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挂在西方的天幕上,赤红的余晖,依然耀眼刺目;荒郊外,官道旁,人迹杳然,这里离苏杭官道上最北的一处市集,还有十里之遥。
路旁有一块两人多高的大石,石上此时端坐着一名身着白色长衫的年轻小伙子,正全神贯注的吹奏一只金光耀目的金笛。
笛声甚是凄凉,尖锐绵延的声音,似乎在倾诉着一则悱恻缠绵的失恋故事,使人入耳辛酸。
那端坐在岩石上的吹奏者,此时的心绪,仿佛已完全与笛声融合在一起;因此有一名长发披肩,拉着一匹骏马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浑似不见。
那少女将长发拢好,道:“金笛书生!我的马已吃饱喝足,我可要走了!”
那年轻人徐徐地收起金笛,抬起头来,轻轻的拭去脸上的泪痕,幽幽道:“施姑娘!你请吧!”
那美艳的少女,果然是施芳芳,她的娇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有点吃惊的道:“金笛书生!你哭了?”
被称为金笛书生的年轻人,一跃而下,站在施芳芳之前,显得俊逸高雅,潇洒大方,绝没有因施芳芳的美丽,而使他失去光彩。他道:“是的!我哭了,每当我吹奏这首‘花落花开’的曲子,我就会情不自禁的掉下眼泪来。”
施芳芳有所感触的道:“我很了解你的这种感受……半生际遇,只是空留春梦痕;一身奔波,望断天涯总是梦,你也未免太多情了。”
金笛书生俊脸上掠过一抹无可奈何的表情,苦笑道:“多情,遗恨,交缠着我已经三年多了,我心很苦,也很不甘……”
施芳芳很同情的道:“你还要去找那位秦姑娘?”
金笛书生眸光一闪,道:“我跟她有约在先,我当然要去,不过,这次我要找一个人代表我去面见她。”
他顿了一顿,反问施芳芳道:“你仍然要继续北行?”
“是的!”施芳芳神色黯然的道:“我必须找到浪子老八,否则我必不甘心……”
金笛书生沉吟一会,道:“我虽然不认识浪子老八,但我很羡慕他,因为他有一位像你这么多情美丽的姑娘,不顾险阻的在寻他,当真叫人羡煞。”
施芳芳抿嘴一笑,但笑得有苦涩;她顺手拢一拢被风吹散的头发,道:“那么,我们后会有期……多谢两日来的相伴照顾,祝你早日解决你和秦姑娘的问题!”
她飞身上马,姿势美妙已极,回头嫣然一笑,向金笛书生挥挥手,松缰策马,那份飘逸妩媚的神态,只看得金笛书生一怔,竟忘了向她挥手告别。
直到耳边传来马行蹄声,金笛书生方始发觉施芳芳已走了三丈多远。他忙提声道:“施姑娘!请等一等!”
施芳芳止住坐骑,转脸道:“什么事?”
金笛书生嗫嚅道:“我——哦,对了!我如果碰上浪子老八,一定会把你的行踪告诉他!”
“多谢了!”她笑了笑,道:“请多保重!”
金笛书生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悻悻的说道:“能认识你真好……还有,还有我会帮你找到浪子老八的。”
施芳芳很感激的向他挥挥手,回身策马而去。
蹄声越去越远,不一会,四周又恢复了岑寂。金笛书生负手道中,眺望着满天的晚霞,突然长叹一声。他抑住重重的心事,掏出金笛,迎着一地的霞光,轻轻将笛子吹了起来。
笛声依然哀怨悲凉,夕阳余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更长,配上他那在微风扬起的衣袂,数点归鸦由林梢幌过,寂静的官道,稀落的枯林,的确是一幅使人更加感到孤寂落寞的情景。
金笛书生一曲一曲的吹奏下去,看他全神贯注的神情,可知他已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
因此他背后虽然传来辘辘车声,他依然没有发觉,兀自站在道中,入神的吹奏。
一辆四轮篷车,在二十几匹人骑簇拥之下,很快的来到金笛书生的背后,前头领路开道的两匹快马,差点撞到站在路中吹笛的金笛书生。
两匹马戛然急住,发出一声长嘶,马背上的骑士,一见金笛书生仍然站在道中,不由心中有气,左边那骑士喝道:“喂!吹笛子的!你怎么可以挡在路中?”
金笛书生缓缓转过身来,神情茫然的道:“我是在路中吹笛子吗?”
原先发话的那黑衣骑士心想:你这人可真是存心来惹事的,居然如此装蒜。心中大怒,哼了一声,手中马鞭一扬,兜头朝金笛书生挥了过去。
“嘶”一声,金笛书生左肩着实的挨了一下,人踉跄的退了三步,始才立稳,不禁怒道:“你们怎可随意出手打人?”
马背上的黑衣骑士楞了一下,他原以为对方胆敢挡在路中吹笛子,一定不怀好意;既敢招惹他们黑衣秘教,则一定身手不差,万料不到却是个书生?
这时马队中闪出一位黑衣老者,停在金笛书生之前,冷冷道:“尊驾不是有意挡路吧?”
金笛书生怒道:“本人原没有挡路的意思……”
黑衣老者很快的打断他的话,道:“那你就快让路,免得被马踩死!”
他说话的神情及语气,均甚傲慢;金笛书生见状更加有气,道:“我要是不让呢?”
黑衣老者怔了一下,道:“除非你不想活……”
他话一说完,随即挥手示意,马队立刻开拔;当先的那两名开道骑士,一左一右,冲向金笛书生,马鞭齐扬,企图将挟在两马之间的金笛书生,卷扫抛出。
两条长鞭带着破空风声,像两条灵蛇,分别卷向金笛书生的脖子及腰间。
那两名黑衣骑士手法奇准,几乎是同时将金笛书生卷了起来,一抽一拉,金笛书生整个人被拉上半空,长鞭就在此时,向空一送,金笛书生立刻被摔了出去。
这只是瞬间发生的事,黑衣秘教下手狠毒,这一摔,金笛书生哪会还有命在。
但事情的发生,有时却往往令人意料不到,看似没有武功的金笛书生,被摔在半空的身子,倏地翻了一圈,变成头下脚上的落了下来。
此时那两名用鞭企图将他摔死的骑士,正好策马狂奔而至,金笛书生居高临下,先用手轻拍左边那骑士的上方,同样拍了一下天灵盖,然后落地。
这也不过是电光石火般的工夫而已,金笛书生已含笑站在他原先所站立的地方,仍然挡在黑衣秘教徒众之前。
领头冲向金笛书生的那两名骑士,已翻落在地,直挺挺的躺在金笛书生背后不远处,不问而知,他们均已气绝身亡。
黑衣老者冷漠的脸上,仍然冷冰冰的,他瞅了金笛书生一眼,道:“原来尊驾也是个练家子,所以才敢来招惹我们黑衣秘教,报上师承名号!”
金笛书生本已满肚子火气,一看那黑衣老者那种目中无人的神情,心头倏地火冒三丈,道:“你还不配问我的师承名号……”
黑衣老者连连冷笑,道:“好!好!江湖人还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回答本座,你该是活得不耐烦了。”
金笛书生哼一声,道:“咱们无冤无仇,你们居然向本人下杀着,可说卑鄙无耻已极,本人绝不放过像你们这种视人命如草菅的败类!”
黑衣老者闷不吭声,只将手一挥,立刻有四名黑衣秘教的高手跃下马背,取出兵器,将金笛书生围了起来。
金笛书生俊目一瞪,道:“你们何不干脆一齐上?只派四个人不嫌太少了吗?”
这话当然是有意说出来消遣那黑衣老者的,但那黑衣老者却浑似未闻,将手一挥,那四个围住金笛书生的高手,立即奋勇各执兵器,分由四个方向,同时攻向金笛书生。
金笛书生以耳代眼,注意着四名敌人的行动,人却仍然负手凝立,那种充满自信的形态,只看得黑衣老者皱起了眉头。
那四名黑衣秘教的高手,一见金笛书生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心中更加不是味道,不约而同的加了几成劲力,恨不得一举将金笛书生剁成肉泥。
从左侧冲过来的那名高手快了半步,他手中拿的是把宽背钢刀,使起来虎虎生风,甚有威势。他一冲而至,将钢刀朝金笛书生的左臂劈了下去。
金笛书生两脚未动,只将左肩微微一侧,那钢刀只差毫厘之些微距离,硬是没法砍中。而那执钢刀的高手,由于用力过猛,整个人向前倾了倾。
这一倾之势,虽然并未使他的脚步跨出,但金笛书生却抓住这个机会,左手从后一探,手法迅如雷电,一眨眼间,便扣住那高手的手腕。
他看也不看,左手往前一带,那高壮的黑衣秘教高手,居然被他拉得脚跟离地,一个立脚不稳,人自然随那一拉之势,往前冲了出去。
这时正面而来的另外一名高手,正用手中长枪,倾全力刺向金笛书生,一看同伴从前面冲过来,要想收回长枪,已经来不及,“甫”一声刺入同伴的腹部,透背而出。
他愣了一愣,还来不及弄清是怎么回事,但觉眼前白光一闪,脖子一麻,人已被那中了他长枪的同伴,用钢刀砍中颈部。
这一切事情的发生,几乎只在错愕之间,只吓得另外两名攻向金笛书生的高手目瞪口呆,拿着兵器站在一旁发傻。
那坐在马背上的黑衣老者更是吃惊,因为他连金笛书生使的是什么手法都没看清楚,而自己的手下就已经有两人溅血毙命。
更令黑衣老者吃惊的是,金笛书生从头到尾,连脚都没有移动过。他深知自己手下的能耐,他派出去打头阵的四人,都是教中顶尖高手,如此轻易便丧命,怎不叫他心惊肉跳?
黑衣老者的信心,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几乎完全崩溃,他心中突然对金笛书生生出一股莫测高深的感觉,心念电转,就是没法平伏心底下那份恐惧。
于是黑衣老者轻咳一声,藉以消除心中的惊疑,然后徐徐说道:“尊驾身手甚是了得,但也犯不着与本教为敌。”
金笛书生哼一声道:“是你们惹火了我,否则我也懒得跟你们这种半人半鬼的人,站在这里说话!”
黑衣老者的脸色阴晴不定,道:“尊驾不是来劫人的?”
金笛书生讶道:“我来劫什么人?本人遨游江湖,从不与人打交道,我劫人干嘛?”
黑衣老者见他一副高傲的模样,如果他有企图要劫走浪子老八的话,像这种心高气傲的人,绝不可能装蒜否认。何况双方已扯下了脸,交过了手,他更无必要否认。
因此黑衣老者心情轻松了不少,因为他实在不愿意招惹眼前这位莫测高深的年轻书生,于是开口道:“尊驾既然不是来拦截本教的人质,那么就请让路!”
金笛书生似是不肯就此善罢,当下道:“你们死了四个人,却连我的一根汗毛也没摸着,此事传出江湖,定必是件天大的笑话!”
他语中带刺,用意至为明显,但黑衣老者却隐忍不发,淡淡的道:“只要尊驾不宣扬出去,此事就不会有人知道……”
金笛书生反而道:“这对我是件相当光采的事,说不定一传开来,我金笛书生就可扬名江湖,我岂有不大大渲染的道理?”
黑衣老者沉吟一会,仍然没有发作,道:“那个时候我们黑衣秘教必然倾力向尊驾寻回公道,尊驾还是好好考虑才是上策。”
金笛书生冷冷一哂,道:“你在威吓我?”
黑衣老者道:“本座说的是实情,听不听任由尊驾决定!”
金笛书生咄咄逼人,道:“你们要讨回公道,何不现在就讨?”
黑衣老者神色一变,按住心头火气,道:“尊驾真的要如此纠缠不休?”
金笛书生哈哈一笑,指着黑衣老者道:“本人好端端在此欣赏落日余晖,在此地吹笛自娱,你们不但搅混了本人的兴致,尚且不明不白的就要取本人性命,还怪起我来,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今天我若不弄清曲直,绝不罢休!”
他语气甚是坚决,黑衣老者已知道必不可能用言语解决,心中不禁犹豫起来,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打这场架,可是对方得理不让,逼得他非动手不可,怎么办?
“只好拼了!”黑衣老者在心中作了决定:“拼了早说,打不过就跑!”
他将心中的决定,用他们黑衣秘教特有的暗号发了出去,于是场中诸人均纷纷掣出兵器,严阵以待。
金笛书生仍然悠闲地道:“这回你们还是统统上来,免得本人多费手脚!”
黑衣老者没有答理,接着又发出暗号,只见八名骑士一跃而下,手中分别拿着一根似棍非棍,似杆非杆的筒状长棍,棍长不及五尺,乌黑发亮,不知是什么兵器。
他们八个人像哑巴似的,默不发一语,提着兵器,从四面八方,将金笛书生团团围住。
金笛书生态度仍然极为轻松,指着他们的兵器,转脸问黑衣老者道:“他们拿的是什么玩意儿?我见都没见过……”
黑衣老者露出得意之色,道:“这是本教教主所设计的勾魂筒,厉害无比,尊驾可要多加小心!”
金笛书生冷哂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厉害之处……”
他一语未了,篷车中走出一名俊美的白衣人,缓步走到黑衣老者的马旁,打断金笛书生的话,道:“兄弟你千万不可小觑那玩意儿!”
金笛书生发觉说话的人,态度潇洒从容,人如玉树临风,与那些妖邪般的黑衣人极不相配,忍不住问道:“尊驾是什么人?”
那白衣人道:“区区浪子老八!”
金笛书生惊“啊”一声,很兴奋的道:“你——你就是浪子老八?”
浪子老八含笑道:“如假包换!兄弟大名是?”
“陶克明!”金笛书生很快的道:“我自己取了一个号,叫金笛书生!你看我像不像?”
浪子老八打量他一会,很认真的道:“像极了,你全身透着书卷气,腰间又有金笛为记,不叫金笛书生叫什么?对不?”
金笛书生经他这么一说,显得愉悦已极,道:“你也喜欢这个外号?”
浪子老八点点头,金笛书生迅即又道:“好!那我就决定用这个外号,你先不要走,等我收拾了这些鬼东西,咱们再叙叙!”
浪子老八问道:“咱们以前见过吗?”
金笛书生道:“没有啊!不过你不用多疑,我有一个朋友认识你,他有很多话要我转告你,你等一会,不要片刻工夫,我就可打发掉他们。”
浪子老八很有耐心的道:“好!不过你要小心,那勾魂筒会射出毒雾,中人立亡!”
金笛书生“哦”了一声,道:“你不用担心,我早看出古怪,我应付得了!”
他们聊起来必然像是一对老友乍会,全不把黑衣秘教的徒众看在眼内。
金笛书生显得异常兴奋,拍拍双手,向环绕他四周的黑衣秘教高手道:“来来!你们谁先上来,不要耽误时间。”
那八个人很谨慎的摆好攻击阵式,面对金笛书生的那人似是进攻枢纽,但见他作个手势,八个人立刻同时发动,狂疯的冲向金笛书生。
他们默契极好,交相递补的动作亦极纯熟,因此虽然八个人一拥而上,但并无乱挤乱推的现象,反而是一道绵延不绝的攻击人墙。
他们动手的招式亦极怪异,每次由二人欺近,施了一招之后,也不管敌人的反应如何,立刻跃开,再由第二波两人欺近,也都是一招即退,看来平淡无奇。
但金笛书生却相当头痛,因为一来对方一沾即退,使他找不到反击的机会,二来他深知敌人采取这种进攻方式,是要想觑空发出毒雾。
所以他应付得相当小心,因为他很不愿让对方有发出毒雾的机会;同时他也必须尽快设法找出对方的破绽,俾可易守为攻,取得主动。
金笛书生反应极快,十招之后,他心中已有算计,当下招式一变,改用近身逼敌的打法,盯住那名发动攻势的主脑人物,使整个敌方攻击呆滞下来。
他抓住这个机会,在长吟声中,一掌击毙那人,然后如虎入羊群般的,左冲右突,将对方的阵式整个击溃。
那剩下的七个黑衣人,虽然极力想将攻击阵式重整起来,无奈金笛书生出手快速,下手狠毒,武功又出奇的高超,他们委实力不从心,能保住性命已相当不错了。
情势已非常明显,金笛书生已完全控制了战局,在这种局面之下,那七个黑衣秘教的高手,就只有施出最厉害的杀着一途的了。
果然,一名黑衣人看准机会,“碰”一声射出了筒中的毒雾,迎面罩向金笛书生。
金笛书生不退反进,在朗朗长笑中,竟然穿出毒雾,一笛点中那名黑衣人。
“碰”一声,又有一名黑衣人觑空向他射出毒雾,只见那五彩缤纷的毒雾将他射个正着,头发、衣服,甚至眉毛都沾满五颜六色毒粉。
但金笛书生却不在意,又一笛将那黑衣人点翻在地。这情景只看得黑衣老者心胆皆裂,目瞪口呆,等他回过魂来,已经又有两名手下命丧在金笛之下。
他又急又怒,忙扯开喉咙,道:“金笛书生,请手下留情!”
金笛书生果然停手,道:“你在求饶了?”
黑衣老者跳下马背,迎上前去,道:“你——你是毒君,毒老前辈的什么人?”
金笛书生道:“什么毒君不毒君的,我跟此人毫无关系!”
黑衣老者摇摇头道:“尊驾若非毒君门下,绝不可能不畏勾魂毒砂。”
金笛书生笑道:“什么毒君毒砂的,弄得我一身脏兮兮,咱们这笔账还得算。”
黑衣老者很客气的道:“等下本座必然赔尊驾十件衣服,不过,还请尊驾将与毒君的关系示下,好叫我们方便称呼!”
金笛书生随口道:“你这人真噜苏,我是那毒君的小祖宗,怎么样?你满意了吧?”
他原是一句戏言,不料那黑衣老者闻言,脸色倏地大变,声音也有点发抖,颤声道:“你——尊驾是小祖宗?”
金笛书生见他闻言色变,索性开他一个大玩笑,于是很正经的道:“我年纪这么轻,当然是那毒君的小祖宗,难不成是老祖宗?”
黑衣老者显得更加惶恐,忙道:“是,是小祖宗,毒君他老人家也只有你这一位小祖宗,在下柳定,忝为本教刑堂堂主,听候小祖宗差遣!”
他的态度恭谨之至,而且又透出无比的敬畏与惶恐,使金笛书生觉得很有意思,道:“你也叫我小祖宗?”
柳定道:“那当然!不只在下应该这么称呼,就是本教教主也会这么称呼。”
金笛书生道:“好吧!你们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你们不想再和我打架了?”
柳定弯腰打躬,道:“在下有眼不识小祖宗,冒犯了大驾,请小祖宗从轻发落。”
金笛书生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挥着手道:“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们这种人计较,不过你们若是有什么吃的,弄点来让我添肚子倒是真的。”
柳定歉然道:“只是些干粮,如果小祖宗能多忍一会儿,前面二里之遥,本教设有休息站,那边倒可弄些酒菜孝敬小祖宗!”
金笛书生还在犹豫难决,浪子老八却道:“我看还是忍一忍吧!小兄弟!”
金笛书生闻言立刻道:“好!咱们快赶路,我正需跟八哥你痛喝一场,吃干粮一点意思也没有!”
于是柳定道:“那么请小祖宗上马吧!”
这时有人拉来坐骑,金笛书生却道:“他呢?他骑马还是坐车?”
他指的是浪子老八,柳定道:“他坐篷车……”
金笛书生旋即道:“那我也坐车!”
他也不管柳定答不答应,拉着浪子老八的手就走,当真颇有“小祖宗”的派头。
于是马队再度开拔,由于天色已暗,因此马行甚慢,二里多路,足足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黑衣秘教的休息站,原来设在一座荒废的破庙里;不过那座庙外表虽然破旧,里边却收拾得极为干净。这时休息站的执事人员,早已接获柳定派人通知,整治了一桌酒席,等在那里。
金笛书生一进大殿,就发觉桌上的酒菜,不禁大乐,道:“你们黑衣秘教办事的效率相当不错,在这荒郊野外,居然能在半个时辰弄出这么一桌酒菜,要得!要得!”
柳定被说得心花怒放,谄媚的道:“这种小事,还难不倒咱们,倒是没什么好菜孝敬,但望小祖宗担待一二。”
金笛书生随便抹一把脸,连连请浪子老八上座,就像他是当家主人般的,根本没把柳定等人放在眼内。奇怪的是柳定并不以为忤,态度一直保持非常恭谨,频频劝酒。
浪子老八一直很注意金笛书生,他知道金笛书生有一身诡异上乘的功夫,外表看起来温文儒雅,但仍不失有男人的轩昂气概,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最令浪子老八感兴趣的是金笛书生那富有表情的俊脸,时而眉开眼笑,时而锁眉沉思,可说是变化多端,令人目不暇给。
浪子老八阅人无数,但却无法确定金笛书生是属哪一类型的人;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金笛书生不但口才便捷,心智亦是高人一等。
这顿饭可说是酒逢知己,话亦投机,因此场面甚是热闹。但金笛书生却一直不提认识施芳芳之事,而浪子老八也不多问,于是大家的话题自然都是些江湖异闻,当然免不了风花雪月。
浪子老八酒量本豪,金笛书生亦不多让,加上柳定在一旁频频相劝,很快的就喝了两罐陈年黄酒。金笛书生敬过一杯酒后,突然问浪子老八道:“八哥!听说你要跟他们上北京?”
他们当然是黑衣秘教,浪子老八道:“是的!不去也不行呀!”
金笛书生道:“你可以不去,凭我们两人之力,谁也休想拦住我们。”
浪子老八苦笑道:“我现在是废人一个,穴道被点,想逃也逃不掉。”
金笛书生兴致勃勃的道:“让我看看能不能替你解开穴道!”
他说了便做,立刻在浪子老八身上推拿起来;这却急煞了在一旁的柳定,他神色慌张,道:“小祖宗!你不能这样做!”
金笛书生反问他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因为——因为——”柳定心急之下,一时答不出话来,想了一会,才道:“因为浪子老八穴道一解,等如龙归大海,在下绝难留住他,那时——那时在下这条命亦难保住,请小祖宗发个慈悲,不要解开他的穴道。”
说到最后,柳定的脸上已冒出汗来,急得只差没有跪地叩求金笛书生而已。
金笛书生却哼了一声道:“我偏要解开八哥的穴道,你奈何得了?”
柳定心中大急,正在彷徨无主之际,浪子老八却开口说道:“陶兄弟!我看算了,不要为难柳定……”
金笛书生道:“我偏不管这些!”
浪子老八笑道:“陶兄弟!穴道是我自己答应任由他们封住的;跟他们进京交差,也是我亲口允诺的,我们不能失信于人。”
江湖上讲究的是“信”与“义”,因此浪子老八此言一出,金笛书生就不再坚持,只讶然问道:“你真的要跟他们上北京?”
浪子老八道:“是的!除非他们主动放我走,否则我决计不会趁机溜走。”
金笛书生似是很了解浪子老八的立场,道:“既是如此,我陪你走一遭……”
浪子老八甚是感动,道:“你实在犯不着如此做,因为对于你我都没有实质的好处,反倒浪费你的时间……”
金笛书生道:“你有所不知,由我陪你北上,一来我们有更多相处的时间,可以增进彼此的感情;二来你穴道被封,我可以沿路保护你,免得受人欺负。”
他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长的接着道:“坦白讲,我有事求你帮忙,所以我非得让你安全离开北京不可。”
浪子老八问道:“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金笛书生道:“此事以后再提,因为你没有安全离开北京的话,提也无济于事。”
他不容浪子老八再追问,岔开话题,转问柳定道:“我要跟你们一道上北京,你有什么意见?”
柳定心中纵使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也不敢推辞。当下满口答应的道:“小祖宗愿意跟我们一道北上,那是求之不得的事,这一路有小祖宗押阵,谅没有人敢捋虎须。”
金笛书生淡淡的道:“我只是要伴随八哥,其余的事我可不管,除非有人威胁到八哥的安全,要不然我绝不会插手管你们的闲事。”
柳定虽然有点失望,但他还是唯唯诺诺,不敢露出不满的表情。
浪子老八冷眼旁观,对金笛书生的身份来历,越发感到有莫大的兴趣。他虽然不知道柳定口中的毒君或小祖宗是何方神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是黑衣秘教所忌惮,甚至于可以说,所畏惧的人物。
但是浪子老八心中一直怀疑,怀疑金笛书生的真正身份;因为他看不出金笛书生跟毒君有任何关系,虽然江湖上很少有人见到过毒君或小祖宗,浪子老八也只是耳闻而已;不过他发觉金笛书生举止斯文,谈吐高雅,不像是个与“毒”有关的人。
金笛书生似乎不愿泄露自己的身份来历,因此饮筵言谈之间,尽说那些无关痛痒的话。虽是如此,由于座中诸人酒量均豪,喝起来,场面也就不觉冷清。
他们正喝得兴起,寺庙外突闻蹄声大作,有数匹快马疾奔而至,柳定正要派人打听消息,外面已传来黑衣秘教总堂主殷不血的洪亮声音。
他带着两名手下,疾趋至金笛书生座前,不理会起身相迎的柳定,径自向金笛书生一拱手,道:“敝座不知小祖宗驾到,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金笛书生依然坐在座中,道:“你是何身份?”
殷不血很恭谨的道:“敝座忝为本教总堂主,刚才始接获通知,一悉小祖宗在此,立刻赶来侍候!”
金笛书生醉态可掬,道:“你会喝酒吗?”
殷不血献殷勤的道:“当然!当然!就是没有酒量,也应该陪小祖宗喝三盅!”
金笛书生指指他旁边的座位,道:“那你坐下来,先陪我喝三盅!”
“是!”殷不血很恭谨的答应一声,坐在金笛书生左首,端起酒来,连连喝了三盅。然后提起酒壶,亲自替金笛书生和浪子老八斟上酒。
金笛书生已有醉意,他端起酒来放在鼻下闻了一下,再用舌头舔了一舔,抬起眼来,道:“殷不血!你好大胆!”
他声音很大,场中诸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被他那突如其来的喝声,吓了一跳。
殷不血脸色微变,道:“小祖宗不知因何生气?”
金笛书生厉声道:“你竟敢拿这种酒,敬我和八哥?”
那酒是陈年黄酒,金笛书生少说也已经灌下了两、三罐,刚才并无不妥之处,这回却嫌恶起酒来,场中诸人都有一个相同的想法,敢情这小祖宗醉了。
但是殷不血一经金笛书生斥责,本已苍白的脸,居然泌出冷汗,惶恐的道:“敝座不敢,敝座只是仰慕小祖宗,绝无冒渎小祖宗之意。”
金笛书生哈哈狂笑,端着酒道:“所以你就暗中在酒中下毒?”
殷不血欠身道:“请小祖宗饶恕!”
这时庙中诸人始才明了金笛书生大发脾气的原因,原来他识破了殷不血下毒酒中的事。他们一面暗中替殷不血担心,眼看有一场好戏可瞧,一面又暗暗佩服金笛书生识毒之能力。
不意金笛书生非但没有再发脾气,反倒笑吟吟的道:“殷不血!你在酒中下的是什么毒?”
殷不血很尴尬的道:“敝座下的是红线蚊涎,想来小祖宗一定早已察觉出来了。”
金笛书生“嗯”了一声,道:“红线蚊涎名列天下三大奇毒,你用这种毒物来考验我,倒是没有瞧不起我的意思……”
殷不血听他口气缓和,忙顺势恭维道:“小祖宗是识毒施毒名家,连天下第一的毒君都不敢轻视,敝座岂敢小觑小祖宗你!”
金笛书生道:“那么你认定我必定敢喝下这盅有红线蚊涎的毒酒了?”
殷不血搓着双手,有点坐立不安的道:“小祖宗如果不愿意喝下,待敝座另换一盅,与小祖宗赔罪。”
金笛书生爽然一笑,道:“今晚我要是没有喝下这盅毒酒,必定叫你们黑衣秘教看轻,所以我决定将它喝光……”
此言一出,站在庙外的那些黑衣秘教徒众,顿时起了一阵骚动,大家争着想挤进来一睹究竟。因为他们均系用毒能手,他们深信天下间除了毒君和他们教主之外,绝难有第三人能够喝下红线蚊涎,而能平安无事的。
此时金笛书生已缓缓举起手中毒酒,一时庙中人人屏息,人人拿眼盯着金笛书生,场中气氛一时相当紧张。然而很久没有开口的浪子老八,却突然在此时开口道:“陶兄弟!且听完我一句话,再喝下毒酒不迟!”
金笛书生闻言,将杯子放下,一时庙中诸人,都轻轻的吁了一口气,紧张的空气,同时也松懈下来。金笛书生道:“八哥有话请讲!”
浪子老八道:“据说这红线蚊涎,奇毒无比,比鹤顶红要毒上百倍,你合酒喝下,药力更强,只不知你禁受得住否?”
金笛书生很轻松的笑道:“此事不用八哥操心,我大概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吧?”
浪子老八道:“既是如此!那我可真是白担心的了。”
金笛书生露出整齐的白牙,笑道:“多谢八哥的关心……”
他重又端起毒酒,目注殷不血,然后一饮而尽。一杯下肚之后,似乎意犹未尽,又将浪子老八面前那盅毒酒,仰着脖子喝了下去,然后从容挟起一块白斩鸡块,放在口中咀嚼。
这时庙中诸人,都瞪大了眼注视着他,直到他将口中鸡肉吞了下去,浪子老八才道:“陶兄弟!你有没有异样的感觉?”
“没有啊?”金笛书生又挟了一口菜进口中,道:“来!来!大家喝酒用菜……”
果然毫无异态,殷不血心吃一惊,站起来欠身道:“小祖宗控毒神技,令大家开了眼界,想那红线蚊涎之毒,入口断肠,小祖宗居然一点异样也没有,的确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金笛书生喝一口酒,道:“你满意了吧?”
殷不血正色道:“冒犯之罪,请小祖宗从轻惩罚。”
金笛书生道:“你怕有人冒充本人骗喝骗吃,这样做也情非得已,就罚你三大盅酒……”
殷不血喜道:“小祖宗宽怀大量,使敝座感激涕零!”
他一面说话,一面替自己倒下满满三盅酒,逐一喝下。可是当他喝到第三盅之时,突然惊“噫”一声,瞪大着眼睛瞅着金笛书生,神情颇有意外之感。
金笛书生解才道:“殷总座!你喝下了本人的七步亡魂,赶快吃一颗解药吧!”
“是!”殷不血答应一声,掏出随身携带的解药,合酒吞了下去,然后讶道:“那七步亡魂乃是寻常毒药,小祖宗用这种毒药下在酒中,何以敝座事先未能察觉?”
金笛书生道:“七步亡魂虽是寻常毒药,像你这种施毒能手,本不应察觉不出;问题在本人下毒的手法。”
他歇了一下,突然问殷不血道:“殷总座!你可知道本人以何种手法,在你的酒中下毒?”
殷不血毕竟也是此道高手,他沉吟一会,突然瞪大双眼,吃惊道:“小祖宗所使的手法,莫非是毒君当年技惊本教教主,使本教教主深为折服的‘移花接木’大法?”
金笛书生点头道:“阁下果然是此道高人,不错!本人是以‘移花接木’大法,在你酒中下了七步亡魂!”
这时殷不血对金笛书生的身份,已经完全没有疑心,因此心悦诚服的道:“七步亡魂虽是寻常之毒,移花接木大法却是上乘神技,敝座今晚总算开了眼界,若非亲自碰上,委实令人难信。”
庙中诸人,包括浪子老八在内,虽不知那“移花接木大法”是何种神技,但听到身为黑衣秘教第三号人物的殷不血如此推崇,都忍不住多看那金笛书生一眼。
金笛书生却淡淡的道:“使毒手法,千奇百怪,各擅胜场,但运用之妙,存乎个人之心,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比如说,本人这‘移花接木大法’,如果由一名庸手施行,也未必就能达到预期的效果,殷总座!你说对也不对?”
殷不血连连点头,道:“对!对极了!大凡一个擅长使毒的高手,有时用一种极简单的毒物,或是一种极平凡的手法,也同样能将一名高手毒倒,这道理跟小祖宗刚才所分析的道理正是一样。”
金笛书生道:“嗯!所以我们企图用毒杀敌,必不可墨守成规,一成不变;在施毒之前,首先要经过缜密的观察,多方面的考虑,才好下手。决计不可忘记把握住时、地、人三个原则,否则失败的机会必然增大,反而为敌所制。”
他在使毒名家殷不血及柳定之前,侃侃而谈,居然也说得头头是道,足见金笛书生对毒物这个门道,是懂得很多。
殷不血在毒物这个门道中,浸淫了数十年,也不免被金笛书生的一席话,说得耸然动容,忙道:“说来惭愧!我刚才施放红线蚊涎之时,竟是忘了把握小祖宗所提的三个原则……”
金笛书生笑道:“不错!第一、你操之过急,一进门就下了毒,违背了‘时’这个原则,你应该多加观察,应该先消除我对你的可能戒心,那时再下手,成功的机会就更大了。”
殷不血道:“小祖宗之言甚是,敝座不该那么心急……”
金笛书生接着又道:“第二、谁都知道,最平常的下毒之处,就是施放在酒食之中,你实在不应该在我酒中施毒,因为我们彼此既然敌意未除,我岂有不加戒备之理,既有戒心,此时此地,我第一个要做的,当然是暗中防备酒中之毒了。”
道理虽然浅显,但金笛书生若不点破,连殷不血也难相信,他竟然会如此粗心大意。于是他用一种衷心请教的态度说道:“除了小祖宗所指的‘时’与‘地’两大差错之外,只不知敝座对‘人’这个原则,又有什么重大的疏忽?”
金笛书生道:“你太低估敌人,对自己的能耐又估计得太高,犯了轻敌托大之忌,焉能不出丑?”
这席话将殷不血说得无地自容,满身直颤;所幸他场面见得多,忙见风转舵,打了一个哈哈,因为他不愿再柳定等人之前,露出狼狈的样子。
不意金笛书生对他的态度却甚是不满,当场就抹下脸来,叱道:“殷总座!你以为我在自己的脸上贴金?”
殷不血闻言,晓得自己弄巧反拙,生出了误会;其实他本意只想保住一点颜面,不叫柳定等人看轻自己而已,谁想金笛书生却有责怪之意。
他对这个毒君的小祖宗,真是又恨又惧,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回答。
浪子老八却及时道:“这顿酒也喝够多了,我们还是吃了饭,早早歇了吧?”
金笛书生立刻附和。其它人自然不敢反对,殷不血找到台阶,不禁吁了口气。于是众人饱餐一顿,分别歇息。
浪子老八和金笛书生被安排在一间甚是宽敞,又收拾得相当干净的房间;房中摆着两张不知临时从什么地方弄的木床,床上分置两床崭新的铺盖。临窗放一条长几,几上早已沏好了两盅浓茶放在那里。
浪子老八端起烛台,四处照了一下,笑道:“陶兄弟!看来黑衣秘教正刻意巴结你,我可真沾了光了。”
金笛书生道:“他们所忌惮的人是那毒君,我们两个都是沾那毒君的光。”
两人坐在长几前,一面喝茶解酒,一面闲聊,浪子老八突然问道:“恕我冒昧问你一句话,只不知可不可以?”
金笛书生正容道:“八哥!如果你当我是好兄弟的话,你就不该如此客气……”
浪子老八道:“好!我这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的说话。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殷不血他们口中的小祖宗?”
金笛书生开心一笑,反问道:“八哥你看呢?”
浪子老八道:“我看——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小祖宗,是也不是?”
金笛书生一口承认,道:“不错!我哪里是什么小祖宗,我叫陶克明,自号金笛书生……”
浪子老八打断他的话,自顾自的说道:“不对!不对!你如果不是小祖宗的话,决计无法瞒住殷不血和柳定两名老江湖……何况,你又有一身莫测高深的施毒功夫……”
金笛书生道:“可是——我说得是实话呀,这种事我绝对没有隐瞒你的理由。”
浪子老八喝了一口浓茶,将思绪整理好,然后道:“我相信你!我原以为,如果你不是那小祖宗的话,那么你跟毒君也必有很深的渊源,然而据我观察的结果,你却好像根本不认识毒君似的,这道理安在?”
金笛书生苦着脸道:“我实在不知毒君是何许人,他的名号我还是今晚第一次才听到的。”
浪子老八看他有点发急的样子,乃安慰他道:“就是因为我相信你所说的话,所以才必须将这事理出一个头绪来,否则你冒用毒君和小祖宗之名,在这里作威作福,叫他们知道了,岂不自找麻烦?”
他这番话金笛书生倒没想到,不由怔了一怔,道:“江湖上最忌讳的事,就是冒他人名号,我们虽不一定就怕了那毒君,但理亏在我,何况我也无须冒名,八哥你看我应该怎么料理此事?”
浪子老八道:“我将这问题提出来的原因,原就是要解决这件事,现在势如骑虎,我们须得从长计议。”
金笛书生还有点弄不清楚,问道:“八哥的意思是?”
浪子老八却反问道:“你一身用毒功夫显然不是假的,那么,你是从什么人学得的?”
金笛书生双手一摊,耸耸肩道:“说来你或许不信,我连教我的人是谁,至今都还没弄清楚……”
浪子老八低头微吟,那神情一望而知,他并没有怀疑金笛书生的话,这点叫金笛书生感到莫大的安慰。于是又继续说道:“大约在两年多以前的某冬日,我从鲁境入关,进入河北,沿京道南行,在一处很荒凉的山坳遇上大风雪,形状甚是狼狈。在雪地跋涉三个多时辰,才找到一间堪供避风的小木屋。
当我走到木屋之前,风雪更大,我急于推门进屋,偏偏门已被人从里面顶住,于是我狂擂狂喊,想叫开屋门,好进内躲避大雪。
叫了一会,里面一点反应也没有;而我,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头也昏昏沉沉起来。我先以为是受了风寒之故,但片刻之后,却越来越撑不住,终于昏倒在木屋门前,神智完全不醒……”
金笛书生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床暖和的被窝里,床边站着三名形状怪异,年纪都很大的矮胖老人,正用六道精湛骇人的目光盯着他。
他觉得口渴难耐,因此第一句话便道:“水!请替我弄一杯水来,行不行?”
三个矮胖老者一听见金笛书生开口说话,居然像发现宝贝似的,你搂我抱,拥在一起又跳又笑,高兴得手舞足蹈。
金笛书生虽然觉得自己甚是疲倦虚乏,但因熬不住口渴,忍不住撑起身体,大声向那三名发狂嬉闹的老人喝道:“你们给我一杯水行不行?”
三名老人经这一喝,一时怔住,停了一会,好像如梦初醒般的,争先恐后的冲出屋外,霎眼间又冲了进来,每个人手中都提了一桶水。
金笛书生一口气喝下了半桶,不觉精神一爽,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三名老人,有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得非常相像。另外一名则身体较高,但看来也不满五尺,一头杂乱长发,与一脸油光极不相配。
三个老人看来数他最开心,金笛书生只听他不断的大叫大喊的道:“无不老儿!咱们成功了……”
那两个长得极像的矮老儿,就是扬名天下,行事怪异的无不知和无不能兄弟。无不老儿兄弟则称呼另外那老人叫“老毒物”,他们像欣赏一件杰作般的,对金笛书生评头论足,足足谈论了半个时辰,金笛书生想打个岔都没机会,索性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金笛书生被人摇醒,一见室中仍然坐着“老毒物”及无不老儿兄弟,这回只见他们三个人均表情严肃的看着他。
金笛书生忍不住讶道:“你们摇醒我却不说话,这……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呀?”
停了一会,老毒物才开口道:“你不觉得口渴了吧?”
金笛书生没好气的道:“喝了那半桶水,惊都惊死了,我现在只想方便一下。”
无不能吁了一口气,道:“他想尿尿,足证足少阴及足太阳两经脉均已恢复功能,我们所担心的事,看来都已转危为安了。”
老毒物道:“幸亏这小子底子不错,否则哪里经得住咱们两次导气及两次换血,外加上十四种药毒的侵迫?”
无不知也喜道:“谢天谢地!我们总算又完成了一件杰作!”
老毒物道:“这事没有你们兄弟帮忙,我还真没有成功的把握,一切有劳了。”
无不知迅道:“你不必客气,将银两拿来就行啦!”
老毒物道:“价钱原已讲定,一个子儿都少不了,你们放心!”
金笛书生在一旁听出一头雾水,心想:这三个怪老儿好像在谈论自己,却又不知他们所云,于是问道:“你们到底在谈论何事?”
老毒物笑道:“你不必问,以后自然知道,你好好休息两天,此地一应俱全,我已派人来此侍候你,两天之后,我会再来。”
他也不管金笛书生有何意见,话一说完,拉着无不老儿兄弟往外就走。
金笛书生急忙喊道:“喂!喂!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不能丢下我不管啊?”
喊了几声,那三个老儿也不理会,金笛书生一气之下,将身子撑了起来,心想:要走大家走!反正脚长在我自己身上。不意他才一挪身子,全身便一阵剧痛,几乎使他昏厥。
他强忍住彻骨摧心的疼痛,趴在床沿,好一会才吁了一口气,而全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有了一次的经验,他再也不敢用力将身子硬撑上来,只得慢慢将手脚移动,然后小心翼翼地下得床来;此时他内急难忍,全身又痛苦难熬,形状甚是狼狈。
他心中暗暗咒骂那老毒物等三人,可是骂也没用,他总不能尿在床上?于是他咬牙捱至房门口,眼看可以踏出门坎,就地解决内急。
却不料眼帘绿影幌动,门外小花园的碎石路尽头,沥沥莺莺,传来一阵女子的嬉笑声;接着,袅袅娜娜的走来了两名绿衣俏丫头。
金笛书生实在有点蹩不住内急,暗叫一声“我命苦也!”只见那两名俏丫头已并肩站在他面前。
左首那名丫头,约摸十六、七岁,长得俏丽绝俗,眨动着一双大眼睛,讶然问道:“公子怎么跑了出来,快快请回房去!”
说着,和右边那名丫头,同时抢上三步,分由左右,伸手就来搀扶他。
那金笛书生正想出言制止,两名丫头动作却极敏捷,已一左一右将他的手臂抓牢。
这一抓,金笛书生只痛得哇哇大叫;那两名丫头见状立刻松手,左首那丫头惶然道:“对不起,公子!我们不是有意的……”
金笛书生但觉全身骨头似已松脱,痛得呲牙咧嘴,哪还有工夫答话?那左首的丫头乃又道:“小翠!快端将凳子来,让公子坐着休息!”
左首那名叫小翠的丫头,忙进屋端来一张圆凳,放在金笛书生的屁股后,伸手要扶金笛书生坐下。金笛书生见状,一时忘了疼痛,急道:“你不要再碰我!”
小翠闻言缩手,道:“小青姐!这怎么办?”
金笛书生苦着脸,插言道:“怎么办?两位姑娘行行好,我急着要解手,你们避一避行不行?”
小翠嗔道:“公子要解手,怎不早点说?我去拿个马桶来!”
她也不等金笛书生答应,转身就走;不一会,果然端来一个崭新的木制马桶,放在金笛书生的跟前,人却没有避一避的意思,仍然一左一右的站在原地。
金笛书生见状,没好气的道:“你们站在这里,我如何解手?”
小青噗嗤一笑,道:“解手都怕我们看见,那么我们怎能侍候你净身?”
金笛书生叫道:“什么?你们要替我洗澡?”
小青诧道:“是啊!这原是我们做丫头的份内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金笛书生急道:“不行!不行!你们两个替我滚开,滚得远远的,最好叫那老毒物来,我要当面问问,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小青一见金笛书生动怒,忙道:“公子不用生气,我们走开就是了!”
于是以目向小翠示意,双双躲到花园外边去。
金笛书生看看四下无人,匆匆解了手,又一步一步慢慢地捱回床边;刚刚坐了下去,绿影一幌,小青和小翠又连袂出现在房门口。
他怒气未消,粗声粗气的道:“你们又来干什么?”
小青笑脸可掬的道:“前来侍候公子呀!”
金笛书生仍然没有好脸色,道:“我不需要人家侍候,出去!出去!”
小青却道:“我们施奉有严命,公子将我们撵出去,叫我们怎么交代?”
她说话之际,小翠已跨入房内,不待吩咐,便已动手收拾起房间;用时小青也移步入内,动手帮忙。不一会,两人便将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
就这样,金笛书生在两名俏丫头服侍之下,转眼过了十多天;金笛书生几次要从她们两人口中,打探出那老毒物的来历,以及对他的企图,但均不得要领,因为小青和小翠一直守口如瓶。
又过了一个多月,此时已是初春时节,金笛书生的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但功力却毫无进步的迹象,连缚鸡之力也使不出来。他明知是老毒物耍的手段,只是老毒物迟迟不再出现,他也只有耐心的待下去。
这一日,金笛书生趁着大好一片艳阳天,正在园中与小青和小翠嬉戏,那老毒物却突然驾临。
老毒物的背后跟着两名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三个人一语不发的走到金笛书生之前,方始停步。
小青与小翠一见他们三人走入园内,不待吩咐,早已避得远远,不见了踪影。
金笛书生一看到老毒物,便嚷道:“好啊!你这个老毒物总算露了脸,我还以为你打算龟缩一辈子哩!”
那老毒物胖嘟嘟的肥脸,一点表情也没有,一双骨碌碌的眼睛,瞅着金笛书生;好一会,才道:“咱们时间已不多,今天就开始吧!”
金笛书生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如坠五里雾中,诧然问道:“你——你准备干什么?”
老毒物正色道:“我要传授你一套秘技,让你一生受用不尽……”
金笛书生笑道:“你要教我武功?”
老毒物道:“不错!我打算以半年的时间,将你训练成一位纵横天下的施毒高手!”
金笛书生忙道:“喂!喂!慢着,慢着!我几时答应要你教我毒功?”
老毒物很严肃的道:“此事老夫已策划了三年之久,由不得你不答应;坦白讲,三年来老夫不但花费了大批人力、物力,也投下全部的心血,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成功的希望,老夫岂肯轻易放弃?”
金笛书生仍然笑道:“你花了多少人力、物力,与我有何相干?你岂可强人之难?”
老毒物突然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的道:“三年来,老夫为了要找到一位像你这种底子的年轻男子,已经试过十二位之多,不幸没有一人耐得住那导气换血之法,以及毒物侵泡之考验,均已丧生;如今你是熬过来了,所以你必需完成最后一关的训练!”
金笛书生见他不可理喻,乃道:“你总不能不把你的计划先告诉我呀!比如说,你为什么非要传我秘技不可,传了我武功之后,又待如何?”
老毒物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采,徐徐道:“我要你成为一名用毒能手的目的,乃是为了要达成老夫一项心愿;讲明白点,就是要你替老夫办一件事,好完成老夫这项心愿……”
金笛书生闻言,突然生出莫大的兴趣,问道:“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非假手他人去办不可?难道你自己办不了吗?”
老毒物道:“要完成这件事的人,第一、非得年青俊美的男子不可;第二、同时要怀有一身上乘的毒功。老夫以前曾经调教出一位相当杰出的人物,可惜——可惜他功亏一篑,没有完成任务!”
金笛书生接口道:“于是你又开始物色第二个人选,最后终于找上了我,对也不对?”
老毒物点头道:“对的!你的根底不比前面那位差,人品亦极俊逸,才智亦属上乘,老夫跟踪了你六天之久,最后才决定收用你……”
金笛书生叫道:“好啊!原来你这老毒物早就存心不良,我还当是你从雪地中,将我救了回来的!”
老毒物似是没有听见金笛书生的叫嚷,继续说道:“我决定收用你之后,立刻通知无不知和无不能两人前来,我们三个人经一日推敲研究,决定先替你换血!”
金笛书生闻言,已忘了埋怨,好奇的问道:“为什么替我换血?”
老毒物道:“因为你身上的血,是寻常人的血,如果没有换上渗有红线蚊涎的毒血,你这一生就休想练成博大精深的毒功!”
金笛书生跳了起来,大声道:“你——你已经将我身上的血,全部换成那要命的毒血了?”
老毒物从容点头道:“正是!谢天谢地,我们三人费了一日一夜的工夫,总算换血成功!”
他面有得意之色,金笛书生却气急败坏的道:“你怎么可以不经我的同意,就将我的血换掉?你——你这人实在太没道理!”
老毒物好整以暇的道:“你不用着急,你身上的血液虽已换上红线蚊涎毒血,但对你只有益而无害,你仍然可以像寻常人一样的过生活,而寻常人却没有你那百毒不侵的能耐,你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金笛书生想想也是,反正血都早已被换了,跳脚也徒呼负负,当下转了话题道:“你投下了那么多心力,到底为了何事?”
老毒物沉吟一会,才道:“老夫要你去会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位纯洁柔婉的少女,你必需去接近她,去爱她……”
金笛书生笑道:“你要我去追求一个少女?”
老毒物道:“对!你须得设法让她陷入情网,死心塌地的爱上你,这样你才能达成老夫交给你的任务,完成老夫多年来的心愿!”
金笛书生道:“追求女孩子又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又是换血,又是传授我毒功?”
老毒物浓眉微挑,道:“你别以为秦姑娘是一个庸俗的脂粉,她不但长得魅力绝俗,而且文才武功均属上乘;最重要的是,她一身包容了女子的所有优点,却没有任何缺点……”
金笛书生“哦”了一声,有点不相信的道:“天下之间,有这样的女子,我倒是头一遭听到;让你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心动。”
老毒物道:“等你见到了她,你岂止紧紧动心而已,老夫确信你必然会为之神魂颠倒,痴迷难舍……”
金笛书生道:“如此说来,我真的非见他一面不可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老毒物道:“她住在晋境靠近五台山的一处崖洞里,与四名婢女,两只灵猴,及数百种奇花异草为伍,过着与世不争的隐秘生活。”
金笛书生无限向往的道:“这种生活,无异于神仙生活,可惜未免太寂寞……”
老毒物不以为然的道:“你以为秦姑娘成天无所事事吗?错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秦姑娘精于医道,她的岐黄之术,连号称无所不能的无不能老儿,都深为叹服;因此每个月的朔望两日,五台山下通往五台镇路旁的那家客栈,必定聚集来自各地的求医者……”
金笛书生打断他的话,问道:“既是如此,秦姑娘何不干脆挂牌行医?”
老毒物道:“秦姑娘淡泊名利,但却有一颗慈爱善良的心,因此她每月特地拨出两天,下山应诊;她诊断的对象,必须已经悬壶济世的大夫,普通病人一概谢绝!”
金笛书生奇道:“秦姑娘既然有济世救人之心,却不悬壶,这点已有些讲不通,更何况又定下那种只诊医不诊人的规则,岂不相当矛盾?”
老毒物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是因为秦姑娘本来过的是隐居生活,不愿意抛头露面,可是她又不忍心见死不救,因此想出上述那种变通的办法,以济苍生……”
金笛书生深感困惑的道:“我还是听不懂你的意思……”
老毒物耐心的解释道:“秦姑娘每月朔、望两天,必然下山亲临那家叫济世楼的客栈,然后依序诊病,直到日落黄昏,方始回去。”
金笛书生插言道:“看的必定都是来自各自的大夫了?”
老毒物颔首道:“嗯,每个月在朔、望之前,就有大批病家赶至;在秦姑娘下山之前的三、四天,客栈就已客满,晚到的人,不借宿民家,就只有餐风露宿了……”
金笛书生问道:“秦姑娘又不看病人,那些病家赶来何用?”
老毒物自顾自的道:“那些病家在秦姑娘出诊之前,就已先就地请那些由各地赶来请益的大夫诊视过了,一遇有疑难绝症,那些大夫就会向秦姑娘提出来,请求诊断,再由秦姑娘开方下药……”
金笛书生听了半天,总算搞清楚,当下恍然道:“原来如此,你何不直截了当的说,每个月朔、望两天,是秦姑娘下山传授医术的日子,不就行了吗?”
老毒物道:“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这么说,可是秦姑娘不以为然,所以我们就不再说是传授医术了。”
金笛书生点头道:“秦姑娘可谓用心良苦,她这样做,不但保全了别人的颜面,同时又可假借那些大夫之手,普救众生,真是功德无量……”
老毒物道:“是的!那些请益的大夫,本身就是行家,提出来的病状,必然都是相当棘手的,秦姑娘替他们解决了难题,就可假他们之手去救更多的人,委实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金笛书生若有所思的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恨不得立刻去见她!”
老毒物笑一笑,道:“你先把功夫学好,老夫负责安排你去见她!”
金笛书生道:“看来只好如此了,好吧!为了一见那秦姑娘,我就照你的话去做!”
老毒物欣然道:“咱们今日就进练功房,半年后出房,老夫担保你的武功,必然可以睥睨天下众多高手!”
于是,金笛书生在老毒物亲自调教之下,开始修练老毒物的独门秘艺,终于成为一名技惊黑衣秘教的年青用毒高手。
浪子老八听完金笛书生扼要的将学艺的经过讲完后,虽觉金笛书生似乎隐匿了某些细节,但也不便追问,当下问道:“后来你就去会见秦姑娘?”
金笛书生道:“是的!我不但见到了她,而且在她所住的丹枫洞府,作客年余,每日与秦姑娘朝夕相见……”
他的声音充满欢愉,眼中透出无限怀念的光芒,继续又道:“这一年来,可以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年,每天由晨至暮,我和秦姑娘不是在阁中吟唱,就是在山水间徜徉,秦姑娘不但柔婉美丽,诗书礼乐无所不能,最难得的是她从不发脾气,从不忸怩做作;圣洁端庄,与她相处,简直如沐春风!”
金笛书生说到此处,突然深深看了浪子老八一眼,转言道:“八哥!你一定要见见她,否则必将抱憾终生!”
浪子老八笑着说道:“像这样的奇女子,能结识她,自然是件美事,将来有机会再说吧!”
金笛书生却道:“不!此事不能再拖,你必需尽快设法见她,否则悔之莫及!”
浪子老八听他说得认真,奇道:“为什么会悔之莫及?”
金笛书生搔搔头,吞吞吐吐的道:“这个——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不过,隐隐之间,我总觉得秦姑娘似乎已无生趣,像是大限就在眼前般的;所以,所以你要赶快去看她!”
浪子老八道:“这一定是你这一年来,在丹枫洞府所得的印象;可是秦姑娘不但精通医术,而且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难道说她连保护她自己都不能吗?”
金笛书生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其中原因了,不过我的观察是不会错的;秦姑娘似乎已缺乏生趣,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很淡。”
浪子老八道:“你既然有此感觉,为什么不设法探究原因?或设法开导她呢?”
金笛书生叹了口气,道:“我是不能,非不为也!所以非八哥帮忙不可。”
浪子老八想了一想,道:“难道说,你认为我有恢复秦姑娘生趣的能力?你凭哪一点有此认为?”
金笛书生道:“我从施芳芳姑娘的口中,证明天下间,只有你有此能力!”
浪子老八瞪大了眼,道:“你认识芳芳?”
金笛书生道:“认识,就在我遇见你之前,我们才分手的!”
浪子老八跳脚道:“你怎么不早点说,她——芳芳她人现在何处?”
金笛书生面露歉意,道:“她和我分手后,又继续北上寻你去了!”
浪子老八跌坐椅上,怅然若失的道:“唉!芳芳,你又何必如此痴迷呢!”
他声音细小,像是自言自语,但金笛书生还是听见了,他道:“八哥!我真羡慕你!因为我从施姑娘的言谈之间,看得出她每日魂牵梦萦的人,是你!”
浪子老八有点烦燥不安的道:“你应该在我们两人见面当时,就说出芳芳的行踪;唉,她一个年轻女子,轻骑北行,真叫人担心……”
他说完了话,才发觉自己竟然那么关心施芳芳,他心中不禁暗自嘀咕:难道说,我这个浪迹天涯的孤客,这次会为一名女子生出真情来?
浪子老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陶兄弟!我要你即刻帮我做一件事,你答不答应?”
金笛书生豪情万丈的道:“只要八哥开口,就是赴汤蹈火,小弟也会赶去!”
浪子老八道:“咱们虽系初识,但是一见如故,也算是缘分,因此我也就不用虚假客气。不过朋友相处之道,贵在推心置腹,互相提携;今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务请兄弟你也要不客气的说出来才好。”
金笛书生喜道:“这当然!否则不就太见外了吗?”
浪子老八道:“好!那么我先说出要你帮忙的那件事,然后你也要坦白告诉我,我该怎么样替你跑一趟五台丹枫洞府?你所需完成的任务又是些什么?”
金笛书生高兴万分的道:“八哥!你答应去见秦姑娘?”
浪子老八见他高兴的样子,忍不住道:“你不是要我去吗?”
金笛书生道:“那太好了,你到了丹枫洞府之后,就像我,什么事也不必做,只要陪陪秦姑娘,让她开心就行了!”
浪子老八闻言,不禁皱眉道:“这,这到底为什么啊?”
金笛书生解释道:“这是老毒物的吩咐,我也不知其中道理……”
浪子老八沉吟一会,道:“你在丹枫洞府陪了那秦姑娘一年多,难道不算达成了老毒物交代的任务?”
金笛书生叹口气道:“当然不算,因为老毒物规定的任务是,要我在丹枫洞府呆到他下令撤回为止,才算达成任务。”
浪子老八想了一想,恍然道:“这么说,你离开丹枫洞府,并非出自老毒物的吩咐,而是被秦姑娘下了逐客令?”
金笛书生点点头,神色有点黯然;浪子老八又道:“老毒物知不知道这件事?”
金笛书生道:“目前还不知道,我是半月前才离开丹枫洞府的……”
浪子老八心中充满了疑惑,因为他在隐隐之间,已经意味着那老毒物可能就是扬名天下的用毒高手“毒君”,可是他却不明白,毒君何以千方百计的派这年轻俊美的高手,去接近秦姑娘?
他运思忖度这个问题,心中犹是疑云重重,他原本是个喜欢冒险犯难的人,也是个喜欢接受挑战的那种人;他觉得如果能揭露毒君的隐秘,的确是件赏心悦事,是以,他暗地里已下了决定,去一趟丹枫洞府。
当下,浪子老八说道:“那老毒物派你到丹枫洞府,必然另有用意;就算他的真意只是要你陪伴秦姑娘,他必定也还有其它目的,我非揭露它不可,要不然我会睡不安稳……”
金笛书生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因此非央请八哥辛苦一趟不可。”
浪子老八迅即道:“我一定去,不过需得等我从北京回来……”
金笛书生知道他的意思,他也看得出浪子老八这趟北京之行,似乎另有深意,于是道:“咱就这么说定,等八哥从北京回来,我就陪你到天台去见秦姑娘。”
浪子老八点头道:“不过,在这段期间,你必需要寻到芳芳,并陪她一起回桂西去,然后等我的消息。”
金笛书生似乎有点失望,因为他原以为浪子老八将托他办一件非常艰巨的大事,料不到却是要他办这种简单容易的小事。
他失望神色立刻被浪子老八看出来,只听浪子老八道:“陶兄弟!这件事你务必尽心,因为芳芳目前处境相当险恶,随时会碰上凶险,甚至会威胁到她的生命安全,所以你万不可等闲视之。”
金笛书生一闻此言,精神为之一振,立刻有跃跃欲试的从动;在他看来,能够在最危险的境地之中,将施芳芳保护得分毫未损,才是件可以向浪子老八请功的事。反之,如果平平淡淡伴随施芳芳,等待与浪子老八相见,那岂不显得太没有意思了呢?
因此金笛书生显出洗耳恭听,诚恳受教的样子,只听浪子老八续道:“目前我的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大家都不放弃谋我的任何一种办法,倘若他们得知了芳芳和我的关系,你想想看,芳芳的处境不是有很大的危险吗?”
金笛书生恍然道:“八哥的话一点不错,不过你尽可放心,我决计会全力使施姑娘安全无虞……”他顿一顿,又道:“只是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敌人怎么会那么多?”
浪子老八苦笑道:“坦白讲,连我也弄不清楚。”
金笛书生诧然问道:“这不就怪了吗?连自己有多少敌人都弄不清楚,那你如何应付?”
浪子老八耸耸肩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金笛书生突然拍腿道:“找殷不血来,一问便知!”
他说了立刻就做,兴冲冲的推开房门,召来已经就寝的殷不血。
那殷不血睡眼惺忪,但一闻金笛书生相召,却也不敢怠慢,忙披衣束装,来到了金笛书生的房中。
金笛书生一见殷不血匆匆赶来,不待他就座,劈面就问他道:“殷总座!你可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要找我八哥麻烦?”
殷不血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真有点楞头楞脑,怔了一阵子,才清清喉咙,干咳一声,道:“这个——这个嘛,敝座也不知详情……”
金笛书生见他在打马虎眼,不禁动容道:“你别在我面前装蒜,你不敢说的话,立刻替我找你们教主来,我要当面问他!”
殷不血忙道:“这个!这个,其实用不着惊动教主他老人家……”
金笛书生得理不让,立即接道:“那么由你来说,有事由我承担!”
殷不血欠身道:“小祖宗既然这么吩咐,敝座自然不敢推辞……”他提高了声音,又道:“据敝座了解,大约在十余年前,弘光朝有一蔡姓将军,神勇无匹,且胆识过人;他的左右有所谓八锋八卫,追随着蔡将军转战各地,立功不少。后来蔡将军不幸被吴三桂所俘,八锋八卫乃烟消云散,不知所终……”
浪子老八听到殷不血以这件事为开场白,忍不住插口纠正他道:“殷总座,你应说八锋不知所终,八卫则有五人与蔡将军同时被害于狱中,两人自绝殉主,区区这老八,此刻就在你的眼前,你怎能信口胡诌?”
殷不血忙道:“是,是!阁下正是八卫的老八!据说蔡将军被俘之后,吴三桂一直没有害他之意,而且多方笼络,想将蔡将军收为己用;无奈蔡将军秉性耿直,义不事二朝,吴三桂无计可施,也只好将他长期禁锢了。”
殷不血看了浪子老八一眼,又道:“这事拖了数年之久,半年多以前,吴三桂突然旧事重提,这次他以极严厉的手段,企图逼蔡将军就范,就这样将蔡将军逼死在狱中。而与蔡将军同时被困在狱中的五卫,于得知蔡将军死讯之后,亦分别饮用他们早已备置的长眠酒,殉主偕亡……”
殷不血说到此处,突然发觉浪子老八不知何时,已然泪光涟涟,频频叹息。于是改口道:“小祖宗!要不要敝座继续接下去?”
金笛书生一见浪子老八伤心的样子,也不敢擅自主张,只以征询的目光,投向浪子老八。
浪子老八拭去泪痕,苦笑道:“殷总座!你但说无妨,我只是想及那段惨事,不觉失态罢了。”
于是殷不血乃又道:“蔡将军死后不久,江湖上突然盛传吴三桂逼死蔡将军的事,另有内幕,据说与早先的传言大大不同。”
浪子老八急着问道:“有什么不同的内幕?我怎么不知道?”
殷不血道:“早先大家都以为蔡将军是因宁死不降而被害的,后来有人说,那其实是吴三桂放出的空气,蔡将军真正的死因是,他拒绝跟吴三桂合作,不愿献出一批数目相当庞大的军火器械,及为数甚伙的一笔军资给吴三桂!”
浪子老八闻言若有所悟,但他沉吟不语,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金笛书生却忍不住问道:“那批军火军资是不是只有蔡将军知道藏在哪里?”
殷不血瞅了浪子老八一眼,道:“那批军火军资,据说在蔡将军购置备妥之时,还来不及招兵买马,以之对抗清兵,清兵就已长驱南下,蔡将军只好暂时将之秘密窖藏,匆匆率领八锋八卫及少数亲兵,南下归弘光,一直到他被俘,都一直没有起出来运用。”
浪子老八陷入沉思,他将殷不血之言,拿来与当日护卫蔡将军南奔之情节一印证,隐隐间似觉江湖上的传言,是有可能;只是他从来未闻及蔡将军提到这件事,所以他亦不敢确定到底起可靠性有多少。是以,他等到殷不血话讲了一个段落,才插言道:“这事是真是假,仍然有待查证,不过这消息对我来说,是祸也是福!”
金笛书生不解其意,问道:“是祸也是福?我听不懂八哥话中之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浪子老八凄然道:“我到现在才算有点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放过我;唉!当日我实在应该跟随大哥他们同赴黄泉才对。”
他是有感而发,殷不血却道:“老八!敝座有一句话想问你,只不知妥当不妥当?”
浪子老八道:“我知道你想的问题,这也是刚才我所说的祸福,你请说出来吧!”
“是!”殷不血很客气,也很小心的道:“据说,当年蔡将军所窖藏的那批军火军资,目前只有阁下一人知道它的藏处,不知此言是真是假?”
浪子老八淡淡地道:“我的祸事就是因为江湖上有此传言才引起的,所以大家拼命想从我的身上找出那批军火军资,对也不对?”
殷不血坦然道:“不错!因为那批军火军资价值相当庞大,所以大家千方百计的想从你的身上探出去处来。”
浪子老八叱道:“他们有何根据?难道说只有我浪子老八,才有可能知道那批东西的去处?”
殷不血道:“话虽是这么说,不过还是你的嫌疑最大。”
浪子老八撇嘴笑笑,未置一语,但那神情一望而知,他深不以殷不血的话为然。于是殷不血又道:“第一,当年担任蔡将军亲随的八锋八卫,目前只有阁下硕果仅存;后句话说,当日能预闻蔡将军机密的人,就只存阁下一人还在人间,所以他们追查的目标,自然指向你!”
浪子老八打断殷不血的话,道:“八卫诚然只有我一人在世,但八锋呢?你们怎么不找八锋?说不定八锋才真正是知道那批东西的窖藏之处。”
殷不血好整以暇的道:“八锋当年在外,除了负责替蔡将军召集人马之外,几乎无一日不在打仗,他们哪有闲暇顾及他事?更何况蔡家军购置军械,捐募饷粮的事,一向都是你们八卫在办,八锋就算知道有那么一批军资,也未必知道它目前的藏处,对也不对?”
浪子老八闻言,忽然想起当日的一段往事,他记得有一天清晨,正轮到他当值守卫;蔡府外忽然有人噪闹,他正想出去喝责,却见到他的大哥领着老三、老四,匆匆自外冲了进来。
当时蔡将军仍未起来,但一经通报,立刻在客厅传见八卫老大等人,浪子老八当然在场。如今他只记得蔡将军说过这么一句话:事情紧迫,我看咱们只好就地藏起来,日后再徐徐图之。
浪子老八现在有点明白了,心想:当年蔡将军命令大哥就地所藏之物,会不会就是目下吴三桂、尚可喜、清廷,以及赐姓等人所亟欲获得之物?
如果是,浪子老八眼前的任务又多了一层,原先他之所以苟延残喘,忍辱偷生,没有殉主自杀的原因,是因为他有一个诱杀吴三桂的计划没有完成。
如今,他决定要找出那批军火军资出来,或许可以利用这批东西,达到更大的愿望,将鞑子一举驱逐。
他心中思绪不绝,时而兴奋,时而沮丧;但他不能不对殷不血解释清楚,因为他委实不知那批军资军火的下落。于是说道:“殷总座!你的话诚然不错,但是我坦白告诉你,我委实不知那批军械军资的下落,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殷不血含笑道:“敝座自然不会相信,因为还有一个理由,足以证明你必然知道那批东西的去处。”
一直没开口的金笛书生,抢在浪子老八之前,出言问道:“什么理由?你何必吞吞吐吐?”
殷不血咳了一声,提高声音道:“江湖上没有人不晓得蔡将军的八卫,情同手足,而且个个义薄云天,仁义感人;他们八个人早已约定,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死却必同年同月同日死,对是不对?”
浪子老八黯然道:“是的!你们一定以为我一个人苟且偷生,超乎常情,是也不是?”
殷不血颔首道:“对!因此大家断定此事必然与那批失踪的军械军资有关,否则以你浪子老八的个性,一定早已喝下长眠酒,决计不可能独个儿活在这世间!”
这席话说得浪子老八眼圈一红,心中百感交集;是的!殷不血的话一点也不错,当江湖传出了八卫自绝殉主的消息之后,谁也不会相信浪子老八居然会一人独活。
而今,浪子老八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公然在江湖上露脸,这其中谁会相信没有蹊跷?
浪子老八长叹一声,道:“我死不足惜,但此刻要我死,我决计是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江湖上有何传言,我一概不加辩驳,倒是今晚令我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待办。”
金笛书生问道:“什么重要的事?”
浪子老八正色道:“我必定要找出那批蔡将军留下的军火军资?”
“然后呢?”金笛书生急接着问道:“然后你要拿它们干什么事?”
浪子老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豪情万丈的道:“然后我可利用这批庞大的军火军资,号召蔡将军旧部,再扩大召募义军,揭竿抗清,恢复大明河山,完成蔡将军遗志!”
金笛书生神色微变,但是一闪而逝,没有人发觉他那异样的表情。殷不血就在此时接口道:“老八的壮志可嘉,可是依敝座看来,你的计划几乎没有些许成功的希望。”
浪子老八没有质问,金笛书生却很有兴趣的问道:“为什么?真的连一点成功的希望也没有?”
殷不血分析道:“据说蔡将军当年所窖藏的那批军火军资,足可供应十万大军之需,老八如能得到它,成一番大事并不难。难的是,目下有三股势力庞大的对头,介入此事。凭老八之力,绝无法与之抗衡。因此敝座认为,老八的计划简直毫无成功之望。”
浪子老八沉吟一会,问道:“你的话甚是中肯,但不知那三股庞大的势力,都是些什么来头?殷总座能不能奉示一二?”
殷不血迅即道:“其一,是大内,也就是当今皇上;其二,是平西王吴三桂;其三,则是东南的赐姓了……”
金笛书生惊道:“这么一来,八哥岂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浪子老八含笑,不以为然的道:“东西还未起出,此刻谈这些事犹太早,到时候,哼!不要说吴三桂或赐姓,就是皇帝老儿也未必就能趁心如意,得到了那一批军火军资。”
他坚毅不决的个性,在言语中充分表露出来;一时之间,空中顿时沉静下来,场面相当尴尬。尤其殷不血,他本想出言反驳浪子老八的话,却又怕言语不当,与浪子老八翻了脸,于是用迂回的话头,点明道:“老八!你可知道目前各门各派,派人追踪你的原因何在?”
浪子老八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当然都是接受大内、平西王或赐姓的主使的,对也不对?”
殷不血道:“不错!比如说敝帮就是直接听命于大内,桂西青岩施家堡则是替平西王府出头;但这仅是公开的行动而已,此外奉有来自三大势力的密令之暗使,正不知有多少,只不知老八你明白不明白?”
浪子老八道:“这是必然的!换上我,我也会分由明、暗两处下手。横竖我只要认清一个事实,了解自己眼前的处境,行事谨慎一些,做事从容一点,我相信我应付得了的……”
殷不血点点头,面露钦佩之色,道:“虽然阁下与敝座,道不同不相谋;但英雄本色,仍是吾辈所钦羡的,阁下这番话,令敝座好生佩服!”
浪子老八微微一笑,接着伸伸懒腰,道:“时候已不早了,咱们该歇了吧!”
殷不血很知趣的站了起来,道:“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小祖宗也请早点歇息吧!”
于是一夜长谈就此结束,临睡前,金笛书生已决定一早先独自往前赶将施芳芳找了回来;浪子老八则跟黑衣秘教的人马,继续北行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