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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独战双娇

钱万贯在姜石公挟持之下离开了小星坞之后,舟行甚速。但数十里后,便舍舟登陆。不过钱万贯可观察出这个姜石公果然是不同凡响,诡计之多,使人叹为观止。

原来他们自从离开了小星坞之后,每走数里,便有人在岸边打招呼,或有小船迎上来。

仅是数十里水程,便不下十拨人马上来接触过,由姜石公亲自指示机宜。

数十里后,他们弃舟陆行,那艘大船另行载了不少人,依然往前驶行。

钱万贯见了这种种安排,不禁大为凛惕,晓得这姜石公能够当上极秘密而又极强大的一元教的军师,实在真有一套。似他如此安排法,小星坞纵是出动一两百人,亦决计查不出他的行踪去向。

他和姜石公同乘一辆马车,在二十余骑簇拥之下,落荒而行,薄暮之时,到了一处,停下马车,那些骑士们纷纷下马。

钱万贯下车后伸个懒腰,这才回头四顾,发现那南阿洪等魔头们都已不知去向,眼下只有一个姜石公陪着他。此外便都是他的心腹死士,号称为三十六铁骑这一干人马。

前面是一座树林,姜石公带领他往林内走去,有一条小径可以通行。大约走了里许,前后早已燃上火把照路,四周都是黑黝黝的树林,不时有些宿鸟被火把惊起,扑翅乱飞。除此之外,别无所见所闻了。

又走了一程,忽见前面树林稀疏,竟是一片旷场,一座相当宽大的古老道观,屹立在旷场中。

前面有几个人越墙而入,很快就打开大门。

众人涌入那三清大殿中,但见甚是荒凉残破,却还干净,似是有人不断打扫。钱万贯甚是惊讶,忖道:“此处甚是隐僻,离小星坞也不过百里左右,难道蓝芳时被囚禁此处吗?”

他一想起了蓝芳时,顿时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救她脱险,然后细诉别后的相思。

忽听姜石公嘿嘿冷笑道:“此处虽是龙潭虎穴,但钱兄身负绝技,竟也胆怯变色,实在甚使兄弟失望。”

钱万贯其实是为了蓝芳时而心情激动,以致面色生出变化。他明知姜石公会错了意思,却不说出。

姜石公取过一支火炬,独自领他转入后面,穿过无数院宇亭阁,最后停步在一间精舍之前。

这座屋宇既美观又新净,似是最近方始修建的。

姜石公叩动门环,昏夜中这清脆的声音传出老远,透出一种深邃空洞的味道。钱万贯心头一震,忖道:“这里面不知住的什么人?连姜石公也不能一径进入,可见得大有来历。”当下暗暗凝神戒备,以便应付任何突生的变化。

须臾有人开启门扉,发出响声,终于咿呀一声,打开了大门。

大门内竟是一个花木甚多的庭院,甚是幽雅。

姜石公跨入去,火炬照处,照出前来开门之人,竟是个姿色俏丽的少女,一身劲装,带着佩剑。

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来客面上打量一下,最后有点惊讶地望住钱万贯,轻启樱唇,吐出莺声,道:“军师爷,就是这个人?”

姜石公泛起难得一见的笑容,道:“不错,你总是瞧不起男人,但此人却不可轻视呢!”

那俏丽少女道:“好吧,军师爷向来言不轻发,更少有推许人之事,我相信就是了,他是谁呢?”

姜石公道:“他就是名满江湖的百钱庄主人,姓钱名万贯……”

刚说到这儿,那少女便咭一声笑起来,道:“这名字真是俗不可耐,亏你也敢带了这种人前来。”

姜石公道:“别笑,他想是故意取这么一个名字,让别人猜测不透。我不妨先告诉你一个故事。”他随即把钱万贯如何与蓝峦豪赌之事说出,内容果然精采紧张之至,少女只听得双眼圆睁,有点透不过气的样子。

最后姜石公道:“他敢这般豪赌,已可见得性格大异常人。何况他又是少林寺出身的一流高手,论武功堪称少林第一,论辈份,连寒云大师也矮他一辈。当今的方丈大师好像也得叫他一声师叔呢!”

那少女发出啧啧之声,表示十分惊讶,再度向钱万贯打量,但觉这个已近中年的人十分儒雅斯文,不但瞧不出练过武功,更瞧不出他竟是豪气干云的大赌徒。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姜石公向钱万贯道:“这位是白瑶琴姑娘,虽是年纪尚轻,但一身武功造诣,高绝一时,你也别看轻了她。”

钱万贯一直没有开口,闻言只是拢手一揖,漠然移开眼睛。他表现得如此冷淡,大出姜石公和白瑶琴意料之外,都不禁一怔。

白瑶琴想是平生第一次遭人如此冷落,登时嘴唇一噘,气恼地道:“你敢是看不起女子,以为我的武功不值一哂么?来,我们先印证一下武功。”

姜石公正要开口,忽然改变主意,不加干涉。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鄙人平生不曾轻视过任何人,不过姑娘若然要考究鄙人技艺,当得奉陪。”

他的外表虽是斯文之极,但做事却爽快无比,一口应承了,便向庭院中空旷之处走去。

白瑶琴在后面跟着,心中感到不大对劲,但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因此,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寻思。

要知大凡高手拼斗,比之一般武师的狠命相扑全然不同。任何一位名家高手,武功越强,便越发谨慎小心,务求在交手前后,不论是心机、智计,以至地形风向都得讲究,万万不可有丝毫疏忽。只因武功到了某一水平以上,若是硬拼,很难分出胜负败,定须一方露出破绽,方易得手。因此,高手们上阵之时,定必步步小心,不露丝毫破绽。

但目下白瑶琴忽感不妥,这便是失机之处,务必尽力查究出来,设法弥补这个弱点,方可放手一拼。

钱万贯已走到空旷地方,回身望住她,微微含笑。

这刻虽是只有一支火炬,光线暗淡。可是在他们这等高手来说,一切都瞧得够清楚明白了。

白瑶琴长眉一皱,倔强地快步走去,她宁可想不出何处不对劲,也不肯被人认为畏怯。

钱万贯从容暇逸地道:“姑娘请亮剑吧!”

白瑶琴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钱万贯道:“听不听由你,看招。”马步一踏,挥掌拍出。这一掌挟着劲风呼啸之声,势道威猛之极。

白瑶琴想不到这个人说打就打,毫不客气,又觉出对方掌力之强,平生罕见。心头一震,疾忙旋身闪避。

钱万贯得理不饶人,呼呼连劈了七八掌,把个俏丽的白瑶琴迫得团团而转,无法反击。

白瑶琴方自焦急,因为她已落入被动挨打的局面,自然有败无胜。尤其是此人功深力厚,非同小可,若然挨上一掌,定必重伤无疑。

正当此时,钱万贯突然煞住掌势,斯斯文文地道:“姑娘若要亮剑,可趁这刻取出使用。”

白瑶琴心中真恨死这个敌人,一咬银牙,亮剑在手,陡然打个闪,迅快刺出。她牢记着对方突然出手之事,所以也如此来上一记。

钱万贯掌拍袖拂,居然把她凌厉凶毒的六七招完全化解了。

这钱万贯出身于少林,见多识广,虽是寥寥数招,已瞧出这个少女的剑法不同凡响,在武林中虽然声名不着,但百余年前却出过惊世骇俗的高人,也是女子之身,仗剑纵横天下,未逢敌手。

这一派武林中称为“无声剑派”,数十年以来,已经罕得有人提到,想不到今宵在这等僻野之地,竟碰上这一剑派的高手。

她的剑路凶毒而奇诡,出没无常,使人难以提防。

但钱万贯却深知这一派最厉害的有三大绝招,俱以寂无风声为主,第一招称为“万籁俱寂”,第二招称为“宇宙销声”,第三招称为“天聋地哑”。第三招练到化境之时,不但全无音响,甚至可能连剑光也瞧不见,端的厉害无比。

白瑶琴这种奇诡剑法自然擅于夜战,越是漆黑无比,越是胜算。因为夜战之时,全凭听觉。她随时随地使出那三大绝招,定可杀死敌人。即使是别的剑招,风声也微弱得多,不易辨识。

假如今宵换了别人,即使是王元度、管中流他们,也一定大大吃亏,偏偏钱万贯渊博无比,功力又强绝一时,形势便大不相同。

这时他虽是一一拆解了对方的剑招,可是表面上却显得有点狼狈。

此是钱万贯的策略,为的是诱使白瑶琴把一身所学完全施展出来,好让他在火光之下看过一遍,证以自己以前所知,若然记忆得不错,他就可以放心大胆施以反击。这是说当她老是不能取胜之时,定必叫姜石公熄灭火炬,以便在黑暗中以无声无响的三大绝招取胜。

钱万贯只要完全看过她的剑路,就较有把握。此外,他一早就对此女施展策略,例如冷淡地对付她,一说要比武,就当先走向空旷之处,以及其后猛可出手,迫她取剑等等。

这一连串的手段,完全是针对白瑶琴倔强好胜的性格而使的。此所以白瑶琴一早就觉得不对劲,她怎知人家处处占先,使她这个倔强性格的人觉得很不是味道,因而反倒在心理上受了挫折,先输了第一回 合。

要知钱万贯本是天下无双的大赌徒,凡是赌术极精之人,不但擅长计算,记忆力强,同时还须精于揣摩别人性格心理。白瑶琴不过是个少女,焉能瞒得过这个赌王高明无比的眼光?

且说白瑶琴果然中计,运剑力攻,看看斗了将近百招,什么手法绝招都用过了,还是未能取胜。

钱万贯笑了几声,他连笑声也令人觉得很是斯文,笑完之后才徐徐道:“姑娘小心,鄙人要反击了。”

白瑶琴嗔道:“谁还要你相让不成?”刚刚说完,钱万贯使出他的拿手绝艺,左手蓦地硬挡了她一剑,剑臂相触,竟发出铿锵之声,有如斩在钢铁上一般。

她的剑势受这一阻,顿时失去了机先。钱万贯右手蓄聚内力,呼呼连劈数掌,把她迫得连退七八步之多。

钱万贯朗声道:“姑娘剑术虽精,但火候未足,尚不是鄙人敌手,最好收剑罢战,不然的话,鄙人当真要不客气了。”

这几句话把白瑶琴气得长眉倒竖,恼声骂道:“放屁,有本领即管使出来。”她接着向姜石公道:“熄火。”

姜石公迟疑一下,这才压熄手中火炬。

钱万贯顿时晓得连姜石公也不知道白瑶琴的剑术来历。他刚才说那白瑶琴不是敌手,火候未足等语,其实是激将之计。事实上此女功力之强,已令他甚为佩服。

火炬一灭,庭院中甚是黑暗,天空中那些微弱的星光,根本已是有等于无,何况在快速动作之际,大白天还嫌光线未足,难以瞧得清楚,何况是在这等景况之下,自然有如瞎子一般,双方都得靠耳朵听了。

钱万贯乃是少林寺千数百年来第一高手大雄长老的传人,一身所学,博杂之极,功力又深厚精纯。他趁火光乍灭之际,又施展另一种神功绝艺。

大凡火光明灭之际,任何人的视力都受到影响。像他们武功高强之士,也不过比常人影响较少,以及恢复得很快而已。

因此,钱万贯趁火光一灭,立刻提气运功,下半身毫无迹象地扭转,如此便变成上身和下身完全相反。他身躯虽是后扭得如此厉害,可是若然没有瞧见他的脚尖,谁也无法发觉出来。

他的面部胸膛以及双手仍然是向着白瑶琴,当下大声喝道:“白姑娘小心啦!”双手连环疾劈过去。

白瑶琴运剑拆解,抵死不肯后退半步。两人在黑暗中极迅快的攻守了二十多招,白瑶琴长剑威力渐强,眨眼间已使到关节眼之处,蓦地一剑刺去,却全无声响,连剑上的光华也黯淡得多,单凭目力,实难辨认。

这一剑乃是无声剑三大绝招之一,称为“万籁俱寂”,果然神奇之至。在一旁的姜石公因是局外人,是以瞧得清楚,听得明白,不由得骇了一跳,这才知道白瑶琴灭火并斗之故。

钱万贯铁臂一格,当的一声,架开长剑,右手一招“手擎景云”,掌力山涌而出,登时把白瑶琴这一记绝招破去。

他当此之时,脑筋已极快转动,忖道:“她见我破去这一招,动疑而舍去第二招‘宇宙销声’而改使‘天聋地哑’这一招。我就料地定必如此,但如若她竟不如此,我就难免伤亡之厄了。”

这个念头电掠而过,双方亦都不曾停顿,一个是长剑如风,一个是双掌翻飞。看看又攻拆了十多招,突然间剑刃劈风之声全消,剑光也同时隐没。

白瑶琴见他破解自己第一招“万籁俱寂”之时,恰到好处,芳心不禁一动,果然一如钱万贯所料,考虑到对方居然识破自己这一路秘传剑法,则自己便不可以呆呆板板地依诀施为,只须把次序颠倒一下,定可收得奇效。她怎知对方乃是当代赌王,头脑之灵活缜密,超绝一时。她这种想法,早就被对方算中了。

她使出绝招之时,果真不用“宇宙销声”这一招,却改使“天聋地哑”,但见她身形闪处,已站在对方身侧,剑势拦腰横削出去。

这一招奇奥无比,错非深知底细之人,莫说是在黑夜,即使在大白天也很难抵挡化解。

钱万贯身躯向后一仰,上半身已旋回原状,那就变成用背向着对方了。

他这个姿式便得以向前蹲俯,假如是向后仰倒,使出铁板桥的架式,则虽然能够平贴地面,可是一则速度较慢,二则那么一倒之时,带出很大的风响,对方立时可以警觉而改变剑式。目下只是迅快蹲低,情形大不相同。

白瑶琴一剑削去,但觉敌人忽然失去影踪,心中一阵骇然,暗忖他居然也练得有销声匿迹的绝艺,使我找不到他去向,怪不得他敢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她一愣之际,手腕一阵麻木,长剑已被敌人夺去。

钱万贯夺得敌剑,纵开文许,笑吟吟道:“姜兄可点燃火炬,这一场到此为止。”

姜石公应声晃燃火折,把火炬点着,举高一照,白瑶琴玉面变色,长剑已落在钱万贯手中。他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知高兴好抑是同情她的好。只因这白瑶琴向来眼高于顶,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

姜石公早就气恼于心,如今有人挫折她一次,当然值得高兴。但看她那般的委屈痛苦,却又不免有一点同情之心。

钱万贯两指挟着剑尖,将剑柄送到她面前,道:“姑娘请收回佩剑。”

白瑶琴气恼之下,恶念顿生,暗暗提聚功力,伸手去接那剑。她晓得武林规矩是对方送还兵器之时,不论有多大仇恨,也不能趁接取兵器之时施以暗算。她却是任性骄傲的人,为了要泄心中之忿,可就不管这一套武林规矩了。

她的手刚一握住剑柄,内力欲发未发之际,背后两丈远处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声音,道:“琴妹妹,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白瑶琴闻声顿时煞住内力涌出之势,道:“我不知道,我恨死他了。”说时,跺脚抽回长剑。钱万贯便退开几步,含笑望着她。

四下相继点起灯光,钱万贯举目四望,原来有五六个侍婢点起灯火,此外,在白瑶琴后面的一丛花树后转出一个宫装丽人,珠翠满头,环佩叮当,风姿佳绝,令人疑是天上嫦娥出现在这人间。

那些俏丽侍婢高挑灯光,把庭院照得十分明亮。宫装丽人已姗姗走到白瑶琴身边,柔声道:“我知道你恨死他,所以想教他吃点苦头,对不对?”

白瑶琴道:“何止吃苦头,我真想一剑刺死他呢!”这话虽是近乎无赖,但钱万贯却觉得这个少女倒是坦白得可爱。

宫装丽人道:“你一定没法子得手,因为这人是少林大雄长老的传人!他不但深悉无声剑法的奥妙,同时又擅长金刚指的功夫,适才他已暗运神功,夹住剑尖,假如你运足内劲刺出的话,徒然折损了这把长剑。”

钱万贯大为讶骇,心想我的打算完全被她察破,如此说来,这个女人当真是我的劲敌了。

白瑶琴道:“如若他是大雄长老的传人,有这等功力我也相信,但他怎知我打算暗袭他呢?”

宫装丽人道:“他是当世的赌王,从未输过,若不是智力过人,岂能老赢不输?你不信的话,可瞧瞧剑尖,定必留有痕迹。”

白瑶琴举剑一瞧,果然不假,不禁讶骇地瞧着这个斯文的中年人。芳心中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

钱万贯外表虽是斯文,但目下对那宫装丽人深具戒心,双眼射出慑人的光芒,盯住了她,口中沉声道:“这一位姑娘是谁?姜石公兄何不替兄弟引见?”

要知那宫装丽人不但能完全无误地指出他的心思,并且又道破他的师承来历,这才是极使钱万贯惕凛之处。

姜石公道:“自然要替钱兄引见的,这一位就是敞教副教主甄红袖,平生罕得履迹红尘之中,更不与凡俗之人见面。今日肯出见钱兄,可见得钱兄迥异俗流。”

钱万贯未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登时大感尴尬不安,心想这一回合竟是她赢。

姜石公本来也说过是一个女子要见见她,当时他还以为是蓝芳时,却万万想不到一元教的副教主竟然是个女子。

他重新打量对方一眼,但见她长得玉靥朱唇,娇艳非常,看来最多是二十五六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般能使天下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的魅力。单单是这一副容貌身材,已经是人寰罕见,何况智谋过人,武功自然也不弱。这等人才,自己以前居然全不知悉,实在是不可原宥的过失。

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波澜,定神一想,这才缓缓道:“甄姑娘想来也是无声剑派的高手,这一派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无怪武林中凡夫俗子,全然未听过姑娘的芳名了。”

甄红袖展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齐整的牙齿,道:“错非是钱兄,谁也说不出我们姊妹的来历。请吧,我们到厅里谈一谈。”

白瑶琴哼一声,道:“红姊姊,我还是不服气,定要跟他再比划一次。”

甄红袖道:“别急,有的是机会,等一会再说吧!”

他们一同穿过庭院的花木小径,到了一座宽敞大厅之内。侍婢全都退下,厅堂内高悬一盏大吊灯,十分光亮,照得整个厅子都很明亮。

钱万贯转目浏览全厅一眼,但见家具都极为名贵而又古雅可爱,壁上一幅山水中堂,配以对联。此外尚有不少较小的横轴书画及镜屏等饰物在四壁。钱万贯文武全才,精于鉴赏之道,略略一瞥之间,已瞧出橱架中的许多古玩固然是膺品,墙壁上的名家字画也非真迹,心中大感讲异。

姜石公道:“敝教副教主有些事情向钱兄请教,兄弟且到外间安排一下,很快就回来奉陪。”

钱万贯道:“姜兄请便。”

偌大的厅堂中,便只剩下他和甄红袖、白瑶琴三人。白瑶琴按剑走到门边,与他们相距三四丈之远,似是避嫌走开。

钱万贯心下狐疑,忖道:“她不知有什么话对我说,别的人都事先避开了。”

甄红袖徐徐道:“我只是一介女流,本来不配充任副教主之职,无奈蒙教主推许,极力勉强,只好接受了。”

钱万贯摇摇头,道:“姑娘乃是无声剑传人,放眼天下,恐怕难有对手,贵教教主能找到姑娘帮忙,足见雄才大略,不同凡俗。”

甄红袖微笑一下,道:“姑且就算你说得对吧,但最近教主却嫌权力分散,作了不少安排,似是有意对付我。这种种迹象不免使我大为气恼和不安,是以密嘱姜石公留意奇才异能之士,钱兄乃是第一位当选之人。”

钱万贯没有做声,心想:“她的话不知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难道就这样便可以把我罗致在她麾下么?”他顿时意味到情势严重,一个说不好,便将是大动干戈血溅当场的局面。因此,他暗中查看一下这座十分宽敞的厅堂,但见有窗有门,出路甚多。单单是在这座大厅之内,亦足以盘旋激斗了。

甄红袖又道:“我们早就调查过钱兄你的行事为人,只不过直到刚才,方知你是大雄长老的传人而已,因此,我立刻改变了计划,打算更进一步的借重钱兄力量,保存我这一派人马的性命。我不妨坦白点说出来,那就是钱兄可以在我和琴妹妹两人之中,选择一人为妻。你帮我之时,这样就不致于辱没大雄长老传人的身份了。”

钱万贯做梦也想不到艳福从天外飞来,眼前这个宫装丽人虽是带点邪气,但这只是她行事偏邪,手段不正而已。为人决不是淫邪放荡,人尽可夫之辈。相反的,她对自己的身体颇为珍视,才会认为钱万贯若是娶她的话,便不致辱没大雄长老传人的身份,至于白瑶琴人既漂亮,武功又强,自然亦堪以匹配。

可是这一场艳福却使钱万贯感到烦恼,莫说他已钟情于蓝芳时,即使没有,也不会考虑这种政治式的婚姻。

甄红袖流露怒容,道:“怎么啦?难道我们姊妹二人你全都瞧不上眼么?哼!哼!不知多少异人高手愿意拜倒在我们的石榴裙下,而我们都不屑一顾!”

钱万贯乃是文武全才而又擅于词令之士,这个场面虽是尴尬,他仍然有法子婉言推却。

但他觉得别的事可以虚与委蛇,这等事却不能逞口舌之能,与她们敷衍。因此,他缄默不言,只摇摇头,表示拒绝。

甄红袖向白瑶琴道:“琴妹妹,咱们总算碰了一次钉子啦!说良心话,这样我反而对他更为敬重呢!”

白瑶琴道:“虽然如此,但若是传将出去,我们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妹子认为须得把此人收拾下,不论是生擒或是杀死,也不能让他出得此门。”

甄红袖沉吟未语,钱万贯恍然地笑道:“无怪这座厅堂之内,所有的字画古玩俱是膺品,敢情是防备翻脸动手之时,定会毁坏各物。”

甄红袖道:“不错,我平生酷嗜收集古物及名家真迹,当然怕被一些不解风雅之士毁坏,所以此处以膺品摆设。你果然机警之极,连这一点也察破了,可惜还有一件未曾瞧出来。”

她一挥手,但闻轧轧之声从四方八面传来。钱万贯转眼四瞧,敢情所有的窗子门户都被铁栅封住,不能出入。自然这就是她口中所说自己没有瞧破之事了。他一点也不慌张,微微而笑,双眼却骨碌碌转动,细细打量门户。

甄红袖道:“你虽是大雄长老的传人,深悉敝派无声剑法的奥妙,但我们姊妹二人连手之下,情形大不相同。”

钱万贯道:“甄姑娘说得甚是,在这座大厅之内,别无逃路,以你们两人合力施为,区区定然在黑暗中丧生无疑。不过姑娘们亦须考虑到一件事,那就是你们既是晓得家师声名,当知敝寺绝艺多达七十二种,其中有些世人从未听闻过的,威力甚强。假如区区为势所迫,不得不施展出来,闹个同归于尽的话,彼此都没有益处,你说是也不是?”

白瑶琴忿然道:“红姊姊别中他虚声恫吓之计。”

甄红袖微微一笑,道:“琴妹妹你一向性如烈火,这脾气还是改一改的好。”

她接着向钱万贯道:“姑且就当你说的话并无虚假,但你也得透露一点,让我们大约晓得这是什么神功绝艺才行呀!”

钱万贯道:“这话甚是,区区练过一种功夫,能够借敌人拳掌或兵器击中要害时的力量,激发出无坚不摧的神功掌力,一十八掌之内,定能使敌手通通当场毙命。这一门绝艺在敝寺之中,千百年来无人肯练。”

白瑶琴哼一声,道:“撒谎,这么神奇的功夫,为何无人肯练?”

钱万贯道:“难怪姑娘不肯轻信,这是因为一则这门功夫真不易练。但这还不是真正的理由,事实上是因为敝寺历代门人俱是出家皈依我佛之士,慈悲为怀。这一门‘不僵神功’太以狠毒,与佛门宗旨大相违背,是以不但从无人练,甚且还认为此是邪门功夫,绝口不提。因此,千百年以来,武林中从来无人晓得敝寺尚有这等功夫。”

白瑶琴听了这一番话,觉得不能不信,但又怕中了敌人之计,不敢真信,一时说不出话。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这个道理虽然讲得通,但贵寺各种绝艺俱是佛门高僧所创,哪一位会创出如此恶毒的神功秘艺?”

钱万贯顿时又发觉这个甄红袖真不比寻常敌手,见解之超卓,大是超凡绝俗。她的疑问极有深度,击中了钱万贯整个理论中唯一的弱点。要知钱万贯事实上是一派胡言,随机应变地编造这番话,目的是拖延时间,以便他有机会察看枢纽所在。

他要查的枢纽便是门窗铁栅的开关,本来这等消息的开关多半是设在外面,由外面的人操纵。但钱万贯察知对方进行这件事时,十分秘密,恐怕连姜石公也不曾与闻。这是因为她们须得防备万一自己不肯答允婚事,传出去变成了笑话,所以不让任何人参与。因是之故,这一道封门窗机关必定设在厅内,由她们自行操纵。

他若是能查出开关所在,设法启开门窗逃出,便可以免去今日这场大难了,此是关键所在,为了争取时间,他不得不编造一番假话,以便拖延时间。

现在他已查出了一点端倪,但尚未敢确定,最好多一点时间让他观察。当下说道:“甄姑娘问得好,这一门神功其实是本着无上慈悲的宗旨方始创出,若然碰上了罪孽滔天的恶人,天下之士都无力诛除,此时敝寺练过这门神功的人,便可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慈悲心,舍身为世人除去大害。两位姑娘至此可相信区区的话么?”

甄红袖道:“就算你的话一点不假,但是常言道是话出如风,我要你选取我们姊妹两人之一这话业已出口,无法收回,假如我们听了你一番话,便放你离开,我们姊妹还有颜脸在江湖上行走么?”

钱万贯道:“姑娘这话只有我们三人六耳听到,我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甄红袖微笑道:“若是只有冀望你守信不向外人宣扬的话,倒不如马上动手,拼个同归于尽的好。”

钱万贯道:“姑娘言下之意,似乎还有别的法子可行?”

甄红袖面色一沉,其冷如霜,道:“不错,还有一条路可以免去同归于尽之厄,那便是割下你口中的舌头,永远不能说话,我们姊妹才可以放心。”

自然没有了舌头还可以用笔书写,不过这条路根本就办不通,甄红袖也深深明白,所以不必多所考虑。

钱万贯仰天朗朗大笑道:“很好,区区倒要好好的见识一下无声剑派的绝艺。”说话之时,左手探囊取出一把金钱镖,又道:“区区就用身上带着的二十四支金钱镖,领教两位姑娘的剑法绝学,小心了。”

但见他左手扬处,两枚金钱镖连番激射,分袭甄、白二女。铮铮两声响处,这两枚金钱镖都被她们以长剑击落在尘埃。但两女都心头一震,暗想这人好强的内力,居然能以小小的金钱镖,震得自己虎口发热。

她们迅即扑上去,分从南北两头夹攻。当她们剑招发出之际,头顶上的大吊灯蓦然熄灭,大厅内登时一片漆黑。

钱万贯振起精神,使出全身绝学,右手以威猛无伦的掌法迫住甄红袖,左手本是握住一把金钱镖,这刻从指缝中露出大半枚,便利用镖锋硬碰白瑶琴的长剑。因此在黑暗中,但闻铮铮脆响,不绝于耳。

十余招下来,钱万贯便感到不支了,因为甄红袖功力更高于白瑶琴,又是在黑暗之中,她们的无声剑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事实上他能抵挡这十余招已经很不容易了。

甄、白两女手中长剑风声微弱之极,尤其是甄红袖,更是达到无形无声的地步。钱万贯好不容易挨到一个机会,腾身纵起,右手一探,已抓住屋顶的横梁,左手连扬,金钱镖激射出去,又密又快。他根据对方的剑路,判断出她们可能在哪几处方位,是以这七枚金钱镖先后发出,并非盲目乱射。

他迅即沿着屋梁移了七八尺,然后又发出金钱镖。这一回并非直接向对方发射,而是先取墙壁,镖一碰壁,登时反弹回来,袭击敌人。这一来既可以不让敌人发觉自己的位置,又可以威胁及敌人背后,可收一举两得之利。但当然这等暗器手法乃是不传绝学,并非人人都可以练得成功的。

钱万贯一连发出七枚金钱镖之后,两手交替着攀梁疾移,到达墙边,又左移了丈许,自问没有弄错地方,当即一松手,身子几乎是挨着墙壁落下。

这刻在他身侧两尺不到,就是厅门了。这位置正是刚才白瑶琴所站之处。照他的观察,开关就在门框侧面,伸手可及。在他感觉中,甄、白两女总有一个已向这边扑来。

当然她们亦须防范他找到开关,逃出此厅,是以定须占夺这个位置。她们的战略是等到钱万贯的二十四枚金钱镖完全用光之后,方始正式围攻。

因此钱万贯必须小心运用他剩下的八枚金钱镖,可是目下形势却迫得他不能不孤注一掷,须得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发尽这八枚金钱镖,使敌人不能不暂时退开,让他有时间拉动开关,以及有时间逃出。

要知假如她们不是无声剑派之人,则这个启闭门窗的开关便不会设在屋内。因为假如单单是要把敌人困在厅内,则焉能让敌人有启开的机会?她们只不过要利用漆黑无光的地方,即可击杀敌人。故此,钱万贯方敢如此肯定。

他左手一扬,八枚金钱镖嗤嗤连声激射出去,分取不同方向,右手同时之间向门框摸去。

这一刹那真是紧张非常,只因在这等地方,他唯有依靠金钱镖把敌人迫开,不让她们缠近身。这刻尽行发出,简直是孤注一掷。假如这一伸手摸去,找不到开关所在,他可就面临生死荣辱的大关头了。

他的右手到处,果然摸到一根拇指粗的钢枝,当即拔动,但闻一阵轧轧微响,大门顿时开启,已瞧得见外面的微光。

两声娇叱起处,剑光如虹疾卷过来,钱万贯哈哈一笑,人已出了厅外。但甄、白二女轻功特佳,居然没被他甩下半步,剑气森寒,继续追袭,与他相距只有半丈左右。钱万贯用了三种身法,在屋顶奔窜转折,仍然甩不掉二女。不过在屋顶上有群星微光,可就能把对方瞧见了,所以他也不十分焦急,最低限度尚有一拼的机会。

他猛一刹住脚步,左掌呼地劈去,硬是把白瑶琴的长剑封住。右手同时抖出一条光影,卷住甄红袖的长剑。

甄红袖但觉敌人兵器上传来强劲无匹的内力,不敢继续进击,连忙也运内力抵拒了一下,随即收回长剑。目光到处,但见敌人手中提着一条软鞭,却是用一根筋索穿过许多金钱,形式古怪之至。

钱万贯这条软鞭名为“百钱鞭”,是他别出心裁设计的兵器,除了可作软鞭使用之外,必要时尚可拆散,当作金钱镖远攻敌人。此时,他用作软鞭施展之时,更可抖动金钱,发出一片响声,扰乱敌人耳目。

他一掌就把白瑶琴震得玉臂酸麻,使她不能接续猛攻。

甄红袖这刻倒不急于动手,她在群星微光之下,打量着这个不可一世的高手,但觉从他的外表看来,没有一点赌徒或武师的气质,有的只是彬彬文质,典雅的气度,倒像是个饱学而又旷达的名士。

她深知这等人才世间罕见,不知不觉中当真泛起一缕爱慕之情。

他们静静地互相注视着,白瑶琴不耐烦起来道:“红姊姊,我们动手吧!”

甄红袖微微一笑,向钱万贯道:“你可听见了?”

钱万贯潇洒地笑一下,答道:“听见了,由此可知你们一定练过一种连手合力的神奇功夫,白姑娘也是催你施展这门奇功对付鄙人。”

白瑶琴惊讶地望着他,心想这个男人真了不起,许多事情都被他事先料中,怪不得红姊姊不敢轻易出手。此念一生,顿时心平气和了不少,也不急于动手啦!

但听甄红袖说道:“今晚钱兄纵然能使我们姊妹止息干戈,让你安然离开。但日后终不免要在两阵对垒间,以兵戎相见呢!”言下大有遗憾之意。

钱万贯心中凛然,忖道:“听她的口气,似是已对我发生情感。此事非同小可,须得小心应付才行。”要知甄红袖这种女人不比寻常,武功心计,俱是一时之选。加以她在一元教中的地位极高,经验阅历都与一般女子不同。因此,她一旦动情,非同小可。他若然不能接受,便须得早早安排好,免得因爱生恨,变成了势不两立的强仇大敌。

他惕凛地忖思着眼下形势,只听甄红袖又道:“钱先生赏个面子到底下落坐一谈如何?我们决不轻动干戈,你大可以放心。”

钱万贯岂能说出“不”字?只好点点头,随她一同跃落院中。她带领着他步入另一个较小的厅中,钱万贯方一落坐,举目浏览四壁的字画以及富丽的陈设之时,早有俏婢迅快送上香茗和细点,极是殷勤。

这刻敌意已淡,另有一股温柔旖旎的气氛味道,白瑶琴也退下了,厅中只有他们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