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他们来到了紫金城外。
这是八面观音的主意,因为紫金城一带,很多锯木工厂,如果浪子老八要协助隆之助盗伐林木的话,他们一定会到紫金城,到紫金城他们才能召募道伐木的工人。
傍晚之时,他们走到离城四里的龙墟圩。
龙墟圩只是一个傍着近陵而筑的小村,村民也大都是伐木为生。
进得村来,郭廷一面问道:“咱们赶不赶夜路?”
八面观音驻足道:“看情形吧,说不定咱们可以在这龙墟圩得到一点消息,紫金地方较大,不容易打听到老八的行踪。”
郭廷望一望村中那三、五十户人家,不禁皱眉道:“这地方恐怕连个歇脚打尖的地方都没……”
他们又走了三十多丈远,郭廷眼尖,指着前面一座庙,道:“哪!那边有很多人乘凉,咱们过去看看怎样?”
八面观音循着郭廷所指的方向,放眼望去,果然发现约有十来个村人,围坐在庙前的一棵大榕树下,喝茶闲聊。
于是她领头朝那些人走了过去,郭廷和那三名哑兄弟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后头。
他们一走近那些村人,原先喧哗的谈话声倏地中断,十数个村人不约而同的将眼光投向他们。
八面观音耸耸肩,沥沥莺莺的道:“你们这儿可有吃的卖?”
所有的村人仍然噤若寒蝉,郭廷不觉有气,大声道:“你们都是哑巴?小姐问话怎么没人答话?”
他这一声嚷嚷,众人如梦初醒,立刻有一名五十开外的汉子,应道:“来了!来了!姑娘有什么吩咐?”
郭廷道:“给我们找一张座头歇歇脚,再弄点吃的来……”
那汉子打断郭廷的话,道:“我这里可不卖吃的,沏壶茶倒有!”
郭廷还要说话,八面观音却道:“咱们坐下来再说……”
五个人围住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那卖茶的汉子堆着笑脸道:“诸位看情形是赶了一天的路,一定又累又饿,这样好了,我替诸位水煮二十枚鸭蛋,垫垫肚子,怎么样?”
八面观音蹙眉道:“也只好这样了,不过能买只鸡来现宰现煮,那就更好了!”
那汉子道:“鸡怕买不到,鹅好不好?”
郭廷插言道:“好!就煮一只鹅,另外再替我弄一条狗来!”
那汉子讶道:“买一条狗?莫非你们也吃香肉?现在天还暖烘烘的,养的狗等入了秋之后才能肥大,此刻吃香肉还太早了吧?”
郭廷道:“我知道你们这地方养有很多狗,等秋深了当香肉吃,所以我要你替我买一条来,要活的!”
那汉子越听越摸不着边,奇道:“要活的?”
郭廷道:“不错!买一条大的,能有六、七十斤以上的最好,我多给银子就是了。”
那汉子一头雾水,不过他人还机伶,知道多问无益,说不定还会惹火了客人。当先转身到那一堆村人之中,比手划脚向那些人说话。
不一会便有一个村人飞奔而去,过不多久,又见他折身回来,左手提着一只肥鹅,右手牵着一头又大又壮的短毛黑狗。
讲明了价钱,那卖茶的汉子自去整治肥鹅,郭廷付了银子,将那条大黑狗交给那三名铁卫哑兄弟。只见他们三个人,莫不泛出喜色。
他们向主人借了三个木碗,相偕走到庙阶之下,围坐下来。
这时村人都用好奇的眼光凝视着那三名铁卫哑兄弟。众人都猜不透他们买了一条活生生的狗,到底要如何整治。
这时他们看明白了,只听那短毛黑狗一声惨嗥,脖子已被一把白森森的匕首抹了一条很深的血口,那三名哑兄弟一个拉住狗脚,一个按住狗头,另一个用匕首挑断黑狗脖子上的血管,然后托碗接住疾涌而出的狗血。
等那黑狗血尽气绝,他们三个人捧住木碗,依次喝起生血来。
这一幕只看得村人目瞪口呆,他们虽然也吃狗肉,但吃的可是香喷喷的香肉,几时见过居然有人生吞活剥的吃起生肉来。
他们惊疑万分的,看着那三名哑兄弟将狗尸拖到井边,打了桶水,然后剥去狗皮,将狗肉剁成十数块,连洗过的内脏,一齐用木桶装了起来,提到桌子边,跟郭廷他们坐在一起。
郭廷买了一罐村民自酿的酒,替他们三人斟了一大碗,于是他们探手自桶中取出生狗肉,吃喝起来。
那些比较胆小的村人,有几个看得心底直发毛。
他们真不相信世间还有这种茹毛饮血的人,更不相信像八面观音那种娇滴滴的娘儿,居然会跟这种恐怖的人走在一起。
十几个村民面露惊骇之色,原先喧闹的交谈之声,突然中断,四下忽然变成一片寂静,只有那三名哑兄弟大吃大啖的声音,隐约可闻。
八面观音发现了这个情况,蹙着眉头对郭廷道:“你们的举动未免太惊世骇俗,为何让哑兄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啖生狗?”
郭廷一听见八面观音在埋怨,忙道:“姑娘责备得是,我一时失察了,我这刻就吩咐哑兄弟到庙后去,避开这些人……”
八面观音却道:“不必了!那些村民都溜光了。”
郭廷抬眼一瞧,可不是吗?十几个村人趁着他和八面观音交谈之时,已溜得一个不剩。
他心头不禁火起,道:“妈的!这些人当我们是什么东西?会吃人?”
他霍地站了起来,八面观音冷冷道:“郭廷,你想干什么?”
郭廷忿忿不平的道:“那些人太没道理,我们又不吃人,又不闹事,他们凭什么要躲起来?”
八面观音咯咯笑道:“这怎么能怪人家?他们心里害怕,当然溜之大吉,换上你不也一样吗?”
郭廷愤愤的坐了下来,八面观音又道:“你不觉得那些村人怕成那个样子,是有点太过份吗?”
郭廷道:“是有点太过份,哑兄弟吃的是狗,又不是吃人,他们有什么好怕?”
八面观音很有耐心的道:“那么,他们这种反常的骇怕,是不是有点蹊跷?”
郭廷想了一想,恍然道:“是的,照道理他们不应怕成那个样子呀!”
八面观音嫣然一笑,道:“那么你想通了吗?”
郭廷道:“对!这里边一定另有原因……”
八面观音这一次笑得更加妩媚,道:“总是让你想通了这一点,那么,你知道为什么吗?”
郭廷搔搔头,苦思一会,摇摇头反问道:“那是为什么?”
八面观音娇声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就可以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
郭廷喜道:“那敢情好,姑娘请说吧!”
八面观音道:“你现在就去村子里,随便捉一名村民来这里一问,不就可以将事情问个一清二楚了吗?”
郭廷打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哑然笑道:“我居然笨到连这点都没想到……”
于是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向村中;不一会,便见他提着一名村人的衣领,将他半拖半拉的提了回来。
郭廷将那名骇得脸无人色的村民,强按在桌旁坐了下来,道:“你这臭小子,我家姑娘有话问你,你要据实回答,要不然老子一拳捶死你!”
那村民浑身骇得发软,用颤抖的声音道:“大爷饶命,小……小的知……道……”
八面观音看他状至可怜,遂柔声说道:“你不用怕,只要据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那人点点头,显然由于八面观音的这句话,使他定心不少。
八面观音乃又道:“你是这村子里的人?叫什么名字?”
那人吞了一下口水,道:“小的叫做李特,自小在这三柳塘长大的……”
八面观音单刀直入的问道:“李特!你很怕我们是不是?”
那李特看来大约十、八九岁,长得极是清秀,闻言点点头道:“是的,小的……小的怕得要死……不单是小的,村子里的人都怕的要死……”
八面观音露出兴趣盎然的表情,道:“哦?是不是因为看到我那三位兄弟生吃狗肉,所以大家就害怕了?”
李特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
八面观音奇道:“你怎么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李特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因为……因为……”
郭廷见他吞吞吐吐,不禁怒道:“妈的!你有话快说,不要惹火了老子!”
李特道:“是这样的,我们村子里前天晚上连着昨晚,发生一件怪事,弄得大家惴惴不安……”
八面观音问道:“是件什么怪事,叫你们怕成那个样子?”
李特定定神,似乎犹有疑惧的道:“前天晚上,咱们村子里的小癞子、阿信,还有饭桶等三个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全不见了;昨晚,村子里又失踪了三个人……”
八面观音又问道:“是怎么失踪的?”
李特道:“也没人看到,今早大伙儿到山神庙问了神明,才知道了一点头绪。”
八面观音道:“神明怎么说?”
李特露出骇异的目光,道:“神明说,小癞子他们,都是被吃人恶鬼给摄走了,八成连骨头也找不到……”
他顿了一顿,显然心有余悸,又道:“神明还说,那吃人恶鬼,还在我们村子里四处兜转,准备再饱餐一顿。”
八面观音闻言,失笑道:“怪不得你们见到我那三名兄弟生食狗肉,就怕成那个样子,却原来有这回事。”
她妩媚一笑,朝那李特道:“你看我们像不像吃人恶鬼?”
李特冲口道:“不像!小的绝不相信姑娘会是吃人恶鬼……”
八面观音道:“这就是了,我那三名兄弟不是什么吃人恶鬼,他们只不过自小养成生吃兽肉的习惯;就好比有人喜欢吃青菜,有人喜欢鸡鸭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话你懂了吧?”
李特点点头,八面观音又道:“你回去告诉你们村子里的人,我们不是什么吃人恶鬼,叫他们不用怕,说不定我还可以替你们抓鬼除患呢。”
李特高兴的道:“真的?姑娘有法子替我们捉鬼?”
八面观音道:“你先请出村子里的人,让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李特连忙答应,一溜烟的跑进村子,挨家挨户的去转告消息。
片刻之后,有些胆大的村民先露了脸,渐渐的聚集了三、四十个汉子,大家互相壮着胆,成群结伴的又回到那株大榕树下。
八面观音含笑相迎,一名两鬓霜白,有点老态的老者,排开众人,走到八面观音等人之前,道:“老汉是这村子里李弘……”
他说话的声调极低,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旁边那位扶着他的壮汉,接口道:“李老爷子是咱村里的公亲,我们凡事都听他的。”
八面观音微笑道:“哦,原来是村长,失敬!失敬!”
郭廷不待吩咐,便搬张椅请那李弘坐下。
八面观音首先问道:“适才听李特小兄弟说,贵宝村连着两个晚上闹鬼攫人,可真有这种事?”
李弘咳嗽一声,道:“不瞒姑娘,确有这种事,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被恶鬼攫走六条好端端的汉子,实在怕人啊!”
八面观音继续问道:“可有人见过那些恶鬼的模样?”
李弘摇摇头,那身边的汉子却道:“见是没人见过,只是前天晚上我就碰到一件怪事,或许跟那些恶鬼的出现有关……”
他将话打住,拿眼睛朝李弘望去,李弘接道:“善八,说下去!”
那叫善八的汉子于是又道:“是的!老爷子,怪事是这样,前天晚上和小癞子一齐在堂屋喝酒,喝到起更的时候,我送小癞子出了堂屋。当时有淡淡的夜色,小癞子沿着大街朝他家走,我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正当准备栓门之时,突然发现四下群狗竞吠之声,甚不寻常……”
李弘打断善八的话,道:“当时我也注意到了,村子里有很多人都听见,那狗吠之后,突然变成长嗥,听得人毛骨悚然。”
善八继续道:“我觉得奇怪,又回过身踏出门外,想一看究竟,这时我又发现了一件怪事。”
八面观音道:“什么怪事?”
善八道:“我发觉屋外突然弥漫着一片冷冰冰、白茫茫的浓雾,这一股怪雾居然在我转身之间涌了出来,使我心底一栗,赶紧抽身躲入门内。”
他顿了一顿,脸上犹有余悸的样子,又道:“但我又不死心,于是又从门缝往外瞧,只见大街上被浓雾吞噬,目视不及五丈远,虽是如此,我隐隐约约的看见雾中人四处奔跑的样子。大约半个时辰光景,那阵怪雾方始散去。”
八面观音道:“就这样子?再没有什么怪事了?”
李弘道:“五更天刚亮时,我们才发觉村子里丢了三个汉子。”
八面观音道:“那么昨夜呢?是不是也起了怪雾?”
李弘道:“昨夜里一样起了一场怪雾,然后村子里又丢了三条汉子。”
八面观音凝思一会,转脸问郭廷道:“郭廷!你看这是谁的杰作?”
郭廷想了一想,失声道:“不会是黑衣秘教?”
八面观音道:“正是他们,不过有一点还待证实,比如说,他们一向在北方活动,这次为什么千里迢迢渗入南方来;还有,他们虽非正派人物,但从未听说过他们会滥杀无辜……”
郭廷附合说:“是啊?但那场浓雾却是证据昭彰呀!”
八面观音道:“我也是这么想,只有黑衣秘教才能用邪术在顷刻间弄出一场怪雾来掩护里他们掳人的行动。”
郭廷问道:“他们掳人的动机是什么?”
八面观音道:“我还没弄清楚,不过,他们绝不是为了杀人掳人。”
李弘接言道:“姑娘的意思是说,小癞子他们六个人不会有生命危险?”
八面观音道:“如果我的推断正确,他们六个人不会被杀!”
善八在一旁道:“可是,神明说是被恶鬼掠走的……”
八面观音不待他说完,便笑道:“这件事我比神明更清楚,也许今晚我就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李弘道:“那太好了,免得大家疑神疑鬼……”
八面观音道:“现在离起更尚早,咱们不妨先准备一下,说不定今晚可以替各位捉住恶鬼呢!”
李弘道:“要如何准备,姑娘请吩咐吧!”
八面观音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起更的时候,家家准备好一盆热水,只要那怪雾升起,大家便开门朝那雾中泼去,然后赶紧进屋子将门栓好,余下去的事,由我来接手。”
李弘道:“这事简单易办,老汉立刻吩咐下去……”
他转向善八,道:“善八!照姑娘的意思,关照大家准备好。”
善八答应一声,马上依言转告村民,要家家到时准备好热水。
于是李弘又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八面观音道:“没有了,各位可先回去……”
李弘道:“那么姑娘你们呢?”
八面观音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李弘道:“既是如此,老汉就命人送来酒食,恕老汉没胆子在这里相陪。”
郭廷笑道:“这没关系,只要多送点酒来就行了。”
八面观音道:“我这几个兄弟酒量奇大,相烦送些酒来,我会付你们银子。”
李弘道:“姑娘这话就太见外了,只要姑娘不嫌我们这荒村野地的粗茶淡酒,老汉就感激不尽了。”
大家客气一番,那些村人终于陆续散去,没多久,果然有三名汉子,送来了两大罐酒,一盘现宰的鲜狗肉,一只烧鸡,一只肥鹅,还有两盘下酒开胃的菜。
八面观音也不客气,照席全收,与郭廷及三名哑兄弟开怀畅饮。
郭廷将他们今晚的遭遇,约略的用手语告诉那三名哑兄弟,八面观音更进一步的解释道:“我现在有点怀疑,这龙墟圩闹鬼的事,是不是跟浪子老八有关。”
郭廷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讶道:“这事怎么可能跟浪子老八有关?”
八面观音思忖一下,道:“浪子老八和隆之助不是想连手盗伐官林吗?”
郭廷道:“我不知道有这件事……”
八面观音道:“他们想盗伐官林,就必须要一大批工人,而且要有伐木经验的工人,因此他们就在这附近找人,因为紫金一带多的是有经验的伐木工人。”
郭廷总算了解一些,道:“他们是要很多伐木工人,但是他们尽可能用银子召募,何必干这种掳人的勾当?”
八面观音笑道:“他们即使能出高价,但也绝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干,你懂吧?”
郭廷想了一下,恍然道:“原来如此,盗伐官木,是死罪一条,有再多的银子,也请不动工人……”
八面观音接口道:“所以他们只好掳人,不这样的话,他们休想召募到半个工人。”
郭廷仍有疑问,道:“可是,浪子老八怎能策动黑衣秘教替他们办这件掳人的事?”
八面观音喝一口酒道:“这事我也想不通,据我所知,浪子老八跟黑衣秘教根本扯不上关系。”
郭廷沉默下来,自顾喝酒吃肉,此时他发现八面观音正在运思思忖心中的疑问,所以他没有再讲话,生怕扰乱了八面观音的思路。
半晌之后,只听八面观音轻轻的吁了一口气,抬起眼来,道:“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这个问题,而且我也不相信浪子老八有这么大神通可以支使黑衣秘教,替他卖力。”
她顿了一顿,又道:“倘若浪子老八有这种神通,那么,浪子老八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郭廷闻言,心中突然烦躁起来,他突然有非常后悔的感觉。他原以为能攀上八面观音,就等于寻到了靠山,没想到浪子老八这个人,竟是个那么可怕的人。
他后悔当初何不干脆背叛王府,投靠到浪子老八那边去,因为他这时平心静气的一想,能庇护他的人,已不再是八面观音,而是浪子老八。
郭廷一连喝了三杯酒,捻杯思忖,一副落寞的表情,当然逃不过八面观音的一双犀利的眼睛。
八面观音轻咳一声,淡淡的道:“怎么了?郭廷,你有什么心事?”
郭廷悚然惊醒,道:“没……没有啊!”
八面观音笑了笑,笑容甚是神秘,道:“一听到浪子老八的名字,你心里便害怕了,是也不是?”
郭廷道:“没这回事,有姑娘在,我怎么会怕他?”
八面观音轻叹一声,道:“其实,你完全不清楚我现在心里的感受……”
郭廷问道:“姑娘心中有什么感受?”
八面观音道:“我现在唯一的感受是,害怕!而且是非常非常的害怕!”
郭廷讶道:“想不到姑娘还是会怕的?”
八面观音道:“世上没有人能够在面临生死关头之际,而仍然没有可怕的感觉,害怕并不是懦夫才有的……”
郭廷再笨也听得出八面观音的弦外之音,他露出感激的神情,道:“我知道姑娘讲出这番话的苦心,现在我心中的感受已经轻松多了。”
八面观音露出两排白玉般的贝齿笑了一笑,笑得极是妩媚,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大敌当前,即使是心中害怕,有时也不免豁出命来,对也不对?”
郭廷紧接着笑道:“对的!不过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跟黑衣秘教为敌呢?”
八面观音道:“好奇!为的是好奇,你相信吗?”
郭廷道:“姑娘的话我当然相信,不过——”
八面观音打断他的话,道:“不过你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对也不对?”
郭廷点点头,八面观音续道:“我对每一件可能牵连到浪子老八的事,莫不感到好奇,这话你懂了吧?”
郭廷道:“这回懂了,原来姑娘认定黑衣秘教在这里出现,跟浪子老八必有关系……”
八面观音道:“我早就说过,这件事值得我们坐下来一查。”
郭廷问道:“万一查出来的结果,根本扯不上浪子老八,岂不多生一事?”
八面观音道:“当然,我们当然不必去招惹黑衣秘教,何况我的推测亦可能偏失。只是,我们仍然觉得应该冒一次险……”
郭廷道:“姑娘的心中自然另有算计,可是衡量情势,这个险值得冒吗?”
八面观音沉吟一会,道:“任何可以减轻浪子老八对我们的精神压力的方法,都值得去试,否则浪子老八的阴影,将会永远存在我们心中,令我们长期寝食难安。”
郭廷仔细一想,发觉八面观音的话果然大有见地,因为这些日子来,浪子老八的阴影一直在他的心底处茁壮,而且越来越严重,就像鬼魅般的纠缠着他,拂之不去,挥之不走。
这种心理上的压力,比肉体上的伤害更可怕,郭廷以前没有查觉;现在,他已深深体会到这股压力不消除,绝对无法安稳渡日。
这时他倏地有如释重负之感,道:“我现在已经明白,姑娘的感受……”
八面观音嫣然一笑,道:“那么你也同意冒这一次险了?”
郭廷简单又坚决的道:“是的!”
然后他打开第二坛酒,为自己满满的倒了一碗,用双手捧了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天色不知何时已完全暗了下来,只有挂在榕树上的那盏风灯,发散着徐徐晕光。
龙墟圩一片岑静,静得令人透不过气。
蓦地,一声声凄厉的狗嗥,不约而同的哀号凄厉,那种吠声,不但刺耳,更令人悚然心惊。
八面观音黛眉一蹙,道:“来了!黑衣秘教的人就要出现……”
郭廷霍地站了起来,八面观音看他一眼,道:“你稍安勿躁,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他们。”
郭廷重新落坐,道:“他们会到这里来?”
八面观音道:“当然!龙墟圩的整个街面已没有人影,我们是他们最好的目标……”
他说话之时,眼睛一直盯着对街,注视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狗的哀叫声仍然此起彼落,这时已可以听出那些狗的叫声,除了惊疑之外,还透出无比的恐怖。
郭廷一手抓住桌上的刀,跟八面观音一样,也将目光凝注在对面街角,而那三名哑兄弟依旧不停的吃喝。
忽地,四面的空气好像凝结起来,令人有一股冷飕飕之感。
接着,对街街角,徐徐涌出一股浓雾,朝八面观音他们这边卷了过来。
八面观音见状,迅即告诉郭廷道:“叫哑兄弟们准备应敌!”
郭廷用手语转达了命令,那股怪雾已弥漫整条街,直趋他们跟前。
八面观音仍然端坐不动,郭廷却有点沉不住气,但他不敢妄动。
忽然,躲在四周的村民,在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过之后,一齐端着热水桶,奋力朝街心泼了出去。
说也奇怪,只见几十盆热水,居然将那股浓雾泼散了一大半。
郭廷等人这时已隐约的看到十几个黑衣人,正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等到近前,双方都可以看清对方,因为八面观音已吩咐哑兄弟将原就挂在榕枝上的风灯,全部点亮。
十几名黑衣人一式黑色劲装,外罩一条黑袍,足蹬黑布鞋,除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之外,全是死沉沉的黑色。
八面观音叉腰而立,尽量保持着镇静的神态,嘴角含蛮不在乎的冷笑道:“你们是黑衣秘教的人?”
在那十几名黑衣人之中,有一位矮胖的黑衣人,排开众人,踏前一步,道:“姑娘敢情是平西王府的逃妾八面观音?”
八面观音闻言神情一震,道:“原来你们是冲着本姑娘而来的,对也不对?”
那人道:“本人是黑衣秘教的刑堂堂主柳定,今日专程奉托来请五位!”
八面观音故作惊讶之态,道:“你们是奉命还是奉托?到底是奉谁的命?奉谁的托?”
那柳定坦然反问道:“姑娘心里有数,何必明知故问?”
八面观音看了郭廷一眼,然后道:“是不是奉了浪子老八之托?”
柳定道:“正是!”
八面观音道:“浪子老八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说若是他直接找我,我会跟他为难吗?”
柳定道:“八哥说,他拿了姑娘的一条千年蛇形果,答应送你离开吴三桂的势力范围,如今他已完成了诺言,姑娘你不应再纠缠不休……”
八面观音几乎是用尖叫的声音,道:“什么?他居然想甩掉我,浪子老八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居然要撇开我……”
柳定冷笑道:“姑娘原是深藏不露,但八哥也不是个可以欺其方的君子;八个说,你们两个人是半斤八两,他希望你不要搅乱了他的计划,所以本座奉了八哥之托,要请各位暂时安顿到某个地方……”
他一言未了,八面观音便道:“浪子老八想掳劫我们?”
柳定道:“八哥原无此意,姑娘若是这么想,我们也只好认了。”
八面观音冷哼道:“这么说,你们早知道我们五个人回到这龙墟圩来,是不是?”
柳定平稳的道:“我们一伙已等候各位有三天之久!”
八面观音脸色一变,道:“浪子老八的人呢?现在何处?”
柳定道:“只要姑娘随本座一齐走,就会见到他的人。”
八面观音倔强的道:“本姑娘若是不跟各位走呢?”
柳定平静的道:“那——由不得姑娘决定,说不得我们就只有得罪姑娘了。”
他的话很明显,八面观音敢不走,他们黑衣秘教的人只有用强硬手段。
八面观音想了一想,道:“你们在龙墟圩掳人的行动,跟我的事有关?”
柳定道:“那是八哥的意思,八哥需要大批有经验的伐木工人,但是不便公开召募,因此只好出此下策,不过八哥不会亏待他们,事成之后,那些工人每人都可得到一笔丰富的工资。”
八面观音点头道:“我相信浪子老八会这样做……”
柳定续道:“八哥一面托我在这附近募集工人,一方面就是要我们等诸位到来……”
八面观音道:“原来是一箭双雕之计,我竟然上当了。”
柳定含笑道:“那么姑娘请随本座一齐去见八哥吧?”
八面观音心中已激起一阵老羞成怒之恨,她咬咬银牙,道:“若是我不想走呢?”
柳定耸耸肩,道:“本座已向姑娘说明过,此事由不得姑娘作主,咱们何必再伤和气?”
八面观音索性使了性子,恨然道:“本姑娘偏不跟你走!”
此言一出,郭廷登时紧张起来,因为他此刻的心情,有恨不得跟柳定一齐走的感觉。
他领略过浪子老八的厉害,更不愿招惹黑衣秘教,所以他用疑虑的目光,盯视着八面观音。
八面观音一接触到郭廷的目光,便知道他心中的忧虑;心中一栗,忖道:郭廷一害怕,今晚就非成黑衣秘教的俘虏不可。
当下定定神,故作轻松的道:“柳堂主!你们虽然有十几个人,但你有没有考虑到本姑娘这边有三名悍不畏死的铁卫哑兄弟,还有一名足智多谋的郭廷?”
她有意无意的指指郭廷他们四个人,使郭廷闻言后,无形中倏增了无比的斗志。
这一招激励士志的方法,果然大见功效,但见郭廷原有的沮丧表情,在八面观音的一句话之下,顿然一扫而光,转而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柳定看在眼内,他也深知平西王府铁卫哑兄弟的好勇斗狠的拼劲,因此皱眉道:“姑娘真要拼命?”
八面观音笑道:“难道说我们就这样束手就擒?换上尊驾你,肯吗?”
柳定道:“既是如此,你们就准备接招吧!”
八面观音冷笑一声,回眸看着郭廷,同时向他微微颔首,郭廷迅即传下暗号给三名铁卫哑兄弟,场中顿时呈现出一片剑拔弩张的紧张局面。
这时柳定已退了下去,十几名黑衣秘教的徒众,开始四散移动,渐渐形成合围之势。
倏忽之间,四周又涌起了一股浓雾,扑在脸上,令人有冰冷的感觉。
八面观音喟叹道:“可惜我们再也找不到热滚滚的水来破除这股浓雾,唉……”
郭廷悄问道:“除了热水之外,没有其它办法破除吗?”
八面观音道:“这种浓雾遇热便散,除了热水发出水气,是无法使它迅速凝结化掉的。”
郭廷这时候发觉那些黑衣秘教的杀手,已完全隐没在浓雾之中,忙道:“姑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八面观音简单的道:“谨防偷袭!”
她一语未了,在侧突然喷出一股五彩的怪雾,疾涌而至,虽然悄无声息,声势却极为惊人。
那五彩怪雾来势汹汹,眨眼间便疾射而来,由于事出突然,八面观音等五个人,自然而然的便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五彩怪雾涌出的方向。
不料就在此刻,他们的右侧忽然出现了敌人,而且如鬼魅般的一欺而近,此时正是八面观音等人分神注意左侧之际。
郭廷第一个发现敌况,但他仍然来不及提出警告,也来不及看清敌方人数,敌人飙然攻到。
五把弯刀闪动着刀芒,几乎是同时攻向八面观音等五个人。
“唰”的一声,那五把弯刀一共而去,八面观音等人只觉得刀光一闪,眼帘下黑影一幌,八面观音等人躲过了一刀,回过神来,那五名黑衣秘教的杀手,又已隐入浓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八面观音喘息甫定,便道:“不行!他们借浓雾掩护,我们将防不胜防,这样下去非吃大亏不可。”
她顿了一顿,当机立断,道:“郭廷!你赶快命令哑兄弟护我们朝前闯,只要闯出这股浓雾,咱们才有胜算。”
郭廷迅即下令,于是他们五个人成品字形,慢慢朝前移动,走了大约二十来丈,出乎意料之外,黑衣秘教的杀手,并没有再发动攻击。
又前行五十多丈,敌踪依然杳然。郭廷不禁喜道:“莫非他们都溜走了……”
八面观音冷冷道:“他们若是已经走了的话,那么这股怪雾何以仍然久久不散?”
郭廷被问得哑口无言,那股怪雾不但久久不散,而且越聚越浓。
他们又走了数十丈远,八面观音估计已离开街心不远,忖道:要是那些村人再趁机泼几盆热水,我和郭廷就有脱困的机会了。
心中一面这样想,一面暗暗默祷。
这时浓雾已将他们四周完全遮住,使他们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注】此处因缺第391期报纸连载图档(台国家图书馆缺此期电子档报纸),致使上下文不连续。
八面观音道:“在我们吞食迷魂丸之前,柳堂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要把我们送到什么地方?”
柳定道:“恕难奉告!”
八面观音叹了一口气,转向郭廷道:“看情形我们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吩咐哑兄弟们,我们把药丸吃了吧。”
郭廷答应一声,接近八面观音递过来的迷魂药丸,正待交给铁卫哑兄弟,蓦地传来一声悠扬的笛声。
那笛声徐远而清越,入耳动听,令人精神为之一震,郭廷等人不约而同的侧耳倾听。
说也奇怪,那股黑衣秘教所摆设的浓雾,在笛声响起之后,竟然越变越淡,越来越薄。
终于,那股浓雾就像初起时一样,眨眼间便消失无踪,龙墟圩又恢复了清朗。
笛声就在此时戛然而止,就在八面观音错愕之间,对街上徐徐来了一名白衣人。
虽在黑夜之中,那白衫迎风飘扬,看来仍然极是醒目,八面观音一下子便发觉到。
她好整以暇的等那白衣人走了过来。
疏星淡月的微光之下,出现了一名长得极是俊秀的年轻人,他负手伫立在八面观音之前,吐声道:“那黑衣秘教的人已经走了……”
八面观音嫣然一笑,道:“一定是被你的笛声赶走的,对也不对?”
那白衣人道:“横竖黑衣秘教的人不愿意跟我碰面,所以一听到我的笛声,他们就自动撤走了。”
八面观音道:“尊驾是?”
那白衣人扬扬手中的金笛,道:“敝姓陶,有个混号,叫金笛书生……”
八面观音又问道:“你认识浪子老八?”
金笛书生道:“何止认识而已……”
八面观音讶道:“这么说,你们一定很熟是不是?”
金笛书生道:“生死之交!”
八面观音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金笛书生道:“我们非亲非故,本人凭什么要救你们?”
八面观音愕然道:“可是你明明用笛声驱走了黑衣秘教的人……”
金笛书生道:“是他们不愿意跟我碰面,我几时赶他们?”
八面观音道:“他们是奉浪子老八之命来捉我们的,你不知道?”
金笛书生摇摇头,道:“那我怎么知道,相信八哥也不会为这件事责怪我。”
八面观音凝注着金笛书生俊美的脸,心思转动,忖道:这男子又是个跟浪子老八一样,难缠的人。
她撇嘴一笑,道:“我相信你今晚绝对不是碰巧而来的……”
金笛书生双手抱胸,道:“你真这么想?”
八面观音又加了一句,道:“你是专程来替我们解危的,对也不对?”
金笛书生嘴角充盈着笑意,没有出声,八面观音又紧逼一句话,道:“你不承认也无所谓,不过请你坦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金笛书生终于开了口,道:“你猜呢?”
八面观音道:“我要是猜的着的话,又何需问你?”
金笛书生突然改变了话题,道:“你们都是平西王府的人?”
八面观音很干脆的道:“不错!我们都是平西王府的人。”
金笛书生道:“那就对了!我们找个地方坐着谈谈怎么样?”
八面观音沉吟一下道:“山神庙口还有一些酒菜,尊驾既然有兴致,何不同去吃两碗?”
金笛书生作了一个“请”的手势,一行人又走回庙口那棵大榕树下。
这时村里的人已经有人走出屋子,看四下无事,那名叫善八的村人,飞快的奔到庙口,朝八面观音道:“姑娘!那些恶鬼不见了?”
八面观音道:“不是已经走得一个也不剩了吗?”
善八又道:“可是小癞子他们呢?”
八面观音道:“他们六个人都平安无事,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善八高兴道:“真的?多谢姑娘,我这就去告诉村里的人。”
他转身要走,郭廷却叫住他道:“善八!顺便弄点酒菜来。”
善八一叠声答应,兴冲冲的赶回去。
八面观音等人一面等善八送酒菜来,一边就刚才剩下的酒肉,喝将起来。
金笛书生一直没有开口,八面观音也没有多言,两个人各有心思,似乎没有人愿意先开口。
喝了两碗酒,是八面观音沉不住气,率先开口,淡淡的说道:“尊驾好像对我们相当了解,对也不对?”
金笛书生道:“略知一二而已,所以我不得不现身来见你,这样或许我可以更了解你!”
八面观音笑了起来,一股兴致盎然的神情,道:“你这人很有意思,也很神秘,你要了解我,但你也应该让我多了解你一些才对呀。”
金笛书生慨然道:“那是应当的,咱们如果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对于你我都有好处。”
八面观音露出蛮有兴趣的表情,“哦”了一声,愉悦的道:“好!那么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身份?找我有什么目的?”
金笛书生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木桌上,徐徐道:“这是当今皇上御赐的信物,你在平西王府呆过,一定知道它的来历……”
八面观音双眸露出惊讶的光芒,郭廷则有点目瞠口呆的样子,只有那三名铁卫哑兄弟茫然似无所觉。
八面观音拿起那洁白玲珑、微泛青光的玉佩仔细的瞧了一阵然后放回桌面,被金笛书生将它重新纳入怀中,她始才吁了口气道:“原来尊驾是皇上派出来的亲信侍卫,只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金笛书生道:“敝姓陶,是一等巴鲁图……”
八面观音迅即接口道:“原来是陶大人,失敬!失敬!陶大人此番南来,必定有什么要紧公干,是也不是?”
金笛书生毫不掩饰的道:“不错!皇上不放心南边的局势,所以特地遣我南来,我早已离京一年多了。”
八面观音自作聪明的问道:“皇上不放心南边的局势,指的一定是那些不肯归顺的叛逆,对也不对?”
金笛书生道:“也不尽然,已归顺的也未必就可放心,这话你懂吧?”
八面观音闻言,不禁怦然心动,忖道:难道说朝廷还不放心三藩?
为了证实心中的疑虑,她把目光投向金笛书生,却碰上对方一双清朗明澈的眸子,似乎在暗示她什么事。
她运思筹忖,终于让她想出一些头绪,乃启口徐徐问道:“皇上对三藩不放心,他可有什么证据?”
金笛书生道:“这事一时也扯不完,不过我知道你心里有数,所以我要请你帮忙!”
八面观音道:“我帮得上忙吗?”
金笛书生灌了一口酒,道:“你能!现下东南一带局势混沌,而且又有人从中搅局,事态极是严重,我亟需帮手,尤其是能够应付平西王的帮手。”
八面观音道:“就算我能够帮你应付平西王,但你自己对付得了浪子老八吗?”
金笛书生撇嘴一笑,道:“他不会成气候,何况我已策划好对付他的方法,并已逐步进行之中,多则半年,浪子老八这个人就会在江湖上消失无踪!”
八面观音有意嘲他道:“你不是他的生死之交?”
金笛书生竟然叹了一口气,才道:“浪子老八这个人的确是人中豪杰,就算是我和他的立场相同,我也一定要置他死地的!”
八面观音讶道:“这又是为什么?你们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互相残杀还情有可原,但是既是同道,岂有再杀他之理?”
金笛书生露出漠然的神情,吐口气道:“这个人无时无刻不让我心惊肉跳,尤其他令我有处处不如他的感觉,就凭这一点,我就有一大筐的理由,必需除掉他!”
八面观音这回明白了,她体会得到眼前这个书生打扮的人,所表露出来的孤僻与狂傲。
一个孤僻与狂傲的人,自始在胸中盈满了莫名的妒恨,为这一份妒恨,他随时都会做出可怕的事来。
何况,金笛书生是大内的一等侍卫,而浪子老八又隐然是抗清义首。
八面观音一念及此,突然有想笑出来的感觉,因为终于叫她碰上了一名很有可能杀掉浪子老八的高手。
金笛书生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意,只听他道:“你心中也有一股恨不得杀掉浪子老八的妒恨,对也不对?”
八面观音坦然道:“不错!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金笛书生道:“那么,你现在一定了解我心中的感受的了……”
他抬起俊美的脸,逼视着八面观音,又道:“只要你全力的协助我,我一定帮你杀掉他!”
八面观音道:“好!咱们就言归正传,你要我如何跟你合作?”
金笛书生道:“提供我所有有关平西王府在东南以及西南的活动情形。”
八面观音皱眉道:“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金笛书生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你不怕犯了叛逆大罪?”
这话使八面观音心中一惊,她又面临了难题。
如果她答应金笛书生的要求,那么在一旁的郭廷会有什么想法?是不是会反对?
如果她不答应金笛书生的要求,金笛书生会采取什么手段,会不会杀她灭口?
看来金笛书生会这样做的,而且他必定也有杀她的把握,否则他决不会向她吐露机密。
现在八面观音得马上做一个选择,可是她仔细一想,她哪有选择的余地?
于是她轻叹一声,道:“我是没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只有跟你合作,但希望你能给郭廷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决定作……”
金笛书生瞪了郭廷一眼,斩钉截铁的道:“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郭廷清清喉咙,提高声音,道:“本人很乐意追随两位,尤其能够得到陶大人的赏识,本人可以不必多作考虑……”
他还待说下去,金笛书生却哼了一声,截断他的话,道:“你以为我也要重用你?”
此言一出,不但郭廷怔了一怔,八面观音也大感意外,讶道:“你不用郭廷他们?”
金笛书生坦然道:“有你一个就够了,他在平西王府中仅是三流角色,我用他们反是累赘。”
八面观音不以为然,道:“多几个人手总是好的,何况我也需要他们保护……”
金笛书生嗤道:“就凭他们那种身手?”
八面观音心中有点不悦,道:“你应该听说过铁卫哑兄弟的威名!”
金笛书生道:“是听说过,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光是我的手下,比铁卫哑兄弟的武功更好、更狠的,至少也有上百人之多,只不知你信不信?”
他不待八面观音答复,又道:“所以,你要靠他们保护你的安全,倒不如靠我。”
八面观音只好说道:“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四个人?”
金笛书生反问道:“你说呢?”
八面观音发觉他说话之时,眸瞳中盈满了杀机,不禁叹道:“你要杀他们灭口?”
金笛书生却道:“不!我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郭廷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又落了下来,慌忙道:“大人要给我们什么样的机会?”
金笛书生哂道:“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郭廷原以为必死无疑,此刻一颗心又热活起来,高兴的道:“只要大人高抬贵手,让我们保住生命,就是挫骨扬灰,粉身碎骨,也随时听大人的吩咐。”
金笛书生长眉一挑,道:“好!我现在就要你们四个人一齐粉身碎骨,挫骨扬灰!”
郭廷惊吓的神态真是难以形容,只见他张着嘴,吐不出一句话来。
八面观音插过话来,道:“陶大人!你这样做不是等于没给他们机会?”
金笛书生道:“有!只是我的话还没说完而已!”
八面观音道:“哦?那么请把话说完吧!”
金笛书生道:“好!以五招为限,只要他们能逃得过我手中这支金笛,我便不为难他们,还会重用他们。”
郭廷闻言,心情轻松了不少,道:“原来大人要试量我们的武功?”
金笛书生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先警告你,这不是普通的试量,你们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郭廷知道,他们将面临金笛书生毫不留情的痛击。
他将所有的情况告诉那三名坐在另桌喝酒的铁卫哑兄弟,那三名铁卫哑兄弟霍地站了起来,三对眼睛露出凶光,一直逼视着金笛书生。
金笛书生道:“这三个人果然很凶残,可惜一个凶残的人,还必须具备好的头脑,和很高的武功,否则就是有吃人的胆子,也难成大器……”
他一面说话,一面缓缓站了起来,同时向郭廷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径自走向庙前的空地。
郭廷跟了过去,道:“我实在不愿意跟大人交手……”
金笛书生回过头来,冷冷道:“不愿意跟我交手,是吗?那么你就自行了断吧,你愿意吗?”
郭廷怔了一怔,显然他没料到金笛书生会有如此要求;只听金笛书生又道:“现在,你们是为了活命才跟我交手,记住!你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想取你们生命的强敌!”
他们很快的走到空地上,金笛书生缓缓转身,与郭廷他们四人面对面的站着。
他的神态极是悠闲,越是这样,郭廷心中就越发感到不是滋味。定定神,郭廷说道:“我们哪一个先上?”
金笛书生撇撇嘴,掠过一抹讪笑,将金笛一扬道:“你们四个一齐上!”
郭廷脸上微微的抽搐着,他有一股被侮辱的感觉,于是他吸了一口气,平静的道:“那么,我们就得罪了!”
金笛书生道:“嗯!你现在已被我激起了斗志,咱们动手吧!”
郭廷向那三名铁卫哑兄弟下达了命令,自己也徐徐拔出长刀。
金笛书生仍然含笑屹立,气宇神定的目注着郭廷他们展开攻击队形。
郭廷居中而立,那三名铁卫哑兄弟则一个绕到金笛书生的背后,另外两个分别站在他的左右。
显然郭廷是从中策应的人物,他向金笛书生朗声道:“陶大人!得罪了……”
金笛书生默不发一语,依然含着嘲弄的冷笑,使郭廷一望之下,立刻有一股恨不得置他于死的冲动。
郭廷迅即传了一个暗号,那三名铁卫哑兄弟几乎是同时,发出了长长的悲啕,声音大而尖。微带着颤抖的音尾,犹在耳中缠绕之际,站在金笛书生背后的那名铁卫哑兄弟,已当先狂扑而上。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长刀狠狠的朝金笛书生劈了下去。
金笛书生头也不回,金笛反手一挡,“噹”的一声,居然很轻松挡住长刀下劈之力,这种导力之法,令郭廷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金笛书生冷哼一声,右脚一式“倒挂金钩”,往后一勾,不容那哑兄弟有抽身的机会,一脚便将他撩拨的往后倒栽。
郭廷见到金笛书生露了一手,原先想击败他的信心又开始动摇。
金笛书生以力借力,眨眼间便击倒一名敌人,虽然那名被他拌倒的哑兄弟并没有受伤,但是场中的声势,已完全被他控制。
他威风凛凛的站在原地,道:“郭廷!你们不要太过大意,否则马上就要吃亏的,把我的话告诉你的手下……”
郭廷依言照办,这时站在金笛书生左首的那名哑兄弟,倏地拧身暴起,带着一声狂吼,扑向金笛书生。
另外那二名铁卫哑兄弟立刻发声助阵,吼声此起彼落,相当惨厉激耳。
郭廷闻声便知那三名哑兄弟,已被金笛书生的狂傲激起了兽性,他们正奋不顾身的攻向敌人。
郭廷很清楚这一波的攻势相当重要,能不能挫挫金笛书生的狂焰看此一举;当下他也奋起神威,长刀一撩,攻向金笛书生的正面。
他们四个人的连手之力,何等惊人,不但阵式严密,气势更是非凡。
任何人碰上这种拼命的抢攻,都会为之气夺。
但是金笛书生却只有皱皱眉头,他仍然屹立如山的站在原地,没有人猜得出他心中有何打算。
郭廷他们四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出击,瞬息之间,已攻至金笛书生之前。
这时,才看到金笛书生有所行动,那是一片金色光华暴现,从四面攻向他,郭廷等人都同时发现到有一条金光点向他们的咽喉、眼睛等要害。
所以他们四人都不约而同的煞住去势,同时使招防范被袭。
就在这一个错愕之间,金笛书生突然大笑出声,笑声中人快逾奔马,以一招“仙人指路”的平凡招式,点向郭廷的“期门穴”。
郭廷横刀化解,金笛书生却在郭廷横刀之时,毫不留情的点向郭廷的“将台”要穴。
这时郭廷根本来不及收刀回挡,也无法移位应变,心中不由得大为紧张。
眼看着郭廷就要栽在金笛之下,所幸这时有一名铁卫哑兄弟适时一刀砍向金笛书生的右腹。
金笛书生感到刀风洪洪,顾不得伤人,长笛招式一变,一式美妙的“飞燕式”,招出“水流东”,很轻松的脱出对方击来的刀光圈外。
郭廷侥幸逃出一命,虽然丝毫未损,但已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平伏一下惊怖的心情,目注着场中变化。
这时那三名哑兄弟已与金笛书生对过了三招,只听金笛书生大喊一声,道:“郭廷!已经第四招了,你还楞在那里……”
郭廷一惊而醒,心想:捱过了三招,看情形再接他两招也不难。
一念及此,郭廷信心陡增,大叫一声,提着长刀,又冲入战团。
此刻金笛书生正好背向着他,他一见良机不再,唰的一招“横扫千军”,迅即腰斩过去。
长刀才递出一半,金笛书生长唳出声,人如冲天火箭,一弹而起,弹高了约摸有两丈之高。
郭廷一扫而空,心知不妙,他还没有弄清楚金笛书生的位置,突觉右方寒风袭来,然后上半身一麻,还没喊出声来,人便气绝而亡。
金笛书生一招得手,借那变招之瞬间,一笛又点倒站在他左侧的一名铁卫哑兄弟。
现在只剩下两名铁卫哑兄弟分别站在他的左近,他浮出狞笑,凝注他的猎物。
那神情不但含着冷漠、无情、嘲弄,而且盈满了阵阵凌人的杀气。
那两名铁卫哑兄弟互相对望了一眼,神态仍然维持着慓悍,一望而知,他们并不因为死了两名同伴,而有了怯敌之意。
双方就暂时静止对望,但一旁的八面观音知道,不出片刻,将会有人一命呜呼。
面临这种死亡的搏斗,将要杀人,以及将被杀的人,仍然那么镇定的面对着面,场中充满了强烈的死亡味道,人间再也没有比这种局面更令人惨不忍睹。
那两名铁卫哑兄弟目露惨惨凶光,紧紧握着长刀,开始移步逼向金笛书生。
金笛书生站着不动,微微转脸对八面观音道:“平西王府的铁卫哑兄弟果真悍不畏死,他们居然在这损失了两名同伴之后,还能有那么炽烈的斗志,真是叫人难以相信。”
八面观音幸灾乐祸的道:“碰上这种难缠的敌人,够你伤脑筋了吧?”
金笛书生道:“不!越是难缠的敌人,本人越有兴趣与他周旋,尤其是像铁卫哑兄弟这种悍不畏死的对手,最合我的胃口,你明白吧?”
听他的口气,所透出的狂妄,所表露的自负,实在令人既厌恶又钦佩。
八面观音不再说话,其实金笛书生也没有再听人家说话的闲工夫,因为那两名铁卫哑兄弟分由左右,舞动着长刀扑了过来。
他们似乎下定决心与金笛书生同归于尽,因此完全采取拼命抢攻的方式,完全不顾自己的防备。
金笛书生很容易便可收拾他们,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这样做的话,纵使自己能够不死在对方的长刀之下,也势必要受到很严重的伤害。
那两名铁卫哑兄弟这种豁出命的打法,不但凌厉,也太令人吃惊。
金笛书生当然只有退避,他连连向后跃退,对方也一再用长刀追杀,刀风发出的唰唰之声,极是刺耳,看来好像金笛书生已落了下风。
其实不然,铁卫哑兄弟心中很明白,如果他们让金笛书生有松一口气的瞬间机会,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们使出奇招,展露平生所学,尽可能的要压制金笛书生,不叫他有反击还手的机会。
金笛书生只有退让,但他却像伺机噬人的饿狼,眈眈虎视,准备痛下杀手。
一旁观战的八面观音,这时的心情反而很平静,她已看出了结局,在那两名铁卫哑兄弟劈出第一刀时,她就看出来了。
所以,她的心情并不激动,已经知道了结局,她又有什么好激动的呢?
果然,金笛书生觑到了机会,他手中的金笛宛如灵蛇出洞,先点落左首那哑兄弟的长刀,然后一脚踹中他的腹部,将他踢得仰倒在地。
接下去的那一招更绝妙,他居然利用踢中敌人的反弹之力,斜向右首那名哑兄弟弹了过去,那名哑兄弟正好高举长刀,作出下劈之势。
但他没有机会劈下去,因为金笛书生的金笛,已“甫”的一声,狠狠的插入他的胸膈。
那名哑兄弟眼中暴出骇人的光芒,双手举刀的姿势仍然不变,可是他再也无力往下砍。
金笛书生等他的长刀掉落在地,然后将金笛一挺一抽,结果了那名铁卫哑兄弟。
接着他走到另外那名受了伤的铁卫哑兄弟之前,捡起长刀交在他的手中。
含着一丝得意的冷笑,金笛书生好整以暇的抱胸而立,就站在那名哑兄弟的旁边,用一双狠毒的眼,默默的盯着他。
那份形态,像极了抓到老鼠的猫,他不急着杀他,而还要戏弄对方一番。
场中空气似乎凝结了,八面观音长叹一声,道:“陶大人!你就饶了他吧!”
金笛书生头也不回的道:“我要是饶他一命,可惜这位兄弟并不领情……”
八面观音讶道:“你怎么知道?”
金笛书生淡淡的道:“你不会用自己的眼睛瞧?”
八面观音将目光移向坐在地上的哑兄弟,只见他正举起自己的长刀,往自己的脖子抹下去!
八面观音忍不住别过头去,没有听到哀叫,也没有听见叹息;久久,听见金笛书生的声音在耳畔道:“走吧!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办。”
八面观音道:“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他们跟你一点冤仇也没有,你为什么要这样?”
金笛书生平静的道:“我有我的道理……”
八面观音道:“你会后悔的,凡是杀死平西王府铁卫的人,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金笛书生仍然平静的道:“你担心他们找我报仇?”
八面观音道:“铁卫哑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有朝一日,你一定会碰到他们拼命的截杀……”
金笛书生哈哈一笑,道:“那是一定的,说不定有一天我还会在战阵上跟他们碰上哩。”
八面观音闻言,微微露出吃惊的表情,道:“你料准平西王会造反?”
金笛书生道:“他功高震主,不知收敛,纵使不造反,皇上也容不了他……”
八面观音心里很乱,因此没有开口。
金笛书生却又道:“所以,你如果识时务的话,跟我合作,一定不会吃亏,否则吴三桂一垮,你也吃不完兜着走!”
八面观音道:“我一向跟大内合作得很好……”
金笛书生道:“这个我知道,但你仍然存有脚踏两条船的念头,很要不得……”
八面观音从容道:“不这样的话,我怎么替你工作?”
金笛书生道:“算你嘴刁,你可以明的替平西王府卖力;暗地里得全听我的,这是我的意思,你自己琢磨着办……”
八面观音保持缄默,她内心中还在挣扎,她不能失去在平西王府那边的既得利益,却又不能不听命于金笛书生,所以她必需花时间好好思考。
但金笛书生却不容她楞在那里想心事,他道:“我现在送你去见一个人,这个人会告诉你如何帮我工作。”
八面观音问道:“谁?他住在哪儿?”
金笛书生没有答理,举步往前走,道:“折腾了一夜,我们找个地方歇一会……”
两个人在茫茫夜色中,离开了龙墟圩,留下四条死尸,和一滩滩殷红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