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万贯冷冷道:“一元教本无严禁抢劫之条,你何须恐惧至此?”
事实上,他毫不知道一元教有没有这等禁条,这话正想求得答案,假如一元教果然是允许部属行劫杀人的帮会,他便有他的打算。
那匪徒吶吶道:“敝教十大禁条之中,有一条是不许仗恃武功,非法获得财物,违者处死。”
甄红袖至此,才开口道:“你既是记得这一条教规,自应今晚依法执行,你可有怨言?”
那名教徒全身哆嗦起来,正要开口,甄红袖一脚踢去,对方应脚翻跌,僵卧不动,原来已经死了。
她又羞又怒地道:“这几个不成材的东西,真气死我了!”
钱万贯反而过意不去,安慰她道:“俗语说:树大有枯枝。一元教徒众多,不免有害群之马,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注视着这个身怀绝技的美女,忽然发觉她羞愤交集的样子,使她显得格外动人,又使得他感到难以忘记这个美丽的印象。
他深知这是由于对方这种表现,已大大的扭转了他的观感。本来他对这个多才多艺的绝色美女,总不免存了“蛇蝎美人”的戒惧,然而她刚才的表现,竟是如此害怕他瞧不起她,如此的力争上游,可见得她的真正为人,并无“蛇蝎”的气质。
由于心理上的防线撤消,甄红袖的天生丽质,便发挥出莫大的力量,使钱万贯怦然心动,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蓝芳时,心中泛起一个念头,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甄红袖感到钱万贯锐利的目光,一直笼罩着自己,芳心暗暗欣慰,忖道:“我一元教之人,大多富足,怎会发生劫财杀人之事?这等情形大有蹊跷,莫非是姜军师摆布的局面,使钱万贯对我观感一新?”
越想越似,不禁暗暗佩服姜石公的手段高明,唯一的遗憾是折损了三个教徒,假如他们是奉命而为,则死得更是冤枉了。
钱万贯收摄心中思绪,迅快把三具尸体搬出去。
甄红袖则留在屋中看顾陈刻,天色微亮之时,钱万贯方始回转,向她道:“没有人能够找到这些尸体了,他怎么样了?”
甄红袖道:“他很好,一直酣睡,呼吸异常均匀。贵寺的跌打秘术,当真是天下无双。以陈刻这种伤势,我们早就认定无法救治而放弃努力了。”
钱万贯锐利的目光又凝定在她面上,使她不得不垂下眼皮,避免跟他对视。这个动作当然是女性化的,温柔妩媚兼而有之。
钱万贯徐徐道:“你不是那种心肠狠毒,不顾廉耻的女子,何不离开一元教呢?大凡是帮会,无论宗旨何等严正,总是涉及江湖恩怨,你既是女儿家,最好还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甄红袖一怔,讶道:“你这是怎么搞的?我可是一元教的副教主,当年创办本教之时,我虽没有参与,但敝教的日益壮大,我的功劳却不小。因此,只有我劝你加盟本教才对,但你却反劝起我来了。”
钱万贯郑重地道:“以你的一身绝艺,在武林中已足以占一席之地,何须挟一元教以自重?假如你……”
他本想道出心中的想法,那就是假如她离开一元教,便可以与她结为夫妇。但这话却似乎不便在这刻直说,因为他虽然深知甄红袖对自己很有意思,可是在从未真正表示过爱情以前,自是不能说出这话,显得好像她定会委身下嫁一般。有时候这等单刀直入的办法极妙,可以少兜许多圈子,但有时候却会破坏了一切,甄红袖在自尊心驱使之下,说不定会骂他自作多情。
甄红袖等他说下去,她衷心希望对方说出某种承诺,但他到此打住了下面的话,令她十分失望。
陈刻呻吟一声,他们顿时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钱万贯掏出丹药,趁他恢复知觉之时,让他吞服。
他晓得陈刻一定急于晓得其后的经过,当下把情形告诉他,并且嘱他耐心静养,万万浮躁不得。只要挨过两日两夜,就脱离险期,那时只须再养数日,便可以迅速痊愈了。
陈刻眼中闪动着感激的光芒,不久,便又沉沉睡着。
此后的两天工夫,钱万贯一直守在陈刻身边,甄红袖也时时陪伴着他们,只偶尔回去处理一些公务。他们常在陈刻榻边讨论许多问题,陈刻每每听到,可就不敢睁眼,免得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过了三天,陈刻已可以坐起来进食,只等伤口长好,就可以下地走动。
这天下午时分,钱万贯用完功,倒了一杯茶喝着,陈刻忽然说道:“小人有一句话,闷了不少时间,只不知该不该说出来?”钱万贯道:“你但说无妨。”
陈刻道:“恩公到底爱不爱甄姑娘呢?”
钱万贯沉吟一下,道:“爱便如何,不爱便又如何?”
陈刻缓缓道:“假如不爱,那就没得话说。如若爱她,恩公便不须在紧要关头之时,设法躲避了。莫非恩公心中另有顾忌?”
钱万贯想了一下,目光注视着这个赌国高手,但见他瘦削的面上,已有不少皱纹,此是岁月的痕迹,也等如是人生经验的表征。以他高人一等的机智和胆气,这些人生经验可不能轻视。
他点头道:“不错,我有三个顾忌。第一个顾忌是她目下身为一元教副教主,这个帮会势力日渐庞大,权势也就跟着强大,可能使她不愿放弃而下嫁与我。第二,她未必真心喜欢我,若然如此,一切都不必谈了。第三,我不久以前,曾经爱上一个女孩子,只因事情十分不凑巧,我们突然分开了。”
陈刻道:“恩公竟肯赐告一切,足见对小人很信任,小人着实感激。这两天,小人时时听到你们的谈话,所以知道了不少事,因此也很替你们着急。尤其是恩公你每每说到了要紧之时,便不往下说。甄红袖姑娘虽是很希望你说下去,但她总不好意思催你,也不便先告诉你愿意嫁给你。小人看得明白,所以差点急死了。”
钱万贯微微一笑,心想:“这正合了一句俗语:皇帝不急,却急死了太监。”这话他自然不便说出口。
陈刻又道:“恩公的顾忌都是多余的,甄姑娘一定肯脱离一元教,她一定爱你而嫁给你。至于你心中的另一位姑娘,将来再碰上了,不妨一并娶为夫人!世间上哪一个有本事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呢?”
钱万贯笑道:“照你的想法,果然全无问题。但你却不晓得她们都不是平常的女子,三妻四妾的方法决计行不通。”
他记起与蓝芳时相见的经过,忽然打个寒噤,想道:“她当真与常人不同,假如她晓得我已爱上了别的女人,她纵然无法杀死我,也会在我眼前自杀。”
要知钱万贯极擅观测别人的心理,此是“赌王”必备的本领。是以蓝芳时的为人,他已观察得十分深刻。直到现在,他认真地考虑到她,方始感觉到严重性而打个寒噤。接着他又想到她的安危,顿时心情大为紊乱。
陈刻叹一口气,道:“每个人的一生之中,总有不少机会,但其中有些机会错过了便永不复来,恩公可别轻易放过了你的机会才好。”
钱万贯点点头,道:“我知道,古人说:良机易失。又说:‘时乎!时乎!不再来。’这些精警之言,都是前人亲自体验过,含有至理……”他目光凝定在陈刻面上,又道:“你想必曾亲身体验过,所以才苦口婆心地劝我。”
陈刻道:“正是如此,小人至今尚孑然一身,漂泊江湖,都是当年不能当机立断,错过了唯一的机会所致。”他感触万千地喟叹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钱万贯忽然间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出一种不寻常的意味,他再度锐利地打量这人,只见他略嫌瘦削的脸庞,却有一个广阔的天庭,以及精明机警的眼睛。以往的印象,这陈刻大约是四旬上下之人。但目下卧在病榻上,可就瞧出大概是五十岁左右。
这种年纪当然经历过许多人生的波浪,而且以他的相貌和智力,可以想象得出他年轻之时,一定是矫然不群,相当自负的人物。
钱万贯正在观察他的时候,只见他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由此可知他以前遇过的往事,一定相当惨痛。
过了一会,陈刻缓缓道:“几十年前,我认识一个姑娘,她也懂得武功,才貌过人,但最后她却让我害惨了。”他抬头望一望钱万贯,又道:“她就居住在离这儿不太远的一个村庄内,所以我近几年一直在安陆城中混日子……”
钱万贯讶道:“你想时时接近她么?”
陈刻苦笑一下,道:“哪能时时接近?几年来我连一面都没有见着她。这样做法只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我总希望有一日会在城里碰见她。但当然不可能被她见到我。莫说我目下如此落魄,全无成就。即使已得到高官厚爵,高车驷马,也不敢见她。”
钱万贯顿时又明白了一事,那便是这个陈刻以前一定是为了争逐名利,以致背信毁诺于佳人。因此,他即使已经富贵荣华,仍然感到惭愧而不敢去见她。当然这其中一定还有许多曲折,但那些细节已无须追问了。
钱万贯左右是闲着无事,便随口问起那个姑娘的近况,道:“听你的口气,似乎那位姑娘至今犹是未嫁之身,是不是?”
陈刻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觉得太对不起她。我从间接打听到一些消息,晓得她不但未嫁,而且还是出名的憎恨男人,常年不出大门一步,想想看,她这种生活,何等的悲惨可怕啊!”
钱万贯道:“你一直没有拜访过她?或许见一见面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陈刻道:“不行!一来小可如此落魄,无颜往见。二来她从不接见男客,听说在那村庄之内,她自建了一个小小的城堡,不许任何男人踏入堡界之内。她大概很有钱,那个村庄的村民都是她的佃户。”
钱万贯不觉吃一惊,忖道:“照他这样说法,这个女人莫非就是武林鼎鼎有名的琥珀刀何心寒?尝闻她自建城堡,划为男人禁地。她乃是当代高手,与洞庭翻车夫人齐名。假如是她的话,陈刻还是不要去见她的好,只因她武功如此高强,一句话说不拢,随手就可以杀死陈刻。”
他们谈到这儿,就没有再谈下去。不久,甄红袖便来了,可就没有提到这桩事。
晚饭是在城内一家饭馆吃的,他们坐在楼上靠街边的座位,钱万贯忽然惊讶地望着街上。
甄红袖瞧了一眼,道:“你觉得她的装束有点特别,而且又是练过武功的人,所以感到奇怪是不是?”
钱万贯点点头,其实以他的修养,以及眼界之广,这等现象焉能使他露出讶色。但这刻在他心中已掀起万丈波澜,原因是那个玄衣女子极像是蓝芳时。
她正在购物,买好了各物,便登上了辆马车,不久就消失了。从始到终,都恰好没让钱万贯见到正面。
甄红袖说道:“她就是三禁堡的人,你可听过三禁堡这个名称?”
钱万贯已猜出必是何心寒的自建城堡,也称男人禁地。但他却摇摇头,道:“从未听过。”
甄红袖道:“我说出这三禁堡主之名,你就恍然大悟了,那堡主就是琥珀刀何心寒。”
钱万贯一听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当下问道:“原来是她。那么三禁堡其中一禁必是指禁止男人入堡了,其余两禁不知是什么?”
甄红袖道:“我也只知还有一禁是不得携带兵刃踏入堡界。其实这一禁没有什么道理,既然禁止男人入内,大概很少会有女人带兵器往她的城堡里闯,你说对不对?”
钱万贯极力收摄心神,应道:“这话有理,但她也许是想凑足三禁之条……”
他们正在谈论之时,马车内那个玄衣女子,美丽的面庞上露出十分不安的神色。钱万贯没有瞧错,她正是日月坞的大小姐蓝芳时。这刻马车正驶回三禁堡,她乃是奉了师命出来走一趟,但她却完全没有依令行事。
蓝芳时奉到的命令是负责于一日当中,小心查看安陆城各种迹象。但她心事重重,情绪不宁,以致她不但没有依令查看全城的动静,甚至连钱万贯在临街窗口饮酒吃饭都没有发现。
她情绪如此剧烈震荡之故,便是因为这刻王元度竟然在著名的男人禁地“三禁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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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交代,王元度自从辞别了管中流,便踏上他的征途。
他决意在婚事举行前这三个月之内,尽力找寻钱万贯。当下一路访查,过了好多天,尚无半点消息。
由于他乃是本届金鳌盟主,天下武林公认为这一代的第一高手,声名之响亮,以及认识他的人之多,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因此,他每到一处,都被人认出而十分轰动,当地的武林人物,总要设宴款待,人人皆以得睹他的丰采为荣。这也是使他不能拒绝的原因之一。因为他为人谦恭重情,做不出迹近骄傲自负之事。
他也想到可以从这些武林同道口中探听有用线索这一点,所以亦愿意与他们接触。不过几次之后,他可就发现此举徒然增加许多纷扰,却于事无补。因此,他化装成一个商贾模样,避免武林同道注目。同时也改道而行,抵达云梦。
王元度推测钱万贯多半在姜石公挟持下,远离江南,因此,他准备从这条路一直查访到襄阳,然后再入川或者前赴北方,那要到时才决定。
这条访查路线相当正确,云梦的下一站就是安陆,假如不是发生变故,他或者已碰见了钱万贯。
他是在傍晚之时抵达云梦。投店后,便在万家灯火之际,到街上打个转,随便吃了点东西,顺脚溜出城外,随处走走,如见有隐僻可疑之所在,便趁夜色查探。
此是他近数日来的一贯手法,虽然至今尚无发现,但他坚信此法最佳,所以不打算改变。
到了深夜之际,他已查看过城外各处,毫无所获,便返回城中。这时全城都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很少的灯火尚未熄灭。他是踏瓦而行,所以看得特别清楚。
他正奔向客店之际,忽然瞥见两条黑影,在他左前方掠过,相距大约有十多丈,若是常人,即使在大白天也未必瞧见。
这两条人影身法快极,一望而知乃是高手。从他们一前一后疾奔的情形瞧来,很像是交锋追逐。
王元度大为振奋,立刻放步追去。但由于发现之时,双方距离甚远,是以追过去时,已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王元度焉肯轻易放过,提一口真气,施展出夜行功夫,四下搜索,他把搜索圈放得极大,几乎包括整座县城,然后才渐渐缩小。
搜查了老大一会工夫,踏遍了全城,仍无所获。当下便依照刚才那两条人影奔去的方向,迅快出城。
到了郊外,沿着大路奔去,大约奔出四五里之远,忽然隐隐听到兵刃相击之声。他精神一振,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过了半晌,才又听到一响。
这一下,已足够他查明方向,迅快顺着大路奔去,转一个弯,便见到大路上有两个人正在拼斗。
他目光到处,恰好见到其中一人,使出一招奇异剑法,迅即刺入对手胸口。对方负伤惨叫一声,猛然跃退。但身躯落地之时,已显呈不支,摇摇欲坠。
使剑之人如影随形般扑上去,剑光一闪,已把对方手中的判官笔,击落在尘埃,剑尖像闪电般移到他胸口。
王元度跃出去,喝道:“剑下留情!”
那人冷笑一声,笑声甚是尖锐,却在冷笑之际,长剑一送,已深深刺入对方胸口。
王元度一望而知那个落败之人,非死不可,便反而不急了,刹住冲去之势。这是因为那个使剑之人竟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同时她刚才的一招奇异剑法,竟是他平生未见的绝艺。高明之极,以她的剑法造诣,可不能大意轻进,以免遭受伤败之厄。再说,这件事亦须弄个清楚明白,方能处理。
那个被她刺杀之人,因有她的长剑挑住,是以不曾倒下。这人大概功力深厚,是以虽然遭受必死之伤,亦未气绝,口中还哼哼卿卿的发出声响,一听而知他十分痛苦,大有只求速死之意。
但那个美貌女子不但没有推剑刺透他的心脏,反而伸出左手,点住对方胸前穴道,这一来那人暂时死不了,惨哼之声却更提高些。在这深夜之际,分外显得凄厉可怕。
那个美貌女子左手一挥,啪啪两声,连打他两个耳光,此举虽然不能使对方更为痛苦,可是落在外人眼中,却生出残酷恶毒之感。
王元度气得怒哼一声,喝道:“住手!”
那美貌女子突然回眸一笑道:“你可识得这厮么?”
王元度定睛一望,失声道:“他是卫步青……”
美貌少女吃吃而笑,道:“大概不会错了。”言笑之际,左手猛掴,又发出两下响亮的耳光声。
王元度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曾经侵犯了你么?”
那美貌少女道:“没有,我只是瞧不惯这厮的态度,所以今晚慢慢的弄死他,你不服气么?”
王元度心中大怒,想道:“这个女子如此狠毒,真是少见。即使卫步青作孽无数,罪该万死,也不该这样凌迟收拾。何况听她口气,只不过不满他的态度而已。这个女子这般恶毒,若不惩戒她一次,还不知有多少人得丧命在她剑下……”此念一生,便用更强硬的语气说道:“不错,我很不服气。现在我的态度也很坏,你有什么打算?”
那美貌女子冷笑道:“好极了,我正杀得不过瘾,心里难受,那就一发送到阴间去,你瞧好不好?”
王元度正要回答,但见她长剑收回,迅即吐出,刺入卫步青脑中。她以极迅快手法,霎时间,已刺了七八剑之多,卫步青尸身向后翻跌,她还踹了一脚。
这些举动显得十分残忍可恶,只气得王元度怒发冲冠,骂道:“好恶毒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美貌女子冷笑道:“姑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白瑶琴便是我的姓名。你到了阴曹之时,别忘了报上姑娘的名字……”她一边说,一边向王元度走去,到了六尺左右,便举剑比划,道:“亮出兵器来。”
王元度没有带着长剑,因为他主要是暗访钱万贯下落,本不打算动手。何况以他的武功造诣,即使是赤手空拳,也很够用了。
但他见了白瑶琴的剑术手法之后,却不禁暗悔没有携剑在身。不过眼下已经无可奈何,非出手不可。当下淡淡一笑,道:“在下一向罕得使用兵刃,你是什么家派出身?”
白瑶琴嘲声一笑,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你想知道姑娘的家派么?那很容易,你把耳朵伸过来一点,我就告诉你。”
要知王元度这刻化装为中年商贾,在白瑶琴眼中,凡是中年人都十分可恨,自然这点心理的形成与钱万贯大大有关。
王元度怎知内中有这许多的古怪?当下跨前一步,道:“你说吧!”
白瑶琴长剑打个闪,已刺到他面门,原来她乃是用长剑告诉对方。这一下暗袭极为辛辣厉害,实在不易闪避。
幸而王元度精通“修迷密步”,猛一晃身,堪堪避过她这一剑,他随手一掌劈出,怒喝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白瑶琴运剑如风,连连刺击,掌握了主动抢攻之势,口中应道:“不见得吧,只怕你才是自寻死路呢!”
王元度在潮涌而至的剑光中,闪窜腾挪,一方面拳捣掌劈,极力保持一点攻势。
白瑶琴施展出无声剑法,奇诡辛辣,兼而有之。这一门绝学,王元度全然未曾见过,特别是当她从背后或侧面攻到之时,长剑全然不带一点风声,使他几次都险险失手丧生。二十余招下来,王元度的袖管和衣襬处均被白瑶琴长剑刺破,左臂近肩胛处,亦被剑刃划破,流出鲜血,幸而仅是皮肉之伤,对他全无影响。
这已经足够令王元度震骇的了,以他目下的身份,居然被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子,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确实使人难以置信。虽说王元度空手应敌,拳掌本非他所长。可是以他的功力修为,落得如此狼狈田地,仍然是骇人听闻之事。
那白瑶琴的奥妙招数,层出不穷,看来一时三刻之内,王元度不但休想扳回败局,甚且会有血溅命丧之危。这是因为白瑶琴剑剑俱是极凶毒的杀手,看她如此打法,简直是把王元度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王元度在惊涛骇浪中又支持了十二三招,感到情况实在不妙,迅即施展出“修迷密步”,但见他在剑圈中忽左忽右的晃闪,霎时间,已冲出圈外。
白瑶琴尖声喝道:“哪里走?把性命留下吧!”压剑疾追,喝声中,流露出她想杀死他的决心。
王元度唰一声,掠入大路旁边的树影中,时在黑夜,以他身法之快,的确很容易遁走。另一方面,他的功力深厚,拳掌劲道,威不可当,白瑶琴可也不敢贸然紧追,须得提防他突然从黑暗中袭击。
因此她绕圈子追入荒野中,却听得方才王元度掠入去的树丛,发出树枝断折的声响,她迅即兜回来,运聚功力于剑上,随时可以刺出。
王元度却已回到大路上,冷冷道:“喂!我在这儿。”
白瑶琴迅即扑出路上,但见他屹立路中,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长度与普通长剑一般。
她不禁嘲声而笑,道:“原来你打算用折枝当剑的功夫,与我一拼,好极了,只要你敢拼,姑娘定能取你性命。”
王元度凛然大怒,想道:“这个女子残酷狠毒之极,我不必再查她的身份来历,即可将她处死,为世除害。”此念一决,便不作声,默默调匀功力。
他已晓得对方剑法中的长处和弱点,心中颇有把握。白瑶琴唰地跃到他面前,提剑作势,欲刺未刺。
白瑶琴这一下,乃是蓄意试探对方的造诣,但须迫得对方出手,即可查知一个大概。谁知王元度动也不动,屹立当地,宛如渊亭岳峙,沉稳无比。她一看迫不出对方的底细,剑尖一沉,快如电光石火般向他小腹刺去。
她长剑上风声极为微弱,当此黑夜之际,动手过招,泰半须得倚靠耳朵,查听兵刃风响。是以早先王元度好几次险险丧命,便因此故。
这刻白瑶琴的长剑出得虽快,哪知王元度比她更快,身形横闪两步,手中横枝已刺到她面前。
白瑶琴心头一震,连忙向后一仰,长剑一招“柳絮拥堤”,护住全身。她应变之快,以及招式之合适,都能使人叫绝。
王元度喝一声“好”,改从另一个角度方位攻去。他手中树枝发出的风响,比之真正的长剑毫无两样。但见他迅急猛攻,着着进迫,使对方全然没有还手的机会。
要知王元度本身功力强绝一时,加上他的“少阳剑法”,由原来的三十六招,经过乡老伯的修改,变成二十四招,已当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再加上他练成了“修迷密步”,使他的剑法,威力倍增。因此,他这刻只要使出少阳剑法,就足以使白瑶琴手忙脚乱,招架乏力了。
此时,时移势改,那白瑶琴的无声剑,完全使不出威力。但她到底不比普通的名家高手,一瞧情况不妙,登时下了决心,蓦然从对方剑圈中蹿出。
以王元度的功力身手,岂能这么容易就让她闯出圈外?当然这里自有道理,原来白瑶琴一瞧对方剑法神妙无方,功力强绝,情知自己迟早落败身亡。因此,她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宁愿负点伤,先闯出去再说。假如她不是当机立断,再斗下去,等到王元度剑法威力完全发挥,她可就永远没有逃命的机会了。
她肩上已中了一剑,鲜血涔涔涌出。但她理也不理,放步疾奔而去。
王元度倒没想到她一闯出去就亡命奔逃,怔了一怔,这才赶去,可就落后了六七丈之多了。
他感到此女凶悍泼辣,世间罕见,今晚决计不可轻易放过她,即使不能杀死她,也须尽可能查出她的来历才行。因此,他提聚起丹田一口真气,飕飕急追而去。
两人霎时间,已奔出数里之遥,双方距离逐渐接近。以王元度的功力,不难猛然冲刺,加快速度而赶上她,但他极想知道她是什么来历,现下逃往何处,所以他只求不被她甩下,并无立刻赶上之意。
忽见前面一座村庄出现,白瑶琴迅快奔入庄内,王元度岂肯放过,也跟踪追入村内。
白瑶琴一直向村里面奔去,身形并没有消失。转眼间,她奔到一道高墙之前,这才回头匆匆望了一眼,迅即跃入墙内。
王元度心想这儿大概就是她的巢穴了,更不多想,呼一声越过高墙,落在里面的旷阔院子中。
他放目一瞥,恰见白瑶琴奔入一道门户,当即迅快追去。
这时,他才施展出他真正的速度,快如风驰电掣,一晃眼,已掠过旷场,冲入门内。他已闯入屋内,才听见外面传来女性的叱喝口音。这些女子,当然就是白瑶琴的同党了。
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双目如隼,紧紧盯住白瑶琴的背影,扑上屋顶。
白瑶琴已停住脚步,长剑指住对方,摆出门户。王元度挥枝进击,一招就把她迫退了六七步之多。
但他却陡然停止,回头一瞥,只见右后方两丈外,站着一个美貌少妇。他的目力极强,不但夜能见物,而且能够瞧得极远。这一瞥间,但见那美貌少妇面上,露出错愕惊诧之容。
白瑶琴尖声骂道:“你这臭贼,竟敢紧追不舍,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王元度冷冷道:“你心里明白,何必问我?”
白瑶琴冷笑道:“好,你既然认识那个奸污妇女的淫贼,想来你也是他一路的人,不然的话,你怎会苦苦迫我,定要替他报仇呢?”
王元度晓得她是故意栽脏,硬说自己也是淫贼。却不惊慌,亦不急于分辩。
那边的美貌少妇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个下五门的臭贼,今晚你来得去不得了。”
话声一落,取出一枚铜哨,吹出尖锐的声音。接着自己迅快跃过来,身手极是轻盈利落。
王元度见她身手不凡,心中微惊,忖道:“怎的这个女子亦是武林高手?”
正转念间,那美貌少妇亮出兵器,却是一柄长刀,在黑暗中,闪耀出琥珀的光芒。他顿时恍然大悟,道:“姑娘敢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琥珀刀何心寒么?”
美貌少妇点点头,道:“不错……”声音冰冷异常。她随即转头向白瑶琴望去,道:“姑娘贵姓?如何碰上这个贼人?”
白瑶琴道出姓名,何心寒啊了一声,表示她知道白瑶琴的来历。
白瑶琴又道:“我路过云梦,投宿客舍,邻房乃是一对年轻情侣……”
王元度也急于知道今晚这个误会的来龙去脉,当下抱枝屹立,凝神聆听。
白瑶琴接着又道:“到了天已黑齐之时,突然间,一阵笑声传来,这阵笑声含有一种邪恶的意味,任何人一听便知。我觉得很奇怪,因为隔壁那对情人先前在院子里说话,那个男子的声音我已听熟。天黑之时,他们说是回房拿什么物事,刚一回房,就传来这阵笑声。”
何心寒冷冷道:“这样说来,这阵邪笑之声,竟是别人所发的了?”
白瑶琴道:“正是如此,我一听不对,便打算过去瞧,何堡主你猜有什么怪事发生了?”
何心寒沉吟一下,道:“很难猜,你还是快说吧!”
白瑶琴道:“敢情我突然发觉自己四肢软麻无力,简直无法动弹。我本是盘膝坐在榻上,正要做那例行工夫。这一发觉全身软麻无力,险险坐不住滚落地上,但我深知假如滚落地上,可就休想能够设法使我恢复常态。因此,我用尽全身的意志和力量,支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她说到这儿,语声中禁不住流露出畏怖之意。
大家都不做声,只听她又说道:“隔壁那阵邪笑声一歇,但听他得意地说道:‘我先玩过这妞,再到隔壁去,这倒是罕得碰上的艳遇,居然有两个如此标致的妞儿碰在一起,让我玩个痛快。等我玩完她们,才取你小子性命!’”
何心寒道:“这样说来,那个万恶淫贼竟是用迷香之类的手段,把你们通通迷倒了!”
白瑶琴道:“不错,我只听到这儿,便感到危机迫近眉睫,不敢浪费一点时间,连忙摄心定虑,拼命提聚功力,驱除那迷魂药力,也不知过了多久,猛可气脉贯通,全身功力已能完全提聚起来,连忙跌落地上,拿起兵刃,便扑到隔壁……”
何心寒道:“你这样做法,一定失误了戎机啦!”
白瑶琴讲道:“何堡主如何猜得出来呢?”
何心寒道:“你是个姑娘家,一定怕见到那淫贼的丑态,所以势必不敢直闯入去,而是出声惊动那淫贼,对不对?”
白瑶琴道:“正是如此,那淫贼怕我在门外暗算,因此穿衣后打后窗纵出,发声叫我过去。我先往房间一瞧,但见那个男子坐在一张椅上,怒目圆瞪,敢情神智犹未失去。可见得他不但是练过功夫的人,而且内功相当深厚,才能保持清醒。不过,我猜他一定宁愿昏迷过去……”
何、王二人都明白白瑶琴话中之意,是说那男子耳目功能尚在,目击自己的心上人被淫贼奸污,当然是极为痛苦难堪的遭遇。
白瑶琴又道:“床上躺着那个女孩子,全身赤裸裸。这刻鲜血溅满床铺,竟是胸中被那万恶淫贼刺了一刀。”
何心寒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她一向极恨男人,听这一番悲惨可怕之事,更加对男性憎恨,冷冷地瞪了王元度一眼。
王元度听到那个女子已死之时,也不禁啊了一声。但觉那卫步青果然该死之至,无怪白瑶琴刚才那样子对他。
白瑶琴又道:“我说出来何堡主可得镇定一点,那个被害的人,我早先见过她的衣着,认得是贵堡之人。”
何心寒果然大大一震,此时有两条人影也在四下现身,逼近一些,以便听得清楚一点。
白瑶琴道:“她的名字中好像有个云字……”
何心寒骇然道:“不错,我的第三个徒儿阿云,今日外出,至今未归,哎!老天爷,怎会是她呢……”
白瑶琴道:“我当时真是痛梅交集,心想:假如我不是先惊动那淫贼,这位姑娘就不致于被害了。”
何心寒悲痛地长叹一声,道:“白姑娘你想错了,阿云既然被恶贼奸污,与其含垢忍辱而生,不如痛快一死。”
白瑶琴想一下,才道:“是的,我想这样更好些。不过当时我只有满腔悲愤,也感觉到在鼻孔中塞的两粒解毒药丸已经生效。便猛向后院扑去,找到那厮,出剑狠狠攻击。”
何心寒这时可真忍不住了,道:“白姑娘到底得手了没有?”
白瑶琴道:“我跟他激战了百余招,才刺伤他的肩膀。这个淫贼立刻逃走,我苦苦追赶,一直追到离此不远的大路上,总算追上了。这个家伙就是在那儿出现,伸手架梁的。”
王元度道:“但在下并没有使你让对方逃走了啊!”
白瑶琴恨声道:“你只是来不及而已,要不然你后来为何想杀死我?分明是打算替那淫贼报仇。”
王元度忙道:“在下当时只是觉得你不该那么残忍,假如我晓得发生过这回事,那又另当别论了。”
白瑶琴厉声问道:“你既识得那淫贼姓名,可知道他是个淫恶之徒么?”
王元度从实供认,道:“晓得,他是不夜岛高手卫步青,外号勾魂圣手。不夜岛全是淫邪之徒,天下无人不知,在下焉能例外?”
何心寒冷笑一声,道:“好极了,你既然晓得他本是淫邪之辈,则白姑娘杀他之时,便不该出头多事。何况其后你还苦苦追迫白姑娘,足见用心。嘿嘿!白姑娘可不是寻常的江湖道,她若非急于到此赐告一切,你休想追到此地来。”
王元度忙道:“何堡主慢着,在下尚有下情奉告。”
何心寒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不必抬出你的师门来历,我这三禁堡,第一禁条就是不许臭男人踏入一步。总之,你即使有天大靠山,也得露上几手,方能出去。”她没有说出这“出去”两字之内大有文章,例如活着出去和死了出去就大不相同。即使是竖着走出去或是躺着抬出去,亦大有分别。
王元度一听这话,晓得不论自己有多么大的道理,亦无法善罢干休。何况自己并没有很充足的道理苦追白瑶琴。这只是说在某种环境之下,既不容你详细说出经过情形,当时他愤而欲略加惩戒的因素根本描述不出,实在很难弄得明白。再加上白瑶琴一定会否认他这一指责,这就变得没法子解释了。
他淡淡一笑,忖道:“今日我非得使点功夫出来不可,好让这些蛮不讲理的女人们,日后知所收敛。不过既是如此,我就不能露出真面目了。”
这是因为他王元度之名,太以响亮,任何事情都会传扬甚广,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以讹传讹,人家真地会误以为他是不夜岛一路之人呢!
他抱拳道:“既是如此,多言无益,何堡主划下道来,在下勉力奉陪就是。”
他忽然如此爽快干脆,倒使何心寒、白瑶琴减少了许多恶感。
何心寒问白瑶琴道:“白姑娘乃是正式的当事人,未知尊意如何?”
白瑶琴道:“堡主好说了,小妹替贵堡惹来的事端,心中实感不安,今晚如何应付这厮,全凭堡主作主,小妹恭候吩咐,决无异议。”
王元度从她们对答中,已听出白瑶琴的身份,非同小可,连一向乖僻的何心寒,也对她十分客气尊敬。他实在测想不出她是什么来历,当下很好奇地向她打量。
何心寒道:“有僭了”,一挥手,四下出现了六七个女郎,都点起火炬,登时把这三四丈方圆的屋顶,照得十分明亮。此外,在火炬圈外,尚有不少劲装佩刀的女郎,大部份装束服式相同,只有三个女子,穿着得稍有不同。
王元度向来是守礼君子,决不多看女子一眼,因此,他借火炬之光查看之际,也仅仅是查看她们的兵刃服饰,一旦看出有三个必是本堡身份特高的高手,便就此放过,竟不曾瞧看她们的面貌。
这是很可惜的事,因为假如他肯仔细看看那三个装束不同的女郎的话,一定见到其中之一是蓝芳时。那蓝芳时乃是何心寒的大弟子,不过若论武功造诣,她却不是最佳的一个。要知武功之道,正如世间其它学问一般,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因此她的武功并非在同门四人中最佳的一个,并不奇怪。
事实上,蓝芳时早就听出了他的口音,她故意站在火炬下面,好让对方瞧见自己。这样就可以从他的反应中,查看出他是不是王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