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平坦土地之上,挖出一个坟坑,坑前放着一张矮几,几上置有一杯水酒,并插了一面长不盈尺的血红小幡!
所有物件,只此而已,人儿却有五个。
“修罗仙子”南宫琬面对矮几,盘膝坐在坟坑之前,在矮几这边,另有三人,作品字形列坐!
淳于琬昨夜所见黄衣人,则垂手立在三人身后。
左右两人,均又瘦又矮,形若枯尸,身着黑色长衫,貌相完全相同,似是孪生兄弟?年龄约莫在六十上下。
当中一人,则白发如霜,白须过腹,一身白衣,脸上满布皱纹,看去似是百岁左右人物。
淳于琬一到这“落魂峦”,自然首先向“修罗仙子”南宫琬抱拳叫道:“南宫前辈,你……”
她话方出口,南宫琬便已把微阖双目,缓缓睁开,对淳于琬看了一眼,摇手苦笑说道:“淳于姑娘,我的这件事儿,外人难管,你何必远道赶来则甚?”
淳于琬道:“在下日前曾对老人家承诺,必于月底之前,再复见你一面,昨夜赶到‘碧云窝’前,从那位穿黄衣的朋友口中,得知老人家有难‘九岭’,遂不辞劳苦,星夜赶来!常言道:‘天下事,天下人管。’我就不信对于老人家的事儿,有甚么管不得呢?”
南宫琬长叹一声,方待发话,小几对面,坐在中央的那位身穿白袍的白须白发老人,业已沉声说道:“这位姑娘,赶紧走过一旁,倘再多管闲事,便连你也将与南宫琬同遭劫数的了!”
淳于琬抱拳问道:“请教老人家的尊名上姓!”(校对按:连载作“尊姓大名”,此记。)
白袍老人尚未答言,在他身后侍立的黄衣人,便自代为朗声说道:“这位是‘修罗教’第一代教主,姓罗,单名一个‘敬’字!”
淳于琬点了点头,拱手为礼地,含笑说道:“武林末学淳于琬,参见罗老教主!”
罗敬闻言,眼波微抬,射出两道闪亮目光,诧声问道:“淳于姑娘,你就是被当代江湖人物,视若泰山北斗,尊称为‘武林四绝’之一的‘碧目魔女’么?”
淳于琬谦然笑道:“淳于琬谬得虚名,不敢当罗老教主如此盛誉!”
罗敬说道:“淳于姑娘虽是有名高手,但对于今夜之事,最好请莫干预!”
淳于琬含笑问道:“罗老教主,在下想请教一下,你与南宫仙子之间,究竟有甚么难解难分的深仇大恨?”
罗敬伸手指着南宫琬,向淳于琬问道:“淳于姑娘,你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淳于琬应声答道:“这位老人家复姓‘南宫’,单名一个‘琬’字,昔年有个外号,叫做‘修罗仙子’!”
罗敬摇头说道:“这‘南宫琬’,及‘修罗仙子’,只是她的姓名外号,不是我问的所谓‘身份’!”
淳于琬愕然答道:“我不知道南宫仙子还有甚么特殊身份?”
罗敬双目之中厉芒一闪说道:“她是‘修罗教’中的‘第二代教主’!”
这句话儿,着实颇出淳于琬的意料之外,她想了一想,扬眉问道:“这就奇了,罗老教主是‘修罗教’的第一代教主,你现仍健在,南宫仙子却怎又作了第二代教主?”
罗敬狞笑答道:“老夫作了几年教主,淡于名利,遂在‘修罗教’中,择人传位,独自归隐!”
淳于琬轩眉问道:“你们二位,既是‘修罗教“中的第一代及第二代教主,却怎会有甚么仇恨?”
南宫琬垂帘阖目,端坐得宛如一尊石像般地,根本不发片语。
罗敬则向南宫琬盯了两眼,沉声说道:“她接充第二任‘修罗教’教主以后,因耽于私情,不理教务,末后竟索性与她情人,叛教私逃,更恰值强仇联手来犯,群龙无首,一盘散沙,遂被人把铁桶似的‘修罗教’,生生击溃!”
淳于琬“哦”了一声说道:“如今呢?‘修罗教’教徒几何?主坛安在?”
罗敬咬牙答道:“昔年藏边一战,‘修罗教’众,血流成河,共死了一百零一人,到如今只剩下两位澹台护法,与一位朱堂主了!”
淳于琬闻言,方知那分坐罗敬左右,形若枯尸的黑衣老人,是“修罗教”中两名护法,复姓“澹台”,那立在罗敬身后的黄衣人姓朱,是“修罗教”仅存的一位堂主!
罗敬满面杀气地,继续说道:“两位澹台护法与朱堂主,全身浴血,杀出重围,到我隐居之处,报告噩耗,我只好再度出山,为惨死敌手的一百零一位‘修罗教’徒,报仇雪恨!”
淳于琬静静听完,皱眉问道:“这桩武林惨案,发生于二十余年前,罗老教主怎会直到今日,才找寻南宫仙子?”
罗敬冷笑说道:“一来南宫琬藏得极为隐秘,二来我要先向教外仇人报复,然后才整顿教规!”
淳于琬扬眉说道:“罗老教主把你所说的第二点,做到了么?”
罗敬狞笑答道:“二十余年来,我率领两位澹台护法,及朱堂主,走五岳、闯三山、搜八荒、寻四海,总算把当年动手惨杀‘修罗教’徒的所有仇人,完全斩尽杀绝,如今遂寻得南宫琬,要她把诱她私离教主职位的情人交出,一并处置!”
淳于琬偷眼一看“修罗仙子”南宫琬,却见她仍自静坐阖目,肃然不动,遂又向罗敬问道:“罗老教主,南宫仙子的那位情人又是谁?”
罗敬摇头答道:“我不知道那厮是谁,南宫琬既不肯透露他的姓名,又不肯把人交出!”
淳于琬“哦”了一声,扬眉笑道:“怪不得罗老教主,昨日派遣朱堂主,去往南宫仙子所居谷中,假意留言,说是南宫仙子请她友好,赶来‘九岭山’,见上最后一面,原来……”
罗敬不等淳于琬话完,便接口说道:“不错,我以为南宫琬的情人,纵不与她同居一谷,也必就在近处,才想诱他前来,一并处决,谁知来人竟是淳于姑娘。双方既已言明情由,淳于姑娘即请自便,不要干预我‘修罗教’本身门户之事!”
淳于琬淡笑一声说道:“倘若我要想干预,又便如何?”
罗敬双目一瞪,厉声答道:“那就成了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甚至于我会把你当作‘修罗教’的生死仇人,一样对付!”
淳于琬目闪神光,冷笑说道:“罗老教主,你以为淳于琬会惧怕你这恐吓之言?”
话犹末了,那位静坐得宛如石像的“修罗仙子”南宫琬,忽然开口叫道:“淳于姑娘!”
淳于琬回过头来,向南宫琬含笑问道:“南宫仙子,适才罗老教主所说之话,是否属实?”
南宫琬淡然答道:“在十成之中,大概有九成不假!”
淳于琬想不到这“修罗仙子”竟不欲辩罪,不禁好生惊奇地,讶然问道:“那一成不实之处,又是甚么?”
南宫琬看了一眼,冷冷说道:“当年他并非厌于教主之尊,自动归隐,而我也决不愿意继他之位,作甚么‘修罗教’中的第二代教主!”
淳于琬笑道:“老前辈既然这等说法,其中定然另有隐情,可否详为淳于琬一道?”
南宫琬摇头说道:“淳于姑娘不必细问,我也不愿自行辩解,且让我领受所谓‘叛教’之刑便了!”
淳于琬诧声叫道:“南宫前辈,我这就弄不懂了,你倘若无罪,何必受刑?”
南宫琬感慨殊深地,凄然一叹说道:“千假万假,但我为了私情,离却教主职守以后,使‘修罗教’中一百零一名教徒,惨死敌手之事,却丝毫不假,我早就准备以一条老命,偿还这笔罪孽,使罗敬得遂心愿,也就一了百了。”
罗敬听到此处,厉声叫道:“不行,仅仅要你的一条命儿不够,我非要把你那情人,一并杀死不可!”
南宫琬叹道:“你何必逼人太甚?他又不是‘修罗教’徒,总不会有甚叛教之罪?”
罗敬厉声叫道:“追源究始而论,他才是真正肇祸之人,我怎么放得他过?”
南宫琬长叹一声说道:“你不放过他,也是徒然,因为他早已离开了这龌龊险诈的红尘浊世!”
罗敬闻言一怔,但旋又厉声叫道:“他便死了,你也该对我说出他的坟墓所在!”
南宫琬诧然问道:“你问他坟墓则甚?”
罗敬满面狞厉神色,咬牙答道:“我要开坟碎骨,以消我积郁心中的无穷仇恨!”
南宫琬听了他这句话儿,忽然发出一阵“嘿嘿”冷笑!
罗敬被她笑得莫明其妙起来,双眉一皱,冷然问道:“你这样冷笑则甚?”
南宫琬目光凝注在罗敬脸上,看了一会儿,方自摇头叹道:“一切罪孽,均有我这活人承当,你为甚么还放不下冢中枯骨?”
说到此处,目光突然一亮,向罗敬沉声叫道:“罗敬,常言道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又道是‘但得一步地,何处不留人’?你若逼得我无法容忍之时,可休怪我说出不愿再提的当年旧事!”
说也奇怪,这几句话儿之中,好似含蕴了极强威力?使那“修罗教”的第一代教主,为之凶威顿敛,双眉紧蹙!
南宫琬哂然一笑,缓缓又道:“罗敬,我再对你问上最后一句,你是愿意由我独当罪刑,向那一百零一条屈死冤魂谢罪?还是要我与你抓破脸皮,互为敌对?”
罗敬想了一想,咬牙说道:“好,你这贱人既然对那死鬼,这般维护,就由你独承重罪便了!”
淳于琬一旁听到此处,忍不住地,向南宫琬叫道:“南宫老人家,我听你语气之中,分明尚有极大隐情,却为何不自加辩解?”
南宫琬苦笑说道:“淳于姑娘有所不知,这些年来,我独处幽谷,对于一切名利情欲,皆可淡然,唯有对一百零一名‘修罗教’徒,惨遭杀戮之事,日夜萦怀,如刺在背,因不论我是否于理有亏?这桩大祸总是在我离却教主职守之际发生,无法推脱责任,故而每日均盼能有人找上门来,把这桩公案,了断了断!”
淳于琬皱眉叫道:“南宫老人家,你……”
南宫琬不等淳于琬往下说话,便自摇手说道:“淳于姑娘,你不要再替我担心,因为我觉得与其负疚苟活,莫如含笑九泉!”
淳于琬摇头说道:“老人家,你这种想法,虽然具见德性,但对牛弹琴,是否划得来呢?”
罗敬厉声叫道:“淳于姑娘,你嘴中放干净些,你骂谁是牛?”
淳于琬冷笑说道:“罗老教主,你莫要自找没趣,我可没有南宫仙子那等德性,你少对我抖甚么教主威风?我喻你为牛,是抬举你,怎是骂你,你配作一条牛么?”
这几句话,相当尖酸,把这位“修罗教主”罗敬,气得全身发抖!
南宫琬看了淳于琬一眼,苦笑低声说道:“淳于姑娘,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儿,还要对这群东西,加以撩拨!”
淳于琬微笑说道:“南宫仙子,我不是在管你的闲事,只是觉得这群东西,不太顺眼,想对他们教训教训!”
罗敬厉声叫道:“淳于琬,你敢在本教主座前,如此猖狂,朱堂主替我把她拿下!”
站在罗敬背后的黄衣人,恭身说道:“朱六豪敬领教主法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