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乡老伯这一场比武吸引住,谁也不曾发觉蓝峦的动静,自然更没有觉察到有一群人已经离开广场,很快地搭乘快艇离开了小星坞。
这一群人正是姜石公和数十名手下,其中包括不夜岛高手卫步青、没角犀屠望、南阿洪等凶邪之士,陪他们一道出坞的还有一个钱万贯,他乃是一半自愿,一半被迫地跟他们一道走,原来姜石公乃是用钱万贯的性命,威胁蓝峦开放水道,让他们离开。
他选择这个机会,正是蓝峦无法分身之时,是以蓝峦这一回根本还未见过这个敌人之面,就被迫允许开放水道,让仇家遁走。
这一宗是孙烈报告的,第二宗由燕扬报告的是小星坞两座地牢都被人潜入,守卫的人俱昏迷不醒。他们一查之下,认出是不夜岛的手法。
蓝峦一听而知这宗事必是由田若云身上惹起,他已擒下田若云,但收禁以前,曾经准他以独门暗号通知不夜岛主甄南。是以这一案必是甄南亲自出手,可见甄南业已潜入本坞。
须知自从金鳌大会开始后,每日总有人赶到,尤其是最后的三四天,小星坞全面戒严封锁,只许进而不许出。因此,甄南潜入容易,若想悄然离开,便很难办到。
这小星坞的地牢被搜,虽然不曾救走田若云,但可知这消息已到达甄南手中,他才会采取行动,因此,蓝峦便大大担心一件事。
他担心的是万一甄南突然在他面前现身,向他提亲,由于他有言在先,假如田若云有本事使人来求亲的话,他必须答应。
此举关系到女儿的终身,非同小可。当初他对付田若云之时,局势全非今日模样,所以才有那种诺言和做法,现在情况大变,他从此已不再闭关自守了,因此,他反而不须急急除去平生的几个大敌,那甄南便是其中之一。
他转眼向王元度望去,心想明珠与他感情还不错,假如王元度能及时央人提亲的话,不但是女儿最美满的姻缘,而且亦可解除了不夜岛的莫大威胁。但王元度莫说没有求亲之心,即使已有此心,在目下这种场合之中,怎会进行?
蓝峦提心吊胆瞧来望去,但怕那老奸巨猾无比的不夜岛甄南现身,假如他现身的话,蓝峦可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台上的激斗陡然中止,原来乡老伯不知使个什么身法,竟跃出了战圈之外。
童、蒲二人立时罢手,都暗暗想道:“我们跟他斗了这许久,未分胜败,也算是很不错了。”
谁知乡老伯一招手,蓝峦便派人送上一只大鼓,此是乡老伯在动手之前吩咐下的。
蓝峦这时仍不放过观察台下的机会,突然见到一个人,很像甄南。不觉心头大震,当即移到无情刀管中流身边,道:“你能替王元度作主订亲么?”
管中流大为惊讶,摇摇头,道:“恐怕不行。”
蓝峦立刻转移目标,上前数步,道:“乡老伯,请过来说句话。”
乡老伯呵呵一笑,道:“等一下再说。”
随即大声向台下宣布道:“我老人家限在三声鼓停歇以前,取胜他们,哪一个有兴趣上来击鼓?”
一道人影跃上台,身法奇快,众人一瞧之下,但见此人年约五六旬之间,面色红润,两道眉毛又细又长,显出聪明狡黠的性格,一身衣服甚是名贵适体,手中拿着一柄尺许长的折扇。
他拱拱手,道:“在下甄南,愿为老先生及童、蒲二兄效劳。”
他一报出姓名,顿时惹起一阵骚动,蓝峦更是目瞪口呆,心想自己这刻已经是输定了。因为他已没有再向乡老伯说话的机会,甄南可在任何时间之内,向他开一句口,蓝明珠便成为妖人之妻,一生幸福从此断送。
乡老伯笑一下,道:“原来是不夜岛主甄南,这面子真不算小,不过,你先敲一次给我听听,若是会敲,方能担当。”
甄南笑道:“老先生凡事都如此谨慎,大堪佩服效法。”说罢,便执锤击鼓。
他不徐不疾地连击三通鼓,全场之人都认为很对。
鼓声一停,乡老伯便摇摇头,道:“我觉得有点不对,烦你再敲一次。”
如是者连试了三次,每次的速度板眼都是一样,绝无分毫之差。
乡老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我连试你三次,发觉每次都是一样,可见得你的武功造诣真不错。”
甄南道:“不敢当得老先生夸奖,老先生一声令下,在下便开始击鼓了。”
乡老伯呵呵一笑,道:“这面鼓有一点问题。”
甄南不禁愕然低头查看,乡老伯向王元度望了一眼,见他颔首,便满意地道:“甄岛主不必查看了,我老人家倒是有个秘密告诉你。”他随即低声向他说道:“我已在鼓声震响中,击败你啦!”
不夜岛岛主甄南一愣,道:“这话怎说?莫非你老能在鼓声节奏中施展什么武功?”
乡老伯道:“不关武功的事,我已代王元度向蓝峦提亲,蒙他答应,你瞧,这不是已经击败了你么?”
甄南两眼圆瞪,双眉竖起,那样子凶是凶,却有点像泼悍妇人,他的目光转到蓝峦面上,厉声道:“这话可是真的?”
蓝峦至此心头已放下一块大石,笑道:“这等事焉能拿来说笑?”
他身上的冷汗还在往外冒,因为他一见甄南如此情状,果然是有意当众求亲,在他认为已控制住全盘局势,所以不慌不忙地等候机会,好让蓝峦急上一阵。
本来他一点也不知道蓝峦事先已安排好了没有,但其后他观察出蓝峦的恐惧,这才断定胜局握在手中,于是故意上台亮相,使蓝峦走投无路,也让他紧张着急上一会。
那知百密一疏,乡老伯居然醒悟了一点,那就是蓝峦必定有极迫切重大之事要跟他说,大概与甄南有关。因此,他使个狡猾,故意教甄南试击那鼓,却趁鼓声震响之际,以传声之法与蓝峦交谈,方始知悉这件重大情节。
全场之人都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因此纷纷议论,甄南气恼难消,眼睛一转,想出一计,便大声道:“敝岛远隔中土,自成风俗,岛上土人击鼓另有节奏,若然老先生不反对的话,在下改用敝岛的鼓法,时间比这三通鼓只长不短,老先生意下如何?”
他说得好像是贪好玩的改变,但乡老伯却晓得他乃是一种挑战。虽然不晓得其中有什么玄虚,但以自己的身份,焉能拒绝?当下点首同意了,走到童、蒲二人当中。
童贯举手道:“甄岛主且慢击鼓,兄弟有事要请教乡老伯前辈。”
甄南道:“童兄请便。”
童贯向乡老伯道:“在下实在不明白老先生刚才的态度,你老似是对在下的兵器甚感意外,不知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乡老伯道:“既然你问起这事,算是你的造化。要知自古以来,武林中懂得使钢钹的人极为罕见。这一门兵刃家数源出藏土,虽是传到中原已有数百载之久,但真能练成功的没有几个人,不过我却识得一个。那是五十余年以前的事,你那时大概还是个小孩子,这个人跋扈凶横之极,全然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中……”他的声音虽然不响,可是全场的人俱能听见,这刻他还未说出那人是谁,可是所有的人都十分有兴趣地侧耳倾听。
乡老伯又道:“当时我的武功尚未有成就,但另外一个姓宣名翔的人,武功已得到大成就,约他到一座无名山顶上比武,我在另一座山顶遥遥观战,煞是有趣。宣翔施展出他最擅长的无极神功,一个回合之内,就逼得那人取出钢钹,两人其后鏖战了一千多招,那人才认输弃钹而去。”
台下人丛中有人大叫道:“那人到底是谁?”
乡老伯呵呵一笑道:“说出来你们未必知道,但童贯却大概认识,这个人姓雷,名八公。”
全场寂然无声,敢情这雷八公来头太大,虽说事隔多年,可是至今武林中跟这雷八公有关的名家高手仍然指不胜屈。
原来这雷八公约在六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他单以一双肉掌,打遍天下无数高手。他本是出身镖行,至此,便自然而然成为天下镖行的领袖人物,其实,他才二十岁左右,武功之强,举世无比。他领袖天下镖行大概有二十年之久,方始退隐,谁也不知他的下落去向,至今还是一个悬案。
全场之人皆是武林人物,大部分与这一代怪杰雷八公有点渊源,或是由于出身家世,或是师门的关系,是以无不知悉雷八公的大名。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雷八公曾经败北被挫之事,顿时群情翕然,议论四起。
童贯突然厉声道:“胡说!雷八公他老人家平生从无敌手,你怎么说一个什么宣翔赢得他,但武林中却从未听过宣翔此人之名?”
许多人都出声附和,哗声大作,台上一个人跃到边缘处,举起双手,台下哗声渐渐平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此人身上。
人人都认出这人正是上届金鳌大会的冠军无情刀管中流,如若他不是有这么一个头衔,大家也不会对他注意而停止议论喧叫。
无情刀管中流朗声报出自己姓名,接着说道:“刚才童老师声称无人听过宣翔之名,在下不得不挺身说一句话,并希望天下英雄相信得过在下之言,那便是世上果然有宣翔其人,这位老人家即是在下的授业恩师。”
全场的人都愣住了,要知管中流曾是压倒天下少年高手之人,一身武功就非同小可,宣翔既是他的师父,便可见得乡老伯的话并非全无根据了。
管中流略一停顿之后,便又说道:“家师收录在下之时,并非全力栽培在下,只因他老人家乡居寂寞,便收了在下,偶尔指点一两手而已。以上之言,句句真实,在下绝无替家师标榜之意。”
他说罢便退回原位,台下顿时议论之声大作,他们大都相信管中流之言,由此推论,他师父宣翔的武功当然是深不可测了。只因当世几许名家高手,用尽心力教出来的弟子,要想在金鳌大会中挤入前十名之列而尚不可得,但管中流只不过是偶尔学几手武功,竟足以技压群雄,大魁天下,可想而知那宣翔何等高明厉害了。
乡老伯摆摆手,嘈声渐息,他道:“这一宗公案,时代湮远,大家相信不相信都没关系,我只要告诉童贯你这件事,那是天下武林中,若是使用钢钹的,定是雷八公家数渊源,别无第二家。”
童贯流露出沉思之容,乡老伯又道:“不过宇内也恐怕只有我老人家瞧得出你的钢钹家数,并非由雷八公亲自传授,这却是颇为惊奇之事。”他沉吟一下,又道:“相信我没有说错,现在咱们动手吧,我可急着瞧瞧甄南他那不夜岛的鼓法,与中土有什么不同之处。”
甄南面色阴沉,提起鼓锤等候,全场之人暂时放下雷八公的那一件事,凝神注视着。
乡老伯眼见童贯、蒲谷二人都准备好了,便大声道:“击鼓!”
鼓声咚咚的响了起来,骤急骤缓,全然不像是中土的鼓法那样紧急的击完每一通鼓。
蒲、童二人都不出手,他们只希望稳严防守,挨过这一段时间,如若出手还攻,可就免不了破绽,反予敌人以可乘之机。
乡老伯好像一点也不急于动手,静如渊岳般,侧耳倾听鼓声。
他并非托大到如此地步,面对着两个当世负有盛名的高手而任得时间消耗,却是这阵鼓声之中大有文章。
他完全没有料到不夜岛主居然具有这种怪异无比的绝艺,居然能在鼓声之中,暗蕴内家功力,催动一种迷魂大法。
若在平时,乡老伯全然不须畏惧,但目下的情况大不相同,使他不禁有顾此失彼的苦恼之感。
要知若是甄南当面与他为敌的话,他可以施展数种神功绝艺,大凡这等极上乘的功夫,比斗之时,更为凶险,甄南的功力虽高,可是遇上这位功力绝世的人物,一碰之下,登时功散身亡,是以假如上阵拼斗的话,甄南决计不敢施展这一门秘功。
现在情况不同,甄南不过是司击鼓之责而已,乡老伯可不能予以反击,使他死亡,反而须得在他这种扰乱之下,出手对付蒲、童二人。
时间无多,乡老伯务须从速想出办法,否则便真的来不及了。
他静静的站着不动,脑中思想转动得迅速无比。
在平时对人对事,乡老伯不但不是出色能干之人,甚至有点儿愚笨,可是一旦投身在武功之内,他可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在武功的领域之内,他的天才迸射出耀目的火花,令人不能迫视,他早已在这个王国之中达到极高的成就了。
鼓声咚咚的响着,不久,突然停顿,第一通鼓已经敲完。
乡老伯面色沉寒,突然间发出嘿嘿的冷笑声,笑声发出之时,恰好比第二通鼓开始的第一下快上一线。
冷笑之声与鼓声相应和,亦是忽缓忽疾,总是比鼓锤击落之时快了一线。
没有人明白乡老伯为何立时就懂得了不夜岛鼓法的节奏,更无人得知甄南为何不略为改变一下节奏,何以老是要跟着冷笑之声下锤?
同时之间,乡老伯出手如电,向蒲、童二人攻去,蒲、童二人心神一点不受鼓声或冷笑声所影响,他们迅速变招换式,或守或攻。
转眼之间,这第二通鼓又告完毕,鼓声和冷笑都一齐停止了片刻,那是每一通鼓之间的间隔,接着,又一齐升起。
乡老伯蓦然间双手齐出,分别抓住钢钹和钢拐,借势互击,呛的大响一声,但见蒲、童二人不由自主的疾旋数圈,两人三件兵器,都被乡老伯夺在手中。
鼓声紧急的响个不停,自然乡老伯冷笑之声亦是如此。
甄南满面都冒出汗珠,迅急击鼓,全场之人一望而知他乃是欲罢不能,莫说停止,就算想缓慢一点也是办不到,因此他才流露出苦苦挣扎的神态,满头满面的汗水亦显出他的狼狈。
全场之人都被这一幕奇异景象弄得傻了,谁也想不通乡老伯的冷笑声怎能使得甄南死跟着不能停歇,他们何以纠缠在一起而不停下?
至于乡老伯与蒲、童二人之斗,他已夺下了他们的兵器,当然算是赢了,不必多说。
鼓声和乡老伯的冷笑继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王元度突然在台上拍手喝采,似是十分兴奋热烈。
全场之人不明就里,有一部分人便跟着喝采,霎时间蔓延全场,声如雷动,竟把冷笑和鼓声完全淹没了!
乡老伯蓦然停止,不再冷笑。不夜岛主甄南也跟着罢手,他手指松处,鼓锤掉在地上,举手抹一抹满面汗水,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地上。
台上一众高手都涌上来观看,乡老伯瞧了王元度一眼,道:“多亏你了。”
接着又对众人言道:“他只是耗力过多,休息三五日就可以复元。”
蓝峦道:“你们好像是黏上了,谁也无法先行罢手。”
乡老伯道:“不错,他的鼓声乃是一种迷魂大法,但却须得借他自身的内家真力催送,我们一斗上了,气机相吸,竟成了骑虎之势,如若不是王元度瞧出奥机,设法用众人的声音解围的话,甄南非死不可。”
乡老伯这话虽是有理,但听起来却近乎古怪,倘若他不是当众显露过绝世武功,人人皆确信他乃是真才实学的宗师身份,谁也不信真有这等比斗功力之事了。
蒲、童二人这一回输得心服口服,上前来取回自家兵器,并且道出仰慕之意,全场议论之声此起彼落,以致台上之人,交谈之时,须得提高声音。
蓝峦再问过大家已没有其它意见,当即宣布大会结束,这时便有一个乐班上台吹奏,丝竹纷陈,乐声悠扬,广场上的人潮极缓慢的散去,人人都感到这一次抛开了自己许多事情,赶到此地参观金鳌大会,实在是不虚此行,并且由于这多日的盘桓,人人都结交了许多朋友,有些本是天南地北,一辈子也不会碰头的,居然结交为知己,互订后会之期。更有不少人相交甚是投契,因而结成儿女亲家的,这些都是本届金鳌大会上的插曲。
蓝峦可不敢在大会上宣布女儿的喜事,一则不无避嫌之意,二则人人闻得此讯,都馈赠礼物的话,亦是大大不妥。故此,他只告知一些够身份资格的同道,但这个消息却不胫而走,很快就全场皆知了。
中午时分,蓝峦筵开百席以上,宴请武林同道,场面极为豪奢热闹,直到未时三刻,盛宴方始结束,蓝峦以地主身份,又得欢送许多名家高手。
因此,直忙到晚上,他才算了却这一次轰动天下的巨大场面,该走的人,都离开了。
乡老伯等人自然未走,他们业已分乘快艇先到日月坞去,直到蓝峦赶到,便开始商议姜石公留下来的许多问题,自然最重要迫切的有四件事:一是蓝芳时的去向安危,二是钱万贯的事情,三是不夜岛田若云这一宗公案,四是一元教的问题。
蓝峦向乡老伯道:“在下已派出朱、武两位院主,李公衡兄以及十道指挥中的五位,全力追查钱兄下落。”
乡老伯皱起眉头,道:“那姜石公为人好像有点疯狂,真不好弄。我下次有机会碰上他,定要早早取他性命,免得老是伤脑筋。”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对一元教的领袖很感兴趣,离开此处之后,就专门调查这个人,只要把他制服,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大家商讨了一会,已是晚餐时间,饭后乡老伯先走,其余的人都决定在日月坞住一夜,明早离开。
这天晚上,管中流和阿闪在幽静的花园中散步,王元度却在蓝家后宅,与蓝家之人谈话。
管中流和阿闪并肩在园中缓缓地走,天空中星月灿烂,晚风送来树木和青草的香味,不过这一切都不能使管中流眉头开展,他那副郁悒的样子,使阿闪芳心中十分的不安。
她向来是敢哭敢笑,大胆热情的性子,可是面对着管中流,却全然使不出她的性子,但觉他悒悒无欢,她也就跟着抑郁起来。
他们在园中走了大半个时辰,一共说了不满十句话。她越来越觉得不对,轻轻问道:“中流,到底有什么事?我或者可以帮你的忙。”
管中流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你当然回到岭南冥鼓宫,我得去拜见师父,听候他老人家发落。”
阿闪道:“我陪你去,瞧瞧他怎生处置你?”现在她已长了不少阅历经验,才这么说法,若在以前,她一定说跟他去打那老头子几个耳光。
管中流道:“我本是一无所成的人,但承蒙你瞧得起我,使我十分感激和荣幸,可是我师父会不会反对?这却是使我最担心的事。”
阿闪道:“他为什么要反对?难道嫌我长得丑?抑是嫌我不会做家务事?”
管中流道:“他老人家脾气有点特别,说不定会无缘无故的不许我们结合。唉!我真是苦恼的要死。假如换了旁的人,我即使武功远非敌手,还可以操刀一拼,死而后已,但他是我的师父,一切只有逆来顺受,不能反抗。”
他停歇一下,长叹一声,又道:“这等事关系到你的终身,我亦不能随便听他的话。”
阿闪双眉一挑,眼中闪射出光芒,表示她内心尽是反抗的思想。但她现下已深知这些英雄侠士心中,乃是何等重视人伦之序,师尊之言,决不能违背。因此,她不敢说出她的主张,在她可是容易办得很,师父不许的话,简直就来一个逃之夭夭,远远的离开师父便行啦!
她凭借爱情的力量,深深体会到管中流的痛苦,晓得他落在这个矛盾的深渊之中,确实无法超拔。当下勉强故作轻松地一笑,道:“等你见到师父再说吧,或者他会答应也未可料。”
管中流摇摇头,道:“师父一定用这件事来罚我,他晓得这种折磨比什么毒刑都厉害,所以这件事决难望他老人家允许。”
阿闪怔了一会,到底想出了一个办法,纵声而笑,道:“管他呢!到时再想办法好了,现在我们别谈这个。”
无情刀管中流忽然觉得惭愧起来,这个女孩子也能如此豁达,自己堂堂七尺须眉,怎可以老是愁眉苦脸,没有半点气魄?
当下振作精神,道:“这话极是,我们到时再想办法,不过,我希望你了解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以后不管有什么变化遭遇,我这颗心至死不变。”
阿闪一怔,不由得流下眼泪,管中流诈作没有瞧见,继续说道:“我本来希望你原谅我的苦衷,但这种事情很难原谅,对不对?”
阿闪没有作声,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她晓得假如管中流真的遵从师父之命,弃她不顾,她虽然不会向他报复,但她一定怀恨在心,死也不会忘记。因此,她不能违心而说原谅他,同时亦不忍说她会恨死他。
不过,过了一会,他们情绪显然轻松了许多,谈起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在何处居住?将在什么职业谋生?甚至谈到居屋的形势和许多细节。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又开始变得沮丧抑郁,任何人自欺的幻想到底是无法持久。
阿闪突然跳起来,道:“我们回去睡吧!我告诉你我将怎样做,我明日一直回到冥鼓宫,等候你的消息。假如你师父阻难我们的话,我们以后就永不见面,现在再谈下去,不但没有用处,而且反倒痛苦不堪。”
她如此决断,大出管中流意料之外,他虽然十分不舍得就此回去睡觉,但也不能不答应。
阿闪显得很愉快的跟他分手,各自返房,管中流答应她一返房就脱衣登床,他果然照诺言做了,但可怜他如何能睡得着?他在枕上眼睁睁的听见外面敲过两更,根本毫无睡意。
忽然一阵低微的声音到达他房间外,接着,房门轻轻开了,又轻轻关上。管中流讶疑地聆听着,暂时忘去了锥心刺骨的痛苦,猛可一阵香气侵入鼻端,他大大一惊,忖道:“莫非是不夜岛的人潜将入来,施以暗算?”
念头才转,床边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他定睛一瞧,发现那是个女人的形象,由于全身裸露,所以特别的白。
管中流那颗心忐忑的跳起来,他不要猜想她是谁,也就晓得了。被盖轻轻掀开一点,这个白色的躯体已钻了入来,在他耳边低低道:“中流,你睡着了么?我回去洗过澡,熏了香才到这儿来的。”
管中流接触到她温暖光滑的身躯,呼吸顿时粗大,他不禁紧紧搂抱住她,喃喃的道:“你不该这样做啊……”
阿闪在黎明之时悄悄离开,走出房门之时,她已噙住两泡眼泪,匆匆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根本不休息,立刻收拾一下,就离开寝处,设法弄醒了日月坞一个管事的人,带她出去找到船只,悄然离开。
在迷蒙的晓色之中,她回首望着日月坞,满怀依依,无限怆情,她的一个绮梦已留在这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将来能不能继续编织这个梦,就得瞧命运怎生安排了。
大家起来之后,闻说阿闪已经离开,都十分惊讶,只有管中流冷漠得很,全然不动声色,他当然晓得阿闪是怕分别之时,会情不自禁的啼哭,以致难舍难分,因此,她在献出她最真挚的爱情行动之后,立刻逃走了。
王元度晓得这中间定有问题,因此,他昨夜虽然十分春风得意,一切极为美满,可是他却不敢细说经过,只报告式的向管中流简单说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已谈妥了婚事,预定在最近行礼成亲。
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向王元度及蓝峦、卓辽等恭喜道贺,气氛异常热烈快活,因为这是大家聚头的一个好机会,等会儿大家都分手回家,向尊长报告此行经过,然后,大家又可以假借贺喜的好机会,很快的碰头会晤。
这件婚事势必轰动武林,以王元度的声名,蓝家的财势,定然有无数武林同道前来观礼致贺。因此,他们昨晚曾经谈到喜筵的问题,王元度深知师父为人恬淡,很怕这些麻烦事,所以坦白的向蓝峦说出,蓝峦当即决定派几个极为能干的人去帮忙他办事。
婚礼暂时决定三个月后在金陵举行,在这三个月当中,王元度并不浪费时间回到北方禀告师父,只须写一封详细的信,派人送去就行,他将在这段时间之内,尽力为钱万贯之事奔走。至于以前他答应义父云丘老人前往冥鼓宫之事,决定留到婚礼之后才去办。
离开日月坞之后,所有的人各自分手,王元度和管中流仍然结伴,因为他晓得管中流得去拜谒师父宣翔,而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宣翔就是乡老伯。照他观察,乡老伯实在彻头彻尾是个热肠好心的人,所以他认为管中流这次返见师父,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然后可以结伴去查钱万贯之事。
舟行甚速,傍晚时分,已到了地方,弃舟上岸,走了数里,便是一座简朴村庄。
管中流面色更加阴沉,入村之后,显得失魂落魄地与村人招呼,最后到了一家房屋门前。他着王元度稍候一下,先行入内,王元度在门外怠态闲逸的等着,过了许久,竟未见管中流出来叫他进去。王元度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妙,很想推门入内瞧一瞧,然而他又隐隐感觉到不能这样做,虽然宣翔即是乡老伯,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使他忍住了。
他脑海中现出乡老伯的面容,同时也泛起了宣翔的影像。一个是慈祥热诚,急公好义。另一个形貌却极为冷酷,充满了仇恨和憎厌。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其实却是同一个人,这是王元度觉得最不可解的。
事实上管中流这刻还未曾跟师父说过话,他一进去见到师父,宣翔就摆手示意,命他在一旁等候,接着便瞑目入定了。管中流等了好久,心中牵挂着门外的王元度,可是又不敢径自出去通知他一声。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以上,宣翔才睁开眼睛,冷冷道:“你先遣走你的朋友。”
管中流叩首道:“王元度是弟子的盟弟,特地前来拜见师父。”
宣翔面色冷峻如故,道:“先把他遣走,我有话对你说。”
管中流看这情形,晓得没有希望了,便出去见到王元度,道:“家师尚有要事,不能接见贤弟,愚兄亦无法分身相陪了。”
他虽然没有说出抱歉的话,可是在他声音与表情中,歉意极浓,毋庸多说。
王元度微笑地安慰他道:“既是如此,小弟便马上动身去查钱万贯兄之事,大哥好好侍奉师父吧!”他躬身施了一礼,转回身子,大踏步走出这座村落。
无情刀管中流望着他背影消失了,心中陡然泛起一股恨意。可是他怀恨对象是他的师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因此,他感到万分痛苦,低叹一声,回到房中。
宣翔道:“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管中流鼓起勇气,说出阿闪之事。宣翔听罢颔首道:“此是你的终身大事,为师当然乐意玉成。”管中流不意此事如此顺利通过师父这一关,反而呆了。
宣翔又道:“你们还年轻,也不急在一时,倒是有一件事须你全力去办,所以须等到这件事办好,你便可和阿闪成亲。”
管中流叩问道:“师父有什么事交给弟子办的?”
宣翔沉默了一阵,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不但对为师极为重要,对你也有着生命的危险。所以决计不可马虎,必须小心准备,所以目前你还不能为婚事分心。”
管中流慨然道:“师父即管示知,弟子定当全力以赴,决不为儿女之情而分心。”
宣翔点头道:“这一点我很信得过你,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你将代表为师去赴一个约会,届时既不必说话,亦不须访查,只须动手较量武功。”
管中流默然颔首,过了一会,问道:“师父认为弟子可以胜任么?”
宣翔道:“以你现下的功力造诣,当然不能胜任。但你这两年当中,在我悉心指点之下,勤修苦练,定可上窥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堂奥境界,那时你才可以代表我赴约。换言之,你两年之内须与外界隔绝,全心全意修习最上乘的武功,以期成为一流高手。这个责任艰巨无比,只不知你肯不肯全力以赴?”
管中流不觉喜出望外,要知此是他今生唯一的机会,得以成为一流高手。自然这也是他平生之志,在这个巨大的目标之前,儿女柔情又算得什么?
他连忙答应了,宣翔又道:“你和阿闪之事,倒是对你有绝大帮助的一个因素。须知你练的是无情刀,以无情为主。你必须修练得心中冷酷无情,世上之事全然不能挑动你的情感。因此,你可用这一段爱情以及别的友情作为对象,依照我传授的要诀,努力排除它们。到你能完全放得下这些情感之时,你的无情刀就可以达到天下无敌的境界。当然,这是一种内心的挣扎,须得极大的定力与智慧,方能斩断情根。”
他说到这里,管中流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自知不容易成功,因为他乃是外冷内热之人,表面上看来,似是对世上一切都很淡漠无情,其实内心中其热如火,最重情感,因此,他要对阿闪及王元度十分冷酷无情,实在太难办到了。
他嗫嚅地道:“师父……弟子只怕会令你失望。”
宣翔摇摇头,道:“这个关键全在你的决心,当然我还有不少秘诀妙法可以帮助你,但主要还是在乎你的决心,若然是立下了决心,两年之内,当可达到目的。”
他这么说法,管中流不能不信,宣翔又道:“现在我再把你的对手大概说一说。三十年前,我第一次碰到对手,这个对手比我年轻,功力未能及得上我,可是他的武功成就,却高得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们先后交手三次,都分不出胜负。”
管中流十分惊讶的聆听着,他万万想不到宇内尚有人能够与师父争雄斗胜,而且屡次平手,当下问道:“这个人,是不是自称乡老伯?”
宣翔摇头道:“是他的话,就没有后约了。这人的姓名你不要知道,反正是个混世魔王,若不是让我缠上了,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被他所害。”
管中流顿时感到事态严重异常,肃容而听,宣翔又道:“最后他终于被我击败,这时他就订下了这个后约。他说他资质禀赋尚不是上上乘之选,所以会有这等结果。他发誓说将要踏遍天下,找到一个根骨比他更好的人,传以心法,务必能胜过我,假如真的如此,他这个传人将杀尽天下武林人。”
宣翔吸一口气,似是寻思了一会,才道:“他这话可不是虚言恫吓,只因他的武功是十分残酷的路数,任何人修习之后,便养成一种嗜杀行暴的气质,当然到了精深之时,表面上全然瞧不出来,骨子里却是万万不能改变,我可不大相信他找得到这么一个徒弟,是以并不十分在意。”
管中流沉重地道:“然则这个混世魔王当真找到了传人不成?”
宣翔道:“当然啦!否则我何必麻烦呢!前两天他派人送一个信来,约定两年后的端午节,作最后一拼。假如我的传人敌不过他的传人,则他的传人即将开始屠杀天下武林之人,以他的成就,这话自然不是夸口,因此,两年后的端午节,乃是一大关键,胜败关系及天下武林的气运,你不可不慎!”
管中流审慎地问道:“假如徒儿终究不敌,师父难道竟坐视不管么?以你老人家的造诣,他们当非敌手。”
宣翔道:“你这样想法就错了,要知两年后的端午节,他的传人已大功告成,起码可以抵得住我,我是一定制裁不了他们,但这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找到一个传人,假如我亲自出手的话,他一定不会让他的徒弟出战,而是施展三十年以来练成的绝艺与我拼个同归于尽。这时,他的传人便当真得以无敌于天下了。”
管中流问道:“乡老伯也无法赢得他的徒弟么?”
宣翔道:“这里面有个非常奇妙的关系,可以这么说,为师若是死了,乡老伯也等于死掉,总之,你不必多问,只要你割舍得下心中之情,那就行了。”
无情刀管中流毫不考虑,肃然道:“弟子焉敢推辞,师父不必多虑。”
这件大事就如此决定下来,他们师徒立刻迁走,不知所踪,直到两年后的端午节,方始再行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