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老根手一动,一把锋快长刀已经像变魔术似的紧握掌中。
森寒刀气随着刀尖所指方向遥罩呼延长寿。
他只须露出拔刀这一手,人人皆知他刀法造诣已臻刀道高手境界。
好几个人心头一紧,他们都是铁扁担帮的。
由于单老根本是他们一伙,已相处过数年之久,而人总是有感情的。
因此,他们心中都偏袒单老根,也替他担心便不足为奇了。
更正确的讲法是人人见单老根刀势不凡,大有名家之风,反而才替他担心,因为显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如果其中之一不是虎而只是兔子,大概最多被人踢一下屁股就算数。
单老根长刀连一分一毫都没有移动过。
但无形刀气却迅即变成刀风。
呼延长寿衣服固然飘拂微动,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对方好像想用森冷锐烈刀风,破去他的怒气。
“悲魔之刀”锵一声跃出三寸一截。
刀的光芒四射。
就好像你虽然在指缝窥日,却仍然会目不能睁,眩烈难当之感,所以人人皆见而又不能迫视。
单老根眼睛禁不住略略眯阖,刀风也登时减弱。
但他气势如故,毫不惊怯。
呼延长寿心中一动,怒气又减退四五分。
这自是因为魔刀具有一种神奇力量,能使奸恶之徒心胆皆裂。
如果不是奸恶之徒,这时的魔刀,只不过是比最好最利的刀,还要锋利而已。
这个人既然没有惊恐之色。
可见得他并不是奸恶之辈。
呼延长寿怒气便是因此而减。
但他仍然准备出刀决战,因为他已备有足够经验,深知这一类人性格,知道单老根决计不肯罢手。
这一点与好人坏人全不相干。
单老根不但不肯罢休,已采取主动先攻。
他一跃而起,魁伟身躯轻捷如鹰隼。
足足飞起三丈,由空中向下猛攻。
他身形起落没有什么花样变化,所以人人看得清楚。
但他的锵声中劈出的刀势,却是左披右斩迅疾如风,复又变幻不定,使人瞧得眼花缭乱。
而这一落之刹那,他长刀一口气共劈出一十三刀之多。
呼延长寿连退两步(这一点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因为以他的威怒之势好像是死也不会后退一寸那种人)。
但这两步也真退得令人折服惊佩。
因为单老根每一刀仅只差一两寸而落空,十三刀犹如狂飚卷过,呼延长寿也就因而退了两步。
假如容得单老根刀势续发,呼延长寿自是仍须再退。
单老根亦并没有打算停手,没有不再攻击之意,他的刀招,也不是只有这十三刀就中断了。
但由于呼延长寿魔刀已经出鞘,雪亮精虹中嵌有两点泪形晶光。
他这一刀挥出,单老根但觉那魔刀果然大有古怪。
因为他若是仍要抢攻,魔刀好像已变化出无数化身,等他凑上去予以斩杀。
这样说来,只要不攻击不凑上去就行了?
古怪就在这里,若是不攻上去,那魔刀便能够产生长驱疾攻的绝大威胁。
而且能够使单老根感到自己全身似乎有十处以上的空隙可供魔刀杀人。
攻既不能,守亦不可。
单老根只有悍吼一声,连退三大步。
呼延长寿屹立如山,魔刀入鞘,没有上前继续追击,看他样子好像是表示说不必再斗了。
单老根气往上冲,凭什么一招就认为胜负已分?
就算真的胜负已分,你也不必瞪眼挺胸装出一副凶霸霸样子!
他怒极而笑,跟着呼一声跃起八尺。
长刀迎风披斩,快逾闪电悍若猛虎。
其实他的确误会了呼延长寿。
呼延长寿一辈子就是那副凶霸霸瞪眼挺胸愤怒填膺的样子,他除了这个样子就没有别的样子了。
单老根刀势狂发,刀刀连续。
脚未沾地,他已经斩出十五刀之多。
每一刀刀尖都从呼延长寿鼻尖眼前或咽喉等要害部位掠过,每一刀都只差一两寸就斩中。
由于呼延长寿一直后退,所以十五刀下来他已退了三步,不过他连后退也比别人有气派,有威势得多。
全无不敌而狼狈后退的样子?
好像可以抓在手中的怒气,又从他浓眉尖迸射出来。
有些人真是可厌可恨。
明明没有深仇大恨,何必一定拼命?
若以武功而论,难道你刀法很好,就不能容许其他刀法也很好的人存在?这是什么道理?
他一怒之下魔刀再度出鞘,刀光有如黑夜中的闪电,使得观战的人眼睛都花了。
但单老根眼睛没有花,上一次呼延长寿出的那一刀,虽然有两点泪形晶光,但并不能吸引单老根注意。
现在他却非注意而又十分惊讶不可了,因为在刀光中看见那两点晶莹得刺目的泪珠了呢!
这两滴晶莹泪珠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他已未及寻思,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运全力振腕提臂连同劈七刀,不是劈向敌人,仅只是在魔刀来路布下一片刀网。
他也只希望这片刀网能够阻得住魔刀斩到自己身上来,这就是现在他唯一所想的事。
任何人都一定认为单老根那片刀网防守得极之严密,简直是可以用滴水不透四个字来形容。
可是魔刀却仍然穿透刀网斩入,了无阻滞。
就好像那片刀网根本就有一道大大缝隙似的。
呼延长寿刀锋忽然偏侧了半尺。
单老根大吼一声,整条左臂飞开七八尺,鲜血喷溅。
但假如呼延长寿刀锋不是偏侧一点,现在飞出去的就不是一条左臂而是人头了。
单老根长刀仰天迎风竖举,姿式仍然威不可当。
如果他这一招乃是奋尽余力的一击,纵是粉身碎骨务求一逞,威力自是可撼天地山河。
但问题却是单老根心中根本没有如许充塞天地的仇恨支持他。
而即使有些仇恨,他的修养能不能达到此一境界亦成疑问。
世上很多事情的确实有强烈爱和恨的人,可以超乎自身原有能力做到。
但假如超过他能力之事,却实在超过得太多,那时最强烈的爱恨亦变得无能为力了!
单老根知道定须使得出那雷霆雪击大地震动的一刀,才足以反败为胜。但这样的一刀谈何容易?
他暗自长叹一声,心中全无仇恨。
技不如人而且还蒙人家刀下留情,还有什么可怨呢?
李不还一跃两丈落在他的身边,双脚才站地时已经挥指点了他断臂周围八处的穴道,鲜血登时不再喷溅迸流。
呼延长寿仍是那副凶霸霸瞪眼挺胸样子。
他既不阻止李不还施救,也不开口。
他不开口李不还却说话了,道:“单老根,你身为刀道高手,修习西陲大风斩无双刀法的。但你难道还看不出呼延长寿第一刀是佛门无上刀法?他为何要使用这种很难杀得死人的招数?”
单老根讶道:“佛门无上刀法?但那一刀很厉害,不是杀不死人的刀法。”
李不还道:“我只是说很难杀得死人。因为你既攻不进去,又不能站着不动,因此你只好后退。”
单老根强忍断臂的痛苦,仍然讶疑道:“我的确退了,但退了便又如何?”
如果他不是内外兼修的高手,这断了一臂的严重伤势,恐怕早就昏厥过去,倒下了。
李不还道:“这一退你当可得到头脑冷静一下的机会,而同时你也可以得到谈判罢战或者简直逃走的机会。”
“但是你这些机会都不利用,可见得你刀法虽是一流,但炼心之功不足。”
单老根面色更见惨白,道:“谢谢帮主教诲,在下明白了!”
他转身行去,没有任何人拦阻他。
呼延长寿问道:“你刚才提到西陲大风斩,是不是很有名的刀法?”
李不还颔首道:“不但有名,简直极之有名,武林数百年来有所谓天下七大名刀,这大风斩就是其中一种了!”
呼延长寿道:“但如果我不知道,那就变成没有名气了。我杀死过一个叫做‘雪横秦岭’秦封的人,后来才知道他是‘真君子’居仁厚的徒弟,听说他们的刀法也是七大名刀之一。”
李不还道:“我知道这件事,真君子居仁厚的刀法世称‘二奸二叛四分刀法’,据说,若是炼得成大奸小奸大叛小叛四种刀法,又能得配合施展,则即使是天下第一等奸恶叛逆枭雄,取他脑袋易如探囊取物!”
这些话题本来极有趣味,尤其是身为武林中人的呼延长寿,他的魔刀虽然厉害,见闻却甚浅窄。
所以他自应更感兴趣才是。
但人类是非常复杂的动物。
呼延长寿不但没有再问下去,还抱拳道:“多谢指教,后会有期。”
说罢大步行去,过了古桥,一迳走入寒山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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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还算宽大整洁,床褥等也很干净。
出门人自是不能太过讲究挑剔。
有这种客舍房间度宿,大概很少人不满意了。
天色已经昏暗,窗外走廊上燃起了两盏风灯,但更黑暗的房内却还未上灯。
窗下有张方桌,有几把椅子。
崔怜花面向着敞开的窗户而坐,望着昏暮暗淡的小院落。
她神色落寞,却没有惊惧。
她虽然独自坐在黑暗中,但她却知道有一对眼睛在隔壁房间注视她。
如果不是眼睛,那就一定是耳朵聆听她的声息。
她心中什么都不想,偶然心中掠过一些前尘往事,她都赶紧设法拨开。
若是深入一层说,根本她连平生唯一一件最迷惑最痛苦最伤心,也最牵挂的大事,也都不让它浮现心头。
何况是一些浮光掠影的往事,或者淡的情怀?
隔壁的眼睛耳朵就是南疆缠绵毒剑门下那个青衣妇人,她现在外表变成“崔公子”的仆人老谢。
事实上她姓苗名谢沙,姓名中的确有个“谢”字。
这姓名虽怪,但谁知道她是不是苗夷少数民族那些名字的译音?
苗谢沙也坐在黑暗中,一只手摸弄腰间一条腰带的扣子。
如果翻开衣服,就可看见这条腰带黑黝黝,大约拇指粗细。
这就是名震天下南疆缠绵毒剑门,每个弟子都有一把的“毒剑”了。
崔怜花不知道苗谢沙究竟想怎样,只知道自己一定有可以被她利用的价值。
廊上的风灯发出昏黄光芒,在秋风中微微摇荡。
她以自嘲甚至自我虐待的心情,嘴角泛起苦笑,默然寻思。
现在的确更感到秋的寂寞和秋的肃杀味道,那摇摇晃晃的风灯,增添无限凄清孤独之感。
可是如果旁边坐着一个知心人,纵是一样的情景,却敢肯定心情绝不相同。
唉,人生一切尽是虚妄,也瞬息即逝。
但这个梦……唉,这个梦何时才觉醒呢?
隔壁终于传来苗谢沙的声音,她道:“妳的双生妹子崔怜月,现在什么地方妳知不知道?她正在干什么知不知道?”
啊,老天爷,当真是惹起平生心事。
极力不去想的人,为何偏偏被提起?
“我通通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回答声音郁郁沉沉。
苗谢沙没有过来这边的意思,隔着板壁,又道:“我也不想知道,老实说我对任何男人女人都没有兴趣。但我曾经看见‘百手千剑’杜三娘,她是比我高一辈也高一级的高手,我当然极之小心注意她的一切。妳想必也理会得到,杜三娘不在南疆,跑到江南来干什么呢?”
崔怜花心中无端端浮现呼延长寿那张年轻的威猛的愤怒的,而又含有些许惊慌的面庞来。
那天他急急忙忙逃走(为了逃避她而逃走),现下他在什么地方?
他可知道我虽是花月楼崔家的人,但已失去武功,已经完全无法对抗苗谢沙?
如果他知道,他会不会离我而去?
这些无聊的念头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她为之暗中苦笑一下。
现在其实不妨想想妹子。
那个面貌身材完全一样,而且本来心灵相通的妹子崔怜月。
阿月(她一向这样叫她妹子)不知如何学了一种心灵方面的邪异法门,以至突然切断了姐妹自出娘胎以来相通的心灵?
不但如此,我的武功日渐消退,以至于化为乌有。
同时另一方面我们从天性中都具有的顽皮恶作剧,甚至偶然有点邪恶的气质,我也完全没有了。
我自知现下善良得有如羔羊,心地比莲花还要纯洁,可是妹子她呢?是不是一如我一样?
这些问题几年以来,崔怜花都不敢深思。
她躲在六和塔下钱塘江边那间幽静农舍中,像鸵鸟埋首沙堆中一样,什么都不敢再去想。
然而如今却被迫非想不可了。
因为苗谢沙提到崔怜月,为什么提到她呢?
“我怎么知道?杜三娘的名字和人都没有印象,她就算跑来江南找妳麻烦,我仍然什么都不知道。”
隔壁苗谢沙声音透露出戾气,道:“我想揍妳一顿,因为杜三娘跟着崔怜月,好像已变成她的随从,我看见妳就好像看见崔怜月一样,所以我很生气。”
这个人的道理似乎不太通。
不过拳头在近官府在远,有时没有道理也变成有理。
崔怜花当然不想被她揍一顿,连忙说道:“如果杜三娘真的来中土找妳,这事并不很希奇。因为我看妳已是缠绵毒剑门的高手,所以一定也得派出高手对付妳这个叛徒,但杜三娘为何变成我妹子的随从?她们之间的真正关系,是不是跟我们一样?”
“绝对不一样。”苗谢沙口气极为肯定,继续地说道:“妳妹子是杜三娘的主人,她可以命令杜三娘做任何事。照我看来,妳妹子是有一种诡异莫测的力量,她比杜三娘更为可怕!”
崔怜花俯首寻思。
廊上摇摇风灯已惹不起愁思,迷离梦境也离她远去!
当然呼延长寿的影像也淡没消失了!
其实在她心中,他本来就没有留下太深印象。
“妳究竟想怎样呢?”崔怜花问。
“我会想法子找到崔怜月,妳是她的姐姐,而她又是杜三娘的主人,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我会让她知道,妳的命和我的命是相连的,我猜在她眼中,妳的命比我重要也比我珍贵得多,所以她一定不会吝惜向杜三娘吩咐一声。”
“这样做法只怕没有什么把握。”崔怜花真心真意地说。
但她也知道,苗谢沙必定不会相信,当下又说道:“我们上哪儿找她们呢?”
“不是我们,是我自己。”苗谢沙声音听来冰冰冷冷:“如果我活不了,妳也一样,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但我可以保证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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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不还仍然微倚桥栏,一身白衣在秋风中飘飞。
眼睛中雄霸天下的威稜渐渐黯淡。
他终于长吁一声,举步向寒山寺行去。
行到桥头,那边十七八个人都目光炯炯望他。那十七八个人错落散布四下,并非聚在一块儿。
李不还眼光落在一个儒生装束青年身上,又跳到一个身躯伟岸,而且阔额鼻扁的大汉那边。
微一点头,那两人迅步奔到。
他们都很年轻,大约都是廿三四岁。
李不还看来最少比他们大四五岁。
身着儒服的叫做黄傲霜,扁鼻大汉叫做白一生。
都是铁扁担帮旧人的子弟,十六七岁时已扎好根基之后,就被选中出外游学习艺,务求精益求精。
这是铁扁担帮百年来培植人才的方法之一。
能被选中出外游学习艺的子弟,数年后回来必定已是一流高手。
黄傲霜白一生跟着李不还背后,踏入寒山古寺。
他们一句不问一声不哼的,但心中都知道此去非同小可。
所以黄傲霜右手抽出背插的尺半钢骨折扇,在左掌心轻轻拍击。
而白一生也忍不住摸摸布装中装着四十九斤重的铁牌。
李不还跨过古寺山门门槛,身形停顿一下,低声道:“别这样杀气腾腾,我们还不一定会动手。”
黄傲霜白一生都小声应一声“是”。
便尽力收敛杀气,把自己当作瞻仰随喜的游人。
寒山寺内就算是外面常见的枫树,也长得特别雅致好看。左右两厢的罗汉堂静悄无人影。
由幽雅石道望去,大殿上祥和宁谧,大概也没有什么人。
所以李不还徐徐走向右边院落,过了月洞门,还来不及欣赏特别清雅的花树绿篁,只看见更右方的一座厅堂内有不少人。
最先出现的是呼延长寿。
他头也不回大步行出屋子,很快就走到李不还面前。
他那对熠熠生光的环眼盯住李不还,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李不还微笑道:“我怎么啦,莫非我忽然变得很丑很怪吗?或者是变得特别地漂亮呢?”
呼延长寿摇摇头,道:“她不理睬我,好像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此人本来声如雷鸣,但声量却是每个人都可以调节的,所以他声音很低不足为奇。
奇只奇在他何必低声说话?
呼延长寿又道:“她已经变了,已经不是从前的她,而我们还有一场决战,所以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动崔小姐念头。”
李不还直到现在才换上一个潇洒微笑,反问道:“假如你看见一个很合心意的女孩子,你肯轻易错过么?”
呼延长寿怔一下,才道:“我已错过了!”
李不还耸耸肩,道:“每个人都有权替自己作主。你请吧!”
呼延长寿走出,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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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厅堂内人数还不少,除了主持侧峰老禅师盘膝坐在墙边一张禅榻之外,还有五个身披缁衣的俗家徒众,都是男性。
但女性数目也不少。
崔小姐杜三娘和两名侍婢一共就是四个之多了。
她们四人以及五个缁衣男众全都盘坐拜垫上,分两排面对着侧峰老禅师,好像在听这位老和尚宣讲佛经的要旨大义。
事实上侧峰禅师不但没有作声,身子已稍向后靠。
只有心存畏惧的人会不自觉流露这种姿势。
侧峰老禅师究竟畏惧什么?
然而不但侧峰禅师,连那四个女性前面那一排五个信徒,都呈现一种僵硬不正常的姿势。
任何人一望也知道是“畏惧”使然。
厅堂门口出现一道颀长的白色人影,腰间有一口长剑。
此人面如冠玉,眼睛精光闪动,扫瞥所有的人一眼。
包括侧峰老禅师在内。
他眼光掠过侧峰老禅师之时,心中为之一动。
因为他看见老和尚忽然举手向他作无声招呼,那手臂放下之时,肩肘腕等三处摇摇晃晃的。
这个白衣人就是李不还。
他心中若有所悟,可是又知道自己的确不知道。
所以他凝凝神才踏入厅堂,朗声说道:“在下襄阳李不还,有扰老禅师静修,还望见恕。”
侧峰老禅师看来只是勉强振起精神,道:“你是李不还施主?你来了也好,反正老衲被人吵扰惯了,多你一个也没有关系!”
李不还声音朗润悦耳,道:“不止我一个,我还有两个随从,一个是黄傲霜,一个是白一生。”
侧峰老禅师道:“他们名字取得不错,黄傲霜一听而知必是傲骨满身的人。白一生则是愤世嫉俗之士,不过一个人跟三个人都一样,你们请进来坐坐。”
李不还仍然是朗朗地道:“我找的是崔小姐,我已经从合肥一路跟踪她,跟到这儿来的。”
崔小姐动也不动,连眉毛也没有稍稍抬起。
杜三娘却站了起来,回头道:“李帮主有何见教?”
李不还道:“不敢当得见教这话,这只不过很奇怪何以远在天南也威震天南的杜三娘,居然变成崔小姐的侍从?崔小姐到底是谁?”
他声音清朗平和,人又玉立临风。
杜三娘瞧着他一时也怔了一怔。
李不还话未说完,伸手拨一拨几根飘垂头发,动作甚是优美,但后果却激烈无比。
因为黄傲霜黑骨铁扇已经出手,扇尖一抖,幻化出七点乌光。
而另外白一生也猛挥那面仍然有布袋罩着的四十九斤重铁牌劲急砸去。
李不还拨发的动作显然是攻击命令。
杜三娘面色微变,道:“你好狠!”
随着话声,皓腕一扬,五线青光一线接一线飞出。
她发出像线一般青光并不是射向黄白二人,而是连翩啣尾疾取李不还。
而黄白二人也不是攻击杜三娘或崔小姐,只攻向坐在最左方和最右方的两名年轻俏丽侍婢。
本来人人皆知在这等拼命仇杀场面中,必定要采取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故此李不还手下两高手猝然出手并不希奇。
希奇的是他们劲袭的只是两名丫头而不是正主崔小姐,也不是杜三娘。
两名侍婢转身跃起,有如风中飘絮,既轻盈而又迅快。
她们手中都已拔出佩剑来了。
锋刃闪闪映眼,出鞘时顺手已划了三圈。
看来她们轻功甚高,剑法诡妙,一定可以接得住黄傲霜白一生的突袭。
谁知李不还也参加对两婢的突袭。
他并不是亲自出剑攻去,而是长剑一挥一震,便把杜三娘的五线啣尾飞来的青芒震飞了。
那杜三娘发出暗器的时间虽稍稍迟于黄白二人突袭,但后发而先至,反而最先受到攻击之人是李不还。
所以李不还挥剑反震敌人暗器,其中有两支反射向左边的侍婢,有两支射向右边的侍婢。
余下其一却是疾射杜三娘。
他一挥剑不但封住暗器,还能够用三种不同力道变化反袭敌方三人,这等眼力剑法和内力,的确世所罕见。
杜三娘素手一抬,接回自己暗器,是一支青蓝色的三寸细针。
其余四支青针都钉入两婢双腿。
当时黄傲霜白一生两般兵器都被她们划出的重重剑圈挡住,黄白二人使的全是猛攻硬拼招式。
两婢虽然勉强接住,却已无暇他顾。
直到双腿各中一针之时才知道。
两个标标致致的女孩子一下子都变成石头,一齐摔落尘埃。
这第一度接触兔起鹘落,快得有如电光石火便已结束。
黄白二人也都是一招即退,静默屹立李不还身侧。
杜三娘摸出丹药,分别塞入两婢口中。
同时也在她们双腿中针处摸一下。
回到崔小姐身边,尴尬笑道:“崔小姐,李不还果然很不好惹,阿霞阿秀反而伤于我的丝连针下,虽已喂了解药消除毒性,但三两天之内恐怕不能行走如常。”
崔小姐仍然端坐没说什么,然后慢慢的回头,那对宝石般的眼睛凝注李不还,对他微微一笑。
她这一笑使人感到直如东风微拂中,百花灿烂盛开。
再加上她桃花也似面庞微微一抬,披垂双肩,长黑发一齐向后飘飞,那种青春明媚的美,就像仙女一样。
她露出整齐洁白牙齿,笑意中增添几分甜味。
声音圆润悦耳,说道:“我姓崔,别人都叫我无愁仙子。”
李不还深深吸了口气,才抑制住波荡的心情,颔首为礼道:“李不还这厢见过仙子了!”
无愁仙子美眸一转,表情变得不大好。
李不还看在眼中,心头一沉。
幸而仍然记得赶紧抑制心情波荡。
他知道每个情绪都会起落,但若是被一个女人的一颦一笑而影响,这就大大不好了。
无愁仙子道:“我听说你虽然身在江湖,却一向是很君子豪杰的。所以我实在没有想到你会偷袭,而且是欺负我两个小婢。”
李不还道:“我很抱歉,但我又知道她们有如是妳的翅膀,如果现在她们还能动手,我加几倍小心恐怕仍然不够。”
无愁仙子笑笑,道:“你很有眼光,人也很潇洒英挺,假如我有一天会喜欢男人,我猜我很可能最先想起你。”
她已不是十五六岁女孩子,老早就应该感到异性吸引力。
但她既然说假如有一天喜欢男人,那意思就不啻承认她根本不喜欢男人。
李不还微笑稍稍躬身,表示感激。
无愁仙子又道:“你铁扁担帮虽然高手不少,基业也稳固,而你本身智勇双全,雄心勃勃的。大有想把囿于汉水流域的地方性帮会,扩展为天下第一帮,一个人胸怀大志当然很好,但时机对不对却不能不睁大眼瞧清楚。”
李不还道:“不敢请教仙子是领导哪一个组织的?”
无愁仙子坦然道:“我只是东土系门下一名弟子而已。”
“东土系……东土系……”李不还心中沉吟,反复叨念,脑子飞快转动,但居然没有一点印象。
可见得东土系这个组织,一定是新近秘密成立的。
不过她可能讲假话。
也可能不讲假话而只搬出一个真正的却罕为人知的名称。
在植物中最多这种例子,我们看见学名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亲眼一看,却是普通常见的花卉。
所以李不还一时不敢肯定她有没有说谎。
并不敢肯定自己身为铁扁担帮帮主,志比天高大有兼并天下雄图,却居然从未听过这个极之厉害对头组织名称。
他稍稍仰首嘘气,希望嘘掉心中软弱自怜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第一眼看见无愁仙子崔小姐之时就忽然从心头泛起。
世上任何男人不论多么智慧,多有学问。
也不论事业多么成功。
但在女人面前,男人就是男人,如此而已。
他觉得自己实在很难把她当作强仇大敌。
但“觉得”只是感情作用。
理智却告诉他一定要认清她正是强仇大敌,必须很小心地,而又要毒辣和无情的对付她。
矛盾塞满他胸臆。
使他眼神黯淡,身子也好像没有那么笔直那么潇洒。
无愁仙子甜润笑声传过来了,她接着又道:“别伤脑筋胡思乱想了,我听说你麾下有‘三刚三软三不同’一共九大死士,他们都来了没有?黄傲霜白一生他们是不是其中之二呢?”
黄白二人好像嘴巴里塞着一只臭袜,连嘴唇也不动一下。
李不还道:“这九个人这次我只带了两个,就是黄傲霜白一生。”
无愁仙子嗯一声,道:“你虽然只带了两个人,但我却不认为你瞧不起我,因为你已经亲自来了。”
李不还点头道:“是的,我不敢小看妳。”
无愁仙子嫣然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叫底下的人拼命了。”
她的身子忽然冉冉飞升了八九尺,但居然还是端坐回顾的姿势。
使人想不通她既然是端坐不动,却又怎能飞上空中?
一眨眼间,这个美冠人寰的仙女已变成俯卧姿势,她好像能躺在空气中,点尘不惊嬝烟不乱向李不还滑过去。
她每个动作都优美美妙之极。
黄傲霜和白一生直到她滑近帮主并且出手之时,才忽然醒悟现在不是在看戏,自然也不是看人家耍杂技,而是生死拼搏。
这一醒悟,两人都登时惭愧得汗流浃背。
李不还手按剑柄。
脚下左绕两步,右旋五步,转眼间已换了八处不同方位。
无愁仙子身子平躺空气中,也自飘滑转动好几个方向,终于双足落地,像常人一样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