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性来说,无愁仙子属于修长类型,身材相当高。
可是她还是要仰起面庞,才能看着李不还的眼睛,但她心中有没有像外表这样子仰慕他呢?
她笑吟吟说道:“你武功的确不错,所以我要使出真正本领了!”
李不还迟疑道:“这话怎说?”
刚才那么美妙逾仙的身法,难道还不算真正本领?
无愁仙子道:“我想戮你一指、一招就够了。但你切勿轻视,因为我一指百变,有快有慢有虚有实。你如果不输在我这一指之下,我就……”
李不还心头一热,问道:“妳就怎样?”
无愁仙子微笑道:“我就请你喝酒,下一回我才用一指千变的指法来对付你。”
李不还醒觉自己的心热得没有道理。
不过,跟她喝一次酒,也必是人生乐事无疑。
便点头道:“好,但我怎样才算不输呢?”
无愁仙子道:“你在我指势下还能够夺门而出的话,就算不输。”
她停了一下又道:“当然你如果负伤或者死掉才飞出房门,便不能算是不输了,我也只能用一招‘一指百变’,决不食言。”
李不还耸耸肩,道:“好吧!”
无愁仙子徐徐举手,衣袖褪落到手肘,露出欺霜雪小臂,以及那只青葱白玉似的指掌。
她忽然好像更漂亮了,艳光四射不可方物。
而就在任何男人都会凝视她一下之时,她的手指就已随手点出。
稍远之处的人看来,无愁仙子戮出这一指美则美矣,可惜没有什么变化,似乎任何人都很容易躲开。
但正正对着她的李不还感觉却大大不同。
他并不否认无愁仙子的姿势非常美。
可是更强烈的感觉是“可怕”。
原因有二:一是她纤指一动,身法和步法都与指法融合为一体。
这意思是说已看不见她身体,也看不见她脚步移动,只看见她的手指。
第二个原因是他提聚运布全身的剑气,显然不能抵挡她隔空伤人的指力。
上述的两个原因虽然仅是感觉,虽然事实上无愁仙子的指力还没有刺透剑气伤及他要穴,但感觉已经很足够了。
如果要等到顾虑和感觉都变成事实,那时他大概不死也已躺下了。
李不还一抬手,长剑在握,锋芒闪闪。
剑尖对准那只纤纤指尖。
但单单用长剑还不够,他还必须奔跃躲闪以及伺隙反击。
天气一点不热,但李不还鼻尖忽然已微现汗珠。
因为他一方面发现那只美丽可怕的纤指,总抢到能威胁他正面十八处要穴的最佳位置。
而另一方面她指尖射出如丝如缕的指力,好像能够转弯兜袭他背后要害。
他已连续使出家传务守之剑“十二辰剑”其中“春蚕自缚”、“虚焰幻火”以及“乘风归去”三招廿四式。
每一式又有三剑之多,合共发出了七十二剑。
一时但见绕体寒光映眼,宛如一棵火树银花。
但他鼻尖汗珠,有增无减。
因为在这七十二剑之中,至少有六次险被她指力透入。
虽然李不还好像很狼狈,无愁仙子竟也全无喜色。
因为她这一招“一指百变”已经用了七十二变仍未攻陷强敌,而对方也一直只守而不攻。
尝闻李不还家传剑法最精锐绝世的是攻击而非防守。
假如他突然反击,情况将会变成如何呢?
所以她一点也不高兴和不满意。
她指势稍稍一缓,美丽面靥上绽开眩目笑容。
李不还不知何故忽然看不见她的指尖,只有看见这一张能够使人心迷神醉的绝艳的笑靥。
同时又仿佛听到春风中呢喃燕语。
要他别辜负良辰美景,不要辜负柔情蜜意。
他心头一阵迷惘,右胸要害露出一难以补救的空隙。
无愁仙子一笑挥指,廿八变一齐发动攻击。
她已算准李不还就算还能及时封住右胸破绽,但其他部位却又一定会有疏忽失着,所以一定要杀着齐出方可必胜。
她笑得很甜,尤其是看见李不还鼻尖的汗珠。
像他这样一个新近崛起,光芒万丈的一流高手,居然无声无息便告失败,甚至毁灭,真是值得开心的事。
李不还剑势忽然一变,由上而下划落。
不过剑尖嗡嗡嗡连响三声,这一划之势也就变得毫不呆板,而是有三蓬剑花光雨出现。
他这一剑好看也好,厉害也好,都先放在一边。
最主要是剑路风格蓦然大变,就像是一个丑男忽然变成美女,或者倒转来一个美女忽然变成丑男都一样。
这当然是至为使人感受十分强烈,甚至没齿难忘的印象。
无愁仙子纤指二十八变,不但尽被他封死,不但须得急急收招,还不得不退回寻丈距离呢!
这一来,便让出门口任人通过了。
李不还微微躬身,道:“蒙仙子承让了。”
无愁仙子转眸笑道:“好剑法,我们晚上在哪里喝酒?松鹤楼好不好?”
李不还欣然道:“很好。”转眼向墙边禅榻上的侧峰老禅师望去,只见他双目微瞑,有如枯木。
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李不还仍然遥遥躬身行礼,大声地说道:“请老禅师恕我惊扰之罪,在下就此告辞了!”
侧峰老禅师连眼皮都不抬,直到李不还出去了,仍复如是。
无愁仙子也仍然站在原地,娇靥上美如春花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冷漠专注无限的冥思。
厅堂内全无声息,过了好一会。
无愁仙子连咳几声,用一条洁白的罗帕掩住嘴巴。
咳完之后拿开罗帕,只见帕上猩红一片尽是鲜血。
杜三娘走过来看见了,低声道:“妳怎么啦?难道受了内伤?”
无愁仙子摇摇头,落寞地道:“他连一招都没有攻出,我怎会受伤?”
杜三娘眼中闪动异样的光芒,十分关切的追问道:“可是妳却吐了几口血,这是为什么?”
吐血很伤身体,尤其是内功修为方面损伤更大。
无愁仙子轻叹一声,道:“他最后那一剑,我细思之下,不但‘一指百变’攻不过去,连‘一指千变’也不行,每一变我都想过了,还是不行!”
原来她是苦苦要想出指法破剑妙着,一共想了一千一百种变化,因此是用心过度而致呕血。
但她仍不放弃,黯淡眼神转到杜三娘面上。
她又道:“妳外号百手千剑,是剑道大行家,以妳看来刚才李不还那一剑可有破绽可寻?”
那杜三娘身为缠绵毒剑门下高手,而缠绵毒剑数百年来盛名不衰,连“血剑”声名也压不过他。(血剑就是血剑严北。)
所以杜三娘自是剑道大行家,无愁仙子的话并非过誉。
杜三娘沉吟一下,才道:“我得花点时间想一想,但只怕那时仙子妳已早一步想出答案了。”
她沉吟之时眼中曾经亮了一下,似乎另有所悟也别有打算。
无愁仙子细细长长眉毛轻轻皱起道:“他那一剑的风格神仪,与他家传剑法迥不相侔,也绝不是中土五大剑派的法度……”
她一时又陷入苦思中。
一直以来木坐在前排的五个缁衣男众,忽然间从座位飞起,五个人俱在空中翻身取出兵器。
一时刀光斧影,锤声鞭响充满厅堂。
五人之中有三个疾扑无愁仙子。
另两个身法较慢一线,双刀一鞭直取杜三娘。
由于他们慢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杜三娘还来得及瞥一眼无愁仙子那边情形。
只见那三个黑袍大汉身子快如炮弹齐齐撞向无愁仙子,急风中挟着长刀金斧和仙人掌的啸风锐响。
他们角度不同,高低也不同,配合起来却好像一个功力绝世而又有三头六臂的高手攻出的一招似的。
单单是这等声势和杀气,武林庸手当之者恐怕已经心胆俱裂而死了。
无愁仙子一指点出。
娇靥上还残留着微微迷惘和倦怠神色。
那三人攻击的目标既是她,自是不可能看不见她的面孔和动作。
而他们大概有生以来现在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美女的颦蹙迷惘表情,有时比盛艳媚笑还要动人,还要迷人。
当此之时这类问题本来就算故意要想也想不来,但由于这只是那三个黑衣人的感觉,便不必特地花气力精神去想。
因为他们第二个感觉就是感到全身气力泄失了一大半。
第三个感觉如闪电接续而来,就是那无愁仙子的手指何以刚好对正了自己的胸腹要穴呢?
三件兵器一掠而逝,无愁仙子一大撮乌溜溜长发被金斧削断。
她右肩衣衫裂开,露出的不是雪白肌肤而是鲜血。
长刀也同时嵌入她右边肋骨。
但那三个黑袍大汉也一齐跌坠地面,没有一个再动弹一下。
无愁仙子一连退了七八步,身子挨住墙壁才停得住。
杜三娘左袖飞出一道剑光,右袖内也飞出一道剑光,铿锵连声已接住那两个黑袍大汉双刀一鞭迅如风雨的十二刀和八鞭。
她忽然一跃如飞花轻燕落在无愁仙子身边,左袖一扬,剑光吞吐挡住首先疾追而至的双刀。
她急急问道:“仙子妳怎样了?”
话声未歇,右袖剑光也已挡住了三鞭。
无愁仙子瞧瞧还嵌在肋骨上的长刀,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声音中仍然含着浓浓茫然意味。
此时手持双刀的黑衣人忽然舍弃杜三娘,突取无愁仙子,他双刀不但速度加快许多,森寒刀气也强烈得多。
显然他刚才对付杜三娘时并没有施展全力。
换言之他刚才是隐藏起真正实力。
但他为何要这样做法?
杜三娘左袖中飞出的不是一道剑光而是三道,急急封拦此人。
另一只衣袖内则飞出七八道光,卷住了使鞭的黑衣大汉。
但她左袖的三道剑光既阻不住双刀,同时也没有阻住无愁仙子的手指。
无愁仙子一指双影,齐齐点中两刀刀刃。
两刀登时飞上半空,夺夺两声已插在梁上。
她纤指上又发出“嗤嗤”之声一连五响。
那个黑衣大汉身子腾空飞退,如受重锤连击五下,跌堕两丈外时,全身已没有一根骨头是完整的。
杜三娘面色一变,右袖中又飞出七八道剑光,星旋电转一绞,唯一剩下的黑衣大汉持鞭的手登时绞成肉酱。
另外他面门胸口也一齐出现七个血洞,砰匐飞坠丈许之外。
厅堂内死尸横七竖八,血腥攻鼻。
侧峰老禅师已是除了四个女性之外唯一的活人,他在禅榻上睁开眼睛,满面愁容长叹几声。
杜三娘冷冷地说道:“我们之所以没有杀你,是因为不必杀你,你愁什么,又叹什么气?”
侧峰老禅师声音枯涩得好像沙漠中没有水喝的人一样。
他道:“死人我已经见得多,但收拾尸首的经验从未有过。妳们一下弄了这么多尸体在这儿,叫我怎么办?”
他不但没有多谢人家不杀他之恩,语气中还隐隐有埋怨之意。
杜三娘一时为之啼笑皆非,只好嗔声叱骂道:“闭嘴,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事情。”
无愁仙子一手拍掉肋上长刀,衣裳登时被血染红了。
但她身体似乎很好,居然还能帮忙扶起两名婢女,姗姗出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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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时分,苏州城内已是满城灯火,街道上相当热闹。
无愁仙子的身体果然很好,虽然肩肋两处受伤,仍然能够践约在松鹤楼备了酒菜宴客呢!
太湖最新鲜的水产这儿都可以吃到,白鱼鲜嫩,莼菜入口腻滑而又爽脆,其余虾蟹等莫不甘香。
酒也极佳,是绍兴特产珍酿女儿红,在萧瑟凉秋喝着烫热了的美酒,确是人生赏心乐事。
但李不还的观点,佳肴美酒仍然比不上无愁仙子的一抹微笑。
他用心定神想了好一会,才迳自连干三盃,道:“我细细想过平生所见过的美女,却居然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妳艳色芝姿万分之一。”
他讲得郑而重之,却只像是鉴赏过奇珍名画之后的学术性评论。
丝毫没有亵渎不敬之意。
无愁仙子淡淡笑一下道:“我请你喝酒,你当然要奉承我一下的。”
李不还道:“我不是夸口,事实上很多人想请我喝酒都请不到,所以我不会为了这一顿好酒好菜而向妳作违心之论。”
“那么你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稍稍睁大美丽眼睛问:“你有你自己的抱负志向,你是那种绝不为别人左右的人?”
李不还含笑点头,道:“我是的。”
无愁仙子道:“威迫是不必说了,你这种人一定很硬骨头。但我问你,财富和美色呢?能不能令人让步?”
李不还沉默片刻,才道:“以前我会不假思索回答这类问题,但现在我亲眼看见妳,我心中竟不禁犹疑起来。刚才我再三问自己,我会不会为了像妳这么美丽的人而作出让步?答案妳一定知道,所以我不必说了!”
无愁仙子摇头不依,道:“不,我要听你自己讲出来。”
李不还道:“为了妳,许多事我都可以让步。”
无愁仙子嫣然举盃,喝了一半,便把剩下的半盃给他,轻轻道:“你干了这一半盃酒。”
盃上边缘上,隐隐残留着她口脂香味。
李不还浅浅呷着,一时心飞魂越。
她向来是如此不拘小节呢?
抑是只对我特别些?
她大概也不至于不知道这是很亲昵的表示吧?
他无论喝得怎样慢法,半盃酒仍然不久就喝完。
无愁仙子从他手中拿回酒盃,玉葱也似的纤指碰触他手掌一下,这轻轻一触使李不还好像触了电。
她斟满酒,浅浅喝了两口,又微微笑着把酒盃递给他。
等他喝完,又拿回去斟酒。
就这样酒盃传来传去,默默地微含笑容地喝了八盃。
他们似乎对那个酒盃很偏爱。
又好像这间著名酒楼只有这只酒盃一样。
照他们这样喝法,恐怕喝到天亮也喝不到两斤。
若是嗜酒之徒,一定心痒难熬之至,不过换了意不在酒的醉翁,却又无疑认为过瘾无比了。
无愁仙子忽然拈盃沉吟,然后缓缓地说道:“你从襄阳特地赶来,为的只是要来对付我?”
李不还点头承认。
“我们两个总算已动过手,你的剑法我的确很佩服,不过你认为能不能赢得我呢?”
“今天碰头时赢不得妳,过两天也赢不得妳。”李不还眼神很坦白也很锐利:“但现在却赢得妳。”
无愁仙子微微苦笑,道:“你已瞧出来了?”
“是的,身上受了两伤,头发有一大绺好像被削断了,可以想得见,妳那时一定相当不利。但外伤仍不要紧,我是发觉妳偶然会有真气不匀呼吸散乱之象,这才要紧,如果我要杀妳,一定不肯放过这个时机。”
无愁仙子又苦笑,道:“你瞧得真准,你一向都是把对手瞧得这么准,然后才出手的么?”
李不还点头,道:“我虽然杂七杂八学了很多种剑法。但最主要的仍是我家传剑法,那是杀手之剑,讲究一剑杀绝,远飏千里。”
无愁仙子慢慢伸手过去。
李不还望住她的纤手,直到她自动把五指都放在他掌心,好像是女人依偎在男人的怀中一样。
他才放心微笑,抬眼瞧她。
无愁仙子轻轻道:“你虽然很注意我的手,但其实进入五寸距离之时,不论你怎样小心提防,我仍然能制得住你。”
她“一指百变”的指法指力妙绝人寰,那是已经看见过的。
据她说还有“一指千变”,那当然更是旷世绝学。
所以李不还相信她绝对没有吹牛。
李不还问道:“那么妳为何不趁机制住我?”
无愁仙子反问道:“你为何不趁机拔剑杀死我?”
李不还耸耸肩。
无愁仙子又道:“你既然已表示肯让我,你的剑术又那么精妙,我为什么不多一个强有力而又倜傥潇洒的朋友,却去制造敌人呢?”
她的手在他掌中轻轻转动,李不还触电之感更为强烈,但另一方面他又有疑真疑幻之感。
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玉手居然已被我握住了。
难道她真的对我特别些?
她心中真的有我?
他们酒喝得不多,话却谈了不少。
而她的滑腻香软纤手,一直放在他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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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河面上,和岸边枫林间,层层雾气未散,平添迷幻朦胧之美。
李不还一身白衣,仍然佩着剑,看来英挺而又俊逸。
无愁仙子一身鹅黄衣裳,韵致雅淡。
不论远观近看,都有如画中仙女,令人神移万里。
在红红枫叶下,他们相对止步。
身侧不远处清澈河水无声地流动着。
无愁仙子先笑一笑,道:“我问我自己,为什么大清早要跑到这儿来?我们昨夜又没有正式约好。我何不故意不来,矜持一下身份岂不更好?你知道我们女孩子常常用这个方法,而据说这个方法几千年来都很有效!”
李不还游目纵览晨光下的旷阔平畴,满眼秋色中,忽然信心百倍,豪情壮志蓦地比平生任何一刻更激越。
天下如此壮丽,红颜如此多娇,谁肯辜负平生?
谁肯等闲白了少年头?
他眼神有如大高海深,凝望住无愁仙子,柔声道:“如果妳肯帮我,我必定可以完成我的大志。后世之人一定不禁时时缅怀我的丰功伟业!”
无愁仙子眼波比春水更温柔,面靥比星花更娇艳。
她的声音也宛如天外云端飘下来的细丝仙乐,温柔和缓的道:“我一定帮你,我一定帮你……”
李不还无言地轻轻拥抱住她,轻轻吻那朱唇……
宇宙万物忽然都起了变化。
本来是丑的有了美,肤浅的变成深邃,无聊却有了意义……
但李不还仍然能注意到无愁仙子渐渐僵硬,以及面色越来越苍白。
难道能滋润万物的爱情,对她却反而不妙。
无愁仙子连连喘气,含含糊糊道:“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是我最亲密亲密的人。唉,我已经好几年没有想起他了!”
李不还的心突然像被剑刺一样疼着流血。却极力镇定如常,道:“这个人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
无愁仙子摇摇头道:“不,刚好相反,他大概是最悲惨的人。”
她挣脱他的怀抱,绕着枫树转了一圈,神色才恢复平静。
她微微而笑。
虽然仍是一样的美丽眩目,但李不还却变得好像有一层晨雾阻隔着。
他深深叹息一声。
他知道自己为何叹息?是为了这心灵相合,血肉相连的爱情,但却是变幻瞬逝的爱情而发。
此生此世,还有没有如此感动的刹那呢?
任何情感的巅峰都不会停留得太长久。
不论是盛怒也好,悲哀也好,狂喜也好,总之达到了巅峰,不久就会下降,或者称为冷却。
可是人类自古以来都极之希望某种情感巅峰可以维持永恒,尤其是爱情。
所有的恋人们总是千方百计要维持炽热爱情于永恒不变。如果我们以局外人眼光,冷静观察之,就知道答案很不幸很可悲了。
感动也是如此,不论你为何感动,总是很快就到达了巅峰而迅即滑落。
这一刹那你可以为之而流血,可以为之而死,但这一刹那却绝对不是永恒。
日本光芒四射震惊世界的鬼才文豪芥川龙之介,老是要捕捉瞬息即逝的美丽,老是认为可以从一瞬看见永恒,或者得到永恒。
当然这是办不到的事。
因为永恒本身含摄短暂,所以永恒只是虚假的概念,而短暂也一样虚假不实。
芥川龙之介三十五岁就自杀而死,他的作品如罗生门等迸射出灿烂眩目的火花,而他的一生在宇宙万物不停生灭之洪流里,亦不啻一道短暂却眩目得不可正视的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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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林间和河面上的晨雾,在阳光下消散,好像根本从未曾出现过。
但晨雾却确确实实出现过,那种迷蒙之美仍然留在李不还心头。
他很憎恨自己竟然要抛开无限美感,而用庸俗丑恶的利害得失,来考虑无愁仙子的事。
但他又知道非得从这个角度考虑不可。
因为他心底已隐隐约约感到,事情绝非表面上那么美丽,也绝非那么简单,他甚至泛起了不知从何而来的不祥之感。
无愁仙子袅娜背影虽已消失于树木以及土丘那边,已经不在他视线之内。
但他知道她并没有脱离他的视线,只不过现在他并非用肉眼而是用心灵之眼瞧着她,无论她走到哪儿,他都可以看得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