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老八和隆之助走下西乐寺的台阶,沿着一条开满桃花的小径,走向西湖旁。
他们俩人的背后,跟着一名年约六旬的老者。三个人谁都没有开口,直到站在湖旁,浪子老八才道:“李大伯!寺中的一切托你多照顾……”
那老者慌忙道:“八爷!这是应该的,您可要常回来看看!”
浪子老八仰望着蓝天,吁叹道:“我一找到妙玉和施姑娘,就会送她们回来的,唉!没想到鹰犬那么快便发动搜捕行动,几乎令大家措手不及……”
那老者道:“八爷不必气馁,何况我们根本没有什么损失,早在官兵到西乐寺围捕之前,我们都已从容撤走……”
浪子老八道:“虽然如此,但西乐寺已无法再卖酒揽客,需知这西乐寺是我们消息搜集最多一个据点,现在经那些鹰犬一闹,那些达官富贾,又有谁敢上门?”
一直不开口的隆之助突然道:“八哥!那些鹰犬的目的,可能就是要一步一步的断掉你的耳目……”
浪子老八道:“我何尝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本来这种事迟早都会发生,只是他们在这个时候发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隆之助道:“八哥!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
浪子老八沉吟一会,道:“我认为清廷对东南一带的搜捕行动,已经由大内派人统一指挥,而不再由地方官吏各自为政。”
隆之助皱皱眉,道:“如此一来,他们事权归一,对我们来讲,可是大大不利。”
浪子老八道:“岂止不利而已,他们提早行动,足证他们已有充分的准备,和料想负责指挥的人,必定是个难惹的高手?”
那老者道:“我们已传书给各据点的兄弟,避一避这一次锋头,想来不会有事的。”
浪子老八颔首道:“但愿如此……唉!我突然有一股不祥的念头,一直驱之不去。”
隆之助安慰他道:“八哥慎谋能断,智虑高人一等,纵是鹰犬势大,也不一定奈何得了我们。”
浪子老八感激的望着隆之助,道:“横竖迟早要大干一场,早来晚来,又有什么分别呢?对也不对?”
隆之助含笑点头,这时浪子老八又恢复了他那英气飒然的神态,一扫适才的愁容。
只听浪子老八转向那老者道:“李大伯!我要走了,多保重!”
那老者哈腰恭送,道:“八爷保重!”
于是浪子老八和隆之助两人,解开湖旁堤下的小舟,向那老者挥挥手,将小舟荡向湖心。
午后的阳光,柔和的洒在人身上,江南的初春,中午的阳光总是这么暖洋洋的。
通往福州的官道上,离福州城北还有四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座土地庙,就靠近官道之旁,一株高耸入云的大榕树,矗立在土地庙之侧。
此刻,有一名健汉,正倚在盘错的树根歇午。他的旁边,倚着一副担子,想来是那健汉的。
榕树下凉风习习,那健汉屈伏着身子,似是感到颇有凉意。他睡得很甜、很沉,这时有三匹马急奔而来,停在他的前边,那一阵疾骤的蹄声,也没有惊醒他。
不但没有惊醒他,而且连翻一下身子,换个睡姿都没有,他依然屈伏着身,安详的倚在树根。
骑在马上的人,有一人笑道:“这汉子八成睡死了……”
另外一个搭着腔道:“咱们要不要摇醒他?”
这两个人说话都有很重的旗人腔调,只听先前那人又说道:“免了吧!咱们还得赶一程!”
另外两人未再答腔,于是三匹马又滴溜溜的转向官道,一忽儿工夫,便已消失不见。
那沉睡的健汉,这时才张开眼,瞪了那三人离去的方向一眼,啐了一口,又复闭目而睡。
才过了一会儿,福州城方向又扬起了一阵灰尘,一群人拥着一名骑马的官儿,匆匆赶了过来。
他们在榕树下停下来喘气,听他们的口音,敢情是北方人,这些兵丁不用说,是被清廷收编的汉军。只听那骑在马上的官长道:“他奶奶的!累都累死人,咱们歇一会再走。”
他们一行约有二、三十个,大伙往树下荫凉的地方挤,那健汉终于被吵醒。
他一发觉有一群官兵,立刻站了起来,堆着笑脸,挑起担子就走。
那带队的官爷却喝道:“兀那汉子,你挑的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站住脚道:“回官爷的话,小的挑的是一担好酒!”
“酒”字才出口,众兵丁登时嚷了起来,那官长更是舐着嘴唇,道:“他奶奶的!有好酒怎么不早说,老子已经憋足了一天滴酒未沾,他奶奶的!渴都渴死了!”
那汉子忙道:“小的这担酒可是人家定走了!”
那官长道:“他奶奶的!老子给你钱,你不会再去挑一桶还人家吗?”
那汉子面有难色,那官长却已走了过来,掀开盖子,用瓢子摇起满满一瓢,一口灌了下去。
那些兵丁都瞪着眼瞧他,个个都露出垂涎欲滴的馋相;那官长却又自顾自的又喝了三瓢,少说也有半斤下肚,才道:“他奶奶的!你们这些野种想喝是不是?行!按秩序排成一列……”
他命令一下,那些兵丁立刻排成一队,那官长见状骂道:“他奶奶的!你们这些野种出任务要是都有这种精神,老子哪会天天捱上头刮?”
他指一指另一头那桶酒,又道:“一个人喝一瓢,喝了排到队后去……”
于是那些兵丁依次喝将起来,片刻之后,已经将五十斤一桶酒,喝得点滴不剩。
那官长自占的一桶酒当然喝不完,喝了六七斤,已经哼哼呀呀的“妹呀,哥呀!”的唱了起来。
没喝足的兵丁,又加入那官长,半个时辰不到,二、三十个官兵,居然将两桶足足有百斤重的酒,喝个精光。
那官长舌头已经打结,却嚷道:“酒……还……还有没有酒?”
那健汉苦着脸道:“军爷!两桶酒都叫爷们喝光了,酒钱还没有算给小的呢!”
那军官醉眼一翻,道:“什……什么……酒钱啊?爷们喝酒,几……几时给……给过钱的?”
那健汉叫苦不迭,道:“好歹将酒钱跟小的算一算,小的还得另外挑一担还人家呢!”
那军官骂道:“他奶奶的!你……你真他妈的这么不上路?好,好!要……要钱过……过来拿……”
那健汉喜道:“多谢军爷……”
一面提步走近那军官,不意那军官不待他近前,扬起手中马鞭,兜头便是一鞭。
那健汉慌忙蹲下,那军官原来已有八分醉意,一鞭没扫中人家,自己却是一个踉跄,撞撞跌跌的一个立脚不稳,跌了一个狗吃屎。
他趴在地上,兀自叫道:“造反了!造反了!他奶奶的,你这个蠢汉居然敢反抗官兵!”
他口中叫嚷,肥胖的身子,由于太过臃肿,撑了几次,就是没办法自己爬起来。
而他的那些下属,见状却尖声笑喊,好像在看一场闹剧,有的还拍掌叫好。只有那健汉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搓着手。
那胖军官老羞成怒,这一折腾有消了他几分酒意,一见部下胡闹,气得叫道:“王得胜!李得标!你们他妈的死到哪里去了,不会来扶我一把?”
这一叫,果然那些兵丁不再喧闹,早有几个人过来将那胖军官扶了起来。
人已站稳,可就马上装出威风凛凛的样子,双手将那些扶住他的兵丁推开,吼道:“还不拿下那叛徒!”
王得胜道:“禀大人!谁是叛徒呀?”
众兵丁也纷纷道:“是呀?这儿哪来的叛徒?”
那胖军官气得直跳脚,叫骂道:“他奶奶的!你们以为我们这一趟是出来游山玩水、逛窑子、玩姑娘的?他奶奶的!你们知道,我们是出来作什么的?”
李得胜嬉皮笑脸的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可没敢这么想……”
那胖军官道:“那么我问你,李得标!咱们干嘛不在城里享福,却跑到这鬼地方来?”
李得标答道:“我们奉令出来缉拿钦犯……”
那军官道:“既是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拿下这汉子……”
李得标道:“人家是卖酒的……”
他一语未了,那军官已经一个巴掌打了下去,打得李得标哇哇大叫道:“大人怎么打起小的来?”
那军官骂道:“他奶奶的,那卖酒的敢跟我动手,明明就是叛徒,你他妈的敢替他说话……”
那军官还待再骂,突然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自言自语道:“奇怪了,这酒后劲这么足,老子怎么浑身不对劲,手足发软?”
其它的兵丁闻言,也都发现自己头重脚轻,那些喝得少的,也感到不太对劲。
这时那健汉才笑道:“酒可是你们硬要着去喝的……”
李得标拉住那汉子的领口,道:“他妈的!你在酒中下了毒?”
那汉子只轻轻一拨,便把李得标拉住领口的手拨开,笑道:“不错!那酒我已经下了毒……”
此言一出,那些兵丁一阵慌乱,手足发软,哪还能移步上前抓人。
只听那汉子道:“你们乖乖坐着,我那酒毒不死人的……”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们要是乱嚷乱动的话,毒发得狠,可也会要人的命。”
那些兵丁一时慌了手脚,只好乖乖坐地,面面相觑,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那汉子双手抱胸,道:“你们平日作威作福,唬唬老百姓还可以,碰上我常彪,随时都可以要你们命……”
那胖军官一面拭汗,一面结结巴巴的道:“敢问常大哥是什么来头?”
常彪道:“我?我是你们皇帝小儿的死对头!”
那军官道:“这……这……你是钦犯?”
常彪哈哈大笑,道:“什么钦犯?我是堂堂大明之后,康熙那小儿只不过窃人庙堂,夺人河山的鞑子!谁是钦犯?”
那军官哀求道:“咱们不谈这些大道理,常大哥!请你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可是无冤无仇,对不对?”
常彪摇摇头,道:“你们这次做得太绝,挑了我们福州一带十几个据点,杀了我们四十余名兄弟,还有二百多人被囚,这笔帐我常彪要逐件要回来……”
那军官面无人色,颤声道:“我们都是奉命行事的小角色,这笔帐不应该算在我们头上,常大爷!你行行好,要找就找我们提督大人去,事不关我们啊!”
常彪浓眉一挑,寒着脸道:“你以为我们不敢动那狗官?”
那军官见他动了气,忙道:“敢!敢!大爷武功盖世,没什么不敢的!”
常彪心想:这些汉军平日养尊处优,这些年来已暮气沉沉,有几个肯真正替清廷拼命?
因此他不再为难他们,道:“听说你们出动步骑合并一营的兵力,配合大内高手,及武林鹰犬,要扫清这一带的反清义民,对也不对?”
那军官道:“总共有多少兵力,不瞒大爷说,我这个芝麻小官可不知详细,不过人数不少可是没错……”
常彪不再问话,他用嘴打一个唿哨,官道之旁,突然闯出了十数匹快骑。眨眼之间,就冲到大榕树下,齐齐煞住去势。
常彪朝骑在第一匹马的一名壮汉道:“有没八弟的消息?余兄弟!”
那壮汉摇摇头,道:“目前还没有,不过已传书给八哥,应该就快到了。”
常彪道:“狗腿子已发动搜捕,咱们不能等八弟来才动手,余兄弟!你们分头去调集人手,听候派遣!”
那些骑在马上的人,齐齐答应,常彪又道:“先把这些狗腿子押回去。午夜之前,我回去再处置他们!”
众人又答应一声,立刻动手将那些兵丁挤进两部马车,绝尘往北而去。
常彪目送同伴离开,压下忧心忡忡的情怀,迈开大步,朝福州城疾奔而去。
午夜之前,常彪依约赶回义民设在城外的田庄据点,一回庄他便被迎入大厅议事。
大厅内有从福建各地赶来的义首,加上他们的扈从,为数在百名以上;他们均澈夜不眠的等候常彪回庄来。
众人坐的坐,站的站,将常彪围在中间;常彪开口说道:“根据咱们混在清兵中的兄弟传出消息,最迟明晨,清兵就将大批出动,逐庄先搜捕福州城附近的同道,此事我们应早早决定应付之法。”
一名坐在常彪右侧的干瘦老者,眸中闪动着精芒,中气十足的道:“时辰如此紧迫,已不容许咱们等援手到来,看来只有拼他一场了……”
旁边的人闻言,纷纷议论,常彪趁众声稍遏,问那老者道:“顾老!晚辈有句话想请教,只不知顾老愿不愿听一听?”
那姓顾的老者道:“老夫顾容一向很看重常老弟你,何况咱又是自家人,有什么话请说!”
常彪乃道:“顾老以为我们如果以现有的人手,反抗清兵,有无胜算的机会?”
顾容怔了一怔,叹口气道:“这……恐怕没有什么机会……”
常彪紧追一句,道:“战之无胜敌之机会,顾老!您说我们犯得着去拼命吗?”
顾容捻须想了一想,道:“话固然不错,但目下我们已势成骑虎,难道要我们坐以待毙?”
常彪道:“敌人势力庞大,我们援手未集,与之抗衡,无异以卵击石,依晚辈之见,我们不如暂避其锋,再图来日。”
坐在顾容右首的另一名白须老者,插言道:“如何暂避其锋,再图来日?”
常彪忽然问道:“关老爷子的门下弟子,这次损失多少?”
那姓关的老者道:“连同被捉进去的,大约有百人左右……”
常彪将话题一转,又道:“关老爷子在福建的势力,一柱擎天,无人能比,而且有与天地会渊源甚深,尚且损失如此之重,足见清廷这次搜捕行动,非同寻常……”
常彪虎目一扫,顿一顿又道:“因此依晚辈愚见,我们不妨化整为零,暂停一切活动,使清廷失去搜捕目标,待风声稍息,我们再谋东山再起,徐图来日。”
顾容闻言露出不悦之色,道:“你的意思是要大家像龟孙子般的缩头缩尾?”
常彪陪笑道:“晚辈并无此意,更不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晚辈只不过提出权宜之策,以免无谓牺牲。”
那顾容仍然不服,道:“咱们忍辱苟全,负义偷生,已大大不该,如今有一个杀敌机会,岂可再畏首畏尾……”
常彪正要插嘴,顾容却挥手制止他,又道:“不管在座各位怎么想,打算怎么做,我顾容已经决定亲率门下三百弟子,聚集闽中六十个村庄义民,与清廷的搜捕官兵公开周旋!”
话一说完,顾容向四下抱一抱拳举步欲走,一旁的关老爷却叫住他道:“顾老弟!容老哥哥说一句话再走不迟!”
顾容驻足道:“关老哥有何吩咐?”
关老爷子道:“不是老哥哥有意数落你,咱们都是结盟弟兄,有意见应该付之公决,老弟一言不合,便拂袖而去,未免有伤和气吧?”
顾容怔了一怔,马上察觉自己太过失态,忙向众人抱抱拳,道:“顾某认错,请众家兄弟原谅!”
他的泱泱风度,立刻引起一阵喝采,于是顾容又重新落座,厅中气氛又恢复了融洽。
常彪含笑站起来,道:“咱们都是生死结盟的兄弟,大家就遵照盟规,有意见付之公决,现在请兄弟们考虑妥当,然后再做决定……”
厅中群豪闻言,登时议论纷纷,互相交换意见。
正当大家在厅中难于取决之际,庄外漆黑的东北方向,忽地射出一支冲天火箭。
这支冲天火箭立刻惊动厅中群雄,常彪暗叫一声糟糕,口中道:“余兄弟!快派人去查明情况!”
姓余的答应一声,飞奔而去;他前脚才踏出厅门,庄南又唰唰的飞射出三支冲天火箭。
就在此时,有两名壮丁飞奔入厅,道:“不好了!本庄四面已被鞑子包围了……”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厅中顿显慌乱,常彪见状忙大声道:“众家兄弟!请不要自乱阵脚,鞑子既敢逼上门来,正是给我们一个杀敌的机会,请静下来听候关老爷子差遣,共同杀敌!”
常彪这句话登时使军心稳定下来,众人都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关老爷子迅即接道:“此刻虽然敌情未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敌势必然相当庞大,否则他们绝不敢寻上门来,因此依老夫之见,咱们先突围再说……”
他将话停住,目视常彪,示意他接下去说话,常彪遂道:“情势紧迫,现在,先请刘庄主派人将庄中老弱妇孺护送进入地窖,派十名弟兄保护……”
那刘姓庄主依令而去,常彪又道:“我们将所有人手分成三队,左队由关老爷子带领,中队请顾前辈负责,在下则亲率右队,一齐往西面山区冲出去,中途绝不可恋战……”
众人轰然应诺,立刻分成三队,常彪又道:“等到咱们夺得庄西山头,那时居高临下,再给鞑子迎头痛击!”
众人又欢呼一声,这时庄外把守的岗哨已陆续撤回,据报清廷所出动的步骑大约有五、六百人之多,已渐渐将全庄包围。
常彪道:“事不宜迟!咱们出发吧!”
众人分成三路,在熟悉地形壮丁率领之下,摸黑朝庄西越庄而去。
常彪的突围方式并没有错,若是碰上寻常官兵,他们的突围一定可以成功。
可是,这次他的对手太强了,他是从大内派来的侍卫莫密纳,以及神拳常彪的老东主,虎头山庄庄主祝香山等人。
五、六百名官兵由一名千总带领,却是莫密纳和祝香山负责指挥。
他们将主力埋伏在庄西的山脚,其它方向则仅为牵制性质,如此安排的理由是,他们早利用细作先调查出田庄里的形势,发现除四面地形较复杂外,东、南、北部都有道路可通,防堵较易,潜逃较难。
所以莫密纳和祝香山跟几个重要部署商量结果,乃将主力安排在西面山区,他们知道,一旦庄中义民由庄西逃窜,就难追捕。
众义民悄无声息的庄西趱行,约摸走了一柱香光景,渐渐来到山区,右翼的常彪忽然觉得情况有点不对,那是静得出奇,静得连一个官兵也看不到。
而东、南、北方向,却隐约传来官兵呐喊鼓噪之声,常彪忖道:这情形太不寻常了。
他立刻当机立断,通知众人停止前进;然后与顾容及关老爷子等人会合在一齐。
常彪不待他们两人开口,便道:“两位前辈是不是也感到情况不妙?”
顾容道:“有何不妙之处?”
常彪将情况说出来,关老爷子道:“嗯!的确有点不寻常,咱们还是小心点好!”
常彪道:“我打算先派十名兄弟前去打探一下,其余的暂在原地等候!”
顾容和关老爷子都没有意见,于是常彪立刻派人出去,并叮嘱他们要格外小心。
十个人潜行朝山脚靠近,不久便消失在黑夜中。
群雄席地而坐,没有人出声,都用关切眼光,凝视着他们那十个弟兄消失的方向。
夜色茫茫,星月无光,倏地传来几声惨叫,将众人原已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常彪皱皱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众人对望了一眼,又复屏息等了下去。
也不知道捱了多少辰光,前面突然传来簌簌之声,同时出现了三条人影。
派出去十个弟兄,这时回来了三名,三个之中又有两人重创。
他们是受了箭伤,常彪听完他们的报告,对顾容等人道:“敌人果然在前面设有重伏……”
顾容怒道:“他妈的!就是刀山火海,老夫也要冲他一冲!”
他年纪虽大,脾气却还不小,瞪着圆鼓鼓的铜铃大眼,又叫道:“关老哥哥!我亲率中队弟兄往上冲,请你替我掠阵,咱们给那些狗腿子一点颜色瞧……”
关老爷子见他情急拼命,不由得笑道:“顾老弟!敌人以逸待劳,而且彼暗我明,你这一冲哪有幸免之理?老哥哥劝你稍安勿躁,听听常老弟有何妙计破敌!”
常彪深怕顾容再喋喋不休,以致延误军机,忙接口说道:“此刻咱们只能进,不能退,要往前突围,就必需先设法铲除狗腿子的弓箭手……”
顾容焦急的道:“常老弟!不要讲道理了,说出方法不就行了吗?”
常彪笑笑道:“要消灭那些埋伏的弓箭手,就得靠暗器,这样可以维持最小的牺牲,所以弟兄中有会使暗器的人,此刻请站出来。”
话一传下去,旋即有二十几个人自动集结,这些人都是暗器能手。
常彪又道:“另外,我还需要几名善于听风辨位的高手……”
于是又有六个人毛遂自荐的前来报到,常彪将他们混合分组,然后交代道:“你们一共六组,每组四至五人,分成六个方向摸进山脚,然后诱敌方弓箭手放箭,等认出了敌方弓箭手藏匿的位置,再以暗器收拾他,知道了吗?”
众人答应一声,于是由常彪约略分配六组潜行至山脚的方向,那些人立即展开行动。
常彪旋即请求关老爷子下令,三队同时并进,缓缓移向清兵扼守的山脚。
他们在清兵弓箭手射程之外停了下来,而他们派出去的六组兄弟,此刻已摸进了清兵的防线。
果然,夜空中不断传来惨叫与闷声,此起彼落,好不动人心魄。
常彪见计得售,但仍然按兵不动,他要等到完全把握住状况之时,再行扑上。
约摸过了半柱香光景,惨叫之声渐渐稀落,这时敌阵中突然传来一声号角,入耳惊心。
接着,敌阵上火光大亮,人影幢幢,常彪知道,他们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厮杀。
常彪立刻召回派出去的六组弟兄,清点之下,还好,只损失了四个人。而据估计,敌方的弓箭手则至少伤亡了三、四十人以上。
这一次胜仗,虽只小赢一场,但却大大的激励了所有义军的士气。
常彪又组成了第一线的防守圈,他派出五十名长刀手,配上二十个暗器手,吩咐他们务必顶住清兵的第一波冲杀。
他告诉他的手下,能挺住清兵的第一次冲锋,那么他们就有七成以上的胜算;否则,他们将一败涂地。
那七十名义军,由顾容率领,个个士气如虹,他们身负重责,都有视死如归的气概。
常彪安排好接战,告诉关老爷子道:“此地不利骑兵作战,加之清兵骄妄怯战,我们如能把握住战局的变化,突围应无问题……”
关老爷子道:“我们为什么不把全部人力都投入应战呢?”
常彪道:“我们还得在战局转机之时,利用预备队反扑,乘胜追杀,那时清兵阵脚必乱,我们就可从容突围……”
他歇一下,又道:“倘若我们把所有人力投入第一波接战,纵使能击退清兵,亦无力追击,何况清兵仍有预备队,若再发动第二次攻击,那时咱们恐怕无力接战了。”
关老爷子颔首道:“常老弟的确不愧为蔡将军爱将,看来这一仗咱们是赢定了。”
这时山脚清兵已聚结完成,倏地一声冲天炮响,清兵一手执刀,一手执着火把,但见满山满谷,火光耀动,随着一阵阵呐喊之声,清兵如出柙老虎,猛扑而来,那种威势,的确叫人惊心动魄。
常彪见状道:“清兵企图以气势欺我,哼!黑夜中骤见敌人火光耀眼,诚然可透出威势,殊不知正好成为咱们那些暗器手的活靶,等下就叫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这时顾容所率领的那七十名义军,已各自站好阵位,严阵以待。
清兵的喊杀之声,响澈云霄,火光渐渐逼近;人影跃动,刀光闪闪,慢慢的,已可清楚的看到那些兵丁眼脸。
顾容仍然沉住气,一直等到跑在前面的敌人清晰可见,他才下达攻击命令。
二十名义军暗器能手,同时由各个方向,打出了满天暗器;那些暗器真是五花八门,有飞刀、有镖、袖箭、石子等,二十个人同时出手,眨眼间便打翻了三十几名清兵。
前面的清兵猝不及防,伤了一大半,跑在后面的清兵不明就里,居然像飞蛾扑火般的冲了上来。
等到他们遭到暗器迎头痛击,才知不妙,只慌得哭爹叫娘,没命的往后跑。
常彪见清兵已无斗志,一个唿哨,众义军群起响应,齐齐喊杀,自后追杀过去。
这时那些败退的清兵,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没命的往自己阵地奔跑;那些跑得慢的,一被义军赶上,一刀就被结束掉。
站在斜坡上坐镇指挥莫密纳,只看得直跳脚,把那名千总骂得狗血淋头,狼狈不堪。
虎头庄庄主也看得直摇头,道:“真想不到,咱这些弟兄,居然如此不经打……”
莫密纳气得脸色发白,哼了一声道:“他妈的!我这个二等侍卫,真会坏在这些窝囊废的手中,徐千总!还不快下令架炮!”
那徐千总应了一声“喳”,却道:“禀大人!可是山下还有咱们的兄弟……”
莫密纳怒道:“妈的!那些人死了倒干净,快令人架炮,替我狠狠轰!”
那姓徐的千总这回再不敢抗命,“喳”一声,着人架炮侍候!
这时义军已像赶鸭子般的,将剩下的百余名清兵逼近山脚,眼看就要登坡攻入清兵阵中。
霍地,轰的一声价响,但见斜坡上清兵阵中火光一闪,一阵山摇地动,接着铅弹飞射,人群中被轰倒了二十来人,这些人除了义军之外,还有不少清兵。
常彪见状,下令停止追杀,一律原地卧地。
停了一会儿,又是轰隆巨响,又倒下了十几个人,这回倒下去的全是那些没命奔跑的清兵。
于是那些未死清兵一发急,齐齐叫嚷:“不需轰了,都是自己人吶……”
斜坡上的清兵阵中,听得一清二楚,徐千总请示莫密纳道:“启禀大人,要不要再放?”
莫密纳寒着脸道:“轰!黑夜中只见人影,万一叛逆混上来怎么办?”
徐千总“喳”一声,不敢多言,莫密纳又道:“快放出火箭!将东、南、北三方面人马,全部调到此地来!咱们两面夹击!”
徐千总又答应一声,紧接着又一声轰隆大响,又倒下了十几名清兵。
常彪与顾容及关老爷子会在一处,道:“没想到清兵竟在那斜坡上架有红夷大炮,咱们必需想办法夺下来!”
顾容这一仗打下来,已经服了常彪,因此很快的接口道:“老弟由你吩咐不必客气……”
常彪道:“那红夷大炮诚然厉害,但装填火药及弹石相当费时,据晚辈所知,最快的炮手,一柱香的时刻也只能引放五、六发而已。”
他用手指一指清兵阵地,又道:“假若我们由此地飞奔上坡,大约需要半柱香的光景,如果我们在他们两发停歇之间,一口气奔上去势无可能,因此我们要采取两个步骤……”
这时又有一声炮响,打断了常彪的话,等炮声响过,常彪又道:“那红夷大炮笨重无比,架定之后,要转移方向,费时费力,因此我们如果避开正面炮口,由两翼包抄上去,红夷大炮再怎么厉害,也奈何我们不得……”
关老爷子插言道:“好!左翼老夫来负责,顾老弟负责夺炮,常老弟自后策应,我们在下一发炮响之后,开始行动!”
常彪道:“关老爷子的安排甚是,不过自后策应的事还是交给刘庄主,因为晚辈还得执行夺炮之后的第二个步骤……”
关老爷子“哦”了一声,常彪继续又道:“敌人已放出火箭,调集其它三方面的清兵来援,晚辈必须设法打退他们……”
顾容道:“这么一来,咱们人力一分散,恐无法攻上斜坡,夺下敌炮?”
常彪道:“此事晚辈早有算计,晚辈打算以全力攻上斜坡,然后以红夷大炮来轰走敌人的援兵……”
顾容拊掌喜道:“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哈……”
计议既定,大家分头行事,约定以炮声之后,同时冲上斜坡。
义军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冲杀,那清兵阵中的莫密纳还不知就里,一见对面义军居然静悄悄的,还以为炮轰已然生效,得意的告诉祝香山道:“那些叛逆多半已死伤大半,立刻冲下坡,杀他个精光……”
祝香山对常彪知之甚详,道:“莫大人,常彪是一名足智多谋的猛将,目前情况,恐非如大人所料的那么乐观,咱们仍需小心行事为上。”
莫密纳不悦的道:“那么,眼下敌阵沉寂,祝兄对这种情况又有何解释呢?”
祝香山徐徐道:“依在下之见,眼下情况特殊,常彪很可能谋定后突出奇兵,大人不能不防。”
莫密纳深知祝香山之言不是危言耸听,顿时按下轻敌的意念,沉吟道:“祝庄主!你看常彪的攻势一展开,主要目标会是咱们的哪一部阵位?”
祝香山很快的反问道:“除了咱们的炮位之外,大人认为还有什么地方会引起他们的兴趣?”
莫密纳恍然道:“祝兄说得极是,那红夷大炮必是他们夺取的目的,我们必需好好防守……”
说完话,莫密纳迅即下令徐千总,派人加强防备那一尊红夷大炮。
他堪堪布署完竣,斜坡下的义军已分成两翼,大声喊杀的冲了上来。
守在斜坡上的清兵,没人见过这种勇猛的气势,早有胆小的人悄悄往后溜。
这么一来,清兵阵脚开始不稳,莫密纳见状,亲自赶过去杀了五名企图退却的手下,清兵的士气方始没有崩溃。
可是双方一接战,胜负立分;那些本已心胆皆裂,毫无斗志的清兵,一碰上如虎似狼,个个争先而上的义军,立刻开始溃败。
虽然清兵人数比义军多上一倍有余,但弹指之间,两翼的清兵,便被冲出两道缺口,清兵纷纷四散退却。
顾容一马当先,手中一把长剑,宛如催命使者,清兵一遇上便没命,只杀得清兵呼爹叫娘。
很快的,顾容在他的四名贴身门下护卫之下,杀开一条血路,冲向了那尊红夷大炮!
莫密纳看得目瞪口呆,此刻他才发觉他们据以歼灭义军的那尊红夷大炮,根本已失去作用,他慌忙下令调转炮口,一面下令随行的四名大内侍卫备战。
顾容所率的那批义军,锐不可当,没有遇到太多的抵抗,便已爬上了斜坡,挨近了那尊红夷大炮。
这时守在大炮之前的清兵大为紧张,莫密纳见状,不待顾容等人逼近,立刻下令清兵上前迎击。
那些清兵在徐千总催逼之下,只管举着兵器没命地呐喊,两脚却像钉牢在地上般的,没有人向前移动,更妙的还有人不进反退,一面嘶叫喊杀,一面步步后退。
莫密纳一见清兵怯战,只气得暴跳如雷;他知道催逼无用,只好派出他四名随行助战的侍卫,率先出击!
那四名侍卫果然精神抖擞和轰然应诺,排开前面清兵,快步迎向顾容。
那些清兵一见大内侍卫已当先冲阵,没奈何只得随后冲上去!
双方登时短兵相接,顾容独斗那四名大内侍卫,其余义军在他四名贴身护卫率领下,与大批清兵展开一场殊死斗。
这边清兵的阵脚,在四名侍卫的抵挡下,暂时稳了下来。
可是右翼由关老爷子及刘庄主所率领的义军,却势如破竹,攻入了清兵阵中,将清兵右翼防线,打得落花流水,抱头鼠窜。
莫密纳赶忙派出祝香山另率一支持兵,前往收拾残局,双方这时得以暂时战个旗鼓相当。
此刻,莫密纳又充满了获胜的信心,因为山脚下火光冲天,他所派出的围庄清兵,这时已悉数得令赶来参战,估计再有一柱香的时辰,那些义军必然寡不敌众,悉数就歼。
他得意洋洋的带领二十名精壮兵丁守住那尊红夷大炮,心中想着一件大功垂手可得,嘴角不禁浮现了盈盈笑意。
万没想到常彪此时已带领五名高手,避开左右正在激战的两翼,悄然掩了过来。
莫密纳发现有人潜至,大喝一声,道:“什么人?胆敢逃回阵中!”
他还以为是己方退却的兵丁,不意对方迅即欺近,只听常彪冷冷道:“是你的常大爷!”
莫密纳闻言吃了一惊,道:“你,你是神拳常彪?”
那常彪动作快逾奔马,一面飞奔而至,一面道:“不错!是要你的命来的……”
“命”字还在空气中打转,莫密纳已发觉迎面一股拳风袭到;他跃后一步,避开对方第一拳,同时利落的“呛”一声拔出佩刀,屹立待敌。
这时护住红夷大炮的那些清兵,已被常彪的手下缠住,自顾不暇,形成莫密纳势必独斗常彪的局面。
常彪一拳不中,也不说话,神拳一展,一招少年伏虎拳的“引”字诀,“隔山打虎”,呼的一声,向莫密纳当胸捣去。
莫密纳冷哼一声,道:“你在找死!”
长刀化作一刀蓝芒,一式“绵绵此恨”,刀锋相准常彪的腕部,一刀砍落。
常彪不退反进,只见改拳为掌,将手腕一翻,使的又是传自少林寺的擒拿,在刀芒中一缩一伸,莫密纳的手腕反而被他抓住!
莫密纳大吃一惊,待要收回刀势,已自不及;慌忙沉腰使力,要将被拉的手收回!
常彪这时已捣出第二拳,这次他将真力贯注左手,一拳捣在莫密纳肋骨上,同时抓住莫密纳的右手随势一放,就在莫密纳中拳之刹那,又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拳一脚,只打得莫密纳眼冒金星,痛澈肺腑,差点没拿桩站稳。
莫密纳强忍一口血痰上涌,道:“好!打得好!神拳之名今日领教!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掉头就走,他这一走,那些兵丁哪还有斗志,登时一哄而散。
但莫密纳仍不死心,他与坡下援兵迅即会合,又收拾那些逃散的兵丁,一面命人向福州城请兵来援,一面调度人马将整个斜坡围得密密层层。
斜坡上的清兵阵地及那尊红夷大炮,虽然已被义军夺下,但义军仍然陷在重围之中。
义军陆续聚集在清兵炮位阵地,顾容浑身是血,刘庄主不幸力战阵亡,所幸关老爷子及常彪则丝毫未受损伤;清点下来,义军能够再战的人数只有七、八十名,另外还有三十余名伤员。
常彪手抚着那尊红夷大炮,无限伤感的道:“唉,这一仗,我们的损失也够惨重的了!”
顾容喘息未定,却兴奋的道:“老夫已好多时未有像今晚这一仗,杀得如此过瘾,痛快!痛快!”
他披伤十余处,像个血人般的坐在一块石头,讲话的语气和神情,却是那么豪气干云。令在场的义军们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常彪不禁有点心酸的感觉,道:“趁现在大家好好歇一会,看情形,天亮之前,我们还会有一场恶战!”
关老爷子叹口气,道:“刘庄主不幸阵亡,老夫委实愧无自容!”
常彪安慰他道:“战阵之中,自顾已然不暇,刘庄主壮烈成仁,老爷子何需自咎?”
顾容大声道:“人一生下来本来就只有命一条,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这句话说得众人又是心酸又是惭愧,因此没有人答腔,片刻之后,常彪才道:“这一仗狗腿子的损失十倍于我,他们势不甘心,咱们应该好好的策划一下,好叫狗腿子全军尽墨!”
顾容嚷道:“对!这才是英雄本色,有一口气在,就拼那么一口气,常兄弟!你吩咐下来!”
常彪道:“不敢!只是目前敌众我寡,攻守对咱们都不利,为今之计,还是以突围为上策!”
他环视四下众人,又道:“清兵新锐已到,他们必定趁喘息未定之际,连夜攻上来,因此应早撤退为宜……”
顾容不待他说完,便自暴声道:“什么?眼看着又有一场仗好打,你要大家都溜走啊?”
常彪早料知顾容会反对,因此从容不迫的道:“对那些狗腿子而言,我们不只这一仗要打,还有更多的仗等着我们去打,我们必须留下实力,带走一个人,就是一棵反清复明的种子籽,老前辈!你应该体谅晚辈这番苦心才是!”
这席话说得大义凛然,使顾容无法反驳,因此常彪趁机又道:“为了以后千百仗要打,目下我们一定要保存实力,所以,请关老爷子负责带队往后山先行撤退……”
关老爷子未置可否,顾容却道:“那么,你呢?你不跟大家走?”
常彪惨然一笑,道:“我——晚辈我只要有两名弟兄自动留下来帮忙,让晚辈替大家断后!”
“什么!”关老爷子及顾容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顾容抢先道:“你断后?那你还有逃命的机会吗?”
常彪凄然道:“纵使晚辈挫骨扬灰,粉身碎骨,晚辈也要留在这里断后,否则九泉之下,晚辈将愧对今晚成仁的兄弟!”
关老爷子再也按捺不住,道:“不行!常老弟年轻有为,同道正需要你这种领袖人物,你不能牺牲,断后的事由老夫来!”
顾容却在此时,纵声大笑,道:“你们谁也不必争,这断后的事非老夫莫属……”
他怕众人反对,又道:“老夫年岁已大,死不足惜,何况老夫伤势累累,凭良心讲,老夫此刻是硬撑着一口气,其实离死已不远,这断后的事,就交给老夫吧!”
常彪开口想说什么,顾容却大喝一声,道:“别说了!你们再不走,老夫便自碎天灵盖,死在你们面前!”
说罢缓缓举起右掌,停在天灵盖半尺之上。
关老爷子知道顾容的脾气,忙道:“顾兄弟!有话大家好好商量,你这又何必呢?”
顾容展露苦笑,道:“我顾家一门,还有大弟子支撑,我这老头子死不足惜,你们何苦要跟老夫争这次成仁舍义的机会?关老爷子!你们就成全我吧!”
在场的人听了这席话,莫不感动得鼻酸眼红,那常彪知道顾容心志已决,争之无用,于是当先跪下,道:“顾老前辈!请……请您老人家的英灵保佑我们……”
一语未毕,常彪已泣不成声,在场的义军早已纷纷哭倒在地,那场面纵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都会感动得恸哭出声。
顾容泪眼环视着跪倒在地四周的同道,颤声道:“今日一别,二十年后老夫又是一条好汉,众兄弟应该替老夫庆幸才是,何必行此大礼……”
他作势要大家起来,然后道:“顾门子弟还有几个人在?”
人丛中应声走出五名汉子,他们走到顾容之前,并排齐肩跪下,当中那汉子泣声道:“老爷子有什么吩咐?”
顾容凄然道:“这断后的事,不烦二主,由我们顾门来做,你们愿不愿意?”
那五名顾门子弟,将胸腔一挺,齐声道:“弟子愿追随老爷子……”
顾容仰天长笑,道:“好!好!不愧是顾家的人,起来,起来!咱们准备好好杀那鞑子一场!”
那五人伏地一拜,旋即站到顾容之后。
这时清兵已调集完竣,大队兵丁已浩浩荡荡的冲向斜坡而来。
常彪知道不能久躭,毅然朗声道:“晚辈叩别老前辈!”
那些环跪的义军亦纷纷向顾容拜别,于是一行人在常彪的率领之下,依依不舍的向后山撤走,留下顾容和他的五名弟子,守在那尊红夷大炮之旁。
斜坡下的清兵喊杀之声,已越来越近,夜色中已隐隐可见人影。
顾容喟然对他的弟子道:“你们五人都准备好了?”
那五名顾门弟子轰然道:“禀老爷子,咱们准备好了……”
顾容仰望着点点繁星,若有所思的道:“咱们求仁得仁,应该死而无憾……那些狗腿子已经冲上来了,大家准备厮杀吧!”
这时已有十数名兵丁,朝顾容他们所站的地方冲了过来;顾容相准距离,举火引燃火炮,“轰”一声,火光闪处,登时倒下了七、八人。
但清兵后队仍然前仆后继的赶上来,顾容等人迅速装填火药,当头又是轰了一发。
但是清兵挫退之后,旋又一涌而上,顾容长叹一声,高举火把,对他的门下弟子道:“大家撑一撑,好给撤走的人多一刻时间!”
那五名顾门弟子,执刀在手,大步趋向清兵,双方立刻展开一场肉搏。
这时清兵已发现只有炮位之旁,有义军据守,因此全部蜂涌过来。
那五名顾门子弟,以一当十,无奈清兵越来越多,不多时,已全遭杀戮。
清兵开始向顾容围集,四下经过一阵冲杀之后,突然变得出奇的静。
顾容手执火把,端坐在火炮之后,他的神情,显得一片宁静,竟是那么浑然忘我。
由四下围过来的清兵,至少有上百人左右,他们小心翼翼的靠近顾容。
莫密纳在后队得知义军已大部撤走,忙赶过来,并传令要活抓顾容,因此清兵围住了顾容之后,并未出手。
等莫密纳赶到,清兵已将顾容团团围住,就等莫密纳处置。
莫密纳很快的赶到现场,排开清兵,走到顾容之前,停下来道:“你叫什么名字,常彪他们的人哪里去了?”
顾容“呸”一声道:“你要知道老夫的名字,先报上你自己的名字来!”
莫密纳冷笑道:“本座是皇帝跟前的二等侍卫……”
顾容打量他一番,才道:“看你的穿着,今晚的罪魁祸首,一定是你这狗腿子,对也不对?”
莫密纳道:“你将其余的人去处说出来,本座或许会原谅你老而昏愚,饶你不死……”
顾容狂笑道:“你以为老夫很怕死是不是?”
莫密纳怔一怔,反问道:“难道你不怕死?”
顾容道:“老夫当然怕死,但,一个人若是死得有代价的话,就不再怕了……”
莫密纳哼了一声,道:“你现在嘴硬,呆会本座不信你不求饶……”
顾容平静的道:“你不相信老夫此刻一点也不怕死,对也不对?”
他不待莫密纳回答,指着他所坐的木桶,又道:“你看!老夫坐的是什么东西?”
莫密纳放眼一瞧,不禁惊呼一声,道:“你,你坐的是火药桶呀!”
顾容点点头,道:“不错!此刻老夫只要将手中火把,轻轻一燃,你想,咱们会有什么结果?”
莫密纳冷汗直流,双腿发软,抖着声音道:“你,你不能这样做,有……有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请……请把火把拿开!”
顾容纵声大笑,不屑的道:“你很怕死是不是?”
莫密纳碰上这种生死当头的紧张场面,已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忙道:“怕,我当然怕死!”
顾容道:“可是此刻你却不得不陪老夫一齐赴死,你明白了吧?”
他环顾左右,又道:“还有,这些鞑子,你们都难逃一死,老夫只要将火炬往火药桶上轻轻一触,起码也有三、五十人陪老夫同赴黄泉,天下间在没有比这个更合算的事……”
原先围着顾容的清兵,有人开始悄悄往后挤,企图开溜。
顾容却大喝一声,道:“站住!谁要想逃的话,老夫就立即动手引炸!”
这一喝,吓得大家呆立不敢动,只听顾容轻轻一叹,喟然道:“恨只恨,老夫未能亲眼目睹,我大明河山光复后,唉!死有余恨啊!”
他自言自语之后,忽然怒目圆睁,大吼一声,道:“常老弟!关老哥!老夫先走一步了……”
莫密纳心知要糟,他也知道想适时逃走已无望,干脆将牙一咬,飞身扑向顾容,打算夺下顾容手中的火炬。
他人在半空中,立刻趁势隔空打出一拳,顾容本已受伤甚重,人又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翻在地。
莫密纳精神大振,又补了一脚,这一脚是踢向紧握在顾容手中的火把。
顾容挨了一拳,内腑一阵翻腾,哇的吐出一口血箭;但他人仍然非常清醒,将手中火把往左一挪,避开莫密纳的右脚。
这时有一桶火药被撞翻在地,撒了一地的火药,顾容顺势一个懒驴打滚,连人带火把,滚向那桶火药之上,接着一阵轰隆,数桶火药连续爆炸,冲天的火光,数里之遥亦可清楚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