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下转出八名劲装大汉,为首那人是施家堡当家老三施俊仁,走在他左侧的则是施家堡年轻一辈的第一号高手施标;他们背后还跟着六名堡中好手,一齐朝浪子老八和芳芳藏身的农舍,走了过来。
他们走到第一家农舍之前,走在前面的施俊仁,突然停步,噫了一声,道:“想不到行踪诡秘的黑衣秘教,也来淌这趟浑水!”
施标盯视着路中一块迎风招展的破白布,那块白布是用一枝树枝插在地上,看来毫不显眼,但看在施标眼中,却会令他大皱眉头。
施标转脸道:“三叔!这么一来,这山区中,此刻至少已有四股力量汇集,芳妹不知安全与否?”
施俊仁道:“我们一路依照她所留下的暗记寻来,可惜若断若续,可以想见芳芳仍然置身于莫大危境之中……”
施标道:“那么浪子老八呢?”
施俊仁道:“浪子老八智计出众,武功又高,想来必定还在这山区中。”
施标道:“三叔说得极是,若是浪子老八落入他们之手,或已被杀害,那些人早已撤走,绝不会在这山区乱转!”
施俊仁道:“不论如何,我们还得继续找下去,找不到芳芳,也要找到浪子老八。”
施标若有同感的道:“假如芳妹还跟浪子老八在一起,那就令人更为放心!”
施俊仁转言道:“咱们走吧!”
施标问道:“黑衣秘教在这一带封道,咱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寻找?”
施俊仁毅然道:“管不了那么许多了,不过大家还是先服下一颗解毒丸,免得误中黑衣秘教所布之毒。”
大家依言掏出施家特制的解毒丸服下,然后依次向前走。
他们一行大约走了十几丈远,路旁草丛中,蓦地射出十几道五彩轻烟,朝他们一行激喷而来。
走在前面的施俊仁首当其冲,但他应变也快,往后便退;施标他们自然也跟着疾退,一下子全都又退回那枯枝破布之前。
前面路中,这时已弥漫着一阵五彩浓烟,使人无法看清去路。
但见烟雾在微风中四处翻腾,看来多彩多姿,煞是美丽。
浓烟虽在风力吹送之下,但依旧越聚越浓,显然有人在继续施放。
施俊仁扬声说道:“前面的人听着,我们是施家堡的人,想借道赶路,并无恶意……”
他一连喊了几次话,浓烟中才传出一股动人心魄,宛如鬼吟的声音,道:“此地已由本教封道,任何人均不得擅入一步,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施标闻言大起反感,道:“三叔!这黑衣秘教居然如此猖狂,咱们可不吃这一套!”
施俊仁道:“标儿!你稍安勿躁,咱们看看有什么办法来突破他们的封道,好挫挫他们的傲气。”
施标道:“三叔看出那浓烟的来历吗?”
施俊仁道:“那是黑衣秘教的毒雾,咱们已服下解毒丸,只要没有吸入太多,大可一冲而过;谅那五彩毒雾也奈何我们不得。”
施标恍然道:“那么三叔的顾虑一定是躲在浓烟之中的黑衣秘教徒众了?”
施俊仁道:“正是如此,敌暗我明,冒然冲过去,实是太过危险,因此我们必得先寻出一个方法来才行。”
施标闻言默然,开始运智寻思,一时四下都静了下来,而黑衣秘教那边,也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过了好一会儿,施俊仁突然提高声音道:“标儿!在这儿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还是改道而行吧!”
施标正要开口问个清楚,施俊仁已当先举步,由他们适才的来路退了下去。
他们慢慢走回山谷,施俊仁突然停步,道:“咱们在这路旁草丛躲一会。”
大家依言躲好,施俊仁才又说道:“他们以为我们已知难而退,待会定必将那五彩毒雾收回,我们再悄悄一掩而上,使他们措不及防,必可一冲而过。”
施标喜道:“三叔说得是……”
他话只说了一半,忽然闭口不语,眼睛盯着山谷下,道:“三叔!你看,山下又有一批人上来了!”
施俊仁举目远眺,果然看见有一批人拿着长矛,穿着奇形怪样的宽袖衣服,正飞跃的奔了上来。
施俊仁压低声音道:“他们是东瀛武士,熊谷组的倭寇!”
施标闻言,咬牙切齿道:“那一定是袭杀小金和小克的那一批人,你看他们手执的长矛,正是使小金和小克致命的凶器!”
施俊仁颔首道:“你说的不错!除了熊谷组的东瀛浪人之外,再也没有人使用那种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怪矛!”
说话之间,那批东瀛浪人已飞奔来到近前。
施标匆匆道:“我们要不要冲出去杀他个干净,好替小金和小克报仇?”
施俊仁摇手制止,这时那批东瀛武士,已走到他们的藏身的草丛前,因此施俊仁等人均屏息不敢稍动。等那十几个东瀛浪人过完,施俊仁才道:“他们是冲着黑衣秘教来的,我们正好坐山观虎斗,说不定还可以捞到现成的渔翁之利……”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们现在随他们背后掩过去,在一旁见机行事,决计不得暴露行踪,你们要记清楚!”
施标等人答应一声,迅即在施俊仁率领之下,潜行疾进,不一会就回到了黑衣秘教封道的地方。
他们全都小心翼翼地隐身在不远的路旁草丛,屏息注视前面情况的变化。
只见那批熊谷组的日本浪人,由一名矮胖的东瀛武士带头,鸦雀无声的站在那枯枝破布之前。而黑衣秘教所施放的五彩毒雾,此时正弥漫在整个大道之中,由地面至半空,上下翻滚。
那矮胖的东瀛武士,缓缓抽出长刀,一面作一下手势,其余的人立刻取出一面奇形面具,纷纷戴上。
那面具构造甚是奇特,有一条像象鼻的长鼻子,下端连着一个方型盒子,还有一对大大的琉璃做的眼睛,正好将整个脸套在面具之内。
施标看见那怪异的面具,忍不住低声问施俊仁道:“三叔!他们为什么要戴上那捞什子?”
施俊仁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过,我敢断言,那怪异的面具必可防毒。”
施标道:“果然这样的话,那黑衣秘教这回必定吃亏!”
施俊仁道:“看来这批熊谷组的日本浪人,倒是有备而来的……”
他一语未了,只听那为首的矮胖武士,将长刀高举过头,一声杀猪般的怪叫,人如脱弦之箭,当先冲入那黑衣秘教的五彩毒雾之中。
他的同伴一见他发动攻势,也纷纷执着长矛,奋勇窜入毒雾之中。
一时喊杀之声四起,施俊仁他们虽然没能看清楚双方厮杀的状况;但那五彩毒雾越来越淡,越来越少,既知黑衣秘教已受重创。
片刻之后,果然云消雾散,路中躺满黑衣秘教徒众的尸体,那些东瀛浪人确已得逞。
施俊仁见状忙道:“走!咱们快赶过去!”
他们一行八人,纵身飞跃,一下子就追了百来丈。只是前面又有情况发生,令施俊仁大感意外。
原来那批东瀛浪人,此时正被数盏大型灯笼阻止,那些看来像是气死风灯的灯笼,居然能漫空飞舞,攻击那批东瀛浪人。
开始时,那些日本浪人只待那回舞的灯笼逼上身来,立刻以长矛或挑或磕,不意那怪异的灯笼一经挑破或磕上,旋即迸出火花,溅到人身上,只烧得那些日本浪人哇哇怪叫。
后来他们发觉不可如此鲁莽,就不敢随意出手乱磕。
施俊仁看了一会,道:“这是黑衣秘教的毒火陀螺,他们以一种特制的丝绒,利用小孩子抽陀螺的原理,加以改良操纵,那些日本浪人不明就里,随意乱磕,恐怕要遭殃。”
施标接口道:“不过那为首的浪人,似是甚是精明,三叔!你看,他们再也不敢胡乱出手了。”
施俊仁点头道:“确是如此,这么一来,双方将是势均力敌,我们等着看着一场龙争虎斗吧!”
他说话的神情,甚是欢畅,不难想见施俊仁期望的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局面。
这时那黑衣秘教的毒火陀螺突然消失无踪,晴空下太阳甚是炽热,那些东瀛武士个个汗流浃背,但他们仍然挺立在路中,不敢轻易移动。
一时之间,四周鸦雀无声,双方顿成僵持之局。
施俊仁本以为双方决战已迫在眉睫,然而局势的演变却大大出人意料之外,就在施俊仁心念转动之际,路那边施施然的走出五个人来。
从他们的服饰装扮,一望而知领头的三个人是施家堡的死对头苏帮的二帮主黄家瑞,走在后面的二人则是黑衣秘教的徒众,施俊仁也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黑衣秘教的总堂主殷不血。
他们连袂走至熊谷组的日本浪人之前站定,外号笑面佛的黄家瑞,堆满笑容,朝那为首的浪人抱拳道:“在下是苏帮的二当家黄家瑞,只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为首的日本浪人用不太灵光的汉语道:“我是熊谷组的长崎一夫,来找浪子老八……”
他连来的目的都说了出来,省得笑面佛动问,于是黄家瑞先引见了黑衣秘教的殷不血,然后道:“我们也都是来此寻找浪子老八,可是我们找了一天一夜,人未找着,却先自己人干了起来,实在没什么道理。”
长崎一夫拦住他的话,道:“是他们黑衣秘教先动手的!”
黄家瑞依然保持笑容,道:“此时我们不宜再谈那场误会,为了大局着想,在下觉得我们理应先捐弃成见,大家好好谈一谈!”
长崎一夫道:“如何谈法?”
笑面佛黄家瑞道:“这事兄弟已先和殷总座谈过了,也已经征得殷总座的同意,现在只要长崎兄点头,我们便付之实行。”
长崎一夫问道:“你们谈了什么?何不说来听听。”
黄家瑞道:“兄弟和殷总座认为,咱们大可携手合作,先找到浪子老八再说不迟。”
长崎一夫有点不以为然,道:“话是不错,然则找到浪子老八之后,我们如何处理?”
黄家瑞道:“抓到了浪子老八,则由浪子老八决定跟哪一方的人走,其余的人不得阻拦。”
长崎一夫道:“万一浪子老八不开口选择的话,我们如何解决?”
黄家瑞笑道:“看来阁下还不太了解浪子老八的个性,他绝不会错过任何活命的机会,他一定会有所选择的;倘若他果如阁下所言,拒绝选择的话,我们可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
长崎一夫考虑一下,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笑面佛黄家瑞脸上的笑容更盛,道:“阁下深识大体,兄弟颇为佩服,有请阁下命令贵属,依咱们的约定行动。”
长崎一夫答应一声,旋即下令,于是三派的人马合在一起,准备大举搜索浪子老八的下落。
施俊仁万没料到结局会如此轻松,眼看一场干戈,转眼之间居然化成玉帛,他心中虽大失所望,但也无力挽回,当然只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上前道:“黄兄!有道是见者有份,你们总不能冷落了我们施家堡吧?”
苏帮和施家堡本是死对头,苏帮原是横行在苏、皖、浙三省的帮派,他们主要的收入是靠抽取商旅货税,因此大凡三省通衢要道,关卡码头,都是苏帮的活动地盘。
某年施家堡的人自桂西运了一大批药材上京贩卖,拒绝苏帮抽取货税,双方从此交恶,发生了好几次械斗,迄今仍未解决。
此刻施俊仁居然与苏帮黄家瑞称兄道弟,江湖险诈,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笑面佛黄家瑞闻声止步,其它的人也都回过头来。只见施俊仁带领着施标及施家堡的人,很快的来到面前。
黄家瑞不待施俊仁开口,便道:“施兄说得是,见者有份,你们也要浪子老八?”
施俊仁道:“当然!否则我们也不会千里迢迢而来。”
黄家瑞打了个哈哈,道:“你们是要死的还是活的?”
施俊仁很快的道:“当然是要活的!”
黄家瑞道:“那敢情好,咱们大家都要活抓浪子老八,事情就好办,咱们就照约定去做,诸位有没有意见?”
黑衣秘教的总堂主殷不血,一张苍白的脸一点表情也没有,长崎一夫则摇摇头,表示他没有意见。于是黄家瑞向施俊仁解释他们的约定,施俊仁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一行人立刻展开搜寻浪子老八的行动。
躺在床上的施芳芳,将头埋在浪子老八宽健的胸腔,一头秀发,披散开来,使赤裸着上身的浪子老八,有痒痒的感觉。
他们已躺了很久,很久,可是在他们看来,却似是只有片刻的光阴。
浪子老八用手轻轻托起施芳芳的脸,只见她仍然红肿着双眼,眼角依旧残存着数滴泪珠,楚楚可怜的神情,令浪子老八看得心中一酸。
他叹了一口气,道:“芳芳!我觉得我做错了一件事,我觉得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之下,占了你的便宜……”
施芳芳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凄楚,道:“你没有占我的便宜,你答应娶我,我们的结合是正常的,哪有婚后不发生刚才那种事的呢?”
她的脸上红晕乍现,不过从她的语气神态中,可以看出此刻她心中充满了温馨与满足。
她情不自禁的吻着浪子老八的胸腔,又道:“何况!在我临死之前能同时完成两个心愿,我应该感激你!”
浪子老八讶道:“这么这回变成两个心愿了呢?”
施芳芳含笑道:“我的第一个心愿就是嫁给一个我所爱的人,这个心愿我达到了,我嫁给我所爱的你……”
她深深的望了浪子老八一眼,眼中透出浓密的情意,因此她的眸光也显得特别明亮,又道:“我的第二个心愿,就是在死之前,一定要杀死你,替小虹妹妹报仇,如今这个心愿我也达到了,死对我来说已无所憾了。”
浪子老八笑道:“你并没有杀死我呀?”
施芳芳娇羞的道:“你会比我先走一步的,因为——因为刚才我们和好之后,你消失了大半精髓,这将加速你体内毒物发作……”
浪子老八纵声笑了起来,道:“你和我和好,就是你杀我的手段?”
施芳芳很认真的点点头,浪子老八又爱又怜,搂着她道:“这不能算数,我倒有一个办法让你得以完成报仇的心愿。”
施芳芳忍不住问道:“什么办法?”
浪子老八正容道:“一刀杀了我,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
施芳芳摇头道:“不!这样做的话,我岂不是个谋杀亲夫的罪名?再说,我决计下不了手!”
浪子老八道:“你下不了手的话,你的第二个心愿就永远无法达成,你自己好好考虑,不要错过机会。”
施芳芳断然道:“我已经考虑过了,等你死后,我会祭告小虹妹妹,然后掘一深穴,竖一墓碑,写上浪子老八、施芳芳夫妇埋骨之处,将我们两人埋在一起……”
她娓娓道来,如诉如泣,毫无面临死亡的恐惧,使浪子老八深为感动,将她搂得更紧,抱得更牢。
不知过了多久,浪子老八突然轻轻推开施芳芳,并向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跃到房门外。
他在门外张望了一下,立刻回到施芳芳的身边,轻声道:“赶快将衣服穿好,外面有人来了!”
施芳芳一面穿好衣服,一面冷笑道:“那敢情好,那些人至死也不放过我们,我们出去杀他几个垫本!”
浪子老八也把衣服穿好,道:“咱们见机行事……”
两人很快的掩至房门侧,放眼注意屋外的动静,就在这个时候,屋外果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原来朝他们搜寻而来的,是苏帮的徒众,人数大约有十二、三人,他们挨家挨户,逐一搜查,这时正朝浪子老八他们藏身的地方搜了过来。
浪子老八向站在背后的施芳芳打了一个手势,要他她准备动手,施芳芳手触琴匣机括,早已等在那里。
那一群不知死活的苏帮徒众,已慢慢接近,不一会就走到了农舍门外,其中一人道:“这一家也要搜一搜,老李、老廖,你们进去!”
浪子老八心知这一搜他和施芳芳绝难瞒过,当下,先决定先发制人,将手一摆,施芳芳立刻拥至门前,琴匣微扬,嗤嗤连响,早有五名苏帮徒众应声倒地。
浪子老八一个箭步冲上去,以掌代刀,一连又劈翻了三人,其余的人见势头不妙,纷纷逃散。
浪子老八拉住施芳芳的手,道:“走!咱们冲出去!”
施芳芳轻捶浪子老八的肩膀,笑道:“老八!就算是冲了出去,又有什么用?”
施芳芳摸摸后脑,也笑道:“我真是急昏了头,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应该好好享用,走!咱们进屋子里去,看看能不能弄点酒菜……”
他们两人相视而笑,手挽着手重新走进农舍。浪子老八一走进屋里,便将所有门窗打开,施芳芳则到后园子摘来菜蔬,升火煮食,配上几样腌菜,虽无鱼无肉,摆在桌上,居然也蛮丰盛的。
浪子老八找出一坛酒,两人据案共酌,那种悠然自得的样子,没人相信这一对年轻男女,已将走完他们的人生旅途。
两人才共饮了三碗酒,外面人影幌动,沙沙声响,已掩来了大批强敌。
浪子老八叹了一口气,道:“芳芳!那边的人真太扫兴,待会有人胆敢进来,咱们下手不必留情!”
施芳芳故意作个无可奈何的俏皮表情,嗲声道:“夫君吩咐,贱妾记下了……”
浪子老八知道她有意开玩笑,用手轻轻捏一下施芳芳的娇脸,示意她注意门窗外的动静,然后两人又继续喝酒。
这时外边有三个人在窗外窥探,浪子老八随手一扬,三声惨叫立刻响起,旋即有三人仆倒在地。
施芳芳很轻松的道:“八哥!你用的是什么暗器?”
浪子老八将手掌摊开,施芳芳看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哪来的那么多铁钉?”
浪子老八道:“我一向不用暗器,但今日情势不同,我们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决计不准任何人打扰,对不对?”
施芳芳点点头,浪子老八又道:“不过,事实上我们连片刻的安宁都不可得,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一面抗拒强敌,一面饮酒谈心……”
施芳芳欢愉的接下去道:“我明白了,为了这样,所以你不得不找出那么多铁钉当暗器,这样我们就用不着出去跟他们动手了。”
浪子老八道:“是的!你的毒针,加上我的暗器,我保证没有人能闯进这屋子来,怕只怕他们用火攻……”
施芳芳轻咬下唇,面有忧色,沉吟一会,才道:“如果他们用火烧屋,我也绝对不逃!”
她的语气极是坚决,浪子老八轻轻拍着她的手臂,用一种充满爱怜的声音说道:“我也不会逃,这一生我也跑得太累了,也该休息了,更何况,有你陪伴我!”
施芳芳闻言,突觉鼻头一酸,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因为她是江湖人,深知英雄末路的悲哀;而浪子老八正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如今说出这一番话来,怎不会令她深深为他叫屈?
她终于还是忍住了泪水,伸出一双雪白的手,端一碗酒,幽幽说道:“八哥!但愿再结来生缘,让我有机会侍候你!”
浪子老八接过酒,一饮而尽;这时施芳芳已取出古琴,琤琤琮琮的弹奏起来。
那琴声初起时,便如悬崖飞瀑,激昂跌宕,一泻而下,显示出施芳芳心情的激动不甘,不过当她接触到浪子老八柔和稳定的目光之时,暗叫一声惭愧,琴声格调一变,变为风逸幽雅,晴朗开阔。
浪子老八一面聆听,一面眼观四方,一发现有人欺近,立刻毫不留情的打出致命的铁钉,因此施芳芳一曲才罢,外面已多添了六名苏帮的冤鬼。
屋内琴声铮然,屋外的苏帮徒众,却正调兵遣将,准备攻进农舍来。
这时苏帮的二帮主笑面佛黄家瑞已闻讯赶来,接着黑衣秘教,日本浪人熊谷组以及桂西青岩施家堡的人,也纷纷赶至,一时农舍之外,人声沸沸,甚是热闹。
浪子老八望一望窗外,神情仍然从容不迫,他端起一碗酒喝下,道:“恨只恨连片刻的安宁也不可得……”
施芳芳道:“我们喝了不少烈酒,恐怕会使毒药发作得更快,我猜想大概只有一柱香的光景,我们就要……”
她不认说出“死”字,浪子老八却道:“是我先死,这样也好,省得被外面的人缠得心烦,芳芳!你再弹一曲‘龙凤飞’吧!弹完了它,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施芳芳轻轻答应一声,铿锵声起,那悠扬的琴音,立刻随风飘送而去,使外面的人也听得精神一振。
而施俊仁和施标更是又惊又喜,施标忍不住冲至门外,大声喊道:“芳妹!芳妹!你在里边么?”
施芳芳一听见亲人的声音,全身一震,激动得声音都有点颤抖,“噹”一声放下古琴,冲至门口,颤声道:“大哥!我在这儿……”
两兄妹手拉着手,呆立在门外,竟不知要说些什么话;终于还是施标先开口,道:“三叔也来了,芳妹!你不用怕,一切都没事了……”
施芳芳百感交集,潸然泪如雨下,她哽着声音道:“老八!他——他也在屋子里……”
施标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们先回到三叔那里,浪子老八的事,他们做长辈的自有主张,此地已经没有你的事了。”
“不!”施芳芳立刻摇头道:“老八身中黑衣秘教的蚀骨奇毒,还有本门的毒针,危在旦夕,你们不设法先救他的话,我绝不离开他一步!”
施标“哦”了一声,心想:一向任性的芳妹,怎么突然关心起浪子老八来了呢?
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当下说道:“既是如此!我先过去跟三叔商量,他们会决定怎么办,你等在这里,噢?”
施芳芳微点螟首,转身回到农舍,将她和施标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浪子老八。
浪子老八听完了施芳芳的话,面露喜色,道:“看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他的语声才落,施标已去而复返。手中拿了两只药瓶,交给浪子老八道:“你先将解药服下,我还有话向你谈。”
浪子老八接下药瓶,取出解药服下;也让施芳芳服下蚀骨奇毒的解药,然后笑着道:“施兄!你们让我老八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必然有很重要的原因吧?”
施标道:“不瞒你说,这事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赶到这里的各门各派都想活捉你!”
浪子老八沉吟一会,道:“且不管他们为什么要活捉我,我浪子老八只有一个,你们如何分配?”
施标道:“那要看你自己的意思……”
于是他将各派的约定说了出来,浪子老八闻言道:“我若是决定要跟某人走,其它的不会阻拦?”
施标道:“原来约定好的,想来不会有问题!”
浪子老八问道:“此刻他们都在等我的决定?”
施标道:“是的!你决定了没有?”
施芳芳插口道:“有什么好决定的,老八自然跟我们施家堡一齐走!”
浪子老八似乎很细心的在考虑,最后才道:“我们先出去见见他们,再做决定。”
他话一说完,当先举步就要走出去,施芳芳在他背后急道:“老八!你何必多此一举呢?”
浪子老八莞尔道:“芳芳!你不是说过,这种运用心智的场合,还是我较内行吗?”
施芳芳还待说什么,浪子老八接着又道:“你无须着急,相信我,我自有妥当的安排。”
于是三个人鱼贯走出农舍,来到各派人众之前,浪子老八首先抱拳道:“多谢黑衣秘教和施家堡的解药,如果再迟上一步,我浪子老八早已毒发身亡了,真是多谢!”
施俊仁客气的道:“我们本来就没有杀你之意,理应给你解药……”
黑衣秘教的总堂主殷不血却开门见山的道:“你决定好了没有?”
他的语气极为冰冷,态度也极是傲慢,但浪子老八却打了个哈哈道:“你们一共有几个帮派要活捉我?”
施俊仁将在场的帮派逐一介绍,浪子老八乃又道:“施家堡是受平西王之托,才与我作对,苏帮、黑衣秘教及熊谷组的人,我素不相识,只不知你们为什也要活捉我?”
熊谷组的长崎一夫首先道:“我们是奉郑王爷之命……”
浪子老八自问自答的道:“哪个郑王爷?哦——对了,一定是郑芝龙,因为他的手下有很多日本浪人,对也不对?”
长崎一夫道:“你知道便好!”
浪子老八转向苏帮的笑面佛黄家瑞,道:“你们苏帮呢?是谁主使你们来的?”
笑面佛黄家瑞道:“我们是奉京里的某贝勒之命……”
浪子老八追问道:“哪一个贝勒?第四?第十四?”
黄家瑞道:“此事恕难奉告……”
浪子老八“哦”了一声,转向殷不血问道:“你们呢?”
殷不血毫无表情的道:“我们跟苏帮差不多,也是奉到来自大内的命令!”
浪子老八道:“那一定不是同一个主子,唉!想不到我浪子老八竟然会是个如此抢手的人物,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
殷不血打断他的话,冷冷的道:“废话少说!你赶快做个决定!”
浪子老八双手一摊,道:“我早已做好决定了!”
此言一出,场中诸人都露出紧张的神色,浪子老八却有意吊吊他们的胃口,将话题一转,道:“凭良心讲,此刻我实在很难取舍,因为我巴不得和各位的主子一一见过,可惜此事又难如愿!”
殷不血粗声道:“你只能挑一个!其余的事由不得你妄作主张。”
浪子老八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你不必在那里穷吼!”
他顿了一顿,眼光扫了一圈,又道:“大家既然都定好了,我人单势孤,只好从众了,嗯!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黑衣秘教的人走的好!”
此言一出,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连殷不血也觉得浪子老八此举,有点令人想不通。
最震惊的莫过于施芳芳,因为她以为浪子老八一定会选择施家堡,想不到他竟然会挑上鬼里鬼气的黑衣秘教,她突然有被浪子老八遗弃的感觉,因此激动的道:“老八!你!你在玩什么花样?”
浪子老八走到她跟前,伸出手要扶住她的肩膀,不料施芳芳却吼道:“走开!不要碰我!”
浪子老八耸耸肩,无可奈何地对一旁的施俊仁道:“老前辈!此事务请一切担待,咱们另外那次约定,晚辈必定如约完成,请前辈鉴谅!”
施俊仁从施芳芳与浪子老八的举止,看出他们俩人已有很深的感情,而且他也从浪子老八的神情,发觉出浪子老八似是有一股难言的苦衷。
施俊仁将思路集中,想从浪子老八的言语举动,理出一个合理的解答,只是已没有时间容许他这样做,但闻黑衣秘教殷不血冰冷的声音道:“浪子老八,咱们准备上路吧!”
浪子老八很爽快的答应一声,殷不血紧接着却又道:“咱们这一路往北走,不是三两天就可到达目的地,因此你必需听命于本座,本座自然也不会为难你……”
浪子老八耸耸肩,道:“我是俘虏,当然不敢不听阁下的吩咐。”
他说得相当客气,殷不血却冷哼一声,道:“你别以为你智计及武功均高人一等,就可有恃无恐;须知这一路北行,本教已有妥善的安排,一路均有接应之人,所以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妄生歹念,否则吃亏的是你。”
他这席话,别有所指,除了提醒浪子老八之外,自然也有警告其它帮派的意思在内,目的在断绝他人半路劫人的念头。
长崎一夫第一个不服气,他大声道:“殷兄的顾虑既是如此之多,何不将浪子老八交给兄弟,这么一来,你不是轻松得很了吗?”
浪子老八又加了一句,道:“是呀!想不到这东瀛浪人有此胆识;怎么样?殷总座!你若是不欢迎在下跟你走,你现在说出来也还不迟。”
殷不血表情更加冷漠,他默不发一语,显然还拿不定主意,而正在运思考虑。
施俊仁冷眼旁观,已大致猜测出浪子老八的用意,原来他选定跟黑衣秘教走的原因,竟是一条诡计,一条足以使黑衣秘教殷不血焦头烂额的诡计。
情势已非常明显,殷不血既然能在一个帮派中担任总堂主之尊位,自然不会笨到连这种情势也看不出来。他明知在各帮各派的窥伺之下,浪子老八已是烫手的热山芋,可是他又不得不接住这个山芋。
殷不血委实已陷入进退两难的难题之中,既不能答应长崎一夫的要求,将浪子老八转让给他;自己亦无绝对的把握,能够一路平安的将浪子老八押送北行,他原本苍白脸,此时越发苍白,沉思了好一会,才哼了一声,道:“咱们有约在先,你们总不会有半途拦截兄弟的企图吧?”
笑面佛黄家瑞打个哈哈,道:“岂敢!岂敢!我们恭送殷总座离开这个山区!”
他将“山区”两字特别强调,意思显然是说,离开了山区就不是他们原先约定的范围了,他们自然不必再受诺言的约束。
殷不血已是骑虎难下,心知多争无益,当下狠下心来,冷冷的道:“既是如此,咱们后会有期……”
他挥挥手,率领着手下,押着浪子老八,走下山去。于是在场的人,除施家堡一伙外,不一会便纷纷撤走。
等外人一走,施芳芳再也忍耐不住,掩面疾奔,跑进她和浪子老八定情的那家农舍,伏案悲泣。
施俊仁和施标随后走了进来,两人劝解了施芳芳几句,不想施芳芳却哭得更伤心,施俊仁只好直言道:“芳儿!你完全误会了浪子老八……”
施芳芳闻言抬起泪眼,哽咽道:“他做得太绝,太绝情,你们亲眼看到,我几时误会了他?”
施标不明就里,道:“他愿意跟别人去送死,就让他去;芳妹!你根本无须为他如此伤心……”
施俊仁示意施标不要冒然开口,并将施标支了出去,才道:“芳儿!你很喜欢浪子老八是不是?”
施芳芳一向很尊敬施俊仁,往常也深受施俊仁的宠爱,因此施俊仁一问,她便很自然的点点头。
施俊仁微微一笑,道:“你的眼光果然不错,浪子老八的确是个值得你去爱的人,不过三叔要奉劝你一句话,只不知你听也不听?”
施芳芳抽抽搐搐的道:“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横竖我决计不会再理他了……”
施俊仁笑嘻嘻的道:“这话你说得未免太早,你若是知道浪子老八的苦衷,说不定你还会心疼不已呢!”
施芳芳道:“他有什么苦衷?三叔你怎么知道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说话时的神情,显出她心中实际上还惦记浪子老八;施俊仁并未点破,直截了当的回答她的问题,道:“芳儿!你以为浪子老八选择跟我们回施家堡,就能表示对你的真诚吗?错了!他毅然选上黑衣秘教,才真正显出他对你的一片真情……”
施芳芳脑筋还没有转过来,施俊仁遂又说道:“你何不想想,设使浪子老八跟我们一齐回桂西,这一路上决计不可能让我们有机会安安稳稳的走,我们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施芳芳本是冰雪聪明,一听之后,立刻了然,心中登时百念杂陈,竟然说不出话来。
施俊仁当然了解她心中的感受,拉起她的手来,安慰她道:“浪子老八天纵英明,武功盖世,心智之高,应变之快,当今年轻一辈的人,绝难有人望其项背,你不用替他担心,他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平安无事。”
施芳芳幽幽道:“可是,三叔!他置身在那群妖里妖气的黑衣秘教徒众之中,总是令人放心不下的……”
施俊仁道:“这点你更不用担心,目前需要每天担惊受怕的不是浪子老八,而是殷不血那老妖;他既要防着身旁的浪子老八捣鬼,又怕闻风而至的各门各派的高手拦截,这一路北上,够殷老鬼受的了。”
施芳芳道:“我们可以不可以暗中跟过去?”
施俊仁摇头道:“跟过去也于事无补,因为我们现有的人手,根本无法与人家相较……”
施芳芳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她没有再说什么话,只是默默的低头想心事。
施俊仁深知他这位眼高过顶的侄女儿,已对浪子老八生出极浓的感情,他心中却分不出是喜是忧,因此决定说出他心底的话,让施芳芳自己去分辨。于是他道:“芳儿!你看上浪子老八,三叔并不反对,但是浪子老八并非寻常的男子,你们这段情缘,依三叔看来,恐将坎坷多阻,是祸是福,还在未定之天,你要三思呀!”
施芳芳美眸一转,轻轻道:“不论将来结果如何,都是侄女的命!不过,三叔!您的话我记下来就是啦……”
施俊仁微微一叹,道:“看来也唯有如此了……走吧!芳儿!我们到杭州去,那边我们有一个联络站,届时必然有很多浪子老八的消息传过来,我们万不可错过……”
施芳芳也知道杭州城内西门附近,他们施家堡有一家规模甚大的药铺在那里,表面上做的是药材批发生意,实际上是他们施家一个极重要的情报中心。
入夜之后,他们一行已到了杭城,在那家叫施和堂的施家药材店安顿下来。由于连日疲累,大家均早早安歇。
只有施芳芳一个人,独坐在一盏孤灯之前,彻夜难眠,心中记挂着身处危境的浪子老八,独个儿在房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诚可谓坐立不安。
一直到翌日天明,那盏油灯兀自未熄;丫头送来梳洗用具,推开房门,才发现施芳芳已失去踪迹,只留下一张素笺,就此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