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完,身形微闪,便纵到淳于琬面前,厉声叫道:“淳于姑娘,你冲撞本教教主,便等于渎犯了‘修罗教’的尊严,朱六豪奉谕擒人,请恕冒犯!”
一面发话,一面骈指如戟地,便向淳于琬肩窝点到!
淳于琬知道自己除非能把这“修罗教”中的四位人物打跑,否则绝难救得南宫琬的性命,遂冷笑一声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是自寻没趣!”(校对按:连载作“否则绝无救南宫琬的可能”,此记。)
语音未了,朱六豪业已收指疾退!
原来,朱六豪的指尖,尚未点到淳于琬的肩窝,在距离寸许之时,便觉有股奇寒劲气,冻指欲僵!
他武功不弱,知道对方练有极为奇特的独门玄功,自己远非敌手,再不知机速退,便将真成为自讨没趣的局面!
但朱六豪虽然勒马悬崖,收招绝快,淳于琬却怎肯容他走开?左手翠袖微扬,凌空一拂,便把朱六豪拂得摔出一丈七八,“吭”的一声闭过气去!
罗敬眉峰一聚,侧顾身右形若枯尸的黑衣老人,沉声发话说道:“大胆贱婢,居然还敢逞强?澹台二弟出手!”
黑衣老人微一恭身,飘然闪到当前,冷冰冰地说道:“淳于琬,本座澹台西明,是‘修罗教’中两大护法之一,出手向不留情,你还是乖乖听命,束手就擒的好!”
淳于琬冷笑说道:“淳于琬游侠江湖,在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知名人物之中,从未听说过‘澹台西明’四字,阁下名不见经传,艺未见施为,就凭你几句自己往脸上贴金的话儿,就能吓倒我这多少还见过世面的‘碧目魔女’么?”
澹台西明向淳于琬微一注目,冷笑说道:“我知道你列名‘武林四绝’,有点目中无人,但井底蛤蟆,岂知天大?穴中蝼蚁,怎识山高?要知道武林内未为世晓的高明人物,多得很呢!”
淳于琬点头笑道:“你说得极对,举世中比我淳于琬高明的人物,足可车载斗量,但比我窝囊的饭桶肉袋,也更加恒河沙数!”
澹台西明厉声叫道:“你骂我是饭桶肉袋?”
淳于琬微笑说道:“我从不无故骂人,但你究竟是高人,还是饭桶,又未在脸上贴有招牌,却教我何从辨识?”
澹台西明“哦”了一声,轩眉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肯听命就缚,仍想和我动手。”
淳于琬点头笑道:“对了,我就是要见见真章,宁可被人打死,也不能被人吓死!”
澹台西明狂笑说道:“你既不怕死,那就好办,替我拿命来吧!”
语音甫落,从袖中伸出一只鸟爪般的右手,向淳于琬当胸便抓!
这一抓,并未抓实,只是在数尺外虚空作势,但淳于琬却觉全身血脉一紧,心魂欲飞!
她知道这是极阴毒的“抓魂手”法,遂忙以师门“天龙禅定”绝学,灵明自朗,守定心神,向澹台西明傲然哂笑!
澹台西明连抓三次,见淳于琬依旧嘴角微披,带着满脸哂薄笑容,便知对方果然绝非庸手!(校对按:湖南版作“微撇”。)
遂自找台阶地,嘿嘿冷笑说道:“好,你既禁得了我这‘摄魂三抓’,便有了同我动手的起码资格!”
一面发话,一面第四度使出右手,再向淳于琬右肩抓到!
但这次出手,与前三次略有不同,前三次是运用玄功,隔空虚抓,这第四次是实胚胚地舒爪抓到!
澹台西明的手指,尚未到达淳于琬的肩头,陡然一吐内劲,使卷在五指尖端的五根寸长锐甲,一齐电疾伸展,坚挺如剑地,改抓为划地,斜肩而下!
淳于琬见状,暗吃一惊,心想这位身为“修罗教”护法的澹台西明,真还不可小视,居然还练有“阎王剑”的功力!
所谓“阎王剑”,便是这种“卷甲为刀”的另一名称,指端五卷锐甲,不仅淬有剧毒,见血封喉,并能洞石穿金,厉害无比。
淳于琬既然识得厉害,哪敢丝毫怠慢,并因自己起初轻敌,时机已略感匆迫,遂赶紧以一式“僧视天象”,施展“铁板桥”功,右足点地,蓦然向后仰身!
若在寻常武林人物,纵可如此避过“阎王剑”划肩之厄,却也逃不过对方第二招的连环进袭!
稍高明一点之人,则在身将及地之际,不是足跟用力,来上一式“金鲤倒穿波”,便是单手推地,来上一式“横渡天河”,以期有缓过气来的还击机会!
但淳于琬这位名列“武林四绝”的“碧目魔女”,偏偏与众不同,她是单以左足点地,一不向后倒跃,二不向侧横飞,却在澹台西明五指划空之后,娇躯蓦然向左一翻,左足猛起,踢向对方那只鸟爪般怪手的脉门部位!
澹台西明见淳于琬不仅能够临危脱身,并能够觅机还击,不禁暗吃一惊,由衷赞道:“好一着‘魁星踢斗’,淳于姑娘这一脚踢得真够漂……”
那“真够漂亮”的“亮”字,尚未出口,便已脸色微变,双臂抖处,凌空拔起三丈。
原来,淳于琬一脚“魁星踢斗”踢空,见澹台西明的手掌业已撤回,竟不肯甘心地,趁着踢空回旋之势,一式“金刚扫地”,连身向澹台西明双腿扫去!
这一扫若被扫中?澹台西明的双腿立折,自然逼得他不能不拔空闪避!
但澹台西明的身形才一拔空,淳于琬也矫健无俦地,随同纵起!
两人在空中相逢,淳于琬娇笑一声,凝聚十一成左右的“冰魄神掌”,猝然拍出!
澹台西明料不到对方的连环身法,如此高明快捷?自己全身凌空,再难变式闪躲,遂只好提足真气,接了一掌!
双方掌风才接,澹台西明便低低“哼”了一声,被一片奇寒劲力,震得斜落出七八尺外!
淳于琬身形落地,冷笑说道:“‘修罗教’中的一位朱大堂主,及一位澹台护法,业已领教,这次不知是由罗老教主,抑或另一位澹台护法出阵?”
另一个形若枯尸的黑衣老叟,是澹台西明孪生之兄,名叫澹台东明,闻言之下,狂笑叫道:“淳于琬,你不过偶然侥倖,却狂些甚么?我澹台东明,且接你……”
话犹未了,“修罗教主”罗敬却因业已看出淳于琬年岁虽轻,功力极强,澹台东明与乃弟只是伯仲之间,恐怕仍非其敌?遂立意自己出阵,摆了摆手,截断了澹台东明的话头,含笑说道:“澹台大弟,你且暂时忍耐,为我压阵,我要亲自与这位‘碧目魔女’,拆上几招!”
澹台东明见罗敬要亲自出手,万般无奈,只得眉头一蹙,默然退后。
罗敬缓缓举步,走到淳于琬的面前,目中厉芒一闪,冷然说道:“淳于姑娘好精纯的功力,罗敬寻仇八荒,浪迹四海,真还不曾见过你这等人物!”
淳于琬对他这揄扬之语,根本毫不理会,只是扬眉问道:“罗老教主,你是一教之尊,似乎不应该再和我平白动手!”(校对按:“揄扬”,赞扬、赞美之意。)
罗敬未曾听出淳于琬的语意,愕然问道:“淳于姑娘,甚么叫‘不再平白动手’?”
淳于琬傲然说道:“我们要赌点彩头!”
罗敬哂然一笑,点头说道:“这样也好,我若侥倖得胜?淳于姑娘打算……”
淳于琬不等对方话完,便自豪气无伦地,接口说道:“我若落败,愿意束手就缚,任凭你怎样发落,但若万一得胜,却请你从此放弃对南宫仙子的寻仇之举!”
南宫琬听到此处,不禁微睁双目,以一种感激神色,向淳于琬叫道:“淳于姑娘,你的这番好意,真令南宫琬万分感激,但我已决心以一条老命,偿还夙孽,对昔年‘修罗教’中的一百零一条惨死冤魂,略作交代……”
淳于琬不等南宫琬往下再说,便自摇手笑道:“南宫老人家不必存这种想法,一切均等我与罗老教主,分了胜负再说,或许淳于琬学艺不精,输却这场东道,便奉陪老人家,一齐併骨在此的了!”
南宫琬听了她这几句话儿,便不再言,只是伸手取起了面前小几上的那杯酒儿,慢慢饮了一口!
淳于琬心知罗敬身为“修罗教主”,决非易与之辈,遂把全副心神,都凝注对方,根本不曾看到“修罗仙子”南宫琬的饮酒动作!
罗敬从脸上浮起一丝狞笑,厉声叫道:“淳于姑娘,我们莫再多言,罗敬便以一根‘修罗棒’,与你一分胜负!”
说完,伸手腰间,一撤一抖,便抖出一条长约三尺五六,粗如酒杯杯口,遍体鳞甲,好似一段蟒身般的乌光闪闪软棒!
淳于琬不敢怠慢,也把自己在“庐山双龙峡”中,所得的那柄“银芒古剑”撤在手内!
罗敬何等眼力?一见剑光芒彩,便知是前古神物,不禁暗悔自己不应该选择用兵刃比较技艺!
但事已如此,说不上不算,只好冷笑说道:“想不到淳于姑娘既怀绝艺,又有神兵,看来我罗敬倒是必将自取其辱的了!”
淳于琬“哼”了一声说道:“这柄‘银芒古剑’,是新近获得之物,淳于琬尚未用过,今日初试锋芒,未必能是‘修罗棒’之敌?罗老教主毋须多虑!”
罗敬嘴角微披,双眉一剔,“修罗棒”棒尾猛甩,一招“浪卷流沙”,向淳于琬拦腰扫到!
淳于琬着实想试试这“银芒古剑”锋芒,遂立剑一推,用了一式“截江夺斗”,向罗敬的“修罗棒”上削去!
罗敬这根“修罗棒”,原来不畏力剑,但因见淳于琬所用长剑,绝非寻常,遂不敢轻易涉险,赶紧沉腕卸劲,把那式“浪卷流沙”,转化为“铁锁沉江”,扫向对方双足!
淳于琬一剑推空,见对方改攻下盘,遂真气微提,纵身四丈!
身到空中,明知对方不肯甘休,定必倚仗“修罗棒”软硬由心,施展“回环三打”招术,再度攻击自己,遂索性先发制人,蓦然展臂俯身,头下脚上地,猛振“银芒古剑”,洒出了漫天飞舞幻变的朵朵剑花,向那位“修罗教主”,幕天罩落!
罗敬识得这招“乱洒天花”,是“天女剑法”中妙化无方的有名绝学,加上淳于琬手中所执“银芒古剑”,又是神物利器,遂不敢轻撄其锋地,收势闪身,纵退三丈二三!
淳于琬用出一招“乱洒天花”绝学,平反了所失先机,自然立即抖擞精神,剑花错落,剑气漫天地,展尽一身所学!
“修罗教主”罗敬见这“碧目魔女”,果然名不虚传,极为厉害,遂也丝毫不敢托大骄狂,把一根“修罗棒”,施展独门秘学“修罗九九棒法”,舞了个棒影如山,风雨不透!
二人这一互相猛攻稳守之下,分合如电,超距如风,展眼间便斗了百合左右,却见不出丝毫胜负迹象!
“修罗仙子”南宫琬看见淳于琬功力深奥到如此地步,不禁从脸上浮起一丝慰然微笑,扬眉叫道:“你们暂且停手!”
淳于琬与罗敬二人,斗得虽酣,但听得南宫琬这样一叫,也只好各自虚晃一招,跳出圈外。
罗敬首先叫道:“南宫贱婢,你有何话说?”
南宫琬哂然笑道:“罗敬,你不要再摆你的教主威风,我已看出你最多只能与淳于姑娘撑持个平手局面,倘若我再出手,施展昔年曾享盛名的‘修罗七煞勾魂爪’,便不难把你们四人,一齐留在此地!”
罗敬知道这是实话,并非南宫琬的虚声恫吓之言,只好双眉紧蹙,默然不语!
南宫琬又复长叹一声说道:“但我对昔年一百零一条教下冤魂,负疚殊深,愿以一命相偿……”
淳于琬听到此处,失声叫道:“南宫老人家……”
南宫琬摇手止住淳于琬,继续向罗敬说道:“如今是和是战,由你选择,战则彼此不顾一切地,放手狠搏,和则由我以一命偿债,由你对天立下‘修罗血誓’,今后永远不许再向淳于姑娘,有所侵扰!”
罗敬想了一想,点头答道:“好,我念在你肯伏罪之上,答应你的请求!”
南宫琬微微一笑说道:“你既有畏战之心,选择和局,怎不赶紧立誓?我对这龌龊尘寰,业已厌倦,早想撒手了呢!”
罗敬听她这样说法,遂咬破左手中指,沥血于地,朗声说道:“修罗圣神在上,弟子罗敬,谨立‘修罗血誓’,今后决不再向淳于琬作任何侵扰,如违誓言,必遭血劫!”
“九岭山”中,“落魂峦”下,拱起了一座新坟!
新坟之前站着一位泪眼盈盈,满面愁容的绿衣美女!
她与坟中所埋之人,有同名之雅,因为坟中埋的是“修罗仙子”南宫琬,坟前站的是“碧目魔女”淳于琬!
当时“修罗仙子”南宫琬一面听罗敬立誓,一面便把那杯酒儿,徐徐饮下喉内!
淳于琬憬然省悟,这是毒酒,遂飞身向南宫琬扑去!
原来,淳于琬发觉南宫琬所饮竟是毒酒,急忙飞身扑去,企图夺下之际,南宫琬却咬牙一叹,双掌齐推,向淳于琬发出一片力量极大阴柔暗劲!
她一面阻止淳于琬抢救自己,一面却向“修罗教主”罗敬及澹台兄弟等人,瞋目厉声叫道:“罗敬,你莫要忘了你业已立下‘修罗血誓’,还不替我赶紧走去!”
罗敬因深知本门毒酒威力,南宫琬既已饮下,便不能活,更怯于“修罗血誓”之无不应验,遂率领澹台兄弟等人,立即退走!
淳于琬这时真感为难,不知应不应先截留罗敬等人,以免失去为南宫琬报仇的机会?抑或任凭他们逃去,设法替南宫琬疗治所中剧毒?
就在淳于琬徘徊不定,微一迟疑之间,“修罗教主”罗敬等人,业已走得只剩下一点模糊身影!
追敌既已不及,自然只好救人!
但等淳于琬回头一看,那位“修罗仙女”南宫琬,已经仆倒尘埃,嘴角渗出鲜血!
淳于琬起初以为南宫琬已死,但走过看时,却发现她一息尚存,遂取出两粒解毒保命灵丹,喂她服下。
南宫琬服下灵丹,悠悠醒转,低声叫道:“淳于姑娘,你不必白费心了,我所饮‘修罗毒酒’,毒力太强,纵有千载灵芝,亦难续命!”
淳于琬凄然一叹,顿足说道:“老人家你这是何苦?我们两人联手起来,不见得斗不过他们四个!”
南宫琬摇头叹道:“这不是斗得过斗不过的问题,只是我对那一百零一条冤魂,不能不有所交代,以求心之所安而已,淳于姑娘有所不知,凡属心存愧怍,寝食难安,日受天良责罚之人,都宁愿一死,也比活着还好受!”
淳于琬听她这样说法,也就不再多言,只好凄然问道:“老人家还有甚么未了心事?……”
话犹未了,南宫琬似乎毒力又发,全身痉挛了一下,目注淳于琬,颤声说道:“淳于姑娘,我……那情人,就……就……是你……的父亲,他……他……”
说到后来,竟已泣不成声,仿佛即将绝气!
淳于琬听得大吃一惊,急忙叫道:“南宫老人家,我父亲是谁?他如今何在?是生是死?”
南宫琬无力答话,只有面浮苦笑!
淳于琬心中一动,又复垂泪问道:“南宫老人家,我父亲既是你的情人,则你是不是我的娘呢?”
南宫琬凄然一笑,把头儿动了一动,便告气绝!
淳于琬尚不知这位“修罗仙子”已死,因她适才头儿的摆动程度甚微,甚至使人分辨不出是点头?还是摇头?故而又复含泪问道:“老人家,请你说得明白一些,你真是我的娘么?我爹爹是生是死?姓甚名谁?今在何处?”
话音了后,见南宫琬不仅不答,连动都未曾动上一动,这才仔细注目,并探察心头,一试鼻息,才知她已离却了龌龊尘世!
淳于琬心中一酸,竟控制不住情感地,泪如奔泉,号啕大哭!
因为,她既不曾获得南宫琬的确切答覆,自然更怀疑这位“修罗仙子”,就是自己的生身之母?
如今,她的心情,委实复杂已极!
除了目睹南宫琬惨死之状,心中极为悲凄以外,对于爹爹是谁?是生是死?今在何处等关键问题,更是一片迷惘!
一面凄迷怅惘,一面却不得不为“修罗仙子”南宫琬,料理后事!
墓穴早已挖好,但淳于琬既怀疑南宫琬是自己生身之母,怎肯把她如此草草埋葬?
首先,她把南宫琬遗体的脸上血污拭净,抱到一个山洞之中,暂时收藏!
再复离开这“落魂峦”前,寻得山中较富裕的隐居山民,用重金搜购得一具上好棺木,及殓葬所需各物!
然后才把南宫琬装入棺中,封穴堆墓,并斫石为碑,以指代笔地,写了“修罗仙子南宫琬之墓”字样,立在墓前,俾便他日证明确是自己母亲之时,再来吊祭!
淳于琬见一切安排妥当,想起自己的如迷身世,益发兴悲,又自泪落如雨!
伤心了好大半天,忽然想起南宫琬曾替自己与一位“北斗神君”屠永庆,订了约会,并说这屠永庆,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