫之后,即欲挥剑削发,便是她为了儿子尚未成人,虽然大仇尽歼,仍不能九泉殉夫,才想斩断三千烦恼之丝,以示心如古井!”
龙宝玉听得有点发怔,俊目神光一片迷茫,说不出是无奈,还是烦恼?……
扈青芳笑道:“龙朋友,如今明白了吧,我李梦华妹子,怎能接受你的情意,而不躲你呢?你千万不可逼她,否则……”
龙宝玉苦笑一声,目注扈青芳道:“否则怎样?”
扈青芳脸色突然一沉,冷冷说道:“‘九劫胭脂’是刚而不柔,烈而不婉之人,你若把她逼得急了,她会拿‘七宝屠龙刀’砍你!”
龙宝玉长叹一声,摇头说道:“龙宝玉也是一身傲骨,从不服人!虽然曾于‘聚仙峰’顶,败在‘云中墨凤’之手,但若再遇冷仙子时,我仍会竭尽一身所学,试与周旋……”
语音至此,咯略一顿,双肩微耸地,苦笑又道:“不过,‘九劫胭脂’李梦华姑娘若是拿刀砍我,我却绝不还手,就把这条命儿,交给她吧!”
扈青芳微一摇头,沉声说道:“不是一条命儿,而是三条命儿……”
龙宝玉一愕,扈青芳继续说道:“李梦华妹子不是无情,只是限于环境,格于立场,必须心如古井,永不再波!逼得急了,挥刀杀了你后,势必愧恨无奈,回手自戕,加上她儿子年幼,怙恃双失,何以成长?……”
龙宝玉听至此处,全身一阵颤抖,厉声叫道:“不要说了……”
扈青芳见自己仿佛已把龙宝玉劝醒,遂嫣然一笑,把语音放得极为柔婉,缓缓说道:“我知道像龙朋友这等盖代英雄,眼光高绝,对于庸脂俗粉,轻易不会动情,偏偏才动情怀,便遭挫折,难免胸中郁郁!但常言道,‘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又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龙宝玉满脸都是懊丧神色地,摇头接道:“有芳草又复何用?纵然我爱芳草,芳草也不会爱我!”
扈青芳尽量设法使龙宝玉在言语上获得安慰,遂双现梨涡,含笑说道:“那不一定,我李梦华妹子只是限于环境,必须把满腹柔情,尽化母爱而已!龙朋友如此身怀绝技,又无什恶迹的俊品英雄,多少武林红粉,绝代佳人,等你的青眼相垂,只怕还等不到呢?”
龙宝玉脸上神色,突然起了一阵奇异变化,两腮皮肉,一阵颤动,似是鼓足了莫大勇气,目注扈青芳道:“扈姑娘,你……你……你的环境如何?”
扈青芳知道李梦华所预料的事儿,可能来了,不由心中狂跳,但又不能不答,只有冷然问道:“我的环境?龙朋友此话怎讲?”
西域人士,多半来得直率,龙宝玉已复目注扈青芳道:“你有没有儿子?”
扈青芳气得真想甩他一记耳光,但转念之间,又觉得这等坦率真诚之人,反而比一面孔假道学的伪君子,来得可爱,遂把怒气消去,摇头答道:“我还不曾有过丈夫,却哪里来的儿子?”
龙宝玉剑眉扬处,又对扈青芳全身上下,细看一遍,点头说道:“芳草,就是青芳,青芳就是芳草,扈姑娘所说的‘天涯芳草’原来就在眼前……”
扈青芳耳也熟了,脸也红了,心也跳了,她想不到自己劝慰龙宝玉放弃对李梦华痴缠的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之言,竟成了“毛遂自荐”。
如今,龙宝玉坦白陈情,单刀直入,把自己当作了“天涯芳草”,却应该如何答复?
承认、答应则羞人答答,何以为情?中华女儿,虽游侠江湖,不拘礼教,但总有几分传统上的羞涩含蓄……
不承认,不答应,则出尔反尔,又自愧于光风霁月的侠女襟怀……
就在扈青芳窘得娇靥通红,不知怎样答对方才好之际,龙宝玉突然长叹一声,颓然又道:“算了,扈姑娘不必作难,我几乎也已害了李梦华,不应再害你了……”
这几句话,像是奇峰突起,把扈青芳听得愕然难解之下,也自语出由衷地,接口说道:“害我?这话怎么讲呢?像你这样的人品、武功,置于中原,也是人中之龙,对于任何女孩子示爱,都可以说是对那女孩子的极度尊敬,怎么加上一个‘害’字?”
这位“百花主人”,确实善于辞令,她不说自己,却说“任何女孩子”,而“任何女孩子”一语,当然也包括她自己在内。
龙宝玉双目一扬,看着天空中的飘荡白云,面泛苦笑说道:“人才武功,飘逸从容,意气风发,人中之龙是以前的龙宝玉,不是现在的龙宝玉……”
扈青芳慧眼识人,突然发现龙宝玉神情中,似乎有种正自竭力掩饰隐藏的凄怆无奈,不禁皱眉说道:“现在的龙宝玉也不差呀,最多相思烦人,在眉目之间,添了那么一点点的憔悴神色而已!”
龙宝玉看了扈青芳一眼,嘴角微轩,欲言又止……
扈青芳越发看出龙宝玉心有隐私,遂故意激他一句道:“龙朋友,我看你对中国诗书,读得不少,知不知道中国先圣的‘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之语?”
龙宝玉果然受激,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好,我告诉你,我已经活不久了,万一逼得你接受了我的情意,岂不是害你又将步李梦华的后尘,做个终身孤独,心情凄恻的未亡人么?”
后面几句话儿,虽又听得扈青芳十分尴尬,但那句“活不久了”之语,却使她难忍惊奇,失声问道:“怎么会呢?‘云中墨凤’冷仙子在‘聚仙峰’顶,缩手怜才,留了分寸,并没有把你伤得太重!”
龙宝玉颔首道:“我知道冷红瑶没有把我伤得太重,是我自己把自己伤得太重!”
扈青芳一时间难解其意,不禁向龙宝玉投注过讶问眼色!
龙宝玉渐渐恢复了平常神色,淡然说道:“扈姑娘,‘百花主人’也是中原武林一流高手,你不会对此道外行,虽然‘云中墨凤’冷红瑶,缩手怜才,留了分寸,但以我在‘聚仙峰’顶,所受内伤,和真气被破的情况看来,能不能这快便恢复功力?”
扈青芳实话实讲地,点头说道:“这是一桩极大疑问,刚才我们在童家酒楼,便曾为此讨论研究……”
龙宝玉微微一笑,右掌挥处,虚空略斫,把七八尺外的一株大树,齐腰断折后,扬眉说道:“扈姑娘请看,我不单真气未破,玄功内力强度,比先前犹有过之!”
扈青芳委实有点莫名其妙,皱眉说道:“这事委实奇怪,‘聚仙峰’顶之事,是我亲眼目睹,冷仙子更不会对后辈说什不实谎话?”
龙宝玉道:“既不奇怪,更极简单,只是我一口气服下了七粒西域灵药‘毒龙丸’而已!”
扈青芳大吃一惊,微退半步说道:“你……你……你为什么会出此下策?”
龙宝玉双手一摊,苦笑答道:“没办法,为了找回面子嘛!龙宝玉出世以来,未逢敌手,想不到在‘聚仙峰’顶,竟栽了那大跟斗,我要借重七粒‘西域毒龙丸’之力,再斗‘云中墨凤’……”
扈青芳冷“哼”一声,接口问道:“再斗‘云中墨凤’?倘若再败了呢?”
龙宝玉脸上现出一种兴奋中兼有凄怆的奇异神色答道:“慢说是败,就算获胜,捞回面子,我才死得甘心,死得情愿……”
话犹未毕,突然响起了“拍”的一声!
这是扈青芳突然进步挥手,掴了龙宝玉一记重重耳光!
龙宝玉没有躲闪,没有还手,只向扈青芳诧然注目?
扈青芳知道对方是以眼色代表问话,遂恨恨挑眉说道:“你是问我为什么要打你么!我打你个太狂,打你个太笨,打你个太狠……”
“太狂”、“太笨”、“太狠”等三项罪名,把位“西域第一条龙”龙宝玉,斥责得为之目瞪口呆!
扈青芳见自己出手太重,把龙宝玉那张英俊无比的清秀脸颊,打得红肿老高,本有点过意不去,但忽又发现他这等目瞪口呆神情,不禁顿足叫道:“你还不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为再高,只能说‘举世罕敌’,不能说‘举世无敌’!论年龄、论辈份、论声名、论修持,你败在‘云中墨凤’冷仙子的手下,应该心安理得,毫无愧怍,你却偏偏不服,是不是‘太狂’……”
龙宝玉既挨了打,又挨了骂,居然不发脾气,只是点了点头,目注扈青芳道:“扈姑娘教训得是,我承认我有点太狂!”
扈青芳对龙宝玉的出奇柔顺态度,并未十分注意,又复说道:“冷仙子怜才缩手,留了分寸,并未把你一身功力,彻底毁去,即令你有所不服,也该回转西域,养好内伤,重炼真气,十年面壁下点苦功,然后,再入中原,向冷仙子有所请益,才是英雄本色!谁叫你燥急轻生,连服七粒‘西域毒龙丸’,立想找回脸面,却不想倚仗药力,纵或获胜,又有何脸面可言?何况揠苗助长,自绝生机,胜既是死,败更是死,你……你难道不算‘太笨’?”
美人之喜,固然“回眸一笑百媚生”,但薄怨娇嗔,往往却会更来得令人销魂蚀骨!
扈青芳论姿色,不下于“九劫胭脂”李梦华,当然是位绝代美人,她性情更比李梦华温柔,如今,一向温柔之人,动了嗔怒,遂别有一种楚楚韵致!
这种韵致,把龙宝王看得呆了,毫不辩驳地,喃喃自语,承认错误说道:“是……是……我委实太笨……太笨……”
扈青芳突然把语音低了下来,慢了下来,眉含幽怨,目闪泪光地,缓缓说道:“你既已服食‘毒龙丸’,揠苗助长,自绝生机,却还把我当作‘天涯芳草’则什?也不想想,你死是自取其祸,我却成了被害人,人间天上,此恨绵绵,明月落花,相思万古……唉!你狠,你……狠,你……太狠……了!”
这番话儿,是扈青芳凄然吐露的心内之言,故而说到后来,已成了声泪皆下!……
龙宝玉全出意外,他刚才是对扈青芳看得呆了,喜得呆了!……
一阵发呆以后,继之以一阵大笑……
这决不是狂笑,更非冷笑、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极而笑!
听得龙宝玉这种内心喜笑,扈青芳才发现自己悲极忘情,竟当面锣对面鼓地,向龙宝玉吐露了心中之语!
“百花主人”更妩媚了,更添妩媚的原因是在轻嗔薄怨之上,又加了几分羞涩!
这层纸儿,既已打破,便无须再作掩饰,扈青芳鼓起绯红双颊,瞪起薄怒妙目,向龙宝玉佯怒叫道:“不要笑了,我有话要问你!”
龙宝玉如奉纶音,立时止住笑声,目注扈青芳道:“扈姑娘,你有何……”
扈青芳抬手微掠青丝,正色说道:“取消再向‘云中墨凤’冷仙子找回场面之心,办得到,办不到?”
龙宝玉应声答道:“当然办得到,经过你一番启迪,我不会再那么狂和那么笨了!”
扈青芳向他深深看了一眼,又复说道:“不要再对我李梦华妹子缠扰,办得到,办不到?”
龙宝玉笑道:“也办得到,熊掌与鱼,难于兼得,既有芳草,何必胭脂?”
扈青芳也已大方,这回未再脸红耳热,只看着龙宝玉,低声说道:“不争浮名,不斗闲气,神龙芳草,无限天机,这回该解消你所服的‘西域毒龙丸’了!”
这回,扈青芳没有问龙宝玉“办得到,办不到?”,是以命令式的口气说话。
龙宝玉为情所缚,本来对扈青芳由于痴醉,已极乖顺,但这次却未应声允承,只把两道剑眉,深深蹙起!
扈青芳看得心内一酸,失声问道:“你自己无法消解么,要不要我替你求求我们一行中的‘独腿华陀’牟汉三……?”
龙宝玉仿佛对“鹰愁谷”情事,已有所知,惨笑一声,接口说道:“慢说‘独腿华陀’牟汉三,就是‘北岳神医’仲孙达死而复生,也对我无能为力!”
扈青芳闻言,两行泪珠已不自主的垂眶而落!
龙宝玉见扈青芳居然为自己落泪,不禁心中万分熨贴地,摆手笑道:“你不要哭,‘西域毒龙丸’药力奇特之绝,非外人能解,但人我也未死定,还有三分生望!”
“什么叫三分生望?”
龙宝玉道:“我避免施展内力,立即赶回西域,全身泡浸在‘毒龙潭’中,一连十日,不可吃任何食物,只能以潭边的‘毒龙草’充饥,并以一种奇苦无比的‘毒龙泉’解渴,十日之后,若是不死,‘毒龙丸’之毒便解,也平添不少功力!但这种办法的成功希望,不会太高,约莫三成左右。”
扈青芳急道:“快去,快去,慢说还有三成,就算只有一成生存希望,也要加以争取!”
龙宝玉苦笑道:“潭中十日,那份活罪,实非人堪忍受,你给我一点甜头好么……?”
话方至此,生怕扈青芳误会自己轻薄,忙又改口说道:“就是说你若能有所允诺,给我一点想头,也可使我在‘毒龙潭’中,添点生趣,加强一点奋斗意志!”
这话虽有点痴,但“为他加强一点奋斗意志”之语,倒也说得合情合理。
扈青芳微一寻思,神光满面地,扬眉答道:“好,我对你作项承诺,最近,我还有件事儿,必须处理,约莫在半个月后,会动身前往西域,到‘毒龙潭’边找你!”
龙宝玉有些出于意外,目光痴注扈青芳,闪露出骇然难信神色?……
扈青芳懂得龙宝玉的心意,双现梨涡,嫣然笑道:“你不要不相信,‘百花主人’扈青芳,从来不作诳言,更最讨厌不是发自内心的虚伪酬应!”
龙宝玉发现对方竟语出至诚,不禁高兴得目中泪光闪动地,扬眉叫道:“扈姑娘,谢谢你,有了你这项承诺,不知提高我多少生存斗志!或许我龙宝玉能在‘毒龙潭’中,战胜一切困难,重新获得生命……”
“生命”二字才出,龙宝玉忽又望了扈青芳一眼,摇头说道:“不,不必了,万里迢迢,西域路远,扈姑娘,你……你……你不必去了……”
这回,扈青芳却摸不透龙宝玉的心意了,“咦”了一声,诧然问道:“你这是怎样说法?像我这等武林人物,会怕路远?”
龙宝玉神色惨淡地,苦笑一声答道:“路远还在其次,我是觉得‘毒龙丸’揠苗助长的毒性太强,我更连服七粒之多,恐怕克服困难的希望不大,万里迢迢,何忍叫你来次空跑西域,凄然断肠昵?故而你不必去了。”
扈青芳微微一笑,语音平和地,目注龙宝玉道:“没关系,扈青芳既已承诺,万里西域,誓所必行,凡事应先尽人力,再听天命,你能克服困难,一切都不必多说,万一你克服不了困难,我也要到你坟前,上炷香儿,拜上一拜!”
话儿,说得真,说得透,更说得苦,仿佛是断肠之言,有点令人销魂蚀骨滋味!
但销魂蚀骨之语,却使龙宝主听得为之眼笑眉开,显然高兴到了极致……
不过,龙宝玉的极度高兴神色,只是一现即隐,转瞬间竟以一种冰冷语音,向扈青芳拱了拱手,扬眉说道:“多谢你,扈姑娘,举头见明月,四外有青山,我想对着明月青山,说上几句誓言!”
扈青芳心中有点不大高兴,冷然答道:“有必要么……?”
龙宝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接口说道:“我知道扈姑娘一诺千金,此举对你虽毫无必要,但对我却大有必要!龙宝玉请明月青山为证,在‘毒龙潭’中,克服万难,重获生命之前,我只承认‘百花主人’扈青芳,是我一位极普通的中原武林友好,彼此间绝无任何特别关系,端看扈姑娘到了西域以后的客观情况而定!”
这些话儿,和龙宝玉起初对扈青芳的痴迷态度,比照起来,听来似有矛盾?
但若仔细一想,却发现其中蕴有龙宝玉对扈青芳的极度关切之情!
他是怕自己生望不大,万一死在“毒龙潭”中,岂不使扈青芳比李梦华还要来得凄惨地,作了一个未过门的断肠未亡人?
故而他请明月青山为证,只承认扈青芳是个普通朋友,用意在为即令自己命短福薄缘悭,死在“毒龙潭”中,也对扈青芳的影响打击,不会太大!
扈青芳懂不懂?这位“百花主人”,是平素难吝于情,其实却深于情之人,她当然懂得,并领略得极为透彻!
她心头升起了一阵凄楚,觉得鼻间微酸,几乎泫然欲泣!
但,扈青芳尽了力,她忍住了这阵凄楚,向龙宝玉点头说道:“好,我懂得你的意思,一切都等西域‘毒龙潭’的再度重逢再说!但朋友与朋友间,仍有互相关怀的权利,和接受对方好意劝告的义务,时间应该争取,幸福必须奋斗,我认为你不能再作片刻停留,应该摆脱一切,立刻回转西域!”
龙宝玉点头道:“我知道这是对我安危关怀的金玉良言,我……我立刻就走……”龙宝玉起初是举步向前,似乎想与扈青芳略为惜别,但一转念间,却咬牙顿足地回身疾驰而去。
扈青芳暗暗点头,提气高声叫道:“你身有揠苗助长奇毒,最忌过度用力,你……要走得从容,不可速度太快!”
才一转身,龙宝玉便已控制不住凄然情绪,满面都是纵横泪渍……
故而,虽然听见扈青芳的语声,龙宝玉仍不好意思回头,更不打算止步!
但他狂驰阙步,却立即慢了下来,表示听从了扈青芳的关怀劝告……
扈青芳目送龙宝玉的飘逸身影,消失在崖角之后,凄然一叹,正待回转童家客栈,把见了龙宝玉所发生的各种情事,都告诉李梦华时,突然发觉身右林中,似有人影微闪,遂挑眉喝道:“林内何人?”
林内果然有人应声而出,并边行边自吟道:“人间天上,此恨绵绵,明月落花,相思万古……”
扈青芳注目一看,林内走出之人,竟是自己以为早回童家客栈的“九劫胭脂”李梦华,口内所念,几乎正是自己向龙宝玉所说的等于定情之语,不由气得满面飞红,顿足骂道:“华妹,你好狡猾……”
李梦华向扈青芳扮个鬼脸,陪笑说道:“扈姊姊,我决不是狡猾,只是放心不下而已……”
说至此处,把神色一正,向扈青芳问道:“扈姊姊,小妹要向你致送一份最真诚的祝福,不知你接不接受?”
要好姊妹,手帕至交,用不着保存任何秘密,任何矜持,扈青芳遂点头答道:“我接受华妹祝福,也谢谢你的撮合,假如龙宝玉不死,武林中将有我和他并辔天涯的一番事业!”
李梦华笑道:“好,扈姊姊请回童家客栈等我……”
扈青芳闻言,目注李梦华,愕然问道:“我回客栈等你?你……你要单独……”
李梦华道:“我有件极重要的事儿,必须赶办,扈姊姊暂且莫问,我少时便回,再向你详报一切。”
话完,不管扈青芳有无话说,便红衣电闪,消失在茫茫夜色之内。
扈青芳委实拿这刁蛮透顶的“九劫胭脂”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一腔纳闷,独自先回童家客栈。
李梦华这般神神秘秘,是要作何事呢?
原来她竟展足轻功,去追龙宝玉……
龙宝玉的修为,高于李梦华,又复先走了一段距离,照说是难于追上!
但龙宝玉因身染“揠苗助长”奇毒,遵守扈青芳的关怀规劝,避免过份劳累,有所留力,并未走得太快,遂被提气狂奔的李梦华,渐渐追上。
等到他听见背后的急促步履之声,而愕然回首时,李梦华也已化为一团红云,飞纵到他的面前,龙宝玉再也想不到来人会是“九劫胭脂”李梦华,不由顿觉一怔?
李梦华相当大方地,嫣然一笑说道:“龙兄,怔什么呢?我特地赶来为你送行,难道你不高兴?”
龙宝玉皱眉道:“替我送行,李姑娘知道我是去哪里么?”
李梦华道:“当然知道,你是远行,回转西域要在‘毒龙潭’,寻求重获生命……”
龙宝玉苦笑一声,目注李梦华叹道:“原来我与‘百花主人’扈青芳共话衷肠之际,李姑娘并未离去?”
李梦华微微一笑,摇手说道:“不要叹气,扈姊姊分析得相当透彻,你应该业已了解我的环境……”
龙宝玉方一点头,李梦华又复笑道:“既然明白我的环境,必须守节教子,不能接受你或任何人的情意,则扈姊姊容貌比我秀美,性格比我温柔,这桩介绍,恰不恰当?我扈姊姊难道还配不上你?”
龙宝玉俊脸微红,赧然答道:“扈姑娘姿色人品,均属天上仙娃,怎么还说配得上配不上呢?只怕我龙宝玉无此福慧!”
李梦华笑道:“一定有,我赶来之故,除了向你报告一桩噩耗,一桩喜讯以外,还要送你一样东西,并麻烦你替我作件事儿……”
龙宝玉弄不懂李梦华葫芦之中,卖的什药?剑眉微蹙问道:“我想先问噩耗?”
李梦华一双妙目之中,微蕴泪光,低声说道:“西域另一杰出人物,差不多与你齐名的龙有珠死了!”
龙宝玉微觉一震,点了点头说道:“三哥突然失踪,我便知大事不妙,他……他一身绝艺,决非等闲,却是怎样死的?”
李梦华黯然道:“他是死在我的怀内……”
话完,立即把龙有珠身遭惨死之事,和龙宝玉仔细说了一遍。
龙宝玉听得嗟然长叹,李梦华含泪又道:“龙有珠之事,使我心中深觉愧疚,也给了我一个教训,我本来还想利用你打击‘阴阳教’的念头,立刻消除,并决定荐贤以代,使你能获得补偿!……”
龙宝玉投过一瞥感激神色,李梦华敛去伤感神色,看着龙宝玉道:“另一桩喜讯是我扈姊姊刚才亲口对我表示,只要龙宝玉不死,武林中将有我和他并辔天涯的一番事业!”
龙宝玉闻言,并未有什喜色,反而双眉笼忧,苦笑说道:“我深知扈姑娘青眼已加,并非对我虚予委蛇,但越是这样,越是反添我心中惶恐,因为‘毒龙潭’求取生机希望,太以渺茫,万一害了扈姑娘时……”
李梦华笑道:“不要紧,我送你一样东西……”
龙宝玉起初一怔,旋即摇头叹道:“不必了,谢谢你,李姑娘!假如我没有生命,你送我任何珍贵之物,都是多余,故而你不必送我东西,但若要我在未死之前,替你作件什么事儿,倒是使得!”
“怎么会多余呢?我要送你的,正是生命!”
龙宝玉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咦”了一声,问道:“李姑娘,你是侠肠傲骨的‘九劫胭脂’,不是可以生死人而肉白骨的再世华陀,今之扁鹊,怎有能力夸此豪语,说能赠我生命?”
李梦华微叹一声,目注龙宝玉道:“龙兄,你是有心人,既然尾随在我等之后,对于‘鹰愁大会’上,各种情事,可能均已知晓?”
龙宝玉苦笑耸肩地,摇头说道:“不一定,我只看得见表面情形,但有些特殊变化,可能有特殊内幕,就未必弄得清楚。”
李梦华道:“关于赴会群侠,一齐中了大内秘毒和苗骚毒蛊,是怎样解祛,龙兄可晓得么?”
龙宝玉想了一想,向李梦华问道:“是不是由‘独目天曹’柳子严柳大侠,进入客棚,加以解祛?”
李梦华嫣然一笑,语音如婉说道:“龙兄猜对一半,柳老人家行辈虽高,修为虽厚,祛毒却非专长,他是应‘北岳神医’仲孙老人家临终所托,带了宝物‘三足绿蟾’所炼解毒圣药,前来‘鹰愁谷’,为群侠弥劫消灾……”
龙宝玉目中神光一闪,欲言又止。
李梦华以一种极平淡的语气,继续笑道:“仲孙老人家所炼圣药,除了在‘鹰愁大会’上,解消群侠劫难外,还多余两粒,由‘独目天曹’柳老人家,塞给了我,嘱留备江湖游侠,济世活人之用!如今我赠送龙兄一粒,你不会不肯要吧?……”
边自说话,边自从怀中取出只小小玉瓶,准备倾出药物。
龙宝玉目光凝注李梦华,微一摇手,岸然说道:“李姑娘,仲孙神医所炼圣药,既解得了大内秘毒及苗疆恶蛊的腐蚀脏腑强毒,可能也会对‘毒龙丸’的‘揠苗助长’毒力,发生效用。你慷慨赠药的这份恩情,太深太厚,龙宝玉不是糊涂虫,我不会傲岸自高,不识抬举,但请李姑娘原谅,我只能有条件地接受,未能无条件地服食!”
李梦华听他说有条件,不禁微笑问道:“龙兄尽管请讲,我认为你这条件,必然极有理由,并极有趣味!”
龙宝玉满面神光地,朗声说道:“大丈大凡事须自立,最忌处处依人,李姑娘所赠圣药,龙宝玉敬礼接受,铭感五内,但我仍先照我自己的办法,不辞大吃苦头,先在‘毒龙潭”内,寻求生机!除非在两种特殊情况下,我才会服食这粒圣药,否则,留以解救其他必须此药,方可续命之人,岂不更有价值?”
李梦华听得连连点头,娇笑说道:“我来猜猜这两种特殊情况吧,一种大概是龙兄已在‘毒龙潭’中吃足苦头,而仍解毒无望,生机已渺之际……”
龙宝玉不等她费神再猜,便接口说道:“另一种情况则是我长途奔驰,劳累太过,尚未抵达‘毒龙潭’,便毒力发作之时……”
李梦华长叹一声,向龙宝玉双翘拇指,苦笑说道:“龙兄你一身傲骨,真是英雄!李梦华佩服你,也同意你的作法,但却更要提醒你,必须注意一件事儿……”
这时,她已倾出一粒丹药,向龙宝玉递去。
龙宝玉接过灵药,慎重收起,并向李梦华问道:“李姑娘有何事指教,尽管请讲!”
李梦华的一双妙目以内,突泛泪光,悲声说道:“我要龙兄注意时效问题,一路之间,务须随时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服药应在毒力发作以前,不应在毒力发作以后,譬如说,我如今灵药在身,有足够力量,解救龙有珠兄,但幽冥已隔,黄泉茫茫,再想绾魂九幽,无非是痴人说梦而已!”
龙宝玉听得一头冷汗,向李梦华抱拳说道:“李姑娘放心,我纵然不珍惜自己这条性命,也会珍惜扈青芳姑娘的万斛柔情,若教她不辞万里远赴西域,却魂消肠断地,只在‘毒龙潭’边见我龙宝玉一坯蔓草,三尺孤坟,就大煞风景!”
李梦华听他说得诚恳,知道这条“西域傲龙”,已完全被自己和扈青芳收服,遂万分欣慰地,嫣然笑道:“龙兄,你总算开了窍了,来来来,我请你替我作件事儿,作完之后,快回西域,等我扈姊姊吧!”
语音才住,金碧光华电闪,一弯新月,已在手中!
龙宝玉见李梦华竟取出屠龙师太所赠,威震八荒四海的“七宝屠龙刀”来,不禁双眉深蹙,骇然问道:“李姑娘取刀则什?你要和我过招?”
李梦华几乎失笑地,摇头说道:“人贵自知,你不是冷仙子的对手,我又不是你的对手,彼此已成至交好友,好端端地,却还过什么招?……”
说至此处,已把那柄“七宝屠龙刀”,递向龙宝玉的手内。
龙宝玉越发不解地,讶声问道:“李姑娘,我被你一言点醒,纵不珍惜自己,也会珍惜‘百花主人’扈青芳的万斛柔情,一路间,当忍人之所不能忍,决不与任何人起什争斗,这‘七宝屠龙刀’,虽是屠龙师太降魔神物,锋芒绝世,我……我却用不着呢……”
李梦华摇了摇头,嫣然一笑说道:“龙兄会错意了,‘七宝屠龙刀’是我恩师遗物,我不敢轻易送人,或是借人,莫非你忘了,我要请你替我作件事么?”
说话之间,螓首微摆,长发倏然垂落。
龙宝玉这才明白李梦华是要自己替她落发,不禁手握“七宝屠龙刀”,嘴唇连张,欲言又止,满面尴尬神色。
李梦华神色平和地,含笑说道:“龙兄不必作难,你如今也已明了我的环境,我连你这种人品潇洒,武功盖世,绝代英雄的感情,都不能接纳,今世还会再生任何绮念么?最好把烦恼之丝,一扫而断,才表示决心,对先夫,对你,以及对我扈青芳姊姊,也有彻底交代……”
龙宝玉虽知李梦华所说乃肺腑之言,但仍迟疑莫决……
李梦华满面神光,扬眉笑道:“龙宝玉兄,我作了一次极成功的媒人,你论情论理,都该给我‘九劫胭脂’李梦华一份别致谢礼!”
一面说话,一面凝功,那大蓬垂腰青丝,便一齐倒竖冲天飞起!
龙宝玉长叹一声,金碧精光,倏然怒卷!
假如有理发师竞赛,龙宝玉必夺冠军,堪称天下第一刀,他这一刀,挥得具见功力,真是漂亮已极!
李梦华的满头青丝,齐齐断落,但断得决不丝毫残乱参差,全是整整齐齐的,贴着头皮,快度不超过两分,无需再事剪刮!
已断长发,也未随风飘散,是被李梦华挽成一束,打一个结儿,揣入怀中,合十当胸,向龙宝玉恭身一拜,正色说道:“多谢龙施主,慷慨挥刀,除我烦恼!西域途遥,施主应该走了,一路请多加珍重!”
好位“九劫胭脂”,才削青丝之下,便改用了“施主”之称的空门弟子语气。
龙宝玉起初仍自有点心酸,但转念一想,这样确是李梦华最好的归宿,遂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还“七宝屠龙刀”,并目注对方问道:“但不知大师法号,怎样称谓?”
李梦华接过“七宝屠龙刀”来,含笑答道:“有师从师,无师从长,我不敢擅专,等明日再请皇甫姊姊,或冷仙子前辈,见赐一个法名。”
龙宝玉点点头,叹息一声说道:“中原多礼义,上国有风仪!我这次真是学习多多,获益不浅!大师代为问候群侠,尤其在‘云中墨凤’冷仙子前,请她老人家为我秋荧拟月,拳石傲岱的无知,恕个罪吧!”
话完,长揖为礼,转身而行……
龙宝玉着实有进步了,他这次是真的走了,走得那么潇洒,那么从容,那么宛如流水行云,不带半丝江湖烟火之气!
李梦华如今心如古井,平静无波,目送龙宝玉,满面笑容,真像是位妙相庄严的拓荒古佛!
七情既淡,六蕴已空,她还发笑则什?
佛笑,自系为人,不是为己……
李梦华便是为她结盟义姊“百花主人”扈青芳而笑,她觉得扈青芳不矜持,龙宝玉不做作,两人全是那样坦白豪爽,这桩姻缘,撮合得委实佳妙无比!
李梦华在发笑,扈青芳却在发愁!
她出自内心与龙宝玉诺定三生,自然只会替自己喜悦,不会替自己发愁!
李梦华喜的是她,她却愁的是李梦华!
因为,扈青芳如今便坐在李梦华的房内,夜漏已深,人不见转,她不禁有点担心这位极为任性,经常惹事生非的“九劫胭脂”,又出了什么乱子,有无凶险?需否援助?
愁眉正蹙,目光忽亮……
就在扈青芳闻得步履声息,揣摩来人是谁之际,李梦华已如一阵红色旋风般,推开房门,到了室内。
扈青芳见李梦华满面都是笑容,却用块素绢,包住了头,不禁皱眉问道:“华妹,你干什么去了?害我在你房中,等得好苦!”
李梦华向扈青芳扮个神秘笑脸,极为高兴地双扬秀眉答道:“痛快!痛快!我是去办了件你也痛快,我也痛快的痛快大事!”
扈青芳白了李梦华一眼,佯嗔说道:“说,华妹不说,我闷在葫芦之中,怎会痛快?先说使你痛快之事吧!”
李梦华满面神光,微一扬手,把包头素绢取下。
扈青芳蓦见李梦华业已落发,不禁紧皱双眉,顿足说道:“华妹真是太以任性,想作就作!落发乃是大事,纵令必需实行,也该请位高人长辈,下手主持……”
李梦华不等扈青芳往下再说,便含笑接道:“不错,不错,替我落发之人,正是高人长辈!”
扈青芳“咦”了一声,诧然问道:“奇怪,夜静更深,华妹又遇见谁了?”
李梦华道:“西域龙五!我是去追上龙宝玉,替他送行,并烦请他挥动‘七宝屠龙刀’,替我办了这件痛快大事!”
扈青芳目光微注李梦华,摇头说道:“若论文武艺业,龙宝玉堪称翘楚,可当‘高人二字,但他算得什么“长辈……”
李梦华嫣然一笑,接口说道:“当然算得长辈,他是我的姐夫……”
扈青芳闻言,凄然一叹,眉头深聚,目光中也现出了抑郁之色……
李梦华见了扈青芳这种神情,愕然问道:“扈姐姐,你……你对龙宝玉不很满意,不……不承认你曾向他所说过的什么‘人间天上,此恨绵绵,明月落花,相思……’”
扈青芳摇了摇头,接口苦笑道:“我们是至好姊妹,华妹应知我从不矫情,得夫能如龙宝玉者,绝无所憾,何况我又深知你的环境,古井难波,才以万分真诚,及对双方的好意,荐我以代,但……”
李梦华见扈青芳语音忽顿,不由诧道:“但些什么?扈姐姐怎不说将下去?”
扈青芳先是微微一叹,然后扬眉又道:“但我可以从龙宝玉的神情之中看出,他‘毒龙潭’求生之行的希望不大,极可能‘人间天上’,一语成谶,我你,和皇甫姊姊等三位要好姊妹,势将黄卷青灯,梵音贝叶,同走一条路了!”
这位“百花主人”的悲凄语音方落,李梦华已满面笑容地,接口说道:“不会,不会,皇甫姊姊是已成事实,我是别无路走,但扈姊姊却绝对不会走到这条路上,佛门虽广,不度无缘之人,扈姊姊与佛无缘……”
扈青芳道:“我为何与佛无缘?”
李梦华笑道:“扈姊姊与情有缘,自然与佛无缘……”
扈青芳皱眉道:“怎说我与情有缘?”
李梦华笑道:“扈青芳中原侠女,龙宝玉西域奇男,扈青芳情深似海,龙宝玉福厚如山……”
扈青芳听她把“义重如山”,故意改成“福厚如山”,似乎话外有话,方自一怔,李梦华又复含笑吟道:“不使良缘成梦幻,良言良药赠斯人……”
“百花主人”扈青芳玲珑剔透,闻言立解其意,目注李梦华道:“华妹快说,别卖关子,你赠给龙宝玉什么良言?送了他什么良药?”
李梦华满面湛然神光,嫣然笑道:“简单得很,良言只是一句话儿,我要他为了别人,珍惜自己,良药是仲孙老人家用‘三足绿蟾’所炼,为我们在‘鹰愁谷’内,解了大厄的祛毒圣药!扈姊姊大概可以放心了吧?‘毒龙丹’的‘揠苗助长’奇毒,既然要不了龙宝玉的命儿,你当然与佛无缘的了……”
话完,遂把自己追上龙宝玉后,赠药赠言的各种情况,向扈青芳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扈青芳听得龙宝玉虽得祛毒圣药,仍不肯就此服食,要先尽自己之力,奋斗求生,不禁点了点头,嫣然笑道:“嗯,龙宝玉果不凡俗,他到真有几分男子气慨!我西域之行,看见他时,希望他仍能保存这粒祛毒圣药,是在‘毒龙潭’中,吃尽苦头,自力更生才好!”
天下事,尽如人意者,委实少之又少,扈青芳哪里意料得到,事情变幻得使她几乎无法与龙宝玉再度见面!
李梦华回来时已经不早,再经过姊妹们推心置腹,一番长话,便不知不觉地,天光大亮。
扈青芳获知龙宝玉灵药在身,足保无虞后,心中高兴,那还有丝毫睡意?好在练武之人,一两宵不睡,根本毫无所谓,遂索性拉着李梦华,去往前面酒楼,共进早点。
谁知才上酒楼,竟发现冷红瑶、皇甫贞等群侠,也已先在。
皇甫贞目注李梦华,含笑说道:“华妹,我们经过你的房前,见你与扈青芳妹子,谈得出神,暂时不曾叫你……”
李梦华来时,因避免惊动客栈店东童家父女,是仍把那方素绢,包在头上,如今见冷红瑶、皇甫贞均已在座,遂扯去素绢,跪在皇甫贞的面前。
皇甫贞惊见李梦华也已落发,不禁顿足说道:“华妹真是任性……”
一语方出,扈青芳在旁含笑说道:“华妹心如古井,与佛有缘,青丝落却着袈裟,何尝不是清修大道?皇甫姊姊你自己也有例在先,不必怪华妹了,赐她个法名吧……”
皇甫贞也知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只得苦笑说道:“华妹跪错人了,冷仙子在座,关于求赐法名,该请她老人家……”
冷红瑶不等皇甫贞往下再说,便摇手笑道:“赐颁法名一事,原是师门长者应为,庵主当仁不让,莫再客气。”
皇甫贞微一寻思,扬眉说道:“定名之事,现成最佳,冷仙子以为‘九劫’二字如何?”
冷红瑶连续点头,抚掌笑道:“好,好,‘九劫胭脂’变成‘九劫大师’,李姑娘定必可以从此不染红尘,跳出‘九劫’的了!”
扈青芳站在一边,含笑说道:“冷老人家尚不了解我华妹性情,她虽情冷如冰,却仍心热如火,她青丝纵不能不落,红尘却不肯不染,定然是位辣手佛心的‘入世出家人’呢!”
这“入世出家人”一语,不禁听得群侠哑然失笑,也均暗叹扈青芳实是李梦华的知己姊妹!
李梦华谢过师姊皇甫贞的赐名之恩,起身就座,含笑问道:“皇甫姊姊,你这早便与冷仙子老人家等,聚会于此,是否要商量什么要紧事儿?”
皇甫贞微微一笑,向李梦华颔首笑道:“华妹猜得对了,昨夜你与扈青芳妹子出外勘查后,‘阴阳教’方面,也已派人送来战书!”
李梦华“哦”了一声,扬眉问道:“战书由谁送来?”
皇甫贞笑道:“不是用江湖手段,是大大方方送交客栈店东转致。”
她边自说话,边自从桌上取过一份大红拜帖,递给李梦华观看。
李梦华见拜帖上款写的是“云中墨凤冷红瑶”等,下款则是罗铁心、公孙彦,及“西域八龙”同拜,内容则写的是:“月之望日,候教巫峡登龙峰。”
李梦看完拜帖,冷笑说道:“好‘阴阳教主’,‘八手维摩’‘西域八龙’联名同拜,声势倒真不小,只可惜言过其实,至少‘西域八龙’中的那个‘八’字,应该改成‘三’字!”
皇甫贞“咦”了一声,目注李梦华道:“西域八龙怎么只胜下三条龙了,莫非华妹与扈青芳妹子昨晚出去,又宰了一条?……”
扈青芳有点脸色发红,李梦华却含笑说道:“不是宰了一条,是降了一条,‘西域八龙’中四龙早痴,七龙已死,二龙被我恩师以‘七宝屠龙刀’,斩在‘白犀潭’内,三龙在‘鹰愁谷’中受伤,逝于江水,最厉害的五龙,却降在我……”
语音至此,向扈青芳瞟了一眼。
扈青芳虽然双颊之上,业已无法避免自然而然地,布满娇红,但仍神色大方地,点头说道:“华妹说吧,座中没有外人,我不在乎。”
李梦华闻得扈青芳这样说法,遂向群侠笑道:“‘西域八条龙’中排行第五,但功力声誉,却均属第一的‘龙中之龙’龙宝玉,业已降伏在我扈姊姊的‘百花裙’下,回转西域去了!”
皇甫贞因龙宝玉倾心李梦华之事,闻言,伸手指着李梦华叫道:“华妹,你真够促狭,昨夜把扈青芳妹子拉去,原来是要她作你替身?”
李梦华噘着嘴儿,苦笑叫道:“皇甫姊姊,你不要把我骂得那么惨嘛!我哪里是弄什促狭,只不过‘知己之难,成人之美’而已!一个是玉骨冰心的中原凤女,一个是傲骨侠肠的西域龙孙,皇甫姊姊,你难道不曾觉得龙宝玉和扈青芳姊姊,无论在年貌、功力等各方面,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么?”
皇甫贞犹未答道,冷红瑶业已笑道:“龙宝玉的功力根骨,以及品貌,确是极难得的上上之选,我在‘聚仙峰’顶,才会缩手怜才……”
李梦华笑道:“年轻人可以轻生死薄富贵,就是怕丢了面子,龙宝玉‘聚仙峰’一败,含羞带愧,居然想再逞余勇,昨夜来此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想向仙子找场呢……”
冷红瑶微带惊奇地,扬声笑道:“向我找场,他能在短短期间,便重炼内家真气,恢复得这样快么?”
李梦华道:“一时羞愤所激,龙宝玉拼命而来,他是连服七粒‘西域毒龙丸’,揠苗助长,激发全身潜力……”
冷红瑶至此处,脸色已变,叫了一声“不好”,皱眉说道:“龙宝玉这样做法,岂不是自寻死路……”
扈青芳带着满面红霞,白了李梦华一眼道:“华妹刁钻古怪,乱卖关子,累得冷仙子都为龙宝玉担心着急……”
跟着便畅言无隐,侃侃而谈,把昨宵情事,向群侠照实直说。
她的颊上红霞,随着秘密揭露,越来越淡,等到把话讲完,业已完全恢复自然,毫不忸怩!
冷红瑶静静听完,慰然笑道:“李姑娘推介得好,扈姑娘接纳得好,龙宝玉醒悟得好,这是一段坦白真诚至情至性的武林佳话!……”
说至此处,目光微扫群侠,扬眉又道:“月望‘登龙峰’之会,看在龙宝玉份上,其余‘西域三龙’,只要没有过份神人共愤恶迹,我们不妨手下宽容,尽量对他们客气一点!”
皇甫贞笑道:“老人家又把面子卖给我扈青芳妹子了,‘云中墨凤’被武林人物尊为铁面冰心,又敬又怕,其实却慈悲透顶,处处以恕待人,连在‘鹰愁谷大会’中,都不曾开过杀戒……”
说至此处,忽又转至冷红瑶,笑道:“老人家,不知我是否看错?在‘天魔郡主’司空敏道受惨败,‘鹰愁大会’结束之际,那位‘云中紫凤’毕青绢,似乎已有悔悟之心?”
冷红瑶微叹一声,苦笑说道:“但愿如此,迷惑她耳目的‘独目鬼女’邵琳已死,我这位师姊若能就此回头,再好不过……”
语音未了,突然微一侧耳,从口中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不洪不高,但包聚而不散,含有刃劲,宛如一线游丝,直上青冥!
群侠皆知冷红瑶决不会无谓炫技,一齐静观究竟!
未隔多久,楼外银光微闪,一只白色鹦鹉,落在窗槛之上。
胡冰心首先喜得向邓凌风叫道:“雪儿回来了,邓大哥你看,她多聪明,居然能找着我们。”
谁知白鹦鹉“雪儿”落足窗槛之上,只向冷红瑶叫了几声,便又复振羽飞去!
李梦华是坐在胡冰心的身谤,见状向她含笑问道:“冰妹,雪儿是叫些什么?她怎的又走了呢?”
胡冰心玉颊微红,摇头答道:“我不通鸟语,这……要问我师傅……”
冷红瑶不等李梦华发问,便对她笑道:“雪儿和贤侄女样,会卖关子,她只告诉我有要事待办,彼此巫山再见!”
李梦华听得有点莫名其妙地,愕然说道:“雪儿是替谁在办事呢?她不会弄假成真,果然投顺那‘天魔郡主’司空敏吧?”
冷红瑶尚未答言,胡冰心已自摇头接道:“华姊太多虑了,这事绝无可能,雪儿是我恩师最心爱的宠物,不单灵慧,并极忠心,司空敏要想获得她的真正投报,真连门都没有!”
李梦华道:“我也知道如此灵禽,不会甘心事敌,雪儿既去巫山有事,莫非‘天魔郡主’司空敏,对‘鹰愁谷’之败,不肯甘心,又去勾搭‘阴阳教’,想在‘登龙峰’中,找回场面?……”
扈青芳冷冷“哼”了一声,扬眉说道:“我觉得司空敏必有此心,却无此力,‘鹰愁谷大会’上,她凝功失力,反震脏腑,内伤显然极重,不可能恢复得如此快速,除非她也像龙宝玉一样,服食了‘毒龙丸’之类揠苗助长药物,蓄意要和我们拼命!”
李梦华方一摇头,茅浩已在一旁笑道:“司空敏雄才大略,并非一味逞勇斗狠之流,她与龙宝玉情况不同,一来‘毒龙丸’乃西域极为珍贵药物,炼制十分艰难,为数不会太多,龙宝玉一服七丸,恐已被他完全吃掉;二来司空敏身为皇家郡主,已耽富贵,纵有‘毒龙丸’那等药物,她也不肯饮鸩止渴地,用以和我们拼命!”
李梦华娇笑一声,秀眉双扬说道:“我同意茅大哥对于‘天魔郡主’司空敏性格方面的透澈分析,但这样一来,白鹦鹉‘雪儿’的巫山之行,更越发显得怪异!”
冷红瑶正在享用一碗,由童小琴特制的精美抄手,闻言之下,微笑说道:“贤侄,怪异之事多呢,雪儿曾简单表示,她巫山之行,任务重大,甚至于会与我们整群人的生死祸福有关……”
李梦华见自己既已削发,并由姊姊皇甫贞赐了“九劫大师”法名,但群侠在称呼方面,却仍如往昔,知是一时不易改口,遂也不在意地,向冷红瑶含笑道:“冷仙子,雪儿既透露他此行关系重大,您老人家可曾如以推料?……”
冷红瑶面带微笑地,接口说道:“我当然想过,但千头万绪,一时却哪里想得出来?好在我们游侠江湖之人,凡事只把成败尽之于力,祸福便可凭之于天,给它来个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把区区鸟语,过份牵肠挂肚的了……”
说至此处,店东童大匆匆上楼,说是楼下有一男一女求见。
李梦华与胡冰心等,正在猜测来人是谁,冷红瑶已传声命请。
等到童大下楼把来客请上,群侠不由均喜出望外。
原来,来人竟是有事新疆,顺便把李梦华之子俞玉麟送到“北天山冷魂峪”拜在“日月大侠”朱润波门下的茅浩之妹茅英,与茅英之夫,也列名于“乾坤小八剑”中,一身功力,相当杰出的“四海游龙”东方铁。
一见东方铁、茅英夫妇,最关心之人,当然便是已由“九劫胭脂”变成“九劫大师”的李梦华,李梦华不好意思一上来便先问爱子俞玉麟的情况,她是带着三分诧异,向东方铁及茅英扬眉问道:“东方贤弟与英妹夫妇,你们远去新疆,怎么回来得这般快捷?”
东方铁笑道:“朱令主曾获秘讯,说‘阴阳教’之会,比‘鹰愁谷’还要凶险,可能需人助力,遂命天山灵禽,送我和英妹,乘羽凌风赶来!”
他夫妻一面回答李梦华的话,一面参见冷红瑶,并与其余群侠礼叙。
茅英直到此时,才发现李梦华的头上,少了无数青丝,不由惊得“哎呀”一声,叫道:“华姊,你……你的头发,是……是……”
皇甫贞接口笑道:“英妹休惊,你李梦华姊姊已由‘九劫胭脂’变为‘九劫大师’,从此以后,她‘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心头唯一所放不下的,只有她那小麟儿了!”
茅英想不到冰心辣手,傲骨侠肠的“九劫胭脂”李梦华,竟终于走了这路儿?一时之间,也不便详问,及加以安慰,只得含笑说道:“我报告华姊一个大好讯息,小麟儿姿质太佳,根骨极好,更复乖巧听话,朱令主是一见就爱,已允收录,并要把他老人家压箱底的震世绝艺,一齐传授给小麟儿呢!但要我传话华姊,欲深文武学,暂忍别离情,最好在十年之内,莫去天山探子!”
李梦华听得万分高兴中,却下了两行珠泪!
冷红瑶目注东方铁,含笑问道:“东方贤侄,清廷凶谋已露,爪牙四出,‘北天山’中,可有什么警讯?”
东方铁坐在椅上,微一抱拳,陪笑答道:“回老人家的话,清廷大内高手,曾群袭‘冷魂峪’,但尽数被歼,无一生还,定已大寒敌胆,朱令主更防患未然,又倚仗‘北天山’天时地利,大大加强‘冷魂峪’防务布置,对方纵双肋生翅,也难越雷池半步……”
说至此处,目注茅浩,以极关切的神色问道:“小弟与英妹是先到‘鹰愁谷’,因大会已了,才赶来此间,闻得与会人言,‘追风剑客’曾于台上断手,如今见大哥安然,显然此事是谣传了!”
茅浩举着自己的持杯右手,苦笑说道:“一点都不是谣传,这只右掌,在较技台上,被殷天恨的‘修罗刀’,生生连腕剁断,坠落地下,若非牟老人家岐黄精巧,妙手回春,囊中又恰好携有‘白獭髓’,及‘千年续断’灵药,我这‘追风剑客’,定已变成‘独掌剑客’的了!”
茅英一阵心酸,秀眉深蹙,望着兄长茅浩,含泪叫道:“大哥,既然如此,你这双右掌,在完全长好前,切忌震动,‘阴阳教’一会……”语音至此略顿。
茅浩目光一扫东方铁及茅英,微轩双眉,发话问道:“铁弟,英妹,朱令主既说巫山一会,凶险甚于‘鹰愁谷’,可知险在何处?”
这问题,也正是茅英与东方铁来前,群侠正加猜测,而无法获得答案的问题,故而满座凝神,静听东方铁夫妇,怎样回答?
东方铁道:“朱令主偶于进犯天山的清廷大内高手口中,听出清廷对于歼除‘日月血盟’群侠,似有统盘密谋,‘鹰愁谷’中,司空敏若能得手便罢,否则也必在巫山‘登龙峰’,把赴会群侠,一网打尽!但等朱令主,擒住对方,欲待逼问进一步的详情时,那名大内高手,竟已服毒自绝!”
李梦华听得双眉倒剔地,恨恨说道:“虏酋这种一被人擒,立即灭口的手段,实极毒辣,但偏偏又有那些宁甘牺牲性命,服从主子的虎伥爪牙……”
茅浩微叹一声,在旁接口说道:“华妹说错话了,他们不是‘宁甘’,也不是‘服从’,只是‘被逼’而已!”
李梦华把双眼一瞪,扬眉问道:“天高皇帝远,谁来逼他?他们到了‘北天山’,主子却还在北京城呢!”
茅浩叹道:“凡属被选入大内的江湖高手,绝无单身,妻子儿女,悉数迁居京城,俸禄方面,尽量优厚,一旦为主牺牲,抚恤所得,更足供家人,一生温饱!但若有叛逆或泄密行为,则九族夷诛,绝无唯类,平时并设法示范,那些江湖高手,自然一入大内,便落樊笼,谁也只有死心塌地,甘为忠实鹰犬的了!”
胡冰心听至此处,转面向冷红瑶笑道:“恩师,根据东方大哥,和茅姊姊由天山带来讯息,白鹦鹉‘雪儿’那等匆勿的巫山之行,岂不是有点像是要去探听怎样把我们一网打尽的重要消息吧?”
冷红瑶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我也有这种想法,但是‘鹰愁谷大会’时,‘雪儿’卫主情急,曾露破绽,‘天魔郡主’司空敏是何等精细人物,还肯让‘雪儿’走么?”
李梦华在一旁听得,接口笑道:“仙子所说乃是常情,但如今可空敏身负严重内伤,自顾不暇,便可能有所疏失,被‘雪儿’趁隙溜走!加上‘雪儿’已通人言,镇日在司空敏身边,定必略悉机密,知晓巫山之会,凶险更甚,替我们解危消灾,建上一场大功劳呢!”
胡冰心连连点头,抚掌笑道:“华姊分析得好,我认为你已把那只刁钻古怪,精灵无比的白鹦鹉的心思,完全猜中!”
这时,茅英突然目注茅浩,扬眉问道:“大哥,‘鹰愁谷’一战之中,对方死了什么主脑重要人物?”
茅浩被问得一怔,看着茅英,诧声说道:“英妹何出此言?”
茅英道:“我们先到‘鹰愁谷’,才知大会已于昨日结束,但谷中却在举行一场极隆重的丧礼,我遂知晓定是对方首脑被歼……”
话方至此,胡冰心业已接口笑道:“哦,我明白了,英姊所见隆重丧礼,定是替‘独目鬼女’邵琳举行,邵琳在大会较技台上,被李梦华姊姊用‘七宝屠龙刀’,斩成无数碎鬼,报了杀夫之仇!她身为‘鹰愁谷’谷主,又是群邪太上首脑‘云中紫凤’毕青绢的唯一爱徒,当然可以享受一场隆重丧礼……”
东方铁听得微蹙剑眉,向李梦华问道:“华姊,‘独目鬼女’邵琳确已被你斩成无数碎鬼?”
李梦华苦笑一声,点头答道:“不错,当时我因痛于夫仇,又知邵琳淫恶万分,死有余辜,下手得未免稍嫌狠了一点……不知东方贤弟问此则什?”
东方铁面带诧异神情,目注爱妻茅英道:“英妹,我们在‘鹰愁谷’内,遥睹丧礼,曾见移尸入棺情状,那尸体似乎还完完整整……”
胡冰心因认定既举行隆重丧礼,死者必是邵琳,遂接口笑道:“可能是一针一线,把那些肝肠脏腑已散碎流失的满地肉块,加以缝缀起来的!可怜邵琳谋害了‘五毒灵官’董焰,夺得‘鹰愁谷’的基业,也不过如此下场……”
语音至此略顿,向东方铁茅英夫妇,扬眉叫道:“英妹,东方大哥,‘鹰愁谷大会’,虽告结束,却高潮迭起,如火如荼,够凶险,也够精彩!你们一步来迟,未能目睹,要不要听我讲一遍呢?”
茅英与东方铁均是喜爱热闹之人,尤其关怀并纳闷“追风剑客”茅浩,那高武学,那深江湖经验,怎会在区区小丑殷天恨的“修罗刀”下,断了一掌?当然想听经过,一迭声地,催着胡冰心,细加叙述。
胡冰心开始叙述之际,冷红瑶已微蹙双眉,似在深思?
又过片刻,这位“云中墨凤”竟站起身形,向群侠含笑说道:“诸位稍坐一下,我要出去一趟,午后……最多晚间,便可回来……”
胡冰心暂停叙述,向冷红瑶恭身问道:“恩师要不要弟子随侍……”
冷红瑶不等她往下再说,便摆手笑道:“不必,不必,‘鹰愁谷大会’已过,‘阴阳大会’未到,我只是随便出去走走,冰儿正好乘此闲暇,把一切经过,向你东方大哥及茅英姊姊,说得详尽一点。”
话完,便飘然下了童家酒楼,独自离去。
“云中墨凤”功力绝世,群侠自然不会为冷红瑶的单独行动担心,只是包括智计高超的茅浩在内,谁也猜不透这位前辈高人,为何有此举措?
胡冰心奉命之下,叙述得自然更极详尽,把“鹰愁谷大会”的一切惊险经过,绘声绘色,细细刻画!……
茅英听得又是眉飞色舞,又是惊心荡魂地,向东方铁白了一眼道:“都是你,要在‘冷魂峪’中,磨着朱令主传你那招‘日月降魔’剑法,才硬耽误了一天,以至不曾赶上如此精彩的‘鹰愁谷大会’!”
东方铁微微一笑,扬眉说道:“‘阴阳大会’不是更精彩么?我颇有雄心,让‘血太极,阴阳杀手’罗铁心,尝尝朱令主新传我的绝学滋味!”
茅英嘴角一撇,望着东方铁道:“朱令主那招‘日月降魔’绝学,虽是‘阴阳杀手’克星,但你修为火候,却比罗铁心差得太远,到时必须见机而行,切忌逞勇鲁莽,否则,自己生死事小,辱没了日月绝学,却担待不起,无人原谅的了!”
东方铁面含微笑地,连连点头说道:“英妹放心,我不是一勇之夫,我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机会!”
这时,李梦华、胡冰心等,全是好奇心极重,喜爱热闹之人,逐一迭声向新来的东方铁及茅英,询问清廷密派大内高手,进犯“北天山冷魂峪”的经过情况……
胡冰心因久闻茅英之名,对她十分仰慕,遂凑在茅英身边,含笑问道:“茅姊姊,清廷虏帝既派大内髙手,远犯‘北天山’,定是谋定而动,去的人手,必然不会太少吧?”
茅英点了点头,目闪神光答道:“人数约有二十名左右,但却全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修为深厚高手,并拥有极厉害的火器和瘟疫毒粉,想使整个‘冷魂峪’内,无一噍类,成为修罗地狱!”
李梦华面容中微腾杀气地,扬眉说道:“英妹杀了几个?你和东方贤弟,谁杀得多?”
东方铁方欲张口,茅英却摇手止住,向李梦华神情调皮地,眨眨眼皮说道:“华姊是聪明绝顶之人,你来猜猜看嘛!”
李梦华根本毫不思索地,应声答道:“我猜定是英妹杀得较多,因为你那两柄短剑,威力极强,又刁又狠,东方贤弟虽然修为深厚,却比较老实仁慈……”
茅英听至此处,忍不住白了东方铁一眼,并推他一把叫道:“你听,你平素最崇拜的‘九劫胭脂’李大姊把你讲得多好?她却把我看成刁钻泼辣的夜叉婆了!”
由于“云中墨凤”业已暂时离去,群侠的举止言谈方面,遂来得轻松一些,毫不拘束!
如今,茅英与东方铁这对感情极好的小夫妇间的偶然调笑神情,看得群侠均为之忍俊不禁。
李梦华是七窍心肝,八面玲珑之人,一听便知茅英话外有话,遂“咦”了一声问道:“难道英妹这次是强盗发了善心?你不曾用那两柄吹毛折铁短剑,在进犯‘北天山’的鹰犬虎伥身上,大大发点利市?”
茅英惆怅无穷地,长叹一声,摇头吟道:“剑欲拔而尸尽横,我欲杀而敌已死……”
李梦华向东方铁看了一眼,恍然笑道:“原来进犯‘北天山’的来敌,竟被东方贤弟杀光,难怪英妹仿佛憋了一肚皮的怒火,要到‘阴阳大会’之上,尽情发泄,找几个倒霉蛋儿出气!”
东方铁摇了摇头,面含微笑说道:“华妹又猜错了,我和英妹一样,半点利市未发,在杀敌方面,统统缴了白卷!”
李梦华这回倒真有点大感意外,皱眉说道:“二十名左右的一流高手,是被谁统统杀光?难道朱令主勃然震怒?……”
茅英闻言,急忙摇手,截断了李梦华的话头,娇笑叫道:“华姊莫要褒绩令主,那些清廷爪牙,根本不曾见着以‘北天山’作为培养机运的民族斗士,也不曾进入‘冷魂峪’中,便通通丧命在雪鹰、雪吼、雪犀、雪狒等通灵禽兽爪牙,以及‘天地双险’之下!连所带去的‘瘟疫粉’等绝毒药物,也都在酷冷奇寒之下,失了效用!”
李梦华这才恍然,瞪了茅英一眼道:“原来英妹是故意逗我?但被派去‘北天山’,进行秘密侵袭者,俱应是千中选一的佼佼人物,他们怎会这样不济事呢?……”
东方铁接过话头,正色说道:“华姊不可有轻敌之心,此次清廷鹰犬的全军尽覆,主因全在天寒地冻及子午阴风的然然威力,远远超出敌等意料!所拥装备,仍不敷用,才成了凶威无法发挥的俎上之肉!否则,那些雪鹰、雪狒等通灵禽兽,虽极威猛,亦难克奏全功,甚至有所疏失的呢!”
茅英也道:“就算敌军尽歼,已获全胜,朱令主事后检讨,也发现在防务方面仍有弱点,万一被对方掌握,不无可虑,才把‘冷魂峪’内外周围,大费苦心,重作细密布置!并命我们乘鹰飞来,通报冷仙子,要刻意提防‘阴阳大会’中,定有出奇凶险!”
说至此处,目光一注李梦华,扬眉又道:“华姊不是爱猜谜么?你猜不猜得出冷仙子老人家适才离座,是突然去了何处?”
李梦华笑道:“这件事儿,似乎不必猜测,我敢断定冷仙子是去了‘鹰愁谷’……”
茅浩一旁表示同意地点头笑道:“华妹猜得不错,冷仙子是闻得妹曾见‘鹰愁谷’中,举行隆重丧礼之语,才临时动意离去。多半是去查看丧礼中的死者,究竟是谁?”
胡冰心道:“怎么还要查看?死者难道不是‘独目鬼女’邵琳?……”
茅浩笑道:“一来,邵琳虽为‘鹰愁谷’主,但既是晚辈,‘鹰愁谷’又遭惨败,‘谷主’之位,已亳无威严!二来,邵琳尸体虽全,更无须加以缝缀,再行丧礼……”
胡冰心闻道,也知自己初料不对,扬眉问道:“茅大哥,你以为那享受隆重丧礼的死者,会是谁呢?”
茅浩双目之中,闪露深沉智慧光彩,缓缓答道:“鹰愁群邪中,够资格享受隆重丧礼之人不多,我不知道会不会‘天魔郡主’司空敏伤重不治而死?”
李梦华精神一振,向“独腿华陀”牟汉三问道:“牟老人家,以你医家的眼力判断,‘天魔郡主’司空敏所受真气反震的脏腑重伤,要不要得了她的命呢?”
“独腿华陀”牟汉三听得李梦华向他提出这项问题,不禁双眉深蹙,进入了沉思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