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春天之故,太阳强而不烈。
寒山寺后有一片僻静的幽林中,侧峰禅师身披红色绣着金线的法衣,站在一块木牌前面。
这块木牌写着“五无名氏之墓”以及日期等字样,大概不久就将会有一方小小的石牌代替木牌。
泥土底下埋着的就是昨天死在禅堂内那五名黑衣男子的尸体,侧峰禅师只能用草席卷裹尸体,草草埋葬于此。
这件事已经花了他很多时间。
也使他迫不得已要应付一些困扰。
但无论如何现在已经像往日一样平静,这一个新坟位处幽僻树林中,大概永远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而加以注意。
侧峰禅师念完最后一遍往生咒,便有条不紊一板一眼地解开肩上环扣,将法衣袈裟脱下,先摺成窄窄长幅,叠两叠搭在手上。
然后平平静静地举目四看。
他这一看大有道理,因为这时从一棵大树树身后转出一个美女,眉目如画,一身杏黄衣裳迎风轻飘。
而她踏着落叶草尖而来的嬝娜意态,宛似仙子凌波微步。
她走近老和尚,那对黑如点漆、惊世绝艳的眼波上上下下打量老僧,又细细看过木牌写的字。
别人以为她必定会开口说话或询问,她却好像隐入沉思冥想式的祈祷。
过了好一阵,连老和尚也禁不住侧转脸孔去瞧她,并且忍不住猜度她这次祈祷究竟需时多久?
这时她却开口了,声音清冷而悦耳:“我已经来了好一阵,我一直猜测你到底认不认识泥土里的五个死人?”
老和尚搬出他们禅宗最拿手的把戏:“认识或不认识都是一样,任何人死了都无区别,但即使在生之时,其实亦无区别。”
那杏黄衣裳的美女就是无愁仙子,她摇头表示不同意,说道:“对你可以没有区别,但我却不同。因为他们昨天要杀的是我,而不是你,何况我的身上还有两处伤势是他们五个所留下的!”
“也许妳是对的。”老和尚说。
他面上的皱纹显示出岁月风霜的痕迹。
不过声音之清亮以及眼神之明湛,又显示他还未向岁月低头。
老和尚又道:“我猜妳一定很想问问他们,但死人永远不会回答任何问题,所以何不让他们安安静静躺在那儿呢?”
无愁仙子道:“我决不至于挖坟刨棺,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老和尚固执地摇头道:“老衲一点也不放心,妳如果不是想挖开坟墓瞧瞧他们,妳到这儿来干什么?”
无愁仙子微笑道:“就算我要挖开坟墓,可是对死人有什么打紧?他们既无感觉,亦不会抗议。我们何必争执这种无聊问题?”
老和尚不以为然的道:“无聊?这种问题在老纳看来一点也不无聊,简直是有聊之至!”
无愁仙子微讶道:“你好像很维护他们?连尸体也疼惜得过了份!”
其实尸体让人家瞧瞧有什么打紧呢?
老和尚道:“瞧瞧当然不打紧,可是这些尸体挖了出来,谁再来埋葬他们呢?哼,不用说又是我这个老僧弄出一身大汗。妳们杀了人之后拍拍手就走了,难道挖坟之后还会再埋好才离开?”
这个理由虽然可笑了一点,但也不是全无道理,而且侧峰老禅师昨天也已抱怨过尸体很难处理的话。
看来这个老和尚对这一方面似乎很不高兴也很执着。
无愁仙子忽然转了话题,问道:“你是谁?你假装是老老实实的和尚,但你其实不是,你到底是谁?”
侧峰禅师老大不高兴反问道:“我假装?我假装给谁看?妳从未跟我讲过一句话,我几时骗过妳呢?”
无愁仙子没有法子反驳,只好道:“那么现在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这些死人又是谁?”
侧峰禅师道:“我是真真正正出家人,绝不是假和尚,只不过我用了不为世知的法号,这一点对妳并不重要,妳觉得重要的应该是这五个死人的来历,对不对?”
无愁仙子颔首道:“对,不过你为人所知的法号我也想听听。”
侧峰禅师道:“其实我另一个法号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韶光如矢,算一算竟已是四十年前的事。四十年虽然过得很快,但亦发生更多的事,所以没有人会记得那么久以前的我所用的名字。”
无愁仙子好像比他还固执十倍,道:“不管,我还是要听听。”
侧峰禅师也无为难之色,道:“四十年前的三十年时光,老纳法号通灵。”
无愁仙子皱眉想一下,玉面忽然布满讶异神色。
她的声音也有点沙哑,道:“你就是昔年少林寺掌门圆胜大尊者座下五大神僧之一的通灵上人?”
侧峰禅师点点头,道:“我就是,但我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值得妳惊讶的?”
无愁仙子呐呐道:“那么你一定知道我的师门来历了?”
现在不妨改称为通灵上人的侧峰老禅师。
他说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妳怕什么?怕我到处宣扬?怕我会想法子对付妳?唉,妳放心,我已经四十年不管世事,难道我会管妳的事?”
无愁仙子仍然呐呐道:“但我不同,你一定知道我跟别人不同。”
通灵上人嗟叹一声,道:“妳的确与常人不同,但如果妳仍然在业力漩涡中身不由己的翻滚,我既不必管,亦管不了。”
无愁仙子定一定神。
她才又说道:“好,该告诉我,死了的五个人是谁?他们为何暗袭我?又何以以我的耳目,直到现在还查不出他们的身份和目的?”
通灵上人道:“妳既然问了,我且答妳。第一点这五个人姓名我不知道,不过看他们的武功路数,大概是滇南无恶山庄的人。无恶山庄妳一定听过的,其实就是代表无恶不作的意思。第二点,这五个人心志已经受制,所以他们做什么事连自己都不知道,也因此看不出他们为何要暗算于妳。”
老和尚声音停歇一下,又道:“至于妳为何查不出他们来历,这正是一条线索,妳自己细心想想,大概会找出答案。”
无愁仙子直着眼暗暗寻思。
美丽的人就有这点好处,虽然直着眼睛,却仍有另一种动人的迷人美态。
她缓缓的说道:“无恶山庄的这几个杀手,其实并不难查出他们的身份,但为何查不出来?”
通灵上人徐徐道:“假如潭水很污浊,妳明明知道有很多鱼在那边,却一定看不见的。”
无愁仙子喃喃道:“对,对,是污浊的水隔阻了目光,看来我也是一样的。”
她向老和尚裣衽屈膝行了一礼。
无愁仙子又道:“多谢您,我告辞啦,无论如何,我一定不会提到您的大名。”
通灵上人道:“这样很好,虽然提也不要紧,但我却怕那些徒子徒孙找上门来,那可是片刻不得安静的局面。”
幽林中很快恢复寂静,因为一个老和尚和一个绝世红妆都不言不语,像木头一样的站着。
无愁仙子为何告辞之后还不走呢?
答案马上出现。
树林内传出极轻微声响,显然有人行动。
然而这个时候这种地方,谁会跑到这儿来?
如果真有人来,他为了什么?
老和尚倚树瞑目,看来大概可以那样三日三夜也不动一下。
无愁仙子神情冰冷,也微微阖目聆听低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过了一阵,一个白发龙钟老人从树林里走出来。
他外表虽是年迈老朽,可是眼中精光蕴闪,显然并未因年老而衰弱。
龙钟老人小心瞧过老和尚和无愁仙子之后,才说道:“无愁仙子,小人老谢这厢有礼。”
无愁仙子淡淡颔首。
老谢又道:“这位老和尚为什么还站在这里?他为何还不回寺?”
无愁仙子瞧一眼老禅师,已经知道他不会开口,便道:“他那么老了,又是出家人,不必管他,你且说出来意给我听听。”
老谢点头道:“好,我是来请仙子救命。”
无愁仙子讶道:“你看我像是专门救人性命的人么?”
老谢发出咯咯的笑声,忽然大有不敬之意。
他道:“妳救不救人我不管,但我以崔怜花之名,要妳救我保护我。”
无愁仙子面色不变,但无可否认芳心的确大跳几下。
崔怜花这个名字她许久没有听见了,也很久很久没有想起她,不过今天早上却忽然想起她。
那是在河边枫树下,跟李不还见面的时候。
现在回想起来,忽然无端想起了姐姐崔怜花,必定有些原因的,莫非当那柔情蜜意充满心头之时,一些从前亲密的人就会回到记忆里?
老谢的眼光深不可测,他又说道:“如果我死了,她也会活不成,这样讲法妳可明白?”
无愁仙子泛起艳光四射的笑容,道:“我当然明白,但我从没有打算杀死你,所以你讲的恐怕都是废话,你是哪一帮哪一派或者哪一个组织的人?”
老谢简短道:“我是南疆缠绵毒剑门的人。”
无愁仙子仍然笑道:“你知不知道‘百手千剑’杜三娘就在此地?她是缠绵毒剑门的高手,有什么事她大概可以为你作主。”
老谢忽然岔开,道:“崔怜花现在连一丝一毫武功都没有,就算是普通的流氓瘪三都可以强奸她。不过这一点妳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到这种侮辱。”
无愁仙子道:“那么我谢谢妳啦。”
老谢摇摇头:“不必,不必,她虽然没有受辱之虞,却有性命之忧,当然这是说如果我活不成的话,她也得陪我到黄泉去。”
无愁仙子道:“我有点明白了,其实妳怕的不是我,而是杜三娘,当然我可以命令杜三娘不得向妳生事动手,妳是不是希望我这样做呢?”
老谢连笑容都没有,只点头道:“正是如此,妳确实是冰雪聪明的人。”
无愁仙子忽然自言自语道:“杜三娘我可以命令她,不过若是无缘无故不准她找人麻烦,又好像不合理不像话……”
老谢冷笑道:“崔怜花就是缘故了。”她停一下又道:“妳叫崔怜月,她叫崔怜花,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么?”
无愁仙子道:“好像不太够,因为我现在已不是崔怜月了,而是无愁仙子,妳最好记着。”
老谢冷笑数声,才道:“崔怜花一条性命,绝对不比我的低贱,既然妳这样说,那么我们就走着瞧。”
无愁仙子也冷冷瞧着对方,漆黑明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别人难以测度的意思。
老谢向树林退走,身形迅即隐没。
无愁仙子稍稍提高声音,道:“老谢,横竖妳决对死在杜三娘或者别人手中,我为何不亲自杀死妳?这样总算也替崔怜花出了一口气,妳说是也不是?”
林内兵刃相交之声“铮锵”数响传来。
过了一会,老谢身形又出现了。
无愁仙子微笑道:“我的手下纵然杀不了妳,但他们人多,大概阻挡妳还不成问题,尤其是当中几个是火器高手,妳若想硬闯出去,只怕很难如愿。”
老谢神态稍见狼狈,怒声道:“妳究竟是不是人?崔怜花是妳的双生姐姐,妳真的不管她的死活?”
无愁仙子道:“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威胁要挟而已。而且我也不相信妳真的认为妳的性命贱过她的,妳若不承认又不求我,我现在就杀了妳。”
像无愁仙子那么美丽可爱的女子,这种无情冷酷的话出自她口中,实是令人大有疑真疑幻之感。
老谢瞠目结舌,定睛瞧她好一阵。
她才颓然道:“好吧,我求妳,我知道杜三娘不会放过我,但她听妳的命令,妳救救我行不行?”
无愁仙子不答反问:“崔怜花现下在什么地方?妳把她怎么了?”
老谢(其实就是那青衣妇人苗谢沙)道:“她本来已经没有武功,我只用毒剑刺穴手法制住她三处大穴,其实我根本不必出手的。”
苗谢沙也只回答了一半问题,显然她也不肯透露崔怜花的下落。
无愁仙子沉吟忖想了好一会,忽然问道:“妳会不会埋葬死尸?”
苗谢沙楞一下,道:“谁不会呢?”
无愁仙子道:“很好,妳先把这个新坟里面的五个死人挖出来,瞧完之后,妳负责埋好。”
她瞧瞧通灵上人,又道:“这样你老人家反不反对呢?”
通灵上人耸耸肩,没有异议。
苗谢沙虽然不是干惯挖坟工作的人,但她武功精深,运劲巧妙。
所以只用一块木牌(就是写着五无名氏之墓那一块),就比别人用铁铲还有用几倍,一转眼间已挖出一个坑洞。
坑内五具用草席包裹着的尸体,静静躺在泥土上。
苗谢沙鼻子皱缩着嗅吸几下,道:“奇怪有一种药味,是使尸体不会腐臭那种药味。”
如果以现代的话来说,那就是防腐剂了。
无愁仙子转眼望住通灵上人,道:“是你么?但为什么这样做呢?”
通灵上人由枯木顽石状态中变回有血有肉的人,应道:“要不是这样,现在岂不是臭不可当了?而且尸体有时会一天就腐烂了不少,假如不够完整,妳一定又会不大满意了,妳说对不对?”
无愁仙子无奈地道:“好,算我服了你老人家,你一切都为了我做的,这样讲法你可还满意?”
通灵上人道:“勉勉强强罢了!其实我却是为了另一个朋友而做的。”
无愁仙子大讶道:“他是谁?”
通灵上人道:“妳不必知道,反正是一个必定会关心妳的人,我知道他一定开心,所以我就这样做了。”
无愁仙子一听而知老和尚决不会说出那人是谁。
她当即改变方向,问道:“那么,昨天如果我不敌的话,您老人家大概也不会坐视了?”
坑洞内的苗谢沙这时才大惊失色瞧看那老和尚。
试想连“百手千剑”杜三娘也俯首听命的无愁仙子崔怜月,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但她口气中表示还要老和尚保护,这老和尚是谁?
通灵上人道:“我大概不至于无动于衷不至于坐视不理,不过假如妳只是面上多几个疤痕,或者只不过断手断脚,却没有性命之忧,那时我可能就不管了!”
红颜祸水自古皆然。
所以老和尚话中之意,表面隐晦而其实十分显明清楚。
无愁仙子点点头,眼光转到坑内那五个草席包裹着的尸首上,说道:“把它打开来看看。”
草席迅即摊开。
那五个死人还保持完好。
他们年纪由廿五到卅一二之间,俱是少壮英锐年华。
这一点的确会使不少人为之嗟叹!
另一点使人特别注意得到的是五个死人全都睁大双眼。
虽然眼睛全部变成死白色,毫无光采,但终究叫人觉得奇怪和胆寒。
无愁仙子静静看了一阵,才道:“把他们埋了。”
这件工作苗谢沙做得比挖土是更快几倍。
在这个过程中,她有时不免会觉得奇怪,奇怪自己何以忽然变成无愁仙子崔怜月手下的工人一样?
无愁仙子向她问道:“老谢,妳也瞧过这五具尸首了,妳告诉我,妳到底看见了什么?”
苗谢沙心念连转,最少来来去去的转了十几次,才回道:“我的确看见了一些东西呢!”
“我猜妳一定看得见。”无愁仙子微微而笑,但笑容却大有深不可测的味道:“那么妳告诉我,因为我向来不喜欢猜测。而且妳最好记住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长命百岁,才可以帮忙使崔怜花不死,崔怜花她若是活得好好的,大概妳也会一样。”
苗谢沙好像是下象棋的过河卒子,一过了河就只有前进而不能后退,当下呐呐道:“他们中了蛊毒,是死之前已经中了蛊毒。”
无愁仙子笑笑,似乎并不意外,说道:“这种蛊毒大概是可以控制中毒者的神智吧?”
苗谢沙道:“正是!”
无愁仙子想了想,眉头越皱越深。
她喃喃地道:“但为何其中有两个行动迟缓,并且没有配合着一齐全力向我攻击?为什么?”
苗谢沙瞠目结舌,无法置答。
但老和尚却笑了笑,道:“我有没有说过我一定坐视不理,一定袖手旁观呢?”
无愁仙子崔怜月叹口气,道:“唉,是您老人家!我实在老早应该想到才对!”
苗谢沙又拍又擦,弄掉手上身上泥土。
不过她也感到无愁仙子眼光好像刀剑一样注视自己。
她为何用这么凌厉的目光看人?我客串了一次免费的工人,而且有话必答,难道她还不满意?
有些很简单的事情,到了这些身怀绝技,恩仇无数的人身上,就变成不简单了。
苗谢沙抬头望住无愁仙子漆黑而又明亮如夜星的眼光,谦卑地道:“妳还有什么吩咐么?”
无愁仙子冷冷道:“在老禅师面前我不可以轻易杀人,不过弄断手脚或者挖出一只眼睛大概还可以。妳信不信我一招就可以废了妳一只手一只脚?或者挖掉一只眼睛也行,妳信不信?”
苗谢沙大吃一惊,道:“我什么地方得罪妳了?”
无愁仙子道:“崔怜花的下落妳没有说出来,这一点我非常不满意。”
苗谢沙冷冷道:“如果我说了出来,妳派妳的手下早一步把她救了放了,那时我怎么办?”
无愁仙子道:“那是妳的事,我却不相信妳少去手脚眼睛之后就不想活下去,那时妳还是要告诉我的,对不对?”
苗谢沙但觉头痛头晕之极,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平生第一次遇到的最冷酷可怕最辛辣的人物。
不错,假如断了手脚少了眼睛之后,无愁仙子才答应一切条件,那么她要不要再活下去呢?
如果要的话,还不是要把崔怜花被囚所在说出来?
总之,她虽然手中有个人质,却忽然变成毫无还价能力和任由宰割的卖家。
她望望那个古古怪怪的老和尚,心中不免大有顾忌。
无愁仙子道:“老禅师是真正出家人,而且以他老人家的武功智慧,我们在他面前就等如没有穿衣服的小孩子一样,妳不必顾虑吞吐。”
苗谢沙一横心,说出一个地址。
她实在是很聪明,也很有决断的人。
一下子就把利害得失,计算得明明白白。
例如她如果不完全倒向无愁仙子这一边,那么“百手千剑”杜三娘必定立刻就会变成她的影子。
那是她甚至连先行杀死人质崔怜花,然后遁匿也办不到了。
总之,她已经变成非死不可的情况了。
不论崔怜花是死是活,对她都一样。
与其如此,那就不如一面倒靠向无愁仙子了。
无愁仙子崔怜月出乎苗谢沙之意料之外,她并没有立刻传召麾下高手赶快去解救崔怜花。
她只缓缓转身,向老和尚跪下,俯首道:“请老禅师慈悲指点迷津。”
通灵上人沉吟一下,才道:“我很愿意也很希望妳真心向我问计,可惜这却是绝不可能的事,因为妳是东土门中之人。”
无愁仙子诧讶看他,问道:“为什么?难道凡是投身东土系的人,就一定绝情灭义无可救药?”
老和尚佛相庄严动人,似乎蓦然间由凡夫俗子变成了澈悟一切的大菩萨或者诸佛,但他慈蔼亲切的微笑,却又叫人记得身在世间。
他还有一点与常人有别的就是两只手作出很少见的手势(以术语而言,应该称之为手印)。
而在他这种手印之下,无愁仙子头垂得更低了,身子也微微佝偻,好像是不胜重荷一样。
通灵老禅师声音很清晰的道:“东土系的人,对于绝情灭义并不认为罪恶,所以即使妳做出有些人神俱愤的事,妳心里绝不歉疚也不后悔。这一点是我对东土系的了解,阿弥陀佛,但愿我并没有误解,愿我没有冤枉东土系门下之人!”
无愁仙子低头道:“那只是原则性的概念和了解,您老人家当必知道,凡原则必有例外!”
通灵上人的微笑在层叠皱纹面皮上,居然更觉和蔼可亲。
他道:“我不得不提到上两代的少林寺方丈掌门圆胜大尊者,他是我的师父,他常常说,虽然法尔自然的事情也不免会有例外(法尔自然亦可解作原则),可是到底也是太少太少了。妳们万万不可因为这种可能性而被骗,‘例外’是不可以希求妄想的,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可能性与例外,给很多人带来妄想,他们希望这种奇迹会出现,结果是妄想落了空后,才顿悟例外之事之少之又少。我所说的道理妳们也许会认为玄之又玄,但我完全为了妳们好,因为妳们存着很大的妄想,一旦失望时打击会更大,我看过不少人受过这种挫折,饱受的痛楚很深,甚至一生一世也受到惩罚。妳们所提及的原则必有例外,我是知道的,可是例外毕竟不是正常的方法,可遇不可强求,希求妄想是不可以的。‘例外’只不过是众缘和合之时,多了一些缘或者少了一些而已,这种情况谁能预先知道?既然连知道都不可能,难道还可能希冀想求么?谢谢妳提出这一点,但很抱歉我不能接受。”
无愁仙子声音忽然低得像耳语,道:“但至少我现在心头还有灵光余晖,所以我会求你,难道您昨天没有坐视我遭难,今天反而当真袖手不理?”
通灵老禅师开始摇头和叹气。
过了好一会才停止,他道:“我早知道我没有法子拒绝妳的要求,因为不但是妳,还有崔怜花也是。妳们的名字我听沈神通提过好几次,所以我们早就结了缘,不过对于妳,我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妳知不知道东土系并不是波斯魔教那么简单?其实还有一半是印藏地区的黑教?可是妳姐姐的事情我可以管,至于妳,凡是心智忽然清明醒悟一次,陷溺又深一层。”
无愁仙子眼中现出迷惘寻思神色。
通灵老禅师又道:“妳的师主是不是蜃海君?妳已经把他的绝艺‘传神变指’‘阳焰换心功’,以及‘蜃异大法’都学会了?”
苗谢沙身形忽然像劲箭一样疾厉射去。
她选择逃出枫林的是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