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琴音荡漾在山坳中,使落日的山涧更加凄迷。走在山径小路的浪子老八突然停步仰望山腰,随行的妙玉道:“送君千里务须一别,妙玉、妙莲!你们还是回去吧。”
妙玉低喟一声,默不发一语;妙莲的泪水却夺眶而出,泣声道:“八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浪子老八忍不住用衣袖拭去妙莲的泪珠,故意装得很潇洒的道:“哪!小莲又哭了,傻丫头,八哥一有空就会回来的,来,别哭……”
一面向妙玉示意,妙玉遂道:“小莲!八哥立刻就会回来的,别哭!咱们回寺去吧?”
她向浪子老八挥挥手,一面拉着妙莲的手,转身就走。因为妙玉自己心里有数,再不走她也可能掉下泪珠来。
浪子老八却叮嘱道:“妙玉!多注意东南方面的消息,有必要时,不妨将寺中生意做大一点,这么一来,消息就会更多……”
妙玉应声“知道了”,头也不回的疾步偕妙莲往回路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黄昏的山脚下。
浪子老八目送妙玉他们走远,倏地无端叹了一口气,痴痴的望着妙玉她们离去的方向;胸中突然涌起一阵歉疚,几乎想提步回去,然后拦住她们,吩咐她们结束灯红酒绿,送旧迎新的生活……
他痴呆了好一会,心中突然烦燥起来,而且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杀人的冲动,和一种拼死的念头;那念头宛如两条蠕动在心底下的虫蚁,在死命啃噬他早已破碎的心扉。
他的脸变得好恐怖,扭曲的表情;配上一双赤红的眼珠,就像是受伤的老虎那么怕人。心中的恨意已升华到极点,这是如果有人在场的话,必然逃不开浪子老八的一击。
从山坳传来的琴音,铮地一声弦断之声,正挣扎在心魔控制下的浪子老八,霍地应声而悟,他看看静悄悄的四周景物,是那么宁谧、安详,心中不禁暗叫一声“惭愧”,定一定心神,浪子老八终于又昂然朝前走了过去。
爬上一处斜坡,走完一片疏林,浪子老八来到一片竹林之前。他定睛一望,只见竹林之前有一块方围约有十亩的草地,此时正有一名长发披肩,身穿素衣素裙的少女,端坐在草地上的一块柏木头,膝间还有一床古色古香的弦琴。
那少女一见浪子老八走到面前,立刻启齿道:“我知道你寻得到的。而且也知道你不会爽约……”
浪子老八用一双澄澈的眼睛,凝住着那少女,良久才皱眉道:“他们派你来干嘛?”
那少女将古琴抱在怀中,缓缓站了起来,动作优雅柔美,好看已极。道:“怎么了?你怕见我施芳芳?”
浪子老八很不耐烦的挥手道:“施俊仁呢?他怎么不出面见我?”
施芳芳脸上毫无笑容,道:“你想见我三叔?”
浪子老八讶道:“是他约我的,难道你不知道?”
施芳芳怔了一下,道:“你杀了小虹和七叔,言词上又侮辱了我,你竟敢应我三叔之约。浪子老八!你未免把我们桂西青岩施家堡看得太无能了!”
浪子老八耸耸肩,道:“是施俊仁约我,又不是我找他,难不成我应该躲着不出面?”
施芳芳哼了一声,黛眉倒竖,蛋脸杀机浮现,徐徐说道:“不论谁约见你,横竖今日叫我碰上,我便要你横尸此处!”
语音未落,也容不得浪子老八答话,倏闻弦声铿锵!三道金光,快逾飞箭,自施芳芳的怀中古琴,电射而至!
浪子老八但觉“迎春”、“天枢”、“伏兔”等三处穴道,分别有寒风袭到,忙扭腰后翻,飚然疾退。
可是他退得快,施芳芳施放暗器的手法更快,只听弦声铮然,金光耀眼,自施芳芳的琴匣侧,又射出十数支飞针,分袭浪子老八的要害重穴。
浪子老八为了要避开满天而至的飞针,左突右逐,形状甚是狼狈。施芳芳见状,冷冷道:“浪子老八的技艺也不过如此而已……”
浪子老八还没透过气,那发自琴匣的飞针,又迎头射到!
浪子老八心中有气,不退反进,身子一拔,人已凌空而上,只一个起落,便已避开飞针的袭击,冲至施芳芳的跟前约五步远的地方,道:“你只会利用说话的机会偷袭人家?”
施芳芳已狠下了心,一语不发,按动机括,嘶嘶数道寒芒疾射浪子老八的腹部。浪子老八早已有备,他顺势发掌,不但将飞针震开,而且掌风劲扫施芳芳,威势甚是惊人。
施芳芳失去攻势,骤然受袭,吓得花容失色,左肩几乎被浪子老八的铁拳击中,忙挪身后逃。
浪子老八没有追击,站定脚,道:“你再想偷袭我,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施芳芳寒着脸道:“飞针无眼,你小心了!”
浪子老八凝神注意施芳芳飞针的举动,却不料后脑倏地有一股强大的刀风罩下;这时他才发现施芳芳使的诡计,偷袭他的人不再是正面的施芳芳,而是由背后掩至的另外一个人。
浪子老八已经没有时间转身应战,同时他也要防备正面施芳芳的飞针;因此他头也不抬,将身子微微一侧,右掌迅即上举,以掌代刀,砍向后面刀客的手腕。
那刀客似是识货,不敢硬逼,刀势未老,立即抽刀后退;而浪子老八这时也脱出战圈,纵身到三丈开外,采取斜角势,冀解除了前后受敌之困境。
这时浪子老八才看清楚从他背后掩来的敌人不是一个,而是一双。是施家堡年轻一辈的高手,小金和小克。
小金和小克两个人都提着长刀,虽在黄昏日落之下,刀身所射出来的寒光,仍甚森严,配上他们两人充满杀气的表情,威势十足。
浪子老八讶然道:“施俊仁约我来此,原来遭计划好要围杀我?”
施芳芳道:“此事不关我家三叔,我们做事,我们自己担当!”
浪子老八做了个恍然的表情,道:“哦!原来是你们三个施家小辈,自作主张来对付我,好吧!你们自信可以杀我报仇,你们就一齐动手吧!”
施芳芳不理浪子老八,还向小金小克道:“小金、小克!就照我们的计划动手吧!”
小金和小克点点头,一语不发地提着长刀,分由左右,徐步逼近浪子老八;施芳芳则仍然抱着古琴,在离浪子老八十几步远的地方,冷眼监视。
浪子老八忽然发觉事态甚是严重,因为如果施芳芳趁小金和小克与他缠斗之际,抽冷子放飞针攻他,他将防不胜防,比前后受敌更加严重。
他衡量了情势之后,觉得要摆脱施芳芳飞针偷袭的威胁,大概只有进入左侧那一片疏林一途,因为在树林里,可资应用的地形地物较空旷地为多,对暗器的防范,也就更加容易。
是以,浪子老八的脚步,开始向左侧移了过去,一面全心戒备敌方的突起发难,心中思绪也不断的打转。总之,在没有动手之前,浪子老八必须使自己尽可能占住最有利的位置。
可是施芳芳他们对此战计划已久,什么情况均已算计好,可说是志在必得;浪子老八一开始移动,他们岂有不明白他的心意之理,因此浪子老八没有移动多远,小金和小克两把长刀,已同时攻了过来。
刀势才出,浪子老八已感觉到他们两人的默契极好,几乎把他所有的退路均完全封死。他迫于无奈,只好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直逼较近的小克。
小克似是没料到浪子老八敢如此冒险,长刀顿了一顿;然而浪子老八就在小克微顿之瞬间,找到脱困出路,人如脱弦之箭,电射穿出小克的刀光之中。
这时小金虽已补上空档,但是慢了那么一点点,没能截住浪子老八。
不过他们刀法纯熟,连手攻击之势又受过严格的训练,因此第二招出手,又恢复了阵式的严密,逼使浪子老八差点透不过气来。
双方彼消此长,浪子老八气势一被阻遏,小金和小克的两把长刀,虹射搠戮,威力越发增长,打得越发顺手。
在一旁的施芳芳见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是她手中的暗器,仍然伺机而动,一点都未松懈。
此刻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场中只能瞧清三条黑影缠斗在一起,分不出谁是浪子老八。
但施芳芳却一点也不在乎?她从双方出招的招数中,凭想象也能猜出场中各人所占的位置,因此只听她一面扣住发射飞针的机括,一面喃喃自语道:“十八招……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霍地场中传来小金的清啸,施芳芳精神一振,心中默念:“十三招!”口中叱道:“着!”
一连串金针破空之声,挟着劲风,随着施芳芳轻叱之声,疾袭浪子老八的上、中、下盘。
此刻浪子老八正好将左边全部暴落在飞针威胁之下,他知道这时既要设法避开正横扫而至的长刀,又要闪躲疾驰而至的金针,事实上已无法兼顾。
当下,他采取毅然决然的措施,以壮士断腕的魄力,将左肩挡住金针;这么一来,他虽是避开了小金的致命一击,却无法闪开施芳芳的飞针逆袭。
他的左肩像被蚊子咬到一般,微微有一点刺痛,而人却幌了一幌,几乎立脚不稳。
施芳芳看得真切,心中一阵狂喜,大声道:“小金、小克!咱们得手了!”
小金和小克同时刷刷攻出两刀,立刻跳出圈外,飞奔至施芳芳的身旁,三个人六道目光,冷漠的瞪住左肩中了金针的浪子老八。
虽在朦胧的夜色中,仍然可以清楚的看到浪子老八的左肩,已泌出血迹,肩胛染满了一片血红。
浪子老八微微苦笑,将肩上的金针拔了出来,凑在眼前看了一眼,吁口气道:“这金针长不满三寸,居然这么厉害。”
施芳芳冷冷道:“厉害的还在后头哩,你别以为伤了左肩就没事!”
浪子老八听出她话中有话,心中一动,问道:“难道说,你们用喂毒的毒针对付我?”
施芳芳得意的道:“不错!你所中的毒针,是喂过桂西深山内所产的青蔓毒藤的毒汁,你死定了!”
浪子老八苦笑道:“想不到你们处心积虑的害我是费了那么多心机;用一套演练纯熟的刀法缠住我,然后再趁机放冷箭,高明!确是高明!”
施芳芳开心的笑道:“现在你该明白得罪了我施芳芳的后果了吧?”
浪子老八突然转了话题,道:“我还有多久时间好活?”
施芳芳道:“这事不用瞒你,如果你不妄动真力的话,大概还有六个时辰好活,附带奉送你一句话,当毒汁攻心之时,你将昏然睡去,直到断气为止。”
浪子老八道:“如此死法甚好!”
他向前走了两步,更加逼近施芳芳,然后又道:“我还有半日的生命,施芳芳!你知道我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事?”
施芳芳被他逼得心中有点烦燥,没好气的道:“你肚子里都是鬼主意,我怎么晓得这回又是什么?”
浪子老八突然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是知道……唉!我竟是那么命薄,硬是无法一亲芳泽;要是能利用这半日的时间跟你亲近多好。”
施芳芳“呸”了一声,想起浪子老八说过要跟她睡觉的话,吹弹得破的蛋脸,却无端泛起了一阵飞红,头也就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浪子老八看准这刹那的机会,就在施芳芳分神之际,人呼地暴迅前扑;待施芳芳发觉惊呼之时,左手脉门已被浪子老八扣住,而小金和小克,更是连作梦也料不到浪子老八会来这一手,只楞得提刀怔在原地。
浪子老八哈哈笑道:“施芳芳!可以把解药拿出来了吧?”
施芳芳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头皮有点发麻,此刻心头仍然忐忑碰撞,她挣扎一下,心知已难脱逃,忙道:“我身上没有解药?”
浪子老八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再不拿出来,我可要动手搜身了哟!”
他一面发话,一面作势要将手捺向施芳芳。
小金见状急道:“浪子老八!你敢!”
浪子老八故作潇洒的道:“我人都快死了,又有什么不敢的?如果搜不到她身上的解药,能摸她一摸,岂不是做鬼也风流了吗?”
施芳芳紧张得不得了,大声道:“浪子老八!你放手!”
小金和小克情急之下,互相以目表示;心想只有拼了再说;因此双方提起长刀,一语不发,出手便砍。
浪子老八将身一旋,同时扯动施芳芳,使小金和小克顿感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攻击。
双方僵持一会,四方除了虫鸣之声之外,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山区的夜来得快,而且又黑又静,使人觉得甚是恐怖。
这时,山腰间忽然“嘶”的一声,一支火箭冲天而上,一闪一亮,在漆黑的夜空中,显得特别耀眼。
浪子老八等人均仰望山腰,只见那支火箭的火光将熄未熄之际,东边山顶,呼地又有两支火箭同时射向夜空。
浪子老八皱眉道:“敢情你们桂西青岩施家堡的人马,全部出动了?”
施芳芳冷冷道:“谁说那些联络火箭是我们施家堡放的?”
浪子老八诧然道:“不是你们施家堡施放?那么他们会是谁?”
小金自告奋勇地道:“我过去看看!”
他一语才罢,霍地从黑夜中传来破空之声,浪子老八忍不住喝道:“小心!”一面将施芳芳扑倒在地。这只是刹那间发生的事,施芳芳正待发作哦,却听见小金和小克传出惨叫之声。
小金的腹部和小克的后心,分别被两支长矛射中,缓缓栽倒在地。
施芳芳看得心胆皆裂,挣扎的想站起来,无奈浪子老八紧紧将她压住,使她动弹不得,急道:“你放我站起来行不行?”
浪子老八斩钉截铁的道:“声音小一点,敌暗我明,此刻起身,只有枉送性命,你乖乖的卧好!”
施芳芳怔了一怔,果然没有再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东边山腰突然传来呜呜之声,那声音低沉悲凄,听在人的耳中,全身都起鸡皮疙瘩,甚不舒服。
浪子老八低声道:“奇怪!这浙东地方,居然出现了这一批人?”
施芳芳忍不住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呜声继续不断,浪子老八侧耳听了一会,道:“你听过倭寇这个名字没有?”
施芳芳摇摇头,浪子老八续道:“那呜声就是他们用海螺吹奏出来的,用以联络指挥之用……”他顿了一顿,又道:“不错!这批人一定是日本浪人!”
施芳芳讶道:“日本浪人?那一定是善使长刀的东瀛武士了?”
浪子老八道:“正是他们,不过据我所知,这批人一向在郑芝龙旗下效力,这回怎会跑到这浙东来?”
他还没想清道理,头顶上忽然“嘶,嘶”之声大作,一下子射来十来把锋利无比的长矛。
浪子老八急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在这里只能当他们的活靶,走!咱们冲到林中去!”
施芳芳方寸已乱,当浪子老八往前面林子一冲,她很自然就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闪入十余丈远的那片疏林里。
浪子老八看准一颗三、四围粗的树,两个起落便躲在树底下,那施芳芳无处可躲,只好挤了过来,与浪子老八躲在一起。
这时林外忽然出现了二、三支火把,将林外那片草地照得一片火亮;火光下人影幢幢,看来有三、五十人之多。他们一字排开,慢慢的向林中搜寻过来。
浪子老八凝目注视,片刻后低声道:“你快把解药给我,否则咱们只有死在这里。”
施芳芳道:“我根本未带解药,难道你不相信?”
浪子老八道:“你再执迷不悟,自己也会把命送掉!快把解药给我,听见没有?”
施芳芳突然站了起来,冷冷道:“那些东瀛武士,与我们施家堡无冤无仇,他们不会无故杀我的……”
说着施芳芳居然往外迎了上去;浪子老八急忙拉住她的手,道:“你要去送死?你没有看到小金和小克的下场?”
施芳芳怔了一下,道:“他们被杀,可能是误会;等明白了真象,他们决计不敢杀我?”
浪子老八冷笑道:“你以为施家堡三个字可以唬住那些日本浪人?作梦!你出去只有送死!”
施芳芳摔开被拉的手,哼道:“送不送死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浪子老八急道:“施芳芳!你要去送死,也得先把解药留下来呀!”
施芳芳仍然没有停步,一面道:“我身上没有解药,就是有也不会给你!”
浪子老八闻言恨得咬牙切齿,正要出言骂施芳芳,忽然发现走到十余丈远的施芳芳,已被一大群黑衣人团团围住,双方正在发话。
浪子老八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又不能不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于是悄然靠了过去。
他一靠近,才看清楚大约有十来个人将施芳芳围住,领头的果然是一名日本浪人。
那日本浪人身高仅五尺余,穿一身花格宽袖的长衫,头发后梳,在脑勺子的地方结了一个短辫,腰部扎一条宽带,插了一长一短的两把刀,样子甚至古怪。
可是他的汉语却极为流利,只听他道:“姑娘是施家堡人,我们本可不为难你,只是现在还不能放你走……”
施芳芳道:“这是为什么?你们想扣留我?”
那日本浪人道:“我们哪敢扣留姑娘,只是想暂时委屈姑娘片刻而已,等我们找到一个人,就可任姑娘离开!”
施芳芳蹙眉道:“你们在找谁?”
那日本浪人道:“你听说过浪子老八这个人的名字吗?我们就是要找他!”
施芳芳大感兴趣,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找浪子老八?”
那日本浪人避开正题,道:“不仅我们要找他,好多人都在找他,姑娘认识他?”
施芳芳道:“岂只认识他而已,我还知道他此刻藏身的地方哩!”
那日本浪人欢声道:“那太好了,快请告诉我们,省的我们摸黑乱闯……”
施芳芳道:“可是我并没有说要将浪子老八的藏身之处告诉你们呀?”
那日本浪人很有把握的道:“你会说的!”
施芳芳道:“是的,我会说,只要你们放我走,并将我那两名同伴的尸体送回咱施家堡请罪,我一定会告诉你们浪子老八躲在何处。”
那日本浪人很爽快的答应,施芳芳旋即道:“浪子老八就躲在我身后十余丈远的那棵树下!”
那日本浪人以目示意,其余的人立刻一冲而上,冲到浪子老八原先藏躲的那棵树下。
他们一群十来个人,拿着火把绕着那棵大树寻找,并扩及方围二、三十丈的地方,可是却没有浪子老八的踪影。
那日本浪人一直跟在施芳芳身旁,见状下令停止搜寻,然后对施芳芳道:“姑娘何必开我们这么大的玩笑?”
施芳芳心想:这误会大啦,口中却道:“刚才浪子老八明明躲在那棵树下,这回他一定逃走了……”
那日本浪人道:“既是如此,姑娘只好留下来!”
施芳芳气道:“你们敢对本姑娘无理!”
那日本浪人纵声笑道:“为什么不敢?施家堡未必吓得了我们……哈哈……”
他这一笑,旁边的人也跟着大笑,一时笑声震耳,将林中宿鸟惊得四处乱闯。
施芳芳觉得这是她平生最大的侮辱,心中冷哼一声,暗中按下琴匣的机括,“嘶嘶”数响,围在她四周的那些人,已有五、六个中了她的飞针,惨呼倒地。
她猝起发针,手法又狠又准,那为首的日本浪人,若非身手不凡,怕早已中针倒地。他手忙脚乱的应付过施芳芳的飞针,恨声道:“死丫头!料不到你如此毒辣,居然杀了我六个人,哼!你大概活腻了?”
施芳芳反唇相讥,道:“你们一声不吭,就杀死我的两个同伴,杀你六个人,连利息都不够!”
那日本浪人嘿嘿冷笑,缓缓拔出插在左腰的长刀,一面说道:“叫你试一试东瀛刀法的厉害!”
说话之间,那日本浪人突地双手紧握住长刀刀柄,口中还短喝一声,然后两脚左前右后,平伸握刀的双手,将刀尖指向施芳芳,一步一步的凑向前去。
他的动作奇特,口中不时开声短喝,看得施芳芳大皱眉头,只好抱着古琴,凝目伫立。
那日本浪人移至离施芳芳七八步远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但他提刀的姿势仍然不变,刀尖依旧指住施芳芳,一双眼睛瞪得奇大,悄然的站在那里,看得施芳芳大不自在。
这样一对峙,竟然费去了半顿饭的工夫;施芳芳一见那日本浪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她的前面,也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正想发动攻击。
不想那日本浪人,就在施芳芳心念微动之际,像屁股被人扎了一刀似地,霍地扯开喉咙,大声“呀”了一声,差点没把施芳芳吓住。
那日本浪人一面大声鬼叫,一面以细小的碎步,快速的冲向施芳芳。他握刀的姿势仍然一成不变,一直冲到施芳芳的近前,方始停住“呀,呀”的怪叫之声。
就在此时,那日本浪人迅速将平举的长刀,高举过头,接着一声暴喝,脚步也改用前跨大步,“嘿”一声,长刀全力朝施芳芳顶门劈了下去!
他出刀的动作虽然有些夸张,但刀势却极是凌厉,足见那日本浪人颇有功力。
施芳芳一见对手的气势咄咄逼人,心想不挫挫他的锐气不行;当下采取轻盈的闪躲步伐,先避过对方的刀锋,然后侧身拧腰,“嘶”的一声,发出三枚飞针。
那日本浪人显然没料到施芳芳这一着,因为他以为施芳芳在受袭的情形下,必定只能闪躲,没想到她还能觑空发针反击他。
当下他慌忙停止进逼之势,抽身后退,一面以长刀磕去猝然而至的飞针。
施芳芳反客为主,自然不可能平白错过进击的机会;她忽然改变目标,发出一篷毒针,攻击围在四周的敌人。
她这一招相当狠毒,四周的人在黑夜中猝不及防,也想不到施芳芳会向他们骤下毒手,一时惨叫怒骂之声四起,使得那日本浪人大为震惊。他怒声喊道:“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施芳芳得意的道:“我在收回利息,直到将你们杀绝为止……”
跟那日本浪人一齐来的高手,原有十几个之多,此刻已剩下不到一半;施芳芳见状,心里顿时轻松了一大半。
那日本浪人压下心头的怒气,已经做好了第二次攻击的准备;他仍然用双手紧握着刀柄,凝神注视着施芳芳,那种心无旁骛的气概,的确颇有高手的味道。
停了一会,那日本浪人依旧大声呐喊助威,依旧以碎步快速的冲向施芳芳。
“呀”一声,长刀劈落,这回那日本浪人学了乖;不容施芳芳有喘气的机会,下落的长刀一劈空,猛地改为斜斩,接着又变为横扫。三招一气呵成,迫使施芳芳应接不暇,几乎被长刀砍中。
这时那日本浪人已收刀站在施芳芳之前,刀交右手,微微成四十五度垂向地面,下颚收缩,目光正好触及施芳芳的脚尖。
他木然而立,看似老僧入定;殊不知这正是东瀛刀法的超异之处——以静制动,不动则已,一动则势将激发其攻势,凌厉无比。
施芳芳不知就里,忽地出掌进击。
她这一出手,正好带动那日本浪人的攻势;只见他长刀斜划,“呀”一声暴喊,凌空斩下。
施芳芳见势不妙,正待收掌,但已迟了一步;她只觉得刀光逼身,刀气袭人,那日本浪人的长刀已然朝施芳芳的左肩砍了下来。
长刀似乎突然偏了一下,因此只砍中左臂,深深划了一道血痕;倘若长刀未偏,施芳芳的左肩必然整个被卸下来。
她左臂挨了一刀,又痛又急;殊不知那日本浪人更为吃惊,转脸向右边的暗处喝道:“哪位朋友在暗中帮助施丫头,请站出来说话!”
黑暗中传来浪子老八的声音,道:“施芳芳!你还不快逃!”
施芳芳如梦初醒,人一蹬,头也不回的朝浪子老八发话的地方冲了过去。
那日本浪人大喝一声,举起长刀就要拦截,却发觉有暗器迎面射到,忙用刀磕开,一磕之下才知道是枯树枝。
这时施芳芳已消失在黑夜林中,等那日本浪人率众追入林内,空荡荡的哪有施芳芳的人影。
那日本浪人暴跳如雷,跟他在一起的那些黑衣人,被他踢翻了好几个,摸着伤处,神情沮丧的在林中到处搜寻,就是没了浪子老八和施芳芳的踪迹。
而浪子老八和施芳芳,此时正倚偎的躲在一棵大树之上,那棵树不但高大,而且枝叶浓密,躯干及树枝盘虬交错,甚是隐密。
浪子老八坐在一枝树干上,施芳芳正好与他相对而坐,两人距离极近,几乎是膝碰膝!肩并肩的挤在一起;周围有一片下垂的枝叶,若非仔细查看,是很难发现他们的。因此浪子老八吁了一口气,先道:“想不到咱们有机会靠得如此之近,实在是出任意料之外……”
施芳芳这时才发觉他们的确靠得很近,忙想抽出腿来。
可是浪子老八却道:“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掉了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施芳芳还是将自己的腿抽缩回来,可是却不知摆在哪里是好,因为她所坐的树干,已无容脚之处。
她当然不好意思再将脚伸到浪子老八的腿旁,一时就那样悬在空中,场面甚是尴尬。
浪子老八道:“你还是伸过来吧!要不然支持不了多久的!”
施芳芳心里赌气,硬是将身子往上挤,要凑出一个空位子容脚。但是她一往上挤,那树干本就较细轻嫩,经她一挤,突然微微垂下去。
虽然树干只是微微下垂,可是施芳芳因为两脚悬挂在空中,重心本就不太稳,树干一垂之势,使施芳芳失去了重心一个不稳,人往外滑了下去。
她突然变色,所幸没有叫出声音来;而在此时,浪子老八长臂一探,早将她右手抓牢。
施芳芳松了人一口气,趁势翻身而上;这回她只得靠近浪子老八,乖乖坐好。
浪子老八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怎么样!你没吓破胆吧?”
施芳芳闭口不语,浪子老八遂又道:“你还是趁机会好好休息,血流那么多,不休息是不行的……”
话一说完,浪子老八自顾自的抱臂斜靠着树干,闭目养神。施芳芳见状忍不住问道:“那些人也许走光了,咱们还要待在这里?”
浪子老八头也不抬,眼也不张,道:“他们不会那么快就离开的,这些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你还是休息一会吧!”
施芳芳将信就疑,心中不断考虑浪子老八的话!她虽然觉得浪子老八的话不无道理,但却不敢深信,此时她要做的决定是,听从浪子老八的话,苦守待变,抑或不顾浪子老八之言,径自离去。
她思忖了好一会,觉得没有继续泡在树上的理由。她审视四下情势,只见一片寥寂,显然林中已没有敌踪,因是更坚定她立即离去的决心。
于是她用右手抓住头顶上的树干,缓缓站了起来。
浪子老八睁开眼,诧然道:“你要干什么?”
施芳芳道:“你怕的话就躲在这里,我可要先走一步了。”
她作势就要跃到地面,浪子老八却伸手抓住她的足踝,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你不要命,我可还不想死……”
施芳芳没好气的道:“我走与不走,跟你生死有何关联……你放不放手?”
浪子老八笑道:“怎会跟我生死无关?你这一走,我可死定了;你难道忘了?我这条命还捏在你的手中;有你在,我还有拿到解药的希望,所以你决计不能走!”
施芳芳“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想要取得解药,所以才骗我在这树上跟你穷泡?”
浪子老八道:“要你的解药是真,劝你此时不可妄离此处也不假,你不要狗咬吕洞宾,将两件事混在一起提,那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施芳芳冷笑道:“这次任你舌灿莲花,讲得多动听,我也不会听你的,失陪了!”
她将话一说完,突然将真力贯注在被抓的足踝,借右手所抓的树干之力,将身子往上一弹,脱出了浪子老八的控制。
浪子老八措不及防,待要握牢之时,施芳芳已然借那一弹之力,翻身跃至地面。她得意的回眸一笑,一看四周,仍然只有虫声唧唧,夜鸟低鸣而已,不由得信心十足,徐步走向林外。
浪子老八眼睁睁看她从容而去,心中虽然很急,但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深知这树林里外,仍然危机重重。
可是他却不能置施芳芳于不顾,当下只好硬着头皮,看准前面一棵大树,一跃而过,随着施芳芳的背后,追了过去。
他堪堪踏上树干,却发现树林外火光冲天,浓烟蔽空,并传来哔剥燃烧之声。
他心中暗叫一声“苦也!”忙从树上一跃而下。
就在此时,传来施芳芳急促的脚步声;浪子老八现身一拦,只听施芳芳惶然道:“糟了!他们在北面放火烧林子,我们快从南面逃!”
浪子老八道:“没有用的!南面必然已被他们封死了……”
施芳芳很着急的道:“那么东边和西边呢?”
浪子老八用手一指,道:“哪!你自己看吧!”
只见东、西两面,这时也冲出两股熊熊烈火,将半片天映得赤红。
施芳芳不假思索的道:“那么只有往南逃生了……”
说着就要举步朝南方奔走,浪子老八拦着她道:“你这一去,正好掉入他们的陷阱,这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施芳芳道:“没有试一试,怎知有陷阱?”
浪子老八道:“不必试了,他们在三面放火,独留一边,目的不是非常明显吗?”
施芳芳急道:“那怎么办?难道待在这里等着被活活烧死吗?”
浪子老八道:“你别急,让我想一想……”
这时,那由三个方向烧过的大火,由于天干物燥,加之林中到处是枯枝残叶,火势蔓延极快;不一会,浪子老八与施芳芳两人,已感到阵阵热气袭人。
浪子老八额角已现汗珠,但他仍然运思不语;施芳芳却急得团团转,口中不时催促浪子老八。
火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空中不时传来大树烧倒之声,隆隆不绝于耳,令人心中增添更大压力。
施芳芳终于忍耐不住,她一面拭汗,一面道:“你想你的,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与其被烧死,不如力拼而亡,我可要往南冲了!”
她抱着古琴匣,朝南举步;浪子老八这时道:“等一等,目前的确只有冲出去一途,但这一冲将遭遇他们全力阻止,活命的机会等于零……”
施芳芳跺脚道:“啊呀!你有话快说好不好,这时候哪有工夫瞎扯……”
浪子老八道:“于今之计只有一个方法,或许有机会让我们逃生!”
施芳芳精神一振,问道:“什么办法?”
浪子老八迅即道:“来!你跟我来!”
他带着施芳芳走向最近的火场,又道:“赶快将衣服撕破,将头发弄乱,然后将手脸、衣服等涂上泥灰……”
他一面解说,一边动手,将自己的衣服撕破之后,还用火烧成一个个破洞。
施芳芳虽猜不透他的用意,但是已没有时间容她考虑,当下依样画葫芦,也将自己弄得一身又脏又乱。
两人很快的安排妥当,这时浪子老八才说出他的用意,道:“咱们这一身狼狈相,一定可以哄住他们;等下咱们要装成受伤甚重的样子,使他们戒备松懈,如此我们或许有逃命的机会!”
施芳芳颔首微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要趁敌祛除戒心之时,施以突袭,是也不是?”
浪子老八道:“正是此意,你千万记住,胜负决于第一个照面,机会瞬间即逝,你千万不可操之过急。”
施芳芳自然深知良机不再的道理,因此很顺从的道:“没问题,一切听你的就是!”
在他们说话之时,三面的火势已延烧而至,将一大片树林,烧去了大半。施芳芳道:“我们走吧!”
浪子老八道:“还不是时候,我们要忍耐到最后一刻才现身,使他们的情绪达到最亢奋之点,这时就是我们最有利的时机。”
施芳芳道:“这种运用心智心机之事,我最是外行,凭良心讲,你的话我不太懂。”
浪子老八笑道:“你何妨用心想一想,当一个人从最紧张、最亢奋的心境中,突然舒懈下来,他的警戒心是不是也将从最高峰,跟着跌入最低潮?”
施芳芳果然认真想了一想,道:“也许有点道理,不过我不敢十分确定。”
浪子老八道:“我打个比方,就拿你那古琴的琴弦来说吧,倘若你让它经久撑张,不将之放松的话,必然很容易失去弹力,是不是?”
施芳芳点点头,浪子老八又道:“人的警戒心正如那琴弦,如果我们拖长时间,他们必然从最高点,渐渐失去耐心,然后烦燥不安,最后演变而成的是疑惧惶惑。这时我们适时出现,而且又受了很大的炙伤,你想,他们突然的反应必定是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施芳芳露出会意的神情,浪子老八又道:“这时不用我饶舌,你必然也可猜测得到,正是他们最没有戒备之时!”
施芳芳微微一笑,道:“这时,我们施于突袭,必定十拿九稳……看不出你对人的心理反应,观察得如此透彻!”
他们一面说话,一面向南移动,因为从三个方向烧过来的大火,已形成一大片火海,直逼过来。
最后他们来到一棵大树之下,过去就是空旷之地;不远处就有为数大约二、三十个人,并排站在那里,手执火把,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浪子老八停在树下,道:“这是最后一棵树了,大火燃至此处,我们便无可遁形。你准备就绪了没有?”
施芳芳拍拍琴匣,道:“第一个照面,我有把握射倒十个人以上!”
浪子老八道:“如此甚好,你要不断的发射毒针,使那些黑衣人无法形成阵式,我则负责杀掉那为首的日本浪人!”
施芳芳答应一声,浪子老八又道:“记住不可恋战,咱们要设法直冲至山脚下才算安全,你清楚了吧?”
施芳芳道:“知道了,唉?我发觉你此刻的话好像特别多。”
浪子老八笑笑,道:“你觉得有点奇怪是不是?”他顿了一顿,又道:“此刻离大火逼近之时,大约只有半顿饭光景,我将真象告诉你,谅也无妨。”
施芳芳问道:“什么真象?”
浪子老八道:“你刚刚不是说我此刻的话特别多吗?那是完全我有意跟你闲扯的!”
施芳芳讶道:“你何以要跟我闲扯?看不出这个时候你还有这份心情……”
浪子老八道:“那是为你好,假使我不利用咱们等待的这段时间,跟你东扯西聊的话,目下你决计不可能如此镇静!”
施芳芳恍然道:“原来如此,这必定又是你的心里策略了,难怪我发觉你一直扯个没完。”
浪子老八道:“当你在听我说话之时,就不会分神胡思乱想,这对我们相当重要;因为如果我们在决战之前,不能保持轻松镇定的心情,信心必定先行崩溃。”
施芳芳首次打心底兴起对浪子老八的钦佩,她不能不承认眼下这个男子,的确是个足智多谋,凡事观察入微的角色。
一念及此,她不禁深深的看了浪子老八一眼。
浪子老八正凝目注意着敌人的行动,施芳芳借着火光只能看到他侧面的轮廓,她突然发觉浪子老八看起来是那么顺眼;至于什么地方顺眼,以及为什么不觉得他讨厌,施芳芳自己也说出所以然来。
她心中微微一动,正要开口,浪子老八正好转脸看她;两人四目相交,施芳芳情不自禁的露出雪白的贝齿,微微一笑。
浪子老八转口道:“你这一笑,笑得美极了,若是你经常保持这等笑容,必然更加妩媚动人……”
施芳芳毫不示弱的道:“你要是能改掉在口舌上逞能的毛病,必然更加令人钦佩!”
浪子老八爽快的笑道:“这么说,你是有点钦佩我了?”
施芳芳道:“此话言之过早,我虽然不是一个孤傲得不近情理的女子,但要我钦慕一个人,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浪子老八很有把握的道:“咱们办正经事的时辰已到,此事留待以后再讲,不过你千万记住,有朝一日,你会钦慕我这个人的!”
他向前走去,审度一下前进的路线,然后示意施芳芳与他互相扶持。
施芳芳略一沉吟,心想此时已不容她再过份保持矜持,当下很大方的伸出右手,与浪子老八相扶相搀,一齐踉踉跄跄的走出火林。
他们一现身,那群黑衣人立刻发觉,很迅速的执着火把将他们团团围住。于是浪子老八和施芳芳只好停步不动,任由那些人紧紧围了起来。
火光照出他们一副狼狈相,尤其施芳芳,只见她蓬头垢面,左肩一片血红,神情疲惫,显然受伤不轻。而浪子老八则张口喘气,目光无神,似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的样子。
那群黑衣人见状,不禁都大大的舒了一口气。尤其那为首的日本浪人,显得很轻松的哈哈一笑,两手环抱胸前,徐步走了过来,道:“你就是浪子老八?”
浪子老八费力的点点头,那日本浪人故意用怀疑的口气道:“你不是浪子老八吧?传言中的浪子老八,应该是气质轩然,倜傥风流,哪像你如此狼狈?”
浪子老八未置可否,那日本浪人又道:“更何况,浪子老八据说足智多谋,狡如狐狸,怎会这么容易就被一把大火逼了出来呢?”
他转身朝身后的一名黑衣人招手道:“老刘!你在蔡将军麾下当过差,蔡家八卫之一,浪子老八你必定见到过吧?”
那老刘趋前道:“回平之助先生的话,属下见过好多次……”
那名被老刘称为平之助的日本浪人,指着浪子老八喝道:“将头抬高点,让老刘认认看!”
浪子老八依言将头抬了起来,老刘手持火把,凑了过去,只瞧了一眼,便又退到平之助之旁,道:“回禀先生,他的确是浪子老八!”
那名叫平之助的日本浪人虽然心中早已有数,但闻言仍不免楞了一下;因为他实在有点不相信会如此轻易的便逮住浪子老八。他暗中吁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幸运,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立刻感染了其它的人;不旋踵,众人也跟他呵呵大笑,虽然有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因何而笑,只是情不自禁的跟着大家咧嘴。
浪子老八趁着施芳芳将头靠在他肩上的机会,迅即低声道:“施芳芳!此刻他们正在发泄刚才过份紧张的情绪,机会不再,是攻击的良机,咱们按计划动手吧!”
语音还在施芳芳耳际回绕,浪子老八已一个箭步扑向犹在哈哈狂笑的平之助!
就在浪子老八扑身的同时,施芳芳反应也够快;但见她将琴匣一扬,玉指速即按动发针的机括,嗤嗤连声,毒针宛如择人而噬的毒蚊,发出轻微的破空之声,分击那群还在捧腹大笑的黑衣人。
浪子老八人未落地,在半空中便发掌击向平之助;就在这个时候,那群黑衣人笑声突然中断,代之而起的怒叱声及惨叫声。
施芳芳毫不怠慢,跃身而起;嗤嗤连响,毒针连环射出,立刻又有人应声倒地。
那边浪子老八已发了三掌,逼得平之助狼狈不堪,连抽刀的机会都没有,急得哇哇大叫。
浪子老八忽然停止攻击,道:“平之助!你抽刀吧!”
平之助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他弄不懂浪子老八何以在占尽上风之时,却突然放弃攻击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的抽出长刀,心中寻思道:“这浪子老八诡计多端,只不知他这回要用什么方法整我?”
浪子老八一见他那副谨慎小心的举动,内心暗暗发笑;口中道:“有本事尽管使出来,反正你们东瀛刀法尽熟得很。”
平之助闻言更加慎重,忍不住道:“我们东瀛刀法流派很多,纵是你见多识广,也未必见识过各流各派的绝技!”
浪子老八道:“你的话固然不错,但你知道不知道,当初首创东瀛刀法,并使之在扶桑三岛流传,只是一个人而已,以后的各流各派都是以这套始祖刀为蓝本……”
平之助道:“我知道,绝传的始祖刀法,据说是贵国的高士所创。”
浪子老八道:“你知道最好,所谓万变不离其宗,尽管目下东瀛刀法各有所创,但归纳起来仍不脱始祖刀法本色,因此谁研究过始祖刀法,谁就可以夸称深懂东瀛各流各派的脉络手法,这话你同意吧?”
平之助颔首道:“我同意!如此说来,你必定深研过始祖刀法了?”
浪子老八道:“我如果说我研究过,那无异是吹牛,连我自己也未必相信,你自然更不会相信了!”
平之助被弄得一头雾水,问道:“那么适才你何以自认对东瀛各派刀法,均极熟稔呢?”
浪子老八料不到平之助词锋如此犀利,因此想了一想才道:“我是很熟,但熟并非就是懂;比如说我深知刀法的架式,但却不一定就表示我会施展,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平之助道:“那么你说说看咱东瀛刀法有何架式?”
浪子老八沉吟未答,平之助露出不屑的口吻,道:“原来你只是在唬我而已……”
浪子老八道:“你听完了我的话再下结论不迟,其实东瀛刀法的攻击架式,最是简单不过,无非是由上而下的砍,再就是横扫的腰斩,如此而已。”
平之助并不否认浪子老八之言,然而他听了浪子老八的话之后,心中觉得踏实多了,不再对浪子老八有高深莫测之感。他道:“你的话并无出奇惊人之处,可说一无创见,凭此你也敢夸称熟悉东瀛刀法,实在令人可笑!”
浪子老八道:“你现在觉得好笑,等会交手之后,恐怕你再也笑不出来。”
平之助并未被这句话所激怒,他缓慢地将刀平举,用右手握刀把,左手虎口却托住长刀的刀背,那种韵味完全与东瀛刀法的架式不同。只听他得意的道:“你以为东瀛刀家讲究的只是砍劈与腰斩,殊不知也有人擅长直刺之式,现在就让你试试被东瀛长刀刺中的滋味!”
浪子老八有意无意的道:“本人不信你敢用刀刺我!”
平之助不再答话,他相准双方距离,霍地发出凌厉的喝声,快步冲向浪子老八。
他的执刀之势依然不变,一俟冲至适当距离,忽然看他将左脚跨出一大步,托住刀背的左手迅速收回,右手运刀,将身一侧,长刀果然刺向浪子老八的前胸。
平之助并不奢望这一刀能击中的,因此一刺之下,立刻向右上方斜扫而出。
浪子老八微微一闪,便将一刺一扫的攻势化解,他在平之助蓄势准备第二次攻击之际,淡淡的道:“你还是改不掉横扫的习惯!”
平之助嘴角含着诡笑,一语不发的又是一刀刺出;这一次他一连五刀全用直刺的方式,每次前刺之时,必然逼近一大步,而且急促的喝了一声;刺去的方位,时而喉部,时而腰部,凌厉异常。
可是当他再踏前一大步,“嘿”的刺出第六刀之时,浪子老八忽然欺身贴了近来,不再往后闪退。
平之助被浪子老八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心知不妙,忙翻腕上挑,试图改刺为扫,却不料手腕与肘部已被浪子老八紧紧抓住,耳中只听浪子老八冷笑道:“平之助!你上当了!你根本不该用刀以直刺的方式攻我!”
平之助这时已吓得心胆皆裂,忽闻一声“咔嚓”,痛得他大叫一声,终于昏了过去。
浪子老八也够狠,将平之助右手硬生生折断之后,迅即飞起一腿,踢中平之助的肋骨,将他踢得口吐狂血,飞了五、六丈远,方始落地。
解决了平之助,浪子老八才发觉那群黑衣人已逃的逃,亡的亡,连施芳芳也不知何时溜掉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没有施芳芳,就得不到解毒的药,无异死定了。当下他想都不想,打起精神,朝山脚追了过去。
约摸追了一柱香光景,浪子老八忽然一阵晕眩,几乎立脚不稳;他停了下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次却又觉得想吐。
他摀住嘴,朝前面一家农舍赶过去,才及半路,他就忍不住的干呕起来;呕了好一会,只觉得眼冒金星,手脚无力,竟似大病了一场。
浪子老八深知那是金针之毒突然发作使然,当下赶紧席地而坐,用心的行气驱毒。
他不行气还好,丹田之力才起,忽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有一股驱不断的睡意袭来。想站起来活动筋骨,却又力不从心,挣扎几下都没法站起身来。
这时他神智未泯,心里暗叹一声,想道:我浪子老八虽是个该死之人;但,我不能这样死呀,我要死得轰轰烈烈,啊!我!我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终于,浪子老八微叹一声,头缓缓垂了下去,身子一歪,紧跟着徐徐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浪子老八在睡梦中只觉得有人用冰凉的井水泼他,很快的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确躺在一口深井之旁,用水泼他的人,正是施芳芳。
施芳芳见他醒来,没好气的道:“你再不醒来,我真会把你丢在这里,任你自生自灭。”
浪子老八站了起来,抹去脸上的水珠,一见天已大白,不禁讶道:“我还没死啊?”
施芳芳道:“若非我动了恻隐之心,将你寻着,你这时还会有命在?”
浪子老八道:“这么说你已让我服下解药了?”
施芳芳变脸道:“你作梦!我只是替你处理了伤口,让你可以多活六个时辰而已。”
浪子老八嗒然道:“你这样做必然别有用意,对也不对?”
施芳芳一口承认,道:“那当然,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昨晚若非有你帮忙,局面必定很糟,所以我让你多活六个时辰,算是答谢你。”
浪子老八忽然笑出声音来,道:“你这话只能拿去骗别人,休想诳我!”
施芳芳蹙眉道:“你不相信我这一番好意?为什么?”
浪子老八正色道:“你若是有报答我之心,昨晚你就不会趁乱溜走,所以你的说词,无人能信!”
施芳芳道:“昨晚也怪不得我,谁叫你在那种生死攸关的场合之中,跟那日本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扯个没完,急都急死人,我当然得赶紧先跑,否则情势一变,岂不跑不了吗?”
浪子老八道:“你应该知道平之助刀法非同凡响,我要不是跟他扯了那么一阵子,真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施芳芳很有趣的道:“你用嘴巴杀了他?”
浪子老八道:“可以这么说,他中了我故弄玄虚的计谋,误以为用刀可以刺死我!”
施芳芳道:“这人也真笨,刀非如剑,怎能用来刺敌?”
浪子老八道:“这人一定都不笨,刺出去刀同样可以致人死命,不过不是用砍,而是用抹的,方式不同,效果却是一样;但东瀛刀法又东瀛刀法的特点,如果不劈不斩,就精华尽失,平之助舍长取短,自然有他的道理。”
施芳芳不以为然,道:“舍长取短,这道理讲得通吗?”
浪子老八道:“表面上讲不通,其实他没有错,因为他深知我有可能懂得东瀛刀法的砍、斩奥妙,所以他不得不行险使出长刺的奇招,一举杀敌。”
施芳芳“哦”了一声,道:“原来他另有苦衷……你呢?你真懂得东瀛刀法的奥妙?如果不懂,平之助怎会被你稳住?”
浪子老八耸耸肩,道:“谁懂得那套鬼刀法?不过,蔡将军年轻时曾经随军战过浙海一带的倭寇,领教过东瀛刀法,深知他们的奥妙。我从小在蔡府长大学艺,不止一次亲聆蔡将军对东瀛刀法的批评解析,因此颇有一点心得。”
施芳芳恍然道:“怪不得平之助当你是个行家,而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浪子老八接口道:“若非平之助生性狂傲自负,多疑善变,也不会中了我的圈套。”
施芳芳道:“这当然又是一桩你利用人性弱点的杰作了?”
浪子老八道:“说了你未必就懂,咱们不谈这些;我倒要问你,你为什么去而复返?”
施芳芳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帮我突围逃出,我欠你情,所以我回来多给你六个时辰的生命……”
浪子老八淡淡一笑,道:“你要不要我说出真象?”
施芳芳反问道:“什么真象?”
浪子老八道:“就是你去而复返的真象。”
施芳芳摊摊手,道:“你还是不相信我说过的话?”
浪子老八摇摇头,施芳芳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承认另有原因行不行?”
浪子老八道:“你何不干脆点说破,你还需要借重我,对也不对?”
施芳芳知道无法隐瞒,乃道:“不错!我们仍然陷在重重危机之中,而且敌人的势力相当庞大……”
浪子老八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的势力相当庞大?”
施芳芳道:“因为我们施家堡的人已经跟他们交过手了。”
浪子老八想了一下,才道:“一定是你们施家堡吃了亏,对不对?”
施芳芳坦然道:“是的!我在山脚发现我们施家堡留下的暗记,竟是要所有的人紧急撤退,足见对方势力相当坚强。”
浪子老八问道:“你还发现什么?”
“几具尸体,全是我们施家堡的人。”施芳芳又解释道:“设非情况的确紧急,我们施家堡是绝对不会弃置自己人的尸体的。”
浪子老八故意道:“当时你何以没有依照贵堡的暗记追下去,这么一来,你不就可以逃离此地了吗?”
“我哪会没有!”施芳芳脱口而出,才觉后悔;因为如此一来,已完全证实她根本没把浪子老八的生死放在心上。于是她转口又道:“我是想这么做,可是——可是——”
浪子老八笑道:“你不必在找理由掩饰了,你没有追上贵堡的人的唯一理由,乃是迟了一步,因为你发觉山区的所有通路,早已被贵堡的对手控制住,是也不是?”
施芳芳不能不承认浪子老八这人确实见微知著,判断力果真高人一等,因此默然不语。浪子老八又道:“所以你唯一的希望,便是在我死去之前寻到我。现在你已经将我找到,你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是不是?”
施芳芳心知他话中另有他意,道:“难道说,这次你不想跟我合作?”
浪子老八径自走到井边,打起一桶水,将手脸冲洗干净,然后才慢吞吞的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施芳芳讶道:“有道是猛虎难敌猴群,你人单势孤,如果我们两人再度携手,或许更有可能闯出这山区。”
浪子老八问道:“谁要闯出山区?”
施芳芳呆了一下,道:“你不想逃?”
浪子老八道:“我为什么要逃?那些人又不是冲着我来的,我为什么要逃?”
施芳芳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冲着你来的?”
浪子老八没好气的反问道:“你又凭什么知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施芳芳被问得瞠目结舌,无词以对,只听浪子老八又道:“总之,他们跟你们施家堡已经对上手,你被他们寻到必然大是不利。而我嘛,与他们素不相识,干嘛要逃?我尽可大大方方的离开此地!不信你瞧着好了。”
他将话说完,果然提步走出篱门外。施芳芳见状大为紧张,忙道:“浪子老八!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呀!”
浪子老八冷冷道:“是呀!你能见死不救我,我难道不能?”
他本以为施芳芳处在这种生命攸关的局势之下,必是会提出要他相助的条件,不料施芳芳居然抿着嘴不语。浪子老八只好自己开口,道:“不过,你若是拿出解药来,我也许会考虑考虑!”
施芳芳道:“我身上根本没有解药!”
浪子老八道:“我知道你身上没有解药,否则昨晚我早就下手硬抢,何必跟你磨菇呢?不过,你只要告诉我藏在什么地方,我也会帮你的。”
施芳芳闻言,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晕,气道:“你这下流胚子,原来你搜过我的身子?”
她说了后句话,更觉羞不可耐,怒不可抑,几乎想出手找浪子老八拼命。浪子老八却道:“不错!昨晚我利用咱们藏身树上,及相扶相搀逃出火林的两次机会,将你全身搜个透,什么都摸了,就是没找到解药!”
施芳芳骂一声“下流”,举起琴匣就要砸下去,不料浪子老八却嘻皮笑脸的提高声音道:“姑娘别急,我若非为了那解药,你想要我摸你,我还不一定答应呢!”
施芳芳恨得咬牙切齿,“呼”的以琴匣攻出一招,大有恨不得一招将浪子老八砸个稀烂之慨。
浪子老八却仍然涎着脸,一边闪躲,一面拿话消遣她,而且越说越难听,越说越下流。
大约斗了十余招,农舍之旁忽然闪出五名彪形汉子,由一名高瘦的中年长衫客率领着,施施然走到他们缠斗的天井旁,只听那着黑色长衫的为首汉子,突然猛喝一声,道:“住手!两边都站好!”
他的语气和神情,一望而知是名经常使唤人的角色。
浪子老八和施芳芳果然都停了下来,浪子老八故意焦急的道:“是她先动手的,我根本没有意思跟她打!”
那着长衫的汉子道:“我知道!但你言语无礼,举止轻浮,是应该打!”
浪子老八苦着脸,将手一摊,好像受够了委屈一般的道:“你们不知道那丫头是桂西青岩施家堡的人,他们施家堡的人,不论男女,个个气焰嚣张,专会欺负人……”
他滔滔不绝,还想说下去,那为首的长衫客却用手示意他停嘴,问道:“那丫头真是施家堡的人?”
浪子老八迅即道:“怎么不是,她叫施芳芳!”
那长衫客道:“如是施家堡的人,又另当别论,你退在一旁!”
浪子老八果然恭谨的退到旁边,只听那长衫客吩咐他的四名手下,道:“拿下!”
那四名汉子轰然一声答应,正要上前拿下施芳芳;在一旁的浪子老八,却出声道:“你们可要小心哟!那丫头的琴匣古怪得很,发出来的毒针可相当厉害……”
那四名汉子向浪子老八投以感激一瞥,然后再拉开阵式,缓缓向施芳芳逼近!
双方距离不足三丈,施芳芳仍然按匣屹立,凝神等待发针。那四名汉子则步伐凝重,丝毫不敢大意。
距离又缩短至一丈开外,施芳芳突然将古琴一扬,但针却未发;俟那四名汉子闪躲之际,只见她细腰一拧,嗤嗤连响,一篷银针,夹着耀眼金光,疾射而出!
那四名汉子虽然被施芳芳虚幌的第一招所骗,但他们反应均极敏捷,在那种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居然均能从容应付,毫不慌乱。
但见他们两袖急挥,一下子便将施芳芳的飞针,一一击落。然后不容施芳芳有透气的机会方由四个方向扑身欺近。
他们的默契之佳,令浪子老八亦觉叹为观止;只见左首那名先扑到的汉子,并指点向施芳芳腰际的天枢穴,逼使施芳芳不得不向右旋身,而由右边攻过来的那人,恰在此时补了上来,出手当胸便是一拳。
施芳芳百般无奈,只得低首急趋,想避开左右夹击;不想正面那人已封死直冲之路,施芳芳扭身要退,由后而来那人,已然并指点到。
施芳芳只觉得右肘的曲池穴一麻,人已被对方抱住,她挣扎了两下,却一点也动弹不得。
那为首的长衫客,一见捉了施芳芳,立刻向浪子老八道:“多谢阁下指点,设非如此,要捉住这丫头还真不容易呢!”
浪子老八拱手道:“不谢!不谢!你们替我出了口气,大家扯平,在下可要先走一步了……”
他说走就走,只见他向那为首的长衫客抱抱拳,一提步就溜得无影无踪。施芳芳此时才大声嚷道:“浪子老八!只要我这条命在,我必叫你碎尸万段!”
那长衫客闻言,动容道:“他是浪子老八?”
施芳芳别过脸去,理都不理,那长衫客突有所悟,急道:“我们被骗了,马云开!你负责送这丫头到山脚交给沈堂主,并通知大家全面截击,不可漏了浪子老八,其余的人跟本座追过去!”
他一吩咐完,立刻带头朝浪子老八离去的方向追去。那名叫马云开的汉子,则押着施芳芳走出农舍之外。
不意马云开甫走出篱门外,却发现浪子老八在八、九丈外的一棵小树下,斜着身子倚在树干上,冷眼瞅着他。
马云开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将施芳芳推到前面,以防浪子老八的攻击,一面徐徐抽出佩刀来。
浪子老八见状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来向你讨点干粮充饥!”
马云开登时松了一口气,当下解下干粮,丢给浪子老八,一面说道:“你好好享用吧,在下要务在身,可要先走一步了。”
浪子老八啃着干饼,摇摇头,示意马云开暂时不要走。马云开讶道:“你还有事?”
浪子老八点点头,径自走到井边打水喝下,然后又走回来,才道:“多谢你的大饼……只不知阁下能不能再行个好事?”
马云开问道:“什么事?”
浪子老八用手指着施芳芳,道:“将她留给我!”
马云开怔了一怔,片刻之后才若有所悟的道:“你还想摸她一摸?”
浪子老八很认真的样子,道:“当然!这么标致的姑娘,如此轻盈的娇躯,难道你不想摸?”
马云开瞧了施芳芳一眼,急急吞下口水,笑一笑,道:“不瞒老兄!本人亦好此道,只是今日要务在身,否则真想陪老兄消遣消遣!”
说着,自背后推一推施芳芳,示意她向前走。浪子老八双手抱胸,直到马云开跟他错身之时,才道:“老兄要押她回去,实在大大扫人之兴……”
马云开停步道:“这是不得已之事,还请老兄包涵!”
他因为浪子老八指点过他们,使他们轻而易举的擒下施芳芳,因此说话甚是客气。
浪子老八却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浪子老八,正是贵上想捉到的人,难道你不想擒我邀功?”
马云开很正经的摇摇头,道:“本人仅奉命押解施姑娘回去交差,其它事是敝上之事,我何必多此一举得罪老兄!”
浪子老八显得有点失望,因为他本以为可以从马云开口中获悉他们意欲捉他的原因。不料马云开似是所知不多,当下改变了主意,道:“既是如此,本人留你亦无用!”
他的声音甚低,马云开不得不趋前问道:“老兄说什么?”
他措不及防,浪子老八一指点中他的“中府”要穴,道:“你到阴间去消遣吧!”
马云开重穴被点,张开嘴巴“啊”了一声,白眼一翻,缓缓倒地身亡。
浪子老八一掌拍开施芳芳的穴道,没好气的道:“走吧!大姑娘!咱们还不知逃不逃得脱哩!”
他伸手去拉施芳芳,不想一直不开口的施芳芳,突然扬手朝浪子老八的脸打过去,“啪”的一声,一个耳光打得又清又脆。
浪子老八摸摸有点火辣辣的左脸,笑道:“这个耳光应该打,不过你别以为我是个喜欢吃女人豆腐的人,今天倘若我不吃你的豆腐,咱俩人此刻早已吃不完兜着走!”
施芳芳依旧板着面孔,但从她的神态可知她的火气已消失了一大半。浪子老八遂又道:“我不是登徒子,当然也不是喜欢偷袭人的三流武人;但今天情况不同,一来我必须骗过那些不明来历的长衫客,二来我身受毒针,不敢妄动真力,所以不能不耍点阴险……”
他的声音有点激动,施芳芳不觉有些歉意,表情也就缓和许多,道:“我现在不怪你了!”
浪子老八冷冷道:“我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如果你给了我解药,凭咱们连手之力,还怕闯不出这山区吗?”
施芳芳道:“你现在埋怨也没用,横竖解药又不在我身上。”
浪子老八叹了一口气,自顾自的道:“唉!算我老八倒霉,碰上你这种不识大体的人;今日若是因此死在这里,我必不瞑目!”
他连摇了几次头,无可奈何的移步走了出去!施芳芳跟在他的后头,小心翼翼的问道:“咱们往哪里走?”
浪子老八仍然没好气的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敌况未明,咱们只得小心谨慎,能避免跟他们正面冲突最是上策!”
他们小心的走到山脚下的几家农舍之前,居然没有发现任何敌人。施芳芳不禁笑道:“他们怎么突然都走光了?”
浪子老八没有答理,他审度一下四周环境,然后才启口道:“这附近平静得出奇,而且住在此地的农户居然也都走得一个也不剩,我看,情势大有蹊跷,我们不能太过大意。”
施芳芳问道:“你是说,此地将有情况发生?”
浪子老八仍然四处走动,将十几家农舍逐一观察,最后来到一间破牛栏之前,回头对跟在他背后的施芳芳道:“住在此地的农家,走的时候必定甚是匆忙,否则不会连牛只也未赶走!”
施芳芳也觉得甚是奇怪,心中突然泛起一股惧意,因为她觉得这农舍附近,隐有一股非常可怕的杀气,像是随时会置她于死地般地。
她心中正自忐忑不安,一直小心四处逡巡的浪子老八,突然惊咦一声,把施芳芳吓了一跳。只听浪子老八指着牛栏左侧的一处草地道:“你瞧那草地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施芳芳仔细的瞧了一眼,颔首道:“是有点古怪,有些草长得那么茂盛,有的却干裂枯萎,同一块草地实在不应该有此现象。”
浪子老八道:“不错,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一跃而至,站在那块方圆约有十来丈大的草地前,仔细观察了一会,浪子老八忽然捂着鼻子,道:“你闻有什么怪味,你闻到了没有?”
施芳芳不及答话,突然惊呼一声,道:“咱们快走,那是黑衣秘教的蚀骨奇毒!”
两人连袂快步冲向上风之处,才敢停了下来。浪子老八透了口气,神情凝重的道:“咱们还没有弄清楚那些长衫客的来历,这回又碰上此诡秘狠毒扬名江湖的黑衣秘教,当真是多灾多难……”
施芳芳心意已乱,蹙着眉道:“这——这该怎么办,以前听我家三叔说过,那黑衣秘教使毒的手法,令人防不胜防,连我们施家堡也甚是头痛,我们该怎么办?”
浪子老八道:“你们施家堡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用毒门派,连你都不知道如何应付,我有何办法!”
施芳芳没有说话,她暗自运气调息一会,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此时纵有应付黑衣秘教的办法,也已经太迟了!”
浪子老八道:“为什么?莫非我们已经着了道儿?”
施芳芳螟首微点,微微闭上美眸,轻声道:“是的!我们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吸进了黑衣秘教的蚀骨奇毒!”
浪子老八道:“这么说,咱们这回死定了?”
施芳芳一双美眸,忽然迸出两滴清泪,道:“是的!一个时辰之内,若没有得到黑衣秘教的独门解药,咱们的骨髓因之被蚀干,然后痛苦的死去……”
她说话的声音,已由颤抖转为哽咽,浪子老八却在此时,纵声大笑。他的笑声,立刻激起施芳芳的反应,气白了脸道:“浪子老八!你别以为自己不怕死,就不相信我的话!”
浪子老八道:“我并非不相信,也不可能不怕死,尤其像这种不明不白的死掉,更是怕得要命。”
施芳芳道:“那你笑什么?”
浪子老八道:“我笑,是因为这一天半日之间,居然让我有机会死上两次,倒是人世间未曾有的奇事!”
施芳芳听出他的语气有怪自己的味道,道:“你会同我一样,先死于黑衣秘教的蚀骨奇毒,绝对不可能再死在我的毒针之下。”
浪子老八道:“既是如此,咱们岂不是成为同命鸳鸯了吗?”
施芳芳突然掩面哭了起来,然后一摔头,跑进一家农舍之内,伏在桌上,哭得甚是伤心。
浪子老八缓步跟了进来,走到伏案悲泣的施芳芳身后,轻轻拍着施芳芳的香肩,用一种莫可奈何的语调道:“人生一世,迟早总是要死的,有什么好哭的呢?”
施芳芳突然忍住泪水,仰起挂满泪珠的颜靥,若断若续的道:“我,我又不是为这种事而伤心……”
浪子老八奇道:“那,那又有什么好伤心的呢?”
一语才罢,施芳芳眸中又滚下长串泪珠,她轻咬朱唇,强忍悲伤,幽幽说道:“你不应该一直取笑于我……”
浪子老八想了一想,恍然道:“原来是适才那一句同命鸳鸯惹的祸,其实你也不用太过认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一向惯开玩笑!”
施芳芳虽然不再悲泣,但娇脸上仍是泪痕斑斑,看来宛若带着雨梨花,令人又怜又惜。只听她凄然又道:“我们都是行将就木之人,你能不能正经点说话,不要再伤了人家的心吗?”
她的神情幽怨,语音婉转,令人大起怜惜之心;因此浪子老八正容道:“可以!可以,姑娘要听好话,我就尽捡好话说就是了。”
施芳芳仍然低声道:“也不是要你说什么动听的话,只要——只要说些内心话就行了,反正咱们已用不着再尔虞我诈,对也不对?”
浪子老八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道:“你说的对,人家常叹人生几何,我们却是只有一个时辰都不到的生命,比那朝生夕死的虫蚁都不如;能在这短暂辰光里交到一个知己,也不枉此一生了……”
施芳芳美眸眸光一亮,凝视着浪子老八,当两人目光相接之时,只听她清晰的说道:“那么!我问你,撇开咱们从前的恩怨不谈,你觉得我这个人配不配得上你?”
浪子老八吸了一口气,道:“既是坦然相处,我自然应该说出心里的话……”
他想了片刻,才道:“坦白讲,以你的人品才貌各方面条件来谈,谁能娶你为妻,谁就有福气。”
施芳芳闻言,带泪的面颜,终于绽开了笑容,就像一朵出水芙蓉,清俗娇媚,使人赏心悦目,只听她道:“那么若是我嫁给你,你也会答应?”
浪子老八似乎没有考虑,便道:“我要是拒绝的话,岂不是又蠢又愚!”
施芳芳突然说道:“那么我现在就嫁给你!”
浪子老八笑道:“傻丫头,我们现在哪有办法成亲?”
施芳芳似是已下定了决心,道:“我们当然没法礼俗成亲,但我们可以……”
浪子老八轻轻按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道:“你怎么会突然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施芳芳道:“当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我便对你生出爱慕之情,若非你杀了小虹妹妹,我们决计不可能成为仇敌的。”
浪子老八道:“你跟你那小虹妹妹感情一定很好的了?”
施芳芳泫然欲泣,低喟一声,道:“请你不要再提起她……”
由她悲不欲生的神情一望而知,她和死在浪子老八手中的小虹,感情必定甚是深厚。
浪子老八也无端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也非常后悔杀死了一个那么伶俐可爱的小女孩,唉!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委实太残忍;但每当后会之后,我又常常原谅了自己……”
施芳芳安慰他道:“这不完全是你的错,你处身在险诈的江湖之中,由不得你不残忍。”
浪子老八心绪突然开朗起来,他轻轻拍着施芳芳香肩,显得逸兴遄飞的样子,道:“当日我们如若相逢于像今天这种毫无敌意的情景之下,我想,我必定会坠入爱河,拼命追你!”
施芳芳噗嗤一笑,将身子靠近浪子老八,道:“现在呢?”
浪子老八很自然的搂住施芳芳的纤腰喃喃道:“此情此意,已是明日黄花,将随尘土而逝,与草木同朽……”
“不”施芳芳用手轻按浪子老八的嘴唇,不让他说下去,道:“肉身可以与草木同朽,情意却可天长地久,永远不渝。”
她的语气既极坚决,表情甚是坦然,使浪子老八听了之后,相当感动;于是接口道:“凭良心讲,我一生爱过不少女子,也被不少女子爱过;但所有的感受,均比不上现在……”
施芳芳轻偎着浪子老八,问道:“现在你有什么感受?”
浪子老八徐徐道:“此刻我心中除了充满绵绵爱意之外,也充满了感激……”
施芳芳轻笑道:“你不用感激我,原是我先主动说要嫁给你的,你要是答应了,感激的应该是我。”
浪子老八俯首凝视施芳芳,片刻之后,两人嘴唇很自然相交在一起,如漆如胶的相拥相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