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八月廿五日。
也是扬州“花会”的最后一天。
来看“花会”的人也到了最后高潮。
一大早,就有人先来占据最靠近看台的好位置。
一到中午,“瘦西湖”边已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大家都在兴奋地议论着过去九天的“花会”情形,眉飞色舞,可见都是看得太开心了。
大家都在询问今天的压轴好戏是怎样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平山堂”发生过什么事?
更不知道当今皇帝也来了扬州,这次“花会”,就是沾了皇帝老儿的光。
大家所热烈关心的,是那些人见人爱的绝色美人儿。
还有黄金等“彩头”。
也不知是谁,传出了“消息”,立时,人山人海哄成一片。
那“消息”,是等下所有的美人儿都要在台上亮相,和大家照面。
好像一块千斤巨石,投入“瘦西湖”,泛起了涟漪,人人兴奋到了极点。
因为,他们将不化一文钱,看到扬州的一流绝色,在平时,这些大美人因为都是“红倌人”,是盐商巨贾才可得亲香泽的尤物,身价极高,除了腰缠万贯的公子少爷可以“打茶围”,听美人轻敲牙板,清歌一曲,三日绕梁外,一般人,是连人影儿也看不到,不是不想看,而是没有看的资格,无力一掷千金,十丈缠头呀。
何况,听说除了扬州绝色外,还有秦淮佳丽,也由“花会”不惜明珠百斛,香车载来。
这一来,宁可饿肚子,也舍不得离开一步了。
每个人,都集中看着那富丽堂皇的大看台上。
也看着垂曳的珠帘。
一个一个的美人儿,都将由帘下轻移莲步,带着香风走出!
台上的锦幔后,已奏起了悦耳的细乐。
看台宽达十丈开外,除下柱子外,视线很宽,由正面,两侧,都可看到台上的一举一动。
可是,谁也没注意在高大的看台正面穹顶上,有一座大约三丈方圆的吊台。
由于重重锦幔垂曳,便是靠近台边的人,也无法看到那个高悬半空的吊台。
吊台的两面,都有浮空高架的“飞桥”。
“飞桥”每一根栏杆,都是用锦缎与彩球扎好。
由吊台上俯视,一览无遗。
这时,吊台上空无一人。
只有十六个锦衣壮汉,在两边“飞桥”上来回走动着。
在正对台上的十丈外,也有一座平台,宽达十丈,一样披红挂彩,一字排开十个席面。
席上,杯盘俱备。
那是专为裁判“花会”的大爷们而设。
能列为席上客的,都是盐商巨贾。
还有,清客名士。
也是所有的观众很羡慕的位置。
有二十个公门中人,在平台两边走动着,当然是负责维护安全,及不准闲人上台。
又有谁敢上台?
在几千人的注目下,全场起了一阵骚动。
四个身穿罩缎的人,出现在正面台上。
二丈大小的一块红绸,悬挂在台边。
红绸上墨迹淋漓:
敬告大家周知:
本届花会,今日结束,共计选出名花三十六人,得中雀屏入选之娇客共十八人,尚有名花半数,备位英雄,十二钗,今日全数到齐,洁身以待。今日子夜,花会结束,切盼列位英雄,天下豪客,尽速上台,我等为助佳兴,特再加巨彩,凡入选金陵十二钗之娇客,除应得之花彩外,每位加送美婢八名,俊仆八名,明珠十颗添妆,披红游街三日,百年难遇,曷兴乎来。
本会结束之前,另选花魁三名,入选娇客,一律加冠“武状元”、“武探花”、“武榜眼”荣衔,嵌珠金冠各一,此布。
有人高声念着,又响起一片叫嚷之声,全场嗡嗡。
为了这一张布告,又增加了刺激,也使人更兴奋。
不少人唉声叹气:“奶奶的,我若知道练武有这么大的好处,一出娘胎就去拜师学艺啦,中了一彩,八辈子受用不尽咧。”
实在,彩头太诱人了。
那四个人已经退入台后。
细乐声悠然而止。
三声檀板敲处,全场鸦雀无声。
只见一人由台后掀帘而出,却是一个肥头胖脑,一身华服的中年人,挺着大肚子,迈着鸭子脚,一摇三摆地走出来。
马上,台下有人私语着:“他是谁?”
“就是盐商钱百万嘛。”
钱百万在台口站定,先咳了一声,仍想吐一口老痰,又自咽下,咧嘴一笑,双眼挤成一道缝,他吃力地开口了:“各位乡亲父老兄弟,今天是花会最后一天,大家都看到布告了。一炷香后,美人儿就和大家见面了,各路英雄,只管上台——咳咳,我要告诉大家一句,就是不可吵闹,好好的看着。”
说罢拱着手,向三面环拱了一下,回身,一手敲着背,走入帘后。
细乐声又起。
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台上。
对面的平台上,公差们一声吆喝:“大家让开!”
一乘一乘的大轿,直到平台之后停下。
纷纷出轿的人,多是肥胖如猪的,由俏环与俊仆搀扶着上了平台。
彼此揖让着入席。
食盒纷上,水果点心,先摆满了席面,真叫人看到就流口水。
就在这时,谁也不知道,在台上的吊台上正在忙着。
三个喇嘛,两个老者,三个巨灵般大汉拥着一位锦袍人过了飞桥,在雕龙披锦的“逍遥椅”上坐下。
接着,又有两人紧随一金冠紫衣的美少年,在锦袍人左侧入座。
正是弘历与福康安。
除了“天龙”等三个喇嘛,两个老者,就是从黄山赶回的曾天泽和霍天恩。
陪侍福康安的二人,就是石磊与许汉忠。
那三个巨灵大汉,却是“无敌三勇士”,由乾隆赐名为“额布”、“额囤”、“额保”。
这三人力大无穷,万夫莫敌。
分布在天桥的锦衣大汉,就是“无敌铁卫”。
还有,以各式装束混在人丛中,密布台下四面八方的全是大内高手。
佳肴美酒,已摆满了香案,弘历君臣,轻斟慢酌,好生享受。
一阵笙簧嘹亮,台上两边珠帘高拽。
全场目光一亮。
先听一阵环佩细碎,香风先送,靠近台下的人先闻到阵阵幽香。为之连缩鼻子,细细体尝。
牙板响,莲步如舞,分由两边各走出两位美人。
都是一式“旗装”,长长的旗袍,高高的木翘,头挽宫髻,满缀珠翠,手执云纱香巾,半掩朱唇,走到台口,并肩而立,大家凝视未定,正在注视她们的花容月貌之际,她们已面向台下,行了一个旗礼,嫣然一笑。
真是一笑百媚生,把台下的人,笑得目瞪口呆,她们四人已翩若惊鸿,转娇躯,回莲步,分向左右珠帘后走去。
大家才回过神来,不少人咽着口水,却做声不得。
锦幔后,已有人大声报出她们的花名,由左向右,除了靠近台下的人听得清楚外,仍是距离远的人,听不到,看不清。
反正,雾里看花花更艳,远处的人,也觉得台上人眉目如画,美得要命罢了。
接着,牙板再响,又是四人走出。
同样的向大家照面一笑,转身,同样的有人报出她们的花名。
她们虽然容貌各有不同,芙蓉面,柳叶眉,樱桃口,是差不多的。
不过,如仔细看,却有环肥燕瘦,高大娇小之分,都是美人儿则一也。
绝色争艳,都是罕见的,看得大家目迷五色,一时,谁也看不清哪一个最美,万紫千红总是春,好看煞人。
三十六个旗装美人陆续亮相过去了,谁也记不清她们的花名。
在香风传远,薰人欲醉中,锦幔后有人大声宣布:“十二金钗要出台了,大家注意。”
还用招呼?每个人都眼如铜铃一样。
只听锦幔后又叫道:“金陵十二钗,都是清倌人,色艺双绝,秦淮佳丽与扬州风月孰高孰低,请大家品评!”
牙板又响!
由左右珠帘下各走出一位宫装美人。
她们是紧身袄,曳地长裙,又走得慢,柳腰儿娇又软,恍如垂柳舞风前。
她俩到了台口,向台下福了一福,猛回身,以极快的细碎台步隐入珠帘之后。
出来慢,进去快,把每个人的心弦拉得紧紧的。
只听锦幔后在报名:“靠左,第一钗‘花见羞’,靠右,第二钗‘柳含烟’。”
又是两人走出。
这样,先后亮相了五对,虽同是宫装,由于衣饰,颜色各异,头上饰物也不同,不像刚才三十六人一式旗装的单调,也更吸住了全场的眼光与心神。
靠近台下的人,已听出她们的花名是——
第三钗 笑沉鱼
第四钗 羞落雁
第五钗 软 玉
第六钗 温 香
第七钗 一半娇
第八钗 芙蓉屏
第九钗 郁金香
第十钗 醉玉人
好半响,才听到牙板再敲!
最后出来的这两位,都半低眉,十分羞,现身快,回身更快,大家只在她俩一福的刹那,看到飞舞不定的花容,还未捉摸到影儿,她俩已隐入珠帘之后。
锦幔后大声叫道:“第十一钗,洪楚楚,第十二钗,甄怜怜,刚刚出道,十分害羞,大家看清了?”
谁敢开口呢?
台后一顿又发话了:“扬州美人,尚有十八位名花无主,金陵十二钗,前天才到,诸位英雄,尽可指名先定,上台依台规比武,还有三十个大好机会看谁本事大,夺取三花魁,请了,请了。”
台下起了一阵哄动,大家才算回过一口气来。
在吊台上,弘历指敲椅垫,好像在想什么?
福康安在呆呆地出神。
“天龙”等三个喇嘛频频吞着口水。
曾天泽与霍天恩扳着脸,蛮正经的。
“额布”和“额图”、“额保”胀红着腔,舐着嘴唇。
只有石磊和许汉忠毫无表情。
石磊因为肩上受伤失血,一边白脸更苍白得怕人。
乾隆放下玉杯,嗯了一声:“果然都很标致,宫中不及也。”
福康安如梦初觉地,唔唔道:“可惜……”
乾隆道:“可惜什么?”
福康安玉面一红,道:“奴才因为她们出身低贱,又都是汉人,空负大好美色!”
乾隆微笑颔首,道:“你说的不差,你看汉家姑娘和咱们旗女有何不同之处?”
福康安道:“汉家贱女岂能与本朝贵女相提并论?”
乾隆拈须笑道:“朕明是问两者有何分别?与贵贱无关。”
福康安噢了一声:“本朝贵女,刚健婀娜,汉家贱女,只是娇柔而已。”
乾隆点头笑道:“大有见地,因为咱们旗女多习骑射,汉家姑娘只会绣花儿。”
福康安笑道:“汉家女人只会缠小足,连站都站不稳,有什么用?”
乾隆失笑道:“美色可供赏玩,岂是无用?”
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乾隆又道:“论容貌之美,恐怕京中咱们那班‘格格’都难相比。”
福康安不答腔了。
乾隆笑道:“听说汉家女也有会武的?”
福康安道:“皇上说的是!”
乾隆笑道:“可惜这些姑娘不会武功!”
福康安笑道:“如她们都会武功,咱们反而觉得麻烦了。”
乾隆突然看着石磊道:“石爱卿,你等下问问下面管事的,那十一钗叫什么的……”
石磊忙躬身道:“她叫洪楚楚,圣上有何吩咐?”
乾隆道:“唔,还有第十二钗叫什么怜的?”
石磊道;“甄怜怜……”
乾隆道:“你吩咐管事的,先留下这两个。”
石磊道:“奴才知道了。”
乾隆拈须道:“看着办吧,朕想选几个侍候三位国师。”
“天龙”等三人掩饰不了心头狂喜,一齐哈腰道:“谢圣上恩赐。”
乾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如三位国师中意,再多选几个也好。”
石磊躬身道:“奴才领旨了。”
乾隆点点头道:“还有额布他们三个,挑几个给他们做小妾也好。”
额布等三人忙躬身谢恩。
福康安道:“看,有人上台了。”
君臣都向下看。
台下轰然叫起好来。
却见那个上台的壮汉,一式“燕子穿云”,由台下二丈处的人丛中窜身上台,所以大家叫好。
福康安哂然道:“有三四分火候。”
那壮汉在台上站定身形,叫道:“在下指名要甄怜怜姑娘。”
乾隆失笑道:“那小姑娘实在标致,难怪人家先瞧上了。”
台后走出一位黑衣老者,向壮汉拱手道:“很好,请壮士照台规行事。”
那壮汉一抱拳,大声道:“在下黄九鼎,现年三十岁,出身淮北燕家寨。”
许汉忠唔了一声:“原来是‘铁翦手’燕南飞的门下?”
乾隆道:“有用吗?”
许汉忠躬身道:“燕南飞是两道上的一流人物,擅长‘燕双飞’手法,党徒不少。”
乾隆道:“那是可用了?”
许汉忠道:“可他指名要甄姑娘……”
乾隆摆手道:“这是另一回事,只要有用就由他施展!”
许汉忠道:“奴才知道了。”
那黑衣老者点头道:“壮士出身名家,擅长何种功夫?”
黄九鼎道:“拳掌。”
黑衣老者又点头道:“好,老夫即请台主讨教。”
咳了一声,立即由台后大步走出一个黑脸浓眉的壮汉。
原来,台规上写得明明白白——
凡上台者,要先报出姓名、年纪、门户,才可交手。
年纪不得超过四十岁。
共分为掌、掌、指、兵刃、暗器五种比法,只能指定一种自认拿手的,一场分高下,能赢台主一招,就算中彩,当场请入后台。
如失手,被摔下台去,甚至送命台上,也只有认命。
先后九天,上台不下二三百人,却只有十八人赢了台主。
当下,双方已经亮开门户,动了手。
黑衣老者已退入台后。
黄九鼎一出招,就是“燕衔泥”,右拳击向对方胸口,左手由右肘下五指合拢,猛向对方小腹抓去。
那黑脸壮汉一式“拒虎门外”,振腕横掌,截向黄九鼎右手脉门,左手平推而出。
黄九鼎右拳是虚招,力道贯注在左手指头,右手疾撤,左手已闪电般挥出。
黑脸壮汉猛觉不妙,忙退一步,收小腹,沉左腕,平推之势,改为下削。
黄九鼎嘿了一声,右臂一圈,拳击对方左肩,左手一抖,化抓为拳,击向对方右肩,正是“燕双飞”独门拳法中的“燕交剪”。
黑脸壮汉“狮子大摇头”,猛沉腰,一晃上身,右脚飞起,猛踢黄九鼎心口。
这是最毒辣的“穿心脚”。
黄九鼎忙撤双手劲道,上身疾仰,两手一兜,由下向上,想兜住对方小腿。
黑脸壮汉一脚踢空,左脚一旋,猛收右腿,推窗望月式,借半翻身式,翻出一掌。
黄九鼎一纵步,斜出三尺,双臂一振,以“燕绕粱”
式,分击对方两太阳穴。
黑脸壮汉双掌一分,以“双分日月”式分截黄九鼎左右脉门。
黄九鼎疾撒手,一脚平踢而出,踢向对方小腹。
黑脸壮汉双臂一沉,反抄手,想抄住黄九鼎脚胫。
黄九鼎大喝一声:“着!”
右脚一收,双掌交叉击出。
正是“燕穿花”。
黑脸壮汉变招不及,空门大露,猛侧身让过了黄九鼎左手掌风,却被黄九鼎右拳余势,击中左肋骨。
肋骨上最经不起打,只见黑脸壮汉一咧嘴,连退三步,一声:“输了!”
掉头退入台后。
那黑衣老者拱手而出,道:“壮士赢了,可喜可贺!”
台下响起了一片吼叫。
黄九鼎叉手道:“承让,承让。”
黑衣老者摆手肃客。
“壮士请。”
便把黄九鼎领入后台去了。
石磊与许汉忠互看一眼。
乾隆拈须道:“好!此人功夫不错!”
猛听台下一声怪叫如雷:“好小子哇!把最标致的一个弄到手了,咱们来要第十一钗!”
话落,一条人影,已施展“天马行空”的身法,凌空三丈多落在台上。
台下又是叫好不绝。
但等他立定身形,又好笑起来。
因这位仁兄,一张蟹脸,偏偏又是密密加圈的大麻皮,加上钢髯如针,环眼如铃,身高八尺,臂如拷栳,声如闷雷,十足一个粗胚,却难为他有那么俊的轻功。
凭他这张尊容,竟想赢得美人为妻,真叫人有点那个。
大约此君也有自知之明,或者天下人都不肯承认自己长得丑,他大约看到台下的人冲着他又笑又乐,而台主不见出面,环眼一鼓,吼道:“台主在何处?可是怕了咱家的拳头?”
后台咳了一声道:“好汉先照台规……”
那黑衣老者走了出来,拱拱手。
大汉叉手道:“咱家郝壮飞,名列‘燕云十三客’的老八,三十岁啦。”
黑衣老者脸上飞掠过一丝异色,拱手道:“原来是威震河北的好汉,请问擅长何种……”
话未了郝壮飞已厉声叫道:“马上,步下,内外五门,兵刃暗活都行。”
黑衣老者几乎失笑道:“朋友,样样精通,高明之至,但台规只限一种。”
郝壮飞不耐地道:“真扫兴,不过瘾,那就玩玩拳头吧。”
还晃了一下右拳。
黑衣老者沉声道:“好,请台主!”
一个黄衫大汉应声由后台走出,步履间,如钉入木,行家一看,便知此君下盘功夫很深湛。
别看郝壮飞粗鲁,江湖礼节还不错,向黄衫大汉一抱拳,唱了一个大肥喏:“老兄也是台主,请亮万儿,咱家不知你们到底有几位台主?”
问得有理,台下也有很多人在思忖这一点呢。
黑衣老者本巳走向台后,闻言止步回身,咳了一声:“依台规,台主倒不通名,好汉请吧。”
等于说不必废话,只管动手。
黄衫大汉一声不响,已活开马步,缓缓“打圈”。
郝壮飞大约觉得受了轻视,环眼一瞪,呀了一声:“好的,看拳!”
双臂一振,骨节贯劲,劈啪作响,左拳一晃,右拳抖出,“呼”地一声,拳风震耳,卷起斗大的急漩。
台下喝彩大作。
黄衫大汉似不敢硬接,身形一旋,已滑出丈许。
郝壮飞吐气开声,进步欺身,双臂交错,双拳齐发。
黄衫大汉哼了一声道:“好,可是查家‘奔雷拳’?”
话声中又移身换位,避开了两记猛烈拳风。
郝壮飞怪叫一声道:“歪种!既然识货,为何不敢和八爷换招?”
说着,又是闪电般连发三拳。
果然,拳风迅厉,呼呼作响,势若奔雷,郝壮飞神力惊人,每一记拳风,都不下千斤力道。
黄衫大汉身如飘风,竟脱出拳风之外。
台下性急的人,就大叫起来:“打呀,打!台主为何不敢还手?”
黄衫大汉突扬狂笑道:“让你三招,该轮到本台主了……”
话未落,人已到了郝壮飞左侧,两臂连振,已还了两拳。
郝壮飞果然不等闲,吼了一声:“来得好,够种!”
霍地旋身,拳影如山,轰轰连震,已还了六拳。
黄衫大汉连换了几个步位,才闪避开对方凌厉的拳风。
郝壮飞得理不让人,拳如暴雨,汇为一片闷雷连串,好像尽是他的拳影,掌风,把对方笼罩着。
黄衫大汉身如幽灵,在拳影中闪烁飘忽,似乎只能招架。
外行人一看,都认为郝壮飞占尽上风,随时可以把对方一拳打倒。
台下一齐起哄,有的大叫:“台主又要垮了!”
有的瞎起劲:“大个子,加劲,快打,美人儿就到手啦……”
闹哄哄的一片,偏是闲人多管闲事。
内行人却有不同的看法。
郝壮飞的拳风固然猛恶,极得声势,黄衫台主似乎只有挨打的份儿。
但,台主能从容应付,并无败象,是深得“蓄劲”之旨。
亦即以柔克刚,以四两拨千斤之打法。
那台主显然是想先消耗对方力道,等对方再衰三竭时,便是他反击之时。
有杀手而不眩露,先骄敌心,此善战者。
台上两人势如猛虎搏病狮,好像强弱立判,实际在缠斗中。
吊台上——
乾隆看得频频点头。
原来,乾隆也是会家,一身所学,虽不及一代枭雄“雍正”之精,却是看得多,所知亦博。
他也很欣赏台上的拳法,更看出台主存心不良,爱才之念,油然而生,侧顾石磊道:“石爱卿,你吩咐下去,让这大汉子入选。”
石磊忙躬身道:“奴才理会得。”
福康安蹙眉道:“皇上可曾考虑到此人根本不配……”
乾隆目注道:“你是说他功力不够资格?抑是说他配不上那女娃?”
福康安道:“当然是后者,姐儿爱俏,不知会如何幽怨呢!”
乾隆失笑道:“你也会怜香惜玉起来?古人说得好,笨汉每骑骏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为了网罗人才,何惜美色之赏?”
福康安提醒道:“皇上刚才不是说过……”
乾隆笑道:“原来是这个?天下绝色,不知多少,朕自有主张。”
福康安道:“君无戏言,一经入选,咱们就只有把女娃给他们。”
乾隆笑道:“当然,匹夫尚不失信,何况人君。”
福康安也笑道:“他们只知道是那班盐商开心作乐,才有这次花会!”
乾隆失笑道:“康安,你怎么啦,有点神不守舍,还用他们知道朕躬在此吗?咱们原来的意思就是……”
福康安没来由玉面一红,接口道:“奴才理会得。”
乾隆大约不愿窘了自己爱将,转向石磊道:“石爱卿,‘燕云十三客’可是共有十三人之数?”
石磊点头肃声道:“是。”
乾隆沉吟道:“十三人都到齐了吗?朕想最好他们都到了。”
石磊躬身道:“奴才已传令属下查看。”
要在人山人海中找出十三个人?岂非鬼话?
但在石磊看来,是稀松平常的事。
因为他的手下,尽是江湖上人,人与人的关系,可以说凡是天下武林高手,只要已亮万成名的,石磊与许汉忠的手下,几乎全能摸到一些头绪,当然也能多少认识。
他认为“燕云十三客”,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横行河朔,亦侠亦盗,各有专长,而都精于骑术,能够立在怒马背上由它奔驰几十里而不会失足。
石磊与许汉忠当然也曾动过十三客的脑筋,想把他们收归麾下,也曾派人去卑词厚礼,以利相诱。
无奈十三客都是燕赵豪雄,一口拒绝,只说过惯了江湖生活,不予理会。
石、许二人,深知江湖禁忌,只可使人自动入壳,而不宜出于威胁强迫,否则,犯了众怒,是自找麻烦上身。
刚才郝壮飞一上台,报了旗号,石磊就已吩咐手下注意,他认为十三人既然同是一伙,如来了,必然同在一处,只要找到郝老八刚才在台下停身之处,就可一索而得。
所以,他才敢如此说。
乾隆满意地嘉许道:“石爱卿,朕游江南,始知江山之美,看了这么多好手,尚在江湖,竟不受你与许爱卿之羁绊,始知天下之大,人才极多,朕可谓不虚此行,引为乐事矣。”
石、许二人忙躬身道:“奴才只有竭尽忠心,敢不肝脑涂地,以报皇恩。”
乾隆拈须道:“此番如顺利奏功,朕有重赏。”
又嗳了一声道:“二位爱卿,台上很空阔,何不传话下去,同时多上几个,更多些热闹,又可多网罗一些人才。”
石磊与许汉忠同时躬身道:“领旨!”
立时传话下去。
乾隆似乎十分高兴,回顾三个喇嘛,道:“三位国师,人言中原人物,多有能者,武林中不乏高手,安得集天下群雄而为朕用,三位国师,认为如何?”
“天龙”等哪敢扫皇帝的兴头,一齐附和着:“圣上说得不错。”
“震岳”道:“刚才上台的和这麻皮汉子,都不在咱们第二代弟子之下。”
乾隆笑道:“朕突然想到,如果他们十三人都上台,都能入选的话,倒是一件使人高兴的事儿。”
“嘉卜”喇嘛道:“那要看他们的了,本座想起,咱们前天才到,连今天也只看了三天,前面已入选十八人,不知是一些什么来路,可有中原一些门派的人?可要小心他们混进!”
乾隆失笑道:“国师说的是,朕躬也想过,他们多是为了色与财而来,绝不会想到咱们的意思。”
石许二人互看一眼,那等于说:“人家已经知道你老头来了扬州啦,怎么忘了人家正在打你的主意?”
但,他二人哪敢出口?
再看福康安好像只顾注视台上动手,闷声不吭,眉宇间,似在思索什么,石许二人是何等人,心中暗笑,更不敢随便插口了。
乾隆却问石磊:“石爱卿,国师问你与许爱卿,前几天已入选的十八人……”
石磊忙取出一份名单,双手捧上,躬身道:“请圣上御览。”
乾隆一手接过,边看边频频点头,念道:“不错,人才够资格,都是有来头的,只是,没有‘少林’‘武当’等什么门派中人!”
顺手递给“天龙”,道:“请三位国师看看,如有可疑,再叫来一一问问。”
石许二人忍住笑,福康安适时道:“皇上!‘少林’与‘武当’,乃是释道二家。”
是么,和尚道士还会来比武要娶美人儿为妻之理?
乾隆笑了起来:“朕岂不知,你不是说过,这两派也有俗家弟子吗?”
福康安忙道:“皇上说得是,当今所谓八大门派,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有姓戚的等八人才是咱们的心腹大患,要对付八大门派,不费吹灰之力,如咱们不顺眼,可以把他们除掉。”
乾隆拈须微笑,没开口,眼光已移注下面。
台上的两人,已经快二百招了。
台下鸦雀无声。
因双方已经斗到紧张之处,使人忘记开口谈论了。
郝壮飞果然厉害,越打越猛,拳风不但未见减弱,而且更见凶恶。
显然,台主想消耗他真力的预计不对头了。
可是,台主也已打出了火,渐渐掏出“底牌”来了。
他由一百多招后,不再见招破招,更不轻于闪避了。
而是以拳对拳,迫使郝壮飞也不得不采守势,否则,只有我吃你一拳,你也挨我一拳,非两败俱伤不可!
那黄衫台主,不愧是掌拳台的,所学甚博,先以“太祖长拳”打开困局,大开大阖,配合着灵巧的步法,已一挫郝壮飞之威势。
继之,“少林”百步神拳也亮出来,也是走刚猛的路子,顿成两虎相争,不分高下之局。
接着竟是百粤的“白鹤门”的“虎鹤双形拳”,揉入终南派的“形意拳”,更是精彩百出。
郝壮飞的查家“奔雷拳”,共是八十一式,他反覆使用,加上变化,就像不止八十一手了。
双方旗鼓相当,把台下的胡闹镇住了,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虽不懂武功,只觉得眼花缭乱,越打越好看,惊心动魄之状,都噤口无声。
当乾隆注目下视时,那个台主已再变化,又成了开始时的懒蛇病鹤。
不过,形势却大异!
只见他轻飘飘,慢悠悠的出拳,步法也是摇晃不定,活像气力不继,快要自行倒下的模样。
只是,奇怪的是郝壮飞竟也像已成强弩之末了。
他凶猛的拳风大变,额上汗出如浴,步履也由龙腾虎跃,显得十分沉重,目张如炬,瞪定对手的无力拳势,活像一只斗鸡。
乾隆看出苗头了,目注石磊道:“你吩咐过没有?”
石磊肃声道:“已经早吩咐过了,萧百庭不会违命,他不过想卖弄一下所学,使对方知道厉害而已,也免得台下以为台主都无用,如有大行家,也免人家看出破绽而起疑心。”
乾隆会意,点头道:“有理,萧百庭是你的手下?”
石磊躬身道:“是,他昔年的绰号就是‘铁拳无敌’!也即‘拳王’陆正声之衣钵弟子。”
许汉忠有点讪讪地,不等乾隆开口,就躬身道:“刚才败于姓黄手下的台主是奴才下属!奴才十分惭愧……”
乾隆笑道:“此乃小事,爱卿不必介意。”
石磊忙道:“许兄手下,高手如云,担任掌台的王式,绰号‘旋风掌’,并未全展所学,据说,前几天败在王式手下的不下八十多人。”
许汉忠目注下面道:“石兄,你看萧百庭要以‘摧心阴拳’下杀手了。”
“无敌三勇士”本是一声不响,这时,“额布”笑道:“小萧的确出火了,‘摧心阴拳’号称一绝,是‘拳王’陆正声的不传之秘,最好再招呼一下。”
石磊微笑道:“他不敢有失分寸的……”
话未了,台上人影一合,四掌电闪,大吼与冷哼并起!
是郝壮飞右肩挨了一记“阴拳”,几乎仰面跌倒,一连退了三步,摇晃不定,怒吼起来。
而萧百庭更糟了,也不知何处受伤?一连倒退八步,跌坐在台上。
台下起了如雷的呼叫,观众疯狂了。
一声咳,黑衣老者大步由台后抢出,先扶起萧百庭,随即为掠出的两个锦衣大汉扶了进去。
黑衣老者向郝壮飞一拱手,大声道:“郝壮士,你赢了。”
台下又是一阵喧叫。
郝壮飞一头大汗,一手抚住右肩,气喘如牛,只挣了一句:“咱也……输了。”
到底不失为燕赵豪雄,自己承认也败了。
黑衣老者沉声道:“不!伤有轻重,即艺有高下,本台台主倒下,而阁下站着,当然是你赢了,请入内梢歇。”
举手肃客入后台。
郝壮飞回顾台下,似很尴尬。
锦帘后闪出两个美婢,春风俏步,一边一个,来请他入内。
适时,台后有人高声宣布:“各位英雄听着,台面很广,可以同时上台三四位,为使大家多开眼界,敬请踊跃上台献艺,本台分别派人领教,盛会难再,请勿错过!”
话声刚落,台下又是一片叫嚷:“好呀!好呀!”
猛听一声哈哈道:“慢着,我来也……”
也字落处,人影如箭,射落在台上。
来人露了一手“穿云箭”的轻功,平射四五丈,很多人刚抬起头来,他已凌空掠过四五丈的人头,飘落台上,一点声息也没有,真的轻如飞絮,片羽沾尘。
单是这一身轻功,已够惊人,如果他要比轻功的话,非他莫属。
台下彩声如雷。
不料,却是一个一身华服的美少年,除了一双桃花眼,游光闪烁外,可说是当代潘安,子都再世。
他一摇手中折扇,潇洒地向黑衣老者一指道:“小生有话说。”
黑衣老者拱手道:“请教。”
美少年折扇轻摇,目注进退不安的郝壮飞,笑吟吟道:“这位老兄,也有入选的资格?未免不公,若此,天下美人,都归莽汉,不才如小生,未免有‘卿本佳人,奈何命薄’之感,天下不平,无过于此也!”
郝壮飞喘息未定,闻言回身,还未开口,黑衣老者已接口道:“相公之言差矣,这是人人看到,都依台规行事,能合台规者,皆能入选,相公高明,美人尚有多位,尽可指名较艺,只要相公有能,何必见嫉他人呢?”
美少年静静听着,始终满面含笑,一派斯文,先使人好感,等对方说完,才一收折扇,敲在左掌,道:“小生抵此已半月,由中秋子夜花会开始,直到现在,只是看,而不屑上台者,以区区池塘,不足容蚊龙之飞跃,徒使高人哂笑耳……”
好大口气!
黑衣老者接口道:“好说,足见高人法眼,请问尊意若何?”
美少年仰面笑道:“如照鄙意拙见,当先修正台规!”
语更惊人,台下一片寂静,他的话,吸住了全场注意力。
黑衣老者笑道:“请教如何修正?”
美少年哂然道:“第一:既然欲借美人黄金,笼络天下英雄,就当知天下之大,能人太多,就应无所不包,岂可局限于拳、掌、指、兵刃、暗器?试问真正高人异士,对此小焉五种,不值一顾……”
黑衣老者目光飞闪,振声接口道:“相公高论甚是,身怀绝学之士,不知多少,相公之意如何?可是要一展罕见之学?抑是另有高见?”
美少年一展折扇,道:“由此类推,见微知著,可见花会主持者之孤陋寡闻,真正高明,皆不屑于出手,大鹏振天,岂愿与燕雀争高下哉?”
好利害,会骂人,不但把花会中人骂了,连这九天已上过台的人都成了区区“燕雀”啦。
郝壮飞可不懂这些,目张如铃,不住往台下扫视着,刚叫了一声!
“你这穷酸……”
话未了,美少年已向他轻蔑地看了一眼,冷声道:“狗眼看人低,真是粗胚,小生家财千万,富可敌国,何穷之有,你……”
郝壮飞大怒,吼道:“你小子只会掉文,不是酸……”
美少年接口道:“是文雅,岂像你这种粗货,只知想得美人为压寨婆娘,也不先照照镜子,不是尊容生得好,老天何故乱加圈?”
台下响起一阵大笑。
郝壮飞怒嘿一声道:“咱先劈了你这小子!”
大步冲来。
却被黑衣老者拦住,赔笑道:“壮士息怒,只管去歇着,已经入选,何必……”
美少年截口道:“此君只知美人好看,黄金好用,可惜未见过世面,小生灶下之婢,也是国色,黄金如土……”
伸手往腰间一探,一摊掌,道:“就凭这个,也能把你们兄弟十三人全部买下来,你识货吗?”
全场哄然!
黑衣老者一震,退了一步。
郝壮飞本是怒目圆瞪,恨不得就要出手,突然神色大变,凶相一收,连道:“你……你是……”
一顿脚,竟飞身下台,钻入人丛中去了。
那两个俏婢女呆呆地看着美少年的左掌,直发怔。
少年左掌上,不过是一颗蛋大的明珠,却有九窍,精光四射,使人目不能逼视,光幻五色,流转不定,真是人间少见,天下难求的宝珠。
连台上的乾隆也为之一怔!
福康安沉声道:“是‘九灵珠’,天下至宝也,此人必是滇南‘九灵庄’中人,多少与吴逆三桂有关……”
向石许二人注目一扫,疾声道:“你们呆个什么,火速准备应变!”
石许二人原是互相惊视,闻言一低头道:“得令!”
先后转身,向飞桥掠去。
乾隆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这就是吴逆当年不惜一切代价,用来作讨好娇妾陈圆圆的‘定情珠’吗?听说有不少妙用……”
福康安点头道:“皇上别多说了,此人来的蹊跷,不知尚有多少党羽同来?此人出现,大出意外,他似已觉察咱们在上面,故不宜多言。”
目光扫过曾天泽与霍天恩二人,又向“三勇士”看了一眼,沉声道:“你们注意!”
他这一说,不但乾隆住口无声,连曾、霍二人及三勇士都凛然心寒。
果然,美少年似有所觉地向上面看了一眼,呆了一下,旋即迅速地把宝珠收起,淡淡一笑道:“俗物太多,不说也罢……”
转身就要下台。
本是神色连变的黑衣老者忙抱拳笑道:“公子请留步,老朽正要请教……”
一挥手:“准备修正台规!”
台后立即有人大声应着。
美少年微微一笑道:“算了,扬州乃风月之地,只可说风月,可惜大好美人,都成随鸦之风,小生看得好难过,反正出身也都不高,也只好由大家抢吧!”
黑衣老者忙道:“高见,高见,请再惠教一二。”
美少年笑道:“是认真求教吗?”
黑衣老者忙道:“当然。”
美少年仰面道:“你能作得主吗?”
黑衣老者一呆——
美少年哈哈道:“不说也罢,废话劳神,不如喝酒去,听歌去,召妓去……”
好狂,简直目中无人,好像是在他自己家里。
黑衣老者目光连闪,沉声道:“老朽可以作主!请教。”
美少年道:“真的?”
黑衣老者正色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朽忝为总台主,敢说一句,一切照办。”
美少年点点头道:“这还有点小趣味!”
一仰面,道:“你们太小家子气了,虽说有美女,黄金,名马,华厦作彩头,如果是我,一定先摆出来以助佳兴。”
什么话?台下人都伸长了脖子,张大了眼,竖起了耳。
黑衣老者沉声道:“公子之意是……”
美少年道:“应该如此做,把名马一律系于台下,黄金堆在台上,华厦可以绘图悬挂,主要的一点,所有的美人应当一律出台。”
台下响起了如雷叫好之声。
美少年一敲折扇道:“这样,才能使大家有兴趣,好色者为了美人在眼前,非全力以赴不可,好财者见金眼开,也非特别卖力不可,何况可以兼得,自然足可一观了。”
黑衣老者道:“绘图是来不及,名马也不太方便,黄金可以照办,美人刚才已经出台了。”
美少年哂然道:“我的意思,是美人必须让人人都看到,看够,最好是能各出花样,让大家先饱眼福,再饱耳福。”
黑衣老者一怔道:“公子之意?”
美少年道:“她们也可献艺呀!”
黑衣老者苦笑道:“公子弄错了,她们都不会武功!”
美少年哑然道:“错了,她们皆是一代尤物,从小习技,各有专长,应当……”
黑衣老者大悟,哦声道:“公子是要她们弹奏拿手的乐器?”
美少年笑道:“是呀!小生久闻秦淮绝色,扬州风流,难得集绝色于一堂,正好让大家同乐一下,只要她们照办,小生也保证上台者大有可观,如能早依此意,天下高人,不云集扬州者,我不信也!”
乾隆脱口道:“好,是咱们失计了,可惜……”
福康安忙道:“已传声吩咐陶子然照办,看这小子还有什么鬼花样?”
黑衣老者,即是陶子然,他连声道:“高见,高见,老朽一律照办,请公子入内再加指教如何?”
美少年摇手道:“不必,就此已差强人意了,别再耽误时间!小生忝为观众之一,恭候。”
黑衣老者忙道:“遵命了,等下务请上台一展绝学,老朽也可沾光一开眼界!”
美少年哈哈一笑道:“看着办吧,如能使小生动兴,一定不负所望!”
话落,折扇轻摇,已一脚跨出,人已到了台下。
台下疯狂,大喊大叫,震耳欲聋,每个人都是差点要向美少年挤来,仔细看看他。
可是,他却双手一举,喝了一声:“大家静下来,一吵,人家也不高兴,把美人吓着了,看不成了。”
果然有效,立时制止了别人开口及挤动。
美少年潇洒地向台上最近的人一笑,就站在人丛里,靠他最近的人,都纷纷让开一点,表示尊敬。
台上可忙成一片。
几十个锦衣大汉与俏环纷纷现身,在移出椅子绣垫,为美人设座。
连对面的看台上花会主持人也纷纷离座,站起来看。
你想,不但可以饱看美人,还可以听到那么多美人奏乐,在平时,做梦也想不到,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被美少年几句话,就可开眼饱耳,好不快活。
日已平西,黄昏已到,大家忘记了肚子饿,一步也不肯离开。
在重重叠叠的人潮中,由于美少年的出现,在靠东南面也起了一阵“浪花”。
那是十多个和大家一样,毫无岔眼之处的“观众”。
都是一般市井中人的装束。
谁也不知其中竟有“丹心八友”中的郑老二、顾老三、常老四、王老五、施老七。
还有拥有门徒千万的“天地会”副会主“银须钢胆”
戚文鼎及座下九大香主。
更有丐帮十大分舵主分散在四面不为人注意的角落。
除了戚长春及陈婉若未到外,而卜星楼、杨小真、石飞红、钟离明、孟昭芳及各大门派掌门以下,皆不知下落。
其实,他们都在紧张地做各人的事,连“修罗四血”
中的杨玉真、金宏、郎万昌三人也已到了扬州,在等待下手。
自美少年一上台,郑思明就先蹙起了眉毛。
王思古服下许汉忠的解药后,已算复原了八分。
他一肚子的气,只想找许汉忠泄恨。
他一看到美少年上台,就向常修笑道:“你看,这小子一双眼,分明是一个色鬼,偏偏神光内蕴,好像功力极高,这不是令人难解的怪事吗?”
常修头上戴了一顶遮阳斗笠,掩盖到眉毛,不过是为了光头,毫不在意地道:“大约是新出道的下五门淫贼,不知出身何人门下,功力好高,看他上台的轻功,就不在卜贤侄之下。”
施豪吸了一口气道:“真是人外有人,不可小觑了这小子,说句笑话,如果要凭功力选出武林盟主的话,在年轻一辈中,恐怕只有这小于是卜贤侄之敌。”
王思古道:“等下相机把他除掉,我一看他一双眼,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恰好,美少年竟亮出了那颗宝珠!
顿使郑思明吃了一惊。
郑思明沉声一叹:“果然不简单,‘九灵庄’的人到了,这倒出我估计之外!”
王思古道:“那就是‘九灵珠’?吴逆早已伏诛,死不足惜,听说他的儿子逃命,‘九灵珠’也失踪了,近十年,只听说滇南出了一个‘九灵庄’,十分神秘,无人深知细底,入探者没有人可以活着出来,难道他们也想来捡个现成?”
郑思明蹙眉道:“如是那样的话,对我们是件好事,至少没有害处,亦可说是我们的志同道合朋友,如另有用心,却使我们不得不速作应变准备,免影响大计!”
常修道:“这小子能作什么怪?”
郑思明沉声道:“老四,你就是不用脑子,你想,满虏对吴逆可谓不在对我们八人之下,吴逆早已垮掉,以满虏之斩草除根的一套,岂有容许漏网之鱼之理?既有‘九灵庄’之说,他们岂有不留心之理?至少,不会比我们知道得少!而这多年来,他们毫无办法,并非没有行动,十有八九是派去的人,尽遭劫数,使满虏心寒胆落,不敢再去送死……”
常修接口道:“恁地说,他们是和我们一样的立场,也即弘历的死对头了!”
郑思明苦笑道:“这样最好,但,我看此人眼光不正,心志可知,决不会对我们有利!当着这么多人,就亮出那颗珠子,由此一端,即可知他心怀叵测……”
王思古道:“可能是少不解事,无心眩露,同他来的人一定不少,决不止他一人!”
郑思明道:“当然,但此人必然是一行之主,否则,珠子不会在他身上!”
施豪道:“是了,他刚才已经说明等下要上台,我们不妨看下去,看他出什么鬼点子,我们再见机行事。”
郑思明道:“那要火速通知卜贤侄,再报告戚大哥,以免万一为此竖子误了大事!”
施豪道:“戚老大处,我自己去一趟,卜贤侄与两个丫头处,由你看着办。”
郑思明点头。
施豪穿出人丛,走了。
全场起了哄动。
台上已经有了动静,先出来几十个穿着新衣的人,手上都拿着乐器,分明是校书院中的“乌师”。
也即是教导妓女技艺的师父。
接着,香风先飘,刚才出台亮相的美人儿,一个一个含羞低头走出。
各人又换了各人认为最合身,最好看的衣饰,真是艳光照人,使人目迷心摇,意乱情昏。
每人有二个俏环陪着,一字排开,向台下福了一福,盈盈各归座位,低头不敢仰视。
把全场的人,引得心痒难搔,只有流口水,傻笑的份儿。
那黑衣老者陶子然已含笑走出,向大家一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目注美少年停身之处,大声道:“美人已经出场,一律以拿手玩艺为大家助兴,黄金也已运到,现在,请各位英雄继续上台献艺,老朽恭候,拭目以持。”
说罢,亲自拉开一道锦幔!
老天,金光刺眼,尽是十足的大号金元宝,金砖作底,垒得如小山一样高,真叫人眼红得想伸手。
陶子然再一挥手——
那几十个“乌师”先拉起了各种乐器,一片悦耳悠扬。
接着,那些美人的俏环也为她们的姑娘捧上各种乐器。
她们羞答答地接过,纷纷理弦调柱,吹的、弹的,顿成一片人间那得几回闻的美妙合奏。
陶子然向美少年哈哈一笑道:“已照公子之意办了,差劲之处,尚望包涵,就请公子上台品评一下如何?看哪一位美人可得公子青眼。”
这分明是逼着美少年非上台献艺不可了。
全场精神一振,喝起彩来。
美少年哈哈一笑道:“不忙,台下高人很多,等大家先露几手,如果没有人,或者小生兴趣来了,当然会露几手给大家开开眼的。”
好狂的口气。
使那么多美人儿都情不自禁地向他投来媚波一瞥。
只听一声震天狂笑:“好家伙,大爷不信邪,先陪你这小子玩玩可好?”
话落,人影横空,已到了台上。
这时,台上已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只见上台的人,一身天蓝色的紧身装,大红披风,豹头鹰目,巨鼻大耳,双目精光激射,直逼台下美少年,威态慑人。
美少年笑道:“朋友,请照台规行事,赢了台主,可得美人黄金,何乐不为,岂可为小生破例,断断不可!”
台上已经换了新写的台规,除了把五种比武式改成不拘任何武功,皆可各展所学,没有限制,一律敬陪外,其他都照旧。
并没有规定可以找台下的人比武呀。
那个大汉声如洪钟,大笑道:“怎么,小子怕了吗?就闭住鸟嘴,免开尊口,吹什么大气?”
美少年刚一轩眉——
黑衣老者陶子然已抱拳笑道:“好汉息怒!请照台规行事,如果景仰这位公子绝学,等下不怕看不到,不服的话,届时再由大家公议!”
美少年笑道:“一句话,就这么办!”
那大汉约觉得难以激将,只好哑笑一声道:“也罢,真正的高人,也不会为了女人金子上台的,咱家就先看别人的,等下再作决定!”
就要下台。
美少年哈哈道:“朋友,错了,自古英雄皆好色,断无名士不风流,美人,黄金,人人所爱,何必故作矫情!自鸣清高者,皆不识时务耳,你不敢献丑,就让别人也好。”
壮汉大怒,喝道:“你为何只会说,不敢上?”
陶子然笑道:“已经说过了,等下这位公子自会上台。”
壮汉吸了一口气,恨声道:“好吧,咱就弄一个小姑娘消消火气也好。”
全场大笑。
只把那班美人儿羞得低垂螓首,脸泛桃花。
实在说得太粗了,那壮汉有点高兴了得意忘形地向她们看来看去。
陶子然道:“请好汉先报字号。”
壮汉一拍胸,道:“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包震东,名列‘燕云十三客’老四!”
陶子然拱手道:“原来是包四大侠,美人爱英雄,请选一位。”
包震东号称“金刀客”,当然是精于刀法。
他大约也不好意思,一指那个弹筝的美人,道:“就是那个比较白胖的小娘儿好了。”
说罢,铁腕翻处,奇光打闪,成名兵刃“泼风紫金刀”已经拿在左手。
那位弹筝的美人,被他一指,在这么多眼光下,瞟了他一眼,羞得筝也停弹了,就差点要往后台跑掉。
黑衣老者陶子然沉声道:“阁下要用兵刃?”
包震东道:“废话,不用拿出来干什么。”
黑衣老者沉下脸,叫了一声道:“好!兵刃无眼,须防溅血!”
包震东大笑道:“挂彩也是大好事,为了女人,丢了吃饭家伙也不含糊,何况娘儿他要出血的!”
陶子然寒声道:“好,既然阁下不在乎美人面前见红,自当敬陪!”
一挥手,喝道:“请阴台主!”
人已快步退入台后。
一声冷笑道:“本台主奉陪,阁下只管施展威震河朔的泼风快刀!”
话出,人现,竟是一身红衣的瘦长中年人,深目削鼻,双颧突出,面色阴沉,使人一见,就有一股凉飕飕的味道。
十二个锦衣大汉已作半月形站在美人们的左右,显然是为防万一,保护她们的护花使者。
包震东狂笑一声:“好,看刀!”
“刀”字刚落,寒光电闪,已一闪而没。
台下惊呀声起,一片红影飘坠。
竟是红衣台主的半截右袖。
包震东一未亮门户,二未吐招式,根本不知他如何出刀的?
那片断袖,显然是他一刀之功。
难怪此人卖狂,不愧“快刀”之称。
红衣台主暴退八尺,才侥幸避过这一刀,还是他闪电出右手,引开包震东的眼神所致。
红衣台主目射凶光,喝了一声:“好刀法!”
刚翻腕亮出一柄弯月形的弧形剑——
包震东已再发狂笑:“还刚开始呢,你看清了!”
话出,寒光连闪,已攻出三刀,简直叫人无法看清他是什么招式。
一阵金铁交鸣,红衣台主剑芒如电,硬封了对手三刀,还了一剑。
包震东暴喝一声:“好剑法!”
话声中,封了对手一剑,又还扑三刀。
金铁交鸣不绝声中,只见刀光如雪,剑芒飞闪,双方以快打快,斗在一处,眨眼就已二十多个照面。
渐渐地,只见刀光剑芒,几乎看不清二人面目动作,只见一团红影和一团黑影在刀光剑芒中如珠走盘,互相滚动,时分时合使人眼花目眩。
全场鸦雀无声,够人心紧了。
叱喝倏起,人影双分。
刀光敛去,剑芒无踪。
悦耳的乐声零乱而止。
美人儿起了一片尖呼!
十二个锦衣大汉已一字排开,挡在她们前面。
真吓人!
红衣台主被拦腰刀斩!
由于刀过太快,弧形剑还在手上垂着,紧握不放,上半截身子才歪倒,血如急湍射起。
包震东呢,身形随着左手挥刀之势,向右微倾,半边脑袋却不见了!
是被凌厉的剑势劈落在台下,被美少年随手一挥,滚弹到台下暗处,竟没人看到。
鲜血飞溅半台,连脑浆下流,随着尸身,向右仆倒,泼风紫金刀插落在红衣台主右面六尺之处,尚在摇晃不已。
台下大约惊呆了,回过神来的,就要跑,引起一阵混乱。
黑衣老者陶子然一声大喝道:“各位勿惊,兵刃无情,动手难免!这么多人,怕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想溜的也定了神,只是不少人已掩住眼睛,别过头去,不敢看,看的人面都吓黄了。
由台后抢出四个锦衣大汉,两个迅速地把红衣台主两截尸身及弧形剑抄住往台后隐去。
另二个,正要收拾包震东,又怔住了!
人影横空,挟着狂风,连串怒喝震耳,已有八人先后飞身上台。
台后人影连闪,又走出十二个锦衣大汉,还有四个台主。
共是二十四个锦衣大汉,好像是专为护花而出。
那班美人儿及俏环们和“乌师”已纷纷以袖掩面,浑身发抖,真是吓坏了。
那四个台主已左右各二,站在黑衣老者两侧。
八条人影,一上台,就齐拥向“金刀客”的尸身。四面查看半边人头下落。
其中二人,一言不发,一个抄起了包震东尸身,一个拾起了“泼风紫金刀”,死盯着黑衣老者。
那是怒极的表示,充满了仇恨敌意。
陶子然神色一变,迅即平静地抱拳道:“各位可是十三客中人?”
中间的一个红面大汉哼了一声:“废话!咱就是胡必扬!”
陶子然忙拱手道:“原来是‘无敌客’胡大侠,久仰,久仰……”
胡必扬就是“燕云十三客”之首,年纪不过四十五六,却早已名震江北七省,俨然黑道领袖江北的总瓢把子。
胡必扬目射精光,哼了一声道:“阁下可是当年立寨巴山的‘八臂神君’陶老当家的?”
陶子然一震,拱手道:“不错!恕陶某眼拙,未曾拜识胡大侠。”
胡必扬仰面一笑,道:“咱家只算后生小辈,哪在陶老当家的眼角里?胡某因事,刚刚抵此,是听说郝老八失手,想看看是哪位高明?想不到竟是陶老当家坐镇,老四有眼不识泰山,如兄弟没有走眼的话,能和咱们老四同归于尽的,当是‘鬼剑’阴北辰!”
陶子然沉声道:“胡大侠无所不知,佩服,佩服!”
胡必扬疾声道:“动手不留情,老四该死,只怪他学艺不精,咱们只有给他找场子,扳回一些本利,没什么闲话。咱家要请教陶老当家的,多年不见,为何突然纠集这么多道上朋友,来为一些暴发市侩充场面?”
是当面骂人,很损。
陶子然面不改色,连连点头道:“胡大侠‘条子’拉得对极了,陶某当然会交代过节,本台阴台主也是一样,却无半点责怪胡大侠之意,承下问,陶某和一班朋友也只是静极思动,想借此花会,和道上朋友叙叙旧,看看有多少后起之秀而已,并无他意,胡大侠如何指教?陶某恭听。”
胡必扬豪笑一声道:“好!咱们兄弟一时高兴,过江南游玩,不料先少了一个包老四,非找回这场面子不可!”
陶子然截口道:“胡大侠,别忘了扬州不是河北,胡大侠要如何赐教,只管吩咐。”
胡必扬大声道:“陶老当家的,想必就是总台主,当然由咱家讨教一下,不知尚有几位高明台主?咱们兄弟,除下三个在招呼郝老八外,全数在此,一并讨教。”
这,等于要全力相拼了。
陶子然沉声道:“好!请依台规行事,陶某一一奉陪好了。”
胡必扬豪笑震天:“痛快!恁地说,趁着这儿还可多几个人施展,咱和老二,老三,老五,老六先献丑了,就请陶老当家的与这四位朋友不吝下场!”
一挥手,先甩掉披风,老七,老九与老十,三人已由老七挟着老四包震东残尸先飘身下台。
陶子然向左右四台主看了一眼,笑道:“承胡大侠盟兄弟看得起,我们只有舍命陪君子了,请胡大侠先指定五位美人吧?”
人已退向下首。
其他四台主一点头,也自散开,走向下首主位。背对内,面向台下。
胡必扬大笑道:“胡某已经过了四十岁,不合台规,请陶总台主破例一次,老二,你们就照台规行事!”
老二“神剑客”古如风应声道:“俺古如风,名列十三客行二,三十八岁。”
老三“独行客”刘白羽接口道:“俺是老三刘白羽,三十七岁!”
老五“双钩客”戴一鸿叫道:“咱是老五戴一鸿,三十六岁!”
老六“独臂客”凌风御冷丢丢地道:“老六凌风御,三十五岁!”
陶子然沉声道:“好,候教,先贺五位夺得美人归!”
这也是骂人不在皮,而在骨子里,兄弟十三人,老八先挂彩,老四飞头,等于为了美人送命。
现在,已成大仇,就是赢了,也担上一个轻义重色的污名,叫人好难过。
胡必扬为十三客之首,自有过人之处,敞声大笑道:“红颜祸水,咱们老四已因色亡身,胡某生平不喜女色,如万一承让,当让贤他人,决无非份之意,陶老当家的,您请!”
话落,双掌一按腰间,抽出一对碗口大的八角金锤。
“无敌客”以一双肉掌,称霸河朔,极少动用兵刃。
这一对金锤,非生死相搏,绝不施展,他本有“金锤客”之名,因双掌就无对手,艺冠兄弟之上,故换得“无敌”之号,他双锤一亮,陶子然也是心神大震……
显然的,胡必扬为报老四之仇,已下决心舍命一拼,站在身为总台主的陶子然,为了一个手下阴北辰,和“燕云十三客”成了生死对头,真是无妄之灾。
他当然清楚,以“无敌客”之得名,决非幸致,这一场,不论输赢,都是大麻烦。
首先,他无法向弘历交代,因为顶头上司石磊已早传声下来,要拉拢“十三客”。
不料,兵刃无眼,“鬼剑”阴北辰在生死关头上,无法抽身认败,只有拼命,成了与敌偕亡之局。
这一来,就难善后了。
而又势非动手不可,真叫老奸巨猾的他,也感心乱。
他有“八臂神君”之号,由石磊指定他为总台主,当然也是一身绝学。
他久久不闻“头上”再有传声吩咐,被迫处此,只好硬着头皮把多年不用的一对“仙人掌”由背上皮套中抽出。
在吊台上——
乾隆以下,当然也看得清楚,听得分明!
为什么不作表示呢?
乾隆明白,“鬼剑”阴北辰并非胆敢抗命,而是兵刃无情,又在“金刀客”包震东出名的“泼风快刀”猛攻之下,阴北辰想抽身都不可能,又不便输得太脓包。
就在这种迫人形势下,生死一瞬,以一命换一命了。
既不能怪阴北辰,当然更不能责斥石、许二人及“八臂神君”陶子然了。
“无敌客”胡必扬等一出面,以燕赵豪客之重义气,为盟兄弟报仇雪恨,是必然的事。
双方都已骑虎难下,总不能叫陶子然等认输了事。
因为,已经死了人,口头上纵然赔罪认输,仍是难了之局,除非让胡必扬等快意报仇,任由对方处置。
那是不可能的事,别说陶子然等绝不甘愿如此认命低头,只要稍一应付不慎,这场“花会”就等于未圆满就结束被胡必扬等搞垮了。
这当然是不愿见到的事!
因此,乾隆只有一言不发,严肃地看下去。
福康安则是心事重重——
他要防备“丹心八友”与“天地会”及各大门派瞧出苗头,来一个拼命强攻。
“九灵庄”的人出现,使他有把握应付“丹心八友”
的信心全部动摇了!
假定“九灵庄”是与“丹心八友”互通声气,站在一边,特为“八友”驰援助力的话,双方实力,立即悬殊易势。
以福康安的部署,是想一举消灭“丹心八友”及“天地会”主要头脑,打的是冒险的如意算盘。
却根本未把“九灵庄”的人估计在内。
如果“九灵庄”只是偶然巧合,来看“花会”的话,福康安不会紧张,但,由于美少年已经上台亮相,并出示“九灵珠”,则显然是投石问路,先露颜色,当是“有为”
而来。
如此,就得把“九灵庄”的筹码按在“丹心八友”这一边,如以两者之实力联合对付,则大事不妙,无异陷入“八友”的计算之内!
因此,他先派出石磊与许汉忠,作紧急应变布置,全力调集在扬州可以运用的力量护驾。
他一面在盘算进攻防守的策略。
他知道,此时乃最紧要的关头,不能一着走错,所以,他不能示意皇上“走避”。
他在全副精神注视那个美少年的一动一静。
因为,美少年就在台下,最靠近台边,随时皆可上台。
而,在福康安来说,是有利亦有弊。
利在美少年的位置,正在吊台上目力可及之处,可收监视之效。
何况,他知道阴北辰失手,和“燕云十三客”已成大仇,想羁绊其余十二客,收为已用已不可能,只有由陶子然等先行“交代过节”,硬拼一场再说。
如果陶子然等能够占到上风,“无敌客”胡必扬等势必毁羽含恨下台,无颜再留下,只要“花会”能继续下去,圆满结束,以后再对付胡必扬等,就不成问题了。
万一陶子然等失手呢?
以福康安之估计,陶子然及手下的各台主,皆是从大内侍卫中严加挑选的好手,即使不能全胜,也未必落败。
如果意外受挫,则不惜饬令“三勇士”或曾天泽、霍天恩等以太上台主身份出手,先把胡必扬等毁在当场!
因此,福康安当然也无话可说,只有静以观变了。
这就是陶子然等没有接到“上面”指示的原因。
陶子然等当然只有全力一拼了。
他的“仙人掌”一亮出,“无敌客”胡必扬已狂笑一声:“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胡某能领教陶老当家的一身绝学,不负扬州之行,为报四弟之仇,只好冒犯了!”
说罢,人已闪开身形。
陶子然皮笑肉不笑地道:“胡大侠,请赐招。”
他是被胡必扬左一声“老当家”,右一声“老当家”,挖了他的痛疤,又被胡必扬以杀弟之仇为借口,逼着动手,引发了凶心,杀机狂炽!
胡必扬大喝一声:“陶老当家,接招!”
双臂一圈,一抖,金光连闪,好像脱手飞锤,左手金锤当胸直击,右手金锤横扫过来。
原来,胡必扬的八角金锤,制作极费匠心。
不但金锤的八角凸凹处有利害杀着,连锤柄中也有名堂。
表面上,锤索是长约三尺的铁链,却在索眼中另有“铁线蛇”脊筋与人发金丝缠绕的一条暗索。
这两条暗索,长达二丈,专为远攻及出人不意时飞锤伤人。
暗索因是最坚韧的蛇筋,加上人发与金丝密绕,宝刀宝剑也无法断它,叫人防不胜防。
他出手飞锤,却是用的铁链,因为双方相距咫尺,铁链虽只三尺之长,加上双臂与步法,威力已至一丈方圆。
陶子然是何等人?他那“八臂神君”之号,就是擅长于远攻近打的暗器,一经施展,好像有八只手,一见胡必扬出手,就是歹毒霸道的杀着——因为对方左手锤打正面,不足奇,右手锤横砸,就是堵死了他的左右闪避之路。
除了被迫后退外,只有硬接。
金锤之威,就是冲力与弹力大,在这种招式下,如果硬接非双手真力与对方强搏一招不可。
否则,只有后退,如冒失硬接,轻则两臂酸麻,虎口震裂,重则兵刃被震脱手,非死即伤。
如后退闪避,就等于先输了一招,失去主动!
陶子然一咬钢牙,冷笑一声:“来得好!”
一式“镫里藏身”,上身向左闪出二尺,避开当胸一锤之势,左手“仙人掌”向来锤铁链处截去。
右手“仙人掌”,凝足真力,硬封拦腰横砸过来的金锤。
一声大震!
胡必扬疾撤左手锤,右臂加劲,恰好砸在对方“仙人掌”上。
胡必扬沉腕收锤,陶子然只觉右手虎口一热,“仙人掌”几乎脱手,被震得右臂一麻,上身一震,忙向左飘出丈许。
胡必扬已双手收锤,卸去了陶子然左手“仙人掌”横截之力。
陶子然怒嘿一声:“胡大侠好猛的神力!”
其实,他已知自己功力,略高于胡必扬半筹,因为,以“仙人掌”之短,能硬封住对手一锤之力道,就非功高半筹不可。
胡必扬狂笑一声:“好说!陶老当家不愧道中前辈,胡某只好献丑到底!”
话落,猛旋身,一拗步,左手锤向右横扫,右手锤打了一个急旋,莫测其意的在半空打转悠。
陶子然哼了一声:“来得好!”
不闪不避,不退反进,一式“龙形一字”,直抢中宫,左手“仙人掌”斜点胡必扬左腕脉门,右手“仙人掌”如蛇吐信,直指胡必扬胸前“将台”、“膻中”、“七坎”等穴。
这是以短攻长,兵临城下,直捣黄龙的奇变打法。
以陶子然之经验,“仙人掌”是短兵器,而对手双锤则利远攻,因为索链可利用。
如果闪避或后退,正是对手发挥威力的机会,先机一失,就难扳回挨打局面。
只有冒险欺进对方门户,封住对方双锤回旋之势,攻敌所必救,只要能够截断对方双锤铁链,立操左券。
对手只要一闪避或后退,他就可以紧逼欺进,使对方空门大露,短兵相接,双锤难以施展就反成了累赘。
他想得好,如照一般来说,不错!
可惜他走了眼,胡必扬既仗双锤成名,又有“无敌”
之号,当然非比等闲,一见对方逞勇欺进,正中下怀,无异自投陷阱。
左手锤已发出,横扫之势,已被对方欺入之势所制,等于力道打空,眼看对手左指脉门,右叩当胸,除了飘身闪避或收锤倒纵之外,已无还手之地。
就在这一眨眼间,胡必扬上身疾仰,猛向后倒,似想以铁板桥让过一对仙人掌的力道。
陶子然大出估计之外,未料到对手会自露败势,真是该死,天假之便,阴笑一声:“得罪了!”
右手直点而出的“仙人掌”疾化“凤点头”,向下砸落。
同时,左手“仙人掌”原式不变,随着对手向后倒之势,斜飞而下,想先断了对手一臂,以免对手收锤。
双方都是反应奇快,台下都以为胡老大完了,两个照面,就砸了锅!
陶子然刚猛听到急促的传声:“小心后面!”
未容他转念,背后风生!
同时,头上黑影下压,好像沉雷击顶!
百忙中,陶子然刚想拼着同归于尽,双臂加劲,原式不变,向下疾砸,顺势向左方一滚,想以“懒驴打滚”避开后面和头上之变!
陶子然只觉得右手一震,已被仰倒的胡必扬飞起右脚,踢中右肘骨,腕骨立折,“仙人掌”也脱了手!
接着,右腰背上挨了一下重的,把他打得一个狗吃屎,直向胡必扬仆倒!
半声闷哼刚出,背上一震把他打得口喷鲜血,立时气绝!
他的身形像球一样被抛落台下!
真是奇妙!
原来胡必扬身向后仰之际,左手已疾收,本已打空的金锤正好回撞在陶子然的右腰背间。
右手一用暗劲,在半空打旋的金锤如殒星下落,正好砸在陶子然向前仆倒的背脊上!
几百斤的力道,陶子然连挨两下,焉有命在?
胡必扬却在同时手脚并用,右脚踢折对方肘骨,左脚踢在对方小肚子上,就把陶子然的尸身踢落台下去了。
谁都以为他必死,不料,丧命的却是陶子然!
他因仰倒地下,左臂也被陶子然的“仙人掌”划下三个血洞,深达寸许,又被陶子然喷了一脸的血。
他一个“鲤鱼打挺”,刚刚立起,举右袖,想拂去满面鲜血之际!
猛觉一缕冷风,由上而下,刚警觉想闪避,左脚刚移,“百会穴”一震,他吼声未出,只见他身形猛跳了一下,扑地一声,仰面倒在台上,双腿一直,也完蛋了!
双锤落在台上,滚动了一下。
变化太突然了!
台下都口张目呆,楞住了。
早已和四个台主各亮兵刃,斗在四处的“双钩客”、“独行客”等四人,当瞥见胡老大以“铁板桥”仰倒之际,都大吃一惊,无奈无法分身抢救,连早已下台的老九等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电光石火中,胡老大竟突出奇招,把“八臂神君”陶子然毁于双锤之下,都是心中狂喜,正要开口助威,连话尚未出口,胡老大又突然倒下了,还以为只是受伤昏倒,“双钩客”等四人无法分身,在台下的老九“无常客”和老十“吊客”双双飞身上台。
他俩伸手扶起胡老大,同声叫道:“大哥……”
也同时发觉不对!同时变色,手忙脚乱地在胡必扬身上查看致命之处。
“无常客”孙百幻怒吼一声:“是哪个鼠辈暗算了咱们老大,快滚出来!”
“吊客”白门旗一张哭丧脸因愤怒抽搐着,说多难看就多难看,死气沉沉地哼呀了一声:“在这里!”
他已发现胡老大的致命处,是头顶“百会穴”已成了一个血洞,正在冒出血泡。
只见胡必扬双目怒张,一副死不瞑目的凶相,再加上满脸是刚才陶子然喷出的鲜血,更加可怖,虽在灯烛灿烂之下,台下起了一阵骚动,不少胆小的人转身就想溜,人挤人,乱了。
孙、白二人,四目厉芒怒射,四面扫视,显然,他二人是想查出暗算胡老大的人。
“双钩客”等已知不妙,就想撤身,无奈,那四个台主,因陶子然意外失手,都在惊怒之下,横了心,何况“上面”还有人在看着,恨不得把“双钩客”等四人立毙台上,哪里容得他们抽身?
“双钩客”等既知胡老大已被人暗算,又在对手疯狂猛攻之下,一想到暗算胡老大的人,必然是对方的同党,同仇敌忾,恨上加恨,也同样想拼得一个够本,拼得两个有利息,“双钩客”一声怒吼:“为老大、老四报仇!”
双方都已毫不考虑地拼命相搏了。
谁也不知道是吊台上福康安亲自向胡必扬下的手!
他原以为陶子然斗胡必扬,即不胜,也决不会败,至少也得百招以上,才可分出高下,又正在心中盘算,未免疏神。
等到瞥见双方一动手,就走险招,刚喜陶子然在三招两式之下就了结胡必扬,刚笑了一声:“这也算是‘无敌客’……”
话还未落,陶子然已被踢落台下。
这种突变,使福康安惊怒之下,猛挥“黑教”“锁喉指”,向胡必扬“百会穴”弹了一指!
无巧不巧,“无敌客”胡必扬正当惊魂刚定,一击得手,心头狂喜之际,又被陶子然喷了满面血,双目难睁,左臂奇痛之下,他绝未想到会有人在头顶上向他下手!
福康安出指之快,力道之强,都比他高一着,胡必扬正当疏神之际,所以应指毙命!
他为何不连续向孙百幻,白门旗照样下杀着呢?
因为,他还要监视那美少年。他已瞥见台下的美少年在胡必扬倒下之际,双目电闪,仰面向上看来。
同时,还向左右身后的几个一式紫衣红巾的人低语了几句。
福康安心弦一紧,知道此人确实不好惹,也就顾不得再向孙、白二人下手了。
只全神注意那美少年和他身边的人动静。
已有两个锦衣大汉,飞身下台,把已成血人的“八臂神君”陶子然尸身抬起,由台角溜进后台。
孙、白二人因无发现,恨无可泄,孙百幻怒极而笑:“只会暗算的鼠辈,以为可以缩头不出,咱们不会到后台找吗?”
向白门旗一挥手:“你把老大送下去,招呼他们快来,咱们把这座鸟台子拆掉!”
“他们”者,当然是指把包老四,郝老八带走的十一、十二、十三,也可能另有其他同党。
白门旗一拧一字横眉,一声不哼地背起胡必扬的尸身,向台下飞落,向左侧飞掠而去。
孙百幻双目通红,满面杀气,双手一接腰间一甩,就是大把“丧门钉”射向那二十四个锦衣大汉,也等于打向那班美人。
可怜的是那班美人儿,几曾见过这种吓死人的场面?
她们早已停了手中乐器,有的掩面哭泣,有的已吓昏过去,都是花容失色,瑟缩抖颤地互相挤在一块。
那班“乌师”与俏环,同样面无人色,还忙着抖着手,给吓昏过去的姑娘乱捏“人中”,捶着背,乱成一片。
孙百幻一出手,那二十四个锦衣大汉同声怒喝!
有五六个翻掌吐劲,把“丧门钉”震落。
有三个已腾身向孙百幻飞扑,一个怒骂:“你这厮,敢胆破坏台规?”
当先扑到!
孙百幻是在暴怒之下,只想杀人泄忿,激出那个“暗算”胡老大的人。
人家不找他,他还要找人,一见对方扑到,厉笑一声:“越多越好!”
双挥掌,猛推而出。
当头扑到的一个锦衣大汉也已吐掌,一声闷震,那个锦衣大汉被震得翻落台上,几乎仆倒。
另两个锦衣大汉已一左一右向孙百幻扑来,一个笑骂道:“不怪你们胡老大没用,你也跟着你们老大去吧!”
孙百幻双掌震退一个更不搭话,身形腾起,飘忽如烟,在半空连抖两手,那两个锦衣大汉惨叫着,垂直栽落台上,滚动了一下,不动了。
孙百幻怪笑一声,凌空直向台后扑去。
那二十二个锦衣大汉哪里容得,四人齐出,横空截击。
猛听台后一声厉叱:“滚!”
孙百幻好像断线风筝,翻翻滚滚地被震飞回来。
一声哈哈道:“你该回去了!”
大家尚未看清,美少年已经立身台上,一掌托住孙百幻的背,略一转掌间,孙百幻的身体就像转磨一样旋转起来。
那二十二个锦衣大汉都停住身形,仰面看着。
却未见台后另有人出面。
美少年托着孙百幻,仍是旋转得飞快,却移步向“双钩客”等走去,哈哈笑道:“你们该住手了。”
“双钩客”正在杀得眼红谁也停不了手,也无法停手。
美少年沉声一喝:“谁不住手,我就对付谁!”
这句话,真有威力,那四个台主不约而同地同声大喝,兵刃劈风,身形疾转,以“夜战八方”,猛逼对手,飘身后退。
“双钩客”等同声怒吼,腾身进扑!
不料,“双钩客”首先猛把“千金坠”下沉。
原来,美少年一抖手,把孙百幻向“双钩客”抛去。
被抛出的孙百幻,仍在不住的打旋。
“双钩客”瞥见,只好稳住前扑的身形,右手钩交左手,反臂一抄,先把孙百幻拦腰挟住落在台上。
另外三人,却先后“扑通”地栽落台上,兵刃脱手,伏地不起。
却是美少年左手折扇连指几下,“独行客”等三人就栽落。
“双钩客”吐了一口气,转身面对美少年,怒嘿一声:“朋友,你要……”
美少年一挥折扇,接口道:“我要你们快走!”
“双钩客”吸了一口气,狞声道:“朋友果然高明,咱们自认不及,算是栽在扬州,请留个万儿,咱们拔腿就走。”
美少年淡淡一笑道:“少废话,你们还是快去救治自己人要紧,迟了就多死几个,本来,你们扰乱了花会,把娇滴滴的美人儿吓得这样,依我脾气,非把你们全部杀了不可,因为你们今日已够惨了,免得再吓了美人儿,才叫你们快走,别不识好歹,再多说一句,我就要不客气地下手了!”
“双钩客”惨笑一声道:“好!后会有期!”
收起双钩,左手挟着孙百幻,刚向“独行客”走去。
美少年折扇轻挥,“独行客”等三人身形抖了几下,自行站起。
美少年嘴皮微动,却以扇遮唇,好像是要咳唾。
不知怎地,“双钩客”等本是满面狞厉愤怒,倏地,神色惨变,看了美少年一眼,如斗败的公鸡,一言不发,低头下台,狼狈而去。
美少年看也不看那些锦衣大汉一眼,缓步走向美人们面前,轻摇折扇,曼声笑道:“卿等别怕,凶徒都被我赶走了,焚琴煮鹤,真煞风景,你们好好地进去歇着吧。”
就在这几句话声中充满了无限体贴,柔情蜜意,洋溢言表,宛如多情夫婿,深闺温语,抚慰爱妻,怜香惜玉,叫人听了,全身好像被熨斗熨过,说不出的舒服。
数图图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