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一阵香风送入他鼻中,登时知道又有一人进来,而这个人又必定是个女性,方有这等芬芳兰麝般的香气。
洞内仍然无人谈话,过了一阵,一个女性口音打破了岑寂,她道:“哦?你们许多人正在合力抢救这个少年是不是?”
佟长白仍然紧闭双目,但他晓得必定有人点头,所以她才改变话题。
只听那女子说道:“这少年是谁?竟值得你们这许多高手舍命抢救?”
这回的问话并不是点头或摇头所能答复,是以佟长白又知道她一定得不到答案。果然那女子又道:“这位姊姊可愿回答吗?”
她这话无疑是向杜七姨询问的,佟长白忖想杜七姨既不能开口,大概只有苦笑一下,权充回答之一途了。
只听那女子道:“敢情你觉得很吃力,所以不能开口,我很奇怪姊姊你为何肯舍命出力,不管他是什么身份,终究不过是一个臭男人罢了。”
她口气中充满了对男性的轻蔑不屑,激起了大多数人的反感,同时又想到那青衣老人亦是男性,她用这样的口气,岂不是连他也给骂了?
那青衣老人没有作声,因此谁也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感想?
佟长白抑制好奇之心,仍然不肯睁眼,那女子又道:“喂!你为何闭起眼睛,我刚才见到你明明睁大双眼的。”
佟长白一听而知,她的话乃是向自己而说,当下提聚功力,勉强迫出声音道:“别跟咱噜苏,咱一开口就要骂人。”
那女子嘿嘿冷笑两声,道:“你如不讲出原因,我先出手点你穴道。”
佟长白大感威胁,有生以来,第一次泛起无力与抗之感。
自然,假如不把朱宗潜的性命看得如此重的话,他并非真无抗拒之力,他竭力忍住心头怒火,道:“好,咱告诉你,咱的性子暴烈,假如不闭上眼睛,瞧着那老小子鬼头鬼脑的样子,非跳起来不可。”
那女子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赶快闭起双眼。这叫做眼不见为净,却可惜你没有法子塞住耳朵。”
佟长白不理睬她,那女子又道:“我且问你,这少年人是谁?”
佟长白道:“是咱的好朋友。”
那女子失声而笑,不过笑声仍然含有冰冷的味道。她道:“你的朋友?真是叫人难以置信的谎话,第一点你们的年纪不对。第二,他长得很漂亮,而你却是少见的丑八怪。”
佟长白火冒三丈,忍了又忍,狠狠道:“你给我闭嘴行不行?”
那女子冷冷道:“我不闭嘴,你能奈我如何吗?”
佟长白一听,火更大了。但她的话也是实情,自己确没奈她何,当下只好在喉中咆哮一声,表示怒意。
那女子见逗不动他,于是又向杜七姨说道:“姊姊的功力远不及那丑八怪,所以不开口说话,对不对?”
佟长白不怕人说他丑,却恨这个女人啰嗦不止,气得睁大双眼,向她望去。只见这女人白衣高髻,身材丰满。
一望而知乃是三旬左右的妇人。此妇长得杏眼桃腮,颇为妖娆,可是眼神森冷,能使男人如卧冰雪,欲念顿消。
她背上也插着一柄长剑,白色的剑穗随着她说话的动作,飘摇不定。这时杜七姨已向她点点头,表示自己功力果然不及佟长白,是以之故,无法说话。
这白衣美妇又道:“既是如此,我不妨助你一臂之力,好让你能得开口说话。”
众人无不大为紧张,纷纷向她瞪眼睛。
那青衣老人似是想阻止她,但刚一伸手,即又立刻缩回,使人测不透他是不敢呢?抑是别有缘故?
一影大师突然说道:“女菩萨定是认识这个受伤之人,对不对?”
白衣美妇讶道:“噫!你也能够开口?但为何认为我认得这少年呢?”
一影大师道:“老衲见你一直打扰我们,现在更要出手,分明是想害死他!如若不是识得他的来历,焉有无缘无故出手伤人之理?”
白衣美妇道:“哼!好笑得紧,他虽然长得漂亮,但我却从未见过他。”
众人都觉得很可怕,因为这个白衣美妇竟无端端扯上“漂亮”一词,这本来与她认识朱宗潜与否全无关系。
由此可知,她心理不大正常,才会胡乱夹缠,不讲是非。
一影大师道:“女菩萨纵然未曾见过他,也可能听说过有关他的事,晓得我们这些人与他在一起,所以动了加害之心也是有的。”
白衣美妇呸一声,道:“谁关心你们这些臭男人之事?”
但她到底也生出好奇之心,问道:“他究竟是谁?”
一影大师沉吟一下,不敢立即回答。因为他晓得朱宗潜在武林中大露锋芒之后,已惹来天下妖邪魔星合力对付他,无不想加害他,以长凶焰声名。
因此之故,目下说出朱宗潜三字,可能是一道催命之符。
那白衣美妇冷冷笑道:“我还是向这位姊姊询问的好。”
说时,伸出手去,身子也微向前弯。
一影大师眼见形势急迫,倘若没有法子阻止她出手,只好出手硬拒。但一旦出手,朱宗潜登时有丧命之虞。
如若容她碰触到朱宗潜,亦是难保性命之局,这真教他左右为难,无计可施。
白衣美妇含笑伸手,缓缓向朱宗潜拍去,外表看起来她好像满不在乎,事实上她已加强戒备。
只听一影大师道:“女菩萨别动手,老衲奉告就是。”
白衣美妇道:“我不要跟臭男人讲话,也不管这少年是谁,反正我没有什么大兴趣要知道他的姓名来历。”
她说话之时,拍落的掌势中止了一会,不然的话,早就拍中朱宗潜了。
一影大师接口道:“女菩萨可曾听过朱宗潜朱大侠的声名没有?”
白衣美妇眼睛不禁睁大了一下,但迅即恢复常态,冷冷道:“没有听过,这人是朱宗潜的徒弟吗?”
一影大师何等老练?早就见到她那一刹那的异状,心中有数,晓得她故意这么说,使别人以为她果然从未听过朱宗潜的名头。
这位少林高手沉声道:“原来女菩萨从未听过他的威名,无怪不知他年纪甚轻。这位受伤之人,就是朱大侠了。”
白衣美妇哦了一声,缩回手掌,向朱宗潜定睛打量。但见他虽是在受伤昏迷之中,仍然英俊潇洒,自然透出一股尊贵的气度。
由此可以想见,当他生龙活虎之时,该会多么使女性钟情,男子倾慕了。
石洞内的气氛更加紧张沉重,以及神秘莫测。谁也不知下一刹那,将变成何种情形?那白衣美妇嘿嘿冷笑两声,道:“你们瞧见了没有?那个老头子已经支持不住啦!我何须白白背上害他之名呢?”
她自己给自己落台之后,迅即退开。那欧大先生此时汗下如雨,两道霜眉已紧紧锁在一起。
瞧他如此吃力之状,可知他的确已支撑不住了。
众人也急出一身大汗,但他们除了用力维持个人负责的经脉之外,全无可以帮助欧大先生之策。
佟长白急得惨叫一声,道:“咱们就这样子眼睁睁的看着老欧倒下吗?”
一影大师头上、脸上也布满了汗光,念声佛号道:“气数如此,又有什么法子呢?可怜天下苍生,都将失去这位一代大侠!”
欧大先生的身形,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每一晃都好像要跌倒似的。
当此最紧张惊心之时,那青衣老人突然跨前两步,伸手向欧大先生的天灵盖上拍落去。
众人都瞧见了,没有一个人晓得他这一掌拍落,会发生什么结果。但他们全不动弹,只因欧大先生眼看已经不支,如若倒了下来,内伤之重,已是濒临死亡边缘。
因此这青衣老人就算有恶念,最多也不过同样使他倒下而已。
但见那青衣老人掌势落处,似有力似无力的按在欧大先生天灵盖上,却不闻一点声息。
众人但看他这一掌使得如此奇奥精妙,便知其中必定大有古怪。
果然欧大先生身躯一震,接着深吸一口气,似是闷了很久,一有机会,就忙不迭的吸取新鲜空气。
一影大师眉宇间露出喜色,立刻闭上双眼。众人见他如此,无不晓得朱宗潜有了转机。
于是人人都凝神闭目,运功迫去,顷刻之间,朱宗潜的胸腹已显著地起伏,呼吸强大了许多。
又过了一阵,欧大先生睁开双眼,转头望去,口中发出惊讶之声。道:“咦!刚才是哪一位助了老朽一臂之力?”
众人闻言,都纷纷张眼四瞧,这石洞之内,竟失去了青衣老人和那白衣美妇的踪迹。一影大师道:“阿弥陀佛,朱大侠敢是命不该绝,是以佛祖派了奇人前来,帮助欧兄渡过险关。”
他走出洞外,放目眺望,哪里还瞧得见人影。一影大师回到洞内,说道:“那位老先生出手的家数,似是欧兄本派秘传心法,看来少说也有一个甲子以上修为之功了。”
欧大先生皱眉道:“敝派那得有这等人物呢?”
他已听取别人形容过青衣老者的神情长相,竟想不起会是哪一个?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件事,便是这青衣老人必定是武当派高手,否则绝不会施展这种传功接力的无上心法。
众人议论纷纭,但法音大师一直不做声。一影大师向众人说道:“朱大侠虽然已过了第二关,全身血脉已通,内脏已有治疗之力。然而倘若不能及时投以药物,助他恢复生机,仍然活不过三天。”
佟长白道:“咱们总算顺利过了两关,这第三关如若时间不那么迫切,想来定然比较轻松一些了。”
一影大师肃然道:“其实以老衲想来,这第三关更是凶险难渡。第一点是药物不易凑得齐备。第二是江湖上各路邪魔外道,得悉此讯,一定全力来犯,免不了会有几场凶险的搏斗。”
佟长白磨拳擦掌,道:“妙!妙!老佟愿打头阵。”
法音大师道:“假如是春梦小姐率众来犯,咱们实是不易抵御。何况还有黑龙头沈千机,笑里藏刀安顺,以及殭尸帮这等妖孽魔头呢?”
佟长白眼珠连转,表示出他心中的不安,他道:“别的人咱可不放在心上,但那春梦小姐咱可真有点怕她。”
众人无不有这等想法,不过别的人可不像他那么率直和肆无惮忌而已!
欧大先生沉吟道:“果然须得从长计议。老朽若是猜得不错,为了购药应用起见,咱们不能不把朱大侠送到就近的城市中。但这么一来,咱们的行踪没有法子保持秘密了。”
一影大师道:“不但得送到城市,而且咱们马上就要动身出山,争取时间才行。”
杜七姨道:“凭良心说,以我们这些人手,已不能说力量不够强大了!然而碰上春梦小姐这一帮人,势力比我们更大。加上沈千机、安顺、阴阳双尸等人,我们更显得力量太单薄了。”
魔鞭盛启道:“主要的原因还是朱大侠负伤待救,使咱们无法放手一拚。不然的话,敌人势力虽是庞大,可是想收拾下咱们这些人,恐怕也得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一影大师道:“现在咱们是见一步行一步,先出山再说。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都点头称是,当下仍由佟长白背起朱宗潜,大伙儿动身起程。他们决定取道东南,越过黄河,直抵洛阳。
假如不走错路,笔直的翻山越岭,不兜一点圈子的话,以他们这些人的脚程,明日中午,当可抵达洛阳。
这一夜他们兼程趱行,到日出之时,已离黄河不远。
一影大师断然要众人休息半个时辰,他自家还到附近村庄买了一点食物回来,让众人充饥。
再度起程之时,法音大师故意坠后一点,和一影大师、欧大先生三人并肩而行。他低声问道:“师兄,你要大伙儿休息一阵工夫,显然你认为前途将会遇到险阻,所以让大家恢复气力,以便奋战,对也不对?但您却没有休息,这却是何缘故?”
一影大师道:“不瞒你们说,我打算一旦遇敌,立刻接过朱大侠,先行脱身走开。要知医治朱大侠之举,全是在我肩上。”
欧大先生道:“看来只好如此了,老朽建议法音大师和令师侄大业,到时全力掩护你一齐先走,殿后之事,由我们负责。”
一影大师道:“如此甚好,有欧兄出头说话,想来别人不会误会我们师兄弟是怕死先逃的。”
欧大先生道:“以道兄的威名,别人决计不会胡思乱想。老朽至今还是对于那个青衣老人的来历,耿耿于怀。”
法音大师道:“若容贫僧饶舌,则我猜想这位老人家或者是哑仙韩昌老前辈。”
欧大先生骇了一跳,道:“韩长老已仙逝多年,焉会再度出现人间呢?”
一影大师低声道:“敝派的金罗尊者也圆寂多年,可是他老人家昨日早上也曾出现,与那令狐老人激斗了一场。”
欧大先生叹口气,道:“既然道兄们说出秘密,我也未便相瞒,敝派韩长老果然是失踪的,并无如外传般仙逝的情事。因此道兄判断是他老人家,兄弟非信不可。”
一影大师道:“除了韩老仙长之外,谁还能施展这等危险手法,径从你天灵盖要穴输送功力呢?据贫僧所知贵派这一门手法,应是从背后脉穴着手的。”
欧大先生道:“种种迹象都显示出定必是韩长老出手。可是兄弟却想不通韩长老怎会忽然在王屋山中出现?又怎会有个白衣妇人随行?”
一影大师道:“敝派金罗尊者也有女人随行,贫僧大胆臆测一下,他们会不会是同一来路?换句话说,那两个女人都是同党之人?”
欧大先生道:“这是唯一的解释了,无论如何,关于他们失踪之谜,等到朱大侠这件事告一段落,非查个明白不可。”
法音大师接口道:“只怕唯有朱大侠可以查得明白。”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当中,透露了多少信赖崇拜之意。法音大师固然是赤心尚在,吐露出真情。
即使是一影大师和欧大先生,也都不再隐讳此想,齐齐点头。
一影大师道:“因此之故,朱大侠的安危,已不仅是他个人之事了!欧道兄,贵派的还魂圣药紫云丹,名重天下……”
话未说完,欧大先生已插口道:“有,有,兄弟蒙掌门真人关注,二十余载以来,先后赐赠了两丸,都在身边。道兄即管拿去使用。”
一影大师道:“以欧兄的声望,以及常年奔走江湖,为师门舍命出力,处境何等凶危,但二十余年之间,也只得到两丸,此药之珍贵难得,可想而知了。不过,朱大侠的情况极为特别,换了旁人,纵然功力比他高强深厚,也应早就死了一百次了!而他之所以能够至今维持一线生机,讲究起来,实是玄妙得使人难以置信。”
法音大师道:“听师兄的口气,似乎纵然得到欧兄的师门至宝紫云丹,再加上咱们本寺的种种灵药和跌打秘法,仍然无济于事一般?”
一影大师点点头,道:“贫僧至今还不懂朱大侠何以龟息之法,封闭住全身脉穴?事实显示出他的一线生机,全靠他施展了龟息之法。如若不然,任是功力再高之人,早在咱们找到以前,即已毙命了!你们想想看,这岂不是十分玄妙难懂之事吗?”
他略一停顿,又道:“现在说到救治之法了,欧兄的紫云丹诚然药力神奇,但碰上朱大侠这等复杂古怪的伤势,仍是事倍功半,徒然浪费了灵药。贫僧只怕要请欧兄赐告配制紫云丹之方。”
欧大先生那么老练之人,听了这话,也不由得面色微变,沉吟忖想。
一影大师又道:“贫僧这个要求诚然是欧兄极大的难题,但贫僧却深信恐怕只有此法,使贫僧有所参考,方能研配出救治朱大侠的药方,因是之故,贫僧才敢冒此大不韪,向欧兄开口。”
欧大先生苦笑道:“兄弟个人绝对信得过道兄,但这紫云丹配方乃是敝派一大秘密,历代都由掌门真人亲自掌管,因此,兄弟势必要通过掌门真人这一关。但其中困难,道兄当已深悉,毋须兄弟饶舌。”
一影、法音二人都十分谅解地点点头,他们见到欧大先生满面愁容,心中大是不忍。
法音大师道:“师兄,除了此法之外,没有别的路可走么?”
一影大师道:“若论救急续命跌打刀伤之术,愚兄在本寺之中,敢说最有心得,此是愚兄多年奔走江湖,时时使用,精熟之余,屡有新创之见。以愚兄的看法,除了获得武当派鼎力支持,把紫云丹配方赐示,只怕别无良法了。”
法音大师望望欧大先生,又望望一影,心知他们都碰上了一道绝大的难关,弄得不好,说不定掀起了门户之争。
因此他自家也急得满头冒汗,连连嗟叹。过了一会,法音道:“师兄当要深知这紫云丹配方关系重大,欧兄如若贸然回去向掌教真人要求,说不定生出了误会,以致倾三江之水,也洗不清咱们的嫌疑。”
欧大先生长叹一声,等于已默认此言大有道理。三人默然再行了一段路,法音终于忍不住,又道:“既然欧兄亦无异议,贫僧索性讲得明白一点吧。”
一影大师沉声道:“师弟,还是让欧兄多考虑一会吧,此事非同小可,责任重大,必须十分小心处理才行。”
欧大先生用沉重的口吻道:“一影道兄,既然朱大侠的生命,完全寄托在敝派的一张配方上,兄弟无论如何也得回山走一趟。但此行往返须时,只不知朱大侠等得及等不及?”
一影大师道:“欧兄肝胆照人,高义可风,如此艰巨之责,竟敢一肩担承,真教贫僧感佩无已,说到时间方面,贫僧已有腹案,那就是咱们用道兄一粒紫云丹,再派大业返寺向掌门方丈大师乞取一节极乐香,再加上贫僧身边的大檀丸,三宝齐施,谅可多延他五天生机。”
欧大先生道:“这三宝皆是武林之士,无不珍视垂涎之物,但这次一齐用在朱大侠身上,也不过多延五天生机,可见得朱大侠的伤势何等凶险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兄弟心中有个疑问,说出来之时,还望道兄们不要误会才好。”
一影大师道:“欧兄请说。”
欧大先生道:“道兄亟须紫云丹的配方,兄弟很明白其中道理。但据兄弟所知,那紫云丹乃是以九叶紫芝为主。假如道兄得到配方,研细之后,也须使用九叶紫芝的话,却到何处求取此物?”
一影大师道:“贫僧倒不担心这一点,因为九叶紫芝尚有别的灵药可以代替,仅只灵效稍逊而已,贫僧所忧虑的,却是西藏红花这一味伤科圣药。”
他寻思一下,又道:“肆间所售的西藏红花虽然很少赝品,可是咱们需要的是产自苏鲁池边的百岁红花。此花珍贵无比,敝寺历代以来,搜求这百岁红花不遗余力,但所得极为有限!贫僧记得还剩下一点,可是敝寺如若业已开炉炼药,则恐怕连这一点也用完了,这才是贫僧最担忧之事。欧兄此次回山,也请探询贵掌教真人,当年那次机缘与敝寺共同分得之百岁红花,如今是否仍有存余?”
欧大先生暗念这事真是困难重重,看来自己纵然千艰百难的求取到紫云丹秘方,却仍然未必能救得朱宗潜之命。他自然不便说什么话,盘算了一下,毅然道:“咱们安然抵达洛阳之后,兄弟便径赴武当,求取配方与红花。”
计议己决,便不再谈论,赶到河边,因不是渡头,是以费了不少时间手脚,才弄到一条船渡河。过了黄河,很快就抵达洛阳。
一影大师领着众人,一直奔出东关外,只见一座宝刹气象宏伟,屋宇新净,寺名是“护国迎恩寺”,一望而知,落成未久。
一影大师和主持僧关系甚深,所以要了一整间的禅院,床铺被褥等用物一应俱全,此外。还准备了炉铛炭火等物,以备煮药之用。
朱宗潜僵卧床上,虽有呼吸,但一直未曾清醒过。一影大师手中托住一粒紫色丹药,向众人道:“此是欧兄所赠的紫云丹,朱大侠服下之后,至少酣睡一个时辰。在这一时辰内,诸位即管休息,只须有一个人在房中守护便可。同时切忌任何声响,过了一个时辰,朱大侠或会清醒说话。”
佟长白自告奋勇道:“咱留在这儿就行啦!”
众人都无异议,便退出房外,欧大先生和大业和尚几乎是一齐动身。
整座禅院都静寂无声,表面上谁也瞧不出有什么事故,但事实上众人轮流放哨戒备森严。
佟长白坐在椅上闭目假寝,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便霍然睁大双眼,小心的视察榻上的朱宗潜。
只见他面上已大有润泽之色,呼吸悠长均匀,都是极好的现象。方自放心,忽见他眼帘微动,接着已睁开双眼,朦胧的目光,缓缓移动。
佟长白走到榻边,让他瞧见自己,并且极力压低声音,道:“你觉得怎样了?”
朱宗潜的目光很快就恢复为清朗敏锐,他张了张嘴巴,一会儿才吐出微弱的声音,说道:“我可是已死了多时?”
佟长白立刻把经过情形,扼要说出,朱宗潜听完之后,泛起一丝宽慰的笑容,缓缓道:“多亏佟兄把我找到,又得诸位前辈朋友合力搭救,总算没有当场惨死。”
佟长白道:“你的声音虚弱得紧,最好不要开口。”
朱宗潜道:“唉!我一时大意,竟陷入沈千机的陷阱中,使大伙儿都不得安宁,劳动欧大先生和大业和尚返山求药,真是误人误己!我往日自负才智,心高气傲,现下才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
佟长白道:“你省点气力吧,谁能一辈子都不出一点儿事呢!咱正要等你回醒,跟你商量一件事,那就是你的伤势如此严重,咱看还是得去请那康神农老头儿来的好。”
朱宗潜道:“万万不可,我正想到我们一路返回洛阳之时,何以平安无事?原来是沈千机作怪!他既知我负伤甚重,料定必会去请康老前辈医治,是以故意迟迟不动手,等咱们之人去请他老人家来。”
佟长白瞠目道:“话虽如此,但咱们难道就骇得不敢去找那老儿么?”
朱宗潜道:“这跌打伤科之道。少林寺允称天下第一。一影大师已遣人求药,大概已有了相当把握,咱们且等他尽过力之后再说吧!”
他们又说了不少话,门外传来轻敲之声,接着一影大师走入房来,一见朱宗潜神清气爽,微现喜色。
当下询问了好些有关他身体上的感觉,这才说道:“贫衲已命大行返山讨取一种药物,名为极乐香。这儿还有一粒大檀丸,加上你早已服下武当至宝紫云丹,就算是已死之人,相信也可以救得活。”
佟长白一听心头大慰,便放心出去沐浴。房内只剩下朱宗潜和一影两人。
朱宗潜问道:“大师务必坦白赐告,在下的伤势果然这般容易医好么?”
一影叹一口气,道:“老衲晓得瞒不过你,事实上你不但一身武功难以保存,连性命也有危险。必须凭仗你坚毅求生的意志,才可望渡过难机。否则纵然求得种种灵药,也是事倍功半,甚至全无用处。”
朱宗潜乃是修习过上乘内功之人,自然深知心灵意志力量之妙,当下点点头,缓缓道:“在下尽力而为就是了。”
一影大师便去通知众人,趁朱宗潜神志清醒之时,前去相见,大家都谨守一影所嘱。只说了几句便离开了,免使朱宗潜疲乏伤神。
第一二两日安然渡过,朱宗潜虽是睡得久,但醒时一直保持神智清朗。他尽量利用这机会,培养斗志。
第三天的上午,大行、大业二僧联袂抵达,带来了七八种珍贵药物,最重要的还是那“极乐香”,有了此物,再加上“大檀丸”,又可以把时间延长两天。
但他们也带来一项坏消息,即是那百岁红花确已用罄。众人无奈,只好寄望于武当仍留有一些,可由欧大先生带回。
一影大师在邻室研配药方,写下须购的十多种药物名称和份量。法音在一旁与他商讨,细细研究。
午餐后,法音大师扛起禅杖,奉命入城购药。他独自走出护国迎恩寺,一路毫无阻滞,直入洛阳。
大包小包的买妥各种药物之后,便打道回寺。
出得城外,走了两三里路,忽然觉得有点不妥,回头望去,只见两个人跟了上来,走得很快。
这两人是一男一女,那男子是个慓悍大汉,背插长刀。女的是个年青女郎,秀发披垂至肩,肤色十分白皙。
她一只左手被那大汉执住,拉她急行,因此她脚下显得有点踉跄。
这一男一女掠过法音,继续走去。
到了一座树林旁边。女郎似是被石头绊住一下,几乎跌倒,那慓悍大汉猿臂一伸,拦腰抱住她。
此人身高手长,是以这一抱之下,手掌已覆按在她胸口。
女郎低声惊呼一声,猛一回头,和丈许外的法音打个照面。但见她长眉颦蹙,露出一派惊惶可怜的神色。
那慓悍大汉突然拽她斜趋树林小径,法音又隐隐听到那女郎的惊喊之声。这使他顿时侠心大动,忖道:“那姑娘敢是在暴力劫持之下,虽然遭遇不测之祸,也不敢大声呼救。我身为少林门下,焉能置之不理?总得瞧个水落石出才行。”
当下身形一转,也向小径走去。
踏入林内,弯弯曲曲的走了十多丈。忽然已出了树林,林外乃是一片平坦草地,但数十丈外又有一片树林。
只见那慓悍大汉简直抱起那女郎,双手所着落的部位,大有猥亵的意味,那女郎不住扭动,似是挣扎。
法音大师足尖一点,已跃到那大汉身后一丈之处,冷冷道:“站住!”
大汉回头一瞧,凶悍地道:“什么事?”
法音道:“这位姑娘是你的什么人?”
那慓悍大汉把她放下,还未开口,那女郎忽然飞起一脚,那个慓悍大汉应脚飞开丈许,重重的摔在地上,竟然动也不动。
法音见她脚上功夫如此了得,不觉大为惊讶。于是道:“看来贫僧跟来竟是多此一举了。”
那女郎自顾自举手拢发,没有答腔。
法音又道:“姑娘已踢死了那厮么?”
那姑娘淡淡道:“大概也差不多了。”
法音道:“如是强暴好色之徒,如此重惩也不为过。”
女郎道:“他是我的部属,虽然是个好色之徒,但此举却是奉命而为的。”
法音大师大为惊诧道:“既然他是奉命而为,姑娘又何故加以重责,竟然有取他性命之意?”
女郎淡然一笑,道:“这厮不合做作得太过火,在我身上乱捏乱摸,我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法音但觉这个女郎心地十分阴毒,她的面色也苍白得有点奇怪,加上口气冷淡,这种种加起来,使法音对她印象恶劣,于是掉头便走。
只听那女郎冷冷道:“你也不问问我是谁,竟然掉头就走么?”
法音听出话中有话,立刻停步道:“难道姑娘竟是冲着贫僧,才演出这一幕活剧么?”
那女郎道:“不错,你叫做法音是不是?我姓钟,名勿花,你可曾听过这名字没有?”
法音心头一震,暗暗运聚功力,疾然旋身凝视着她,道:“原来是阴阳双尸之一的钟姑娘,贫僧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大是失敬了。”
阴尸钟勿花道:“不知者不罪,你既是晓得我的厉害,最好丢掉禅杖,束手就缚。我自然不让你吃苦头,如若不然,你到时后悔便来不及了。”
法音朗笑一声,道:“敝寺门下弟子,从无慑于敌人声威,竟致不战而降之事。”
钟勿花苍白的面上毫无表情,道:“既然如此,我只好出手擒下你了,看招!”
喝声未歇,人已如风卷到,双臂直伸,向他抓来。姿势虽是僵硬,但其实迅快如电光石火。
她十指指尖微弯,尚未弹出。法音那敢大意,一旋身斜闪数步,左手抓起挂搭在杖上的大小药包,右手运劲挥杖猛扫出去,风声山响,劲厉之极。
钟勿花发出一声很难听的嚎叫,竟然奋身向杖影扑到。但见她一迸一迸的跳跃,双臂直伸的时候多,垂下的时候少。
两人就此鏖战起来,拆招换式,迅快之极,霎时间已斗了十余招。
法音可就发觉这钟勿花的十只指甲,长达一尺,伸卷如意,竟是一件十分歹恶难防的武器。
法音施展开少林秘传杖法,杖影如山,招式沉猛,紧紧迫住钟勿花,不让她冲近己身。
但觉这钟勿花双手扑抓之时,发出的劲道极强,使他挥杖之时,生出黏滞之感。他心中凛然,忖道:“殭尸党以阴阳双尸钟氏兄妹最为著名,今日一会,果然传言不假。她十爪之中必定藏有奇毒,决计不能让她抓中一下,但单论正式武功,她已经足以惊世骇俗,横行一时的了。”
钟勿花迸跳如风,绕圈子乱转,找寻可乘之机。目下虽是未能得手,可是也迫得法音一味运杖严守,无法开溜。
看看又斗了十多招,对面的树林内走出三人,领头的一个是高瘦严峻的中年人,左边是个胖胖的商贾模样之人。
相貌和气,臂下挟着一柄伞,右边的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面色青白,走动之时四肢僵硬,姿势怪异。
法音偷觑两眼,不必询问也知道领头的是黑龙头沈千机,左边的是笑里藏刀安顺,右边的人便是钟勿花的哥哥阳尸钟勿光了。
这三大魔头一出现,法音登时已知不妙,当下运集起全身功力,连攻三杖。
这三招气势凌厉,变化莫测。
阴尸钟勿花被他冲退六七步之多。但她阵脚未乱,蹦蹦跳跳地拦阻住去路。
法音大师若要逸遁,只有向后转的一途。但后面有沈千机等三魔把守,自然更难如愿。
法音见她武功如此高强,又尝闻阴阳双尸原有连手合击的武功,暗暗叹一声罢了,返身跃出圈外,横杖卓立。
钟勿花没有趁机反迫,站定在七八尺外。但见她全身以至五官都突然放松,不再是僵硬紧绷,并且向他微微一笑,道:“你不要害怕,沈先生只要问你几句话,假如你能从实相告,就没有你的事了。”
法音见她的笑容颇有妩媚之致,自是不便恶言相向。当下道:“女檀樾认为贫僧会不会从实相告呢?”
钟勿花可真想不到对方忽然反问,楞了一楞,才道:“你如若回答我们的问题,也不会拿掉了一块肉,这又有何不可呢?”
法音道:“女檀樾错了,贫僧若是这种人,当初就不会赶来搭救于你,自然也就不至于中计陷入你们的埋伏中了。”
钟勿花歉然一笑,道:“我实在不应该利用你侠义之心,诱你至此,但事至如今,已经没有法子挽回啦,真对不起。”
法音道:“只要女檀樾心中明白,贫僧已经感到满足,不必再提此事了。”
他回转身子,向沈千机道:“沈寨主一代之雄,武林之人无不闻名丧胆,想不到居然很瞧得起贫僧,设法骗我到这处地方,方始现身。”
沈千机面寒如水,冷冷道:“闲话少说,假如你肯回答我的询问,咱们就谈谈条件。如若一定不肯,我便另作计较。”
法音沉声道:“沈寨主另作计较便是。”
安顺忽然接口道:“这位大师倒也干脆得很。”
他未语先笑,一团和气,使人生出亲近之心。
若是不知底细之人,决计想不到在如此善良可亲的面孔里面,却是一肚子的坏水祸心。
法音深深注视他一眼,道:“一个人如是光明磊落,行侠仗义,活上二十年可抵别人的一百岁。”
安顺连忙摇手,道:“我给你行礼都行,只求你别向我说教。”
沈千机道:“我们那一日与朱宗潜决斗,他英勇异常,武功可也真高,临到掉落悬崖之时,还伤了我和钟兄,这事你也是知道的。”
法音道:“贫僧知道了,但你们的伤势似乎不如何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