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饮马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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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虎尾春冰

朱宗潜道:“第一个条件,在咱们合伙期间,你不得出手杀人,除非是在下也认为该杀的,方能下此毒手。”

佟长白默然不答,眼中神色变化不定,时而凶恶,时而黯淡,一望而知他内心中两个意念正在挣扎纠缠。过了好一会,他才厉声道:“好!咱就依你,但这总得有个期限。”

朱宗潜道:“在下说过已有线索,定然不会太久,你大可放心。第二个条件,便是要求佟老师须得听在下调度,我不说你就不准询问,免得我的妙计落空。”

佟长白道:“使得,但咱告诉你,咱活了五十多岁,从来只有人家听咱的份儿,你这小子真有点道行。”

朱宗潜道:“在下也晓得此事有点近乎奇迹,说出去旁人决不相信,现在还有两点要声明的,第一点,咱们生擒或杀死沈千机之后,合伙关系告终。你以前的恶孽大罪或者有人跟你清算,在下决不能帮你,假如无人出头,说不定在下要尽除暴安良的侠义之责,那时候佟老师别怪在下无交情可讲。”他的神色极是凛烈,正气磅礡,一听而知这意思乃是出自心坎,决非矫揉做作。

佟长白道:“你不但是侠义之士,亦是真正君子,咱们先讲明白也好,就这么办。第二点又是什么?”

朱宗潜道:“第二点就是关于火熊胆,在下已推测出这枚火熊胆对你必有大用,是以假使咱们把此物夺到手,在下决不独占,但也不能送给你。”

佟长白狞声而笑,道:“好极,你意思说咱们到时再斗斗本领,谁赢就获得此物?”

朱宗潜道:“不错,无论是先落在我手中或是你的手中,咱们都须给对方一个公平合理的机会。”

佟长白答应了,雪女插口道:“师兄你能相信得过他这人么?”

朱宗潜老老实实地道:“佟老师挣得到今日的地位,岂是一般的恶霸魔头们可比?他的话当然算数啦!”

佟长白用一种感激知己的眼光望着朱宗潜,道:“冲着你这句话,咱更是非守信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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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申牌时分,开封南门外的大道上,行人络绎不断。

这些恓惶奔走于十丈红尘之中的人们,有的是来自千里以外,有的却是附近乡镇的居民,形形色色,各种行业的都有。

在这许许多多的路人之中,有一个颀高身量的老人,穿着得甚是普通,一头白发,满身风尘,使人见了颇兴坎坷穷途之叹。不过路上的行人都不曾注意他,各自怀着心事,匆匆赶向城去。

白发老人忽然步入路亭边的小酒肆,却不沽酒,一径在肆侧的窗户向来路眺望。

二十余丈外有一骑倏然停住,马上之人乃是个劲装大汉,据鞍伸颈,直向这路亭边的几间小肆遥眺。

酒肆内有个中年人正付账离开,忽见白发老人的奇怪行动,便也踅过来,从老人肩上望出去。他那对锐利的目光,把二十余丈外的那一骑瞧得清清楚楚,眉头不觉一皱,道:“老丈可是想避开那厮?”

白发老人点点头,随时转眼向这中年人望去,目光甚是空洞冷漠。

中年人道:“在下程敏,一向居住开封,似是从来未见过那厮。”

白发老人又点点头,没有作声。程敏忖想一下,缓缓道:“老丈也是外地人,可想得出那厮为何跟踪你么?”

老人道:“不错,他跟踪了老远一段路,也不知是何缘故?”

他沉吟一下,伸手入囊,摸出一颗大珠,彩晕变幻,滚圆光洁,比龙眼核还大一点。

程敏讶道:“好一颗珍珠!”

老人道:“这是我少壮之时在合浦得到手的珍珠,价值连城,我已珍藏了大半辈子,昨日在路上不合拿出来把玩……”

程敏恍然道:“原来加此,在下也觉得这厮似是黑道高手,老丈打算住哪儿去?”

白发老人道:“我想经开封渡河北上,前赴京师。这等贵重之物,只有京师能得脱手。”他双眼中露出抑郁的神色,好像是舍不得卖掉这颗珍珠。

程敏道:“既是如此,在下义不容辞,定要使老丈平平安安走出开封,老丈如若信得过我,便跟我来。”

老人道:“我信得过你。”

程敏立刻先向店家吩咐几句话,然后带着老人从后门出去,穿过郊野和田地,不久,已望见高峻的城墙。

程敏轻车熟路地带他奔入城内,最后走入一座屋宇,他道:“此处便是舍下,地方不大,后进是家眷,这前面的一进,却有几位好朋友暂时借居,但侧院还有一间客房,老丈放心歇息,待明儿赶个早,出城北上。”

白发老人呆滞的目光,凝注在他面上,道:“这样太麻烦你啦!”

程敏说不出对方的目光还蕴含着一种什么意味,只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乃是本地颇着声名的武林人物,自然不容外地黑道之人,在他眼前下手做案,当下也不以为意,向下人吩咐之后,便又出门,白发老人洗掉一身风尘,便在床上熟睡,梦中不时发出低低的咆哮声,那个仆人来请他用晚饭,竟被这种低沉的咆哮声骇一跳,但及至看清老人已经熟睡如泥,便又全不在意。

天色尚未黑齐以前,程敏曾回来过一趟,得知老人还在熟睡,便吩咐下人不要惊醒他,只须留些食物及茶水在他房间之内。

他又教下人早点关门熄灯睡觉,不要等候他回来。程家的下人都晓得主人武功高强,每逢他有事出走,须得午夜才回家,便不要人等候开门,一径越墙而入,尤其是最近来的三四位客人,全都是半夜三更进进出出,没有一个需要下人开门的。

程家在天黑齐不久之后,都熄灯关门,再没有人走动。只有那间客房中灯光忽起,老人独自在房中转来转去,他的眼神呆滞,却不时闪出骇人的凶光。

月光从窗户斜斜照入来,从窗子望出去,外面的院落相当明亮,一些花卉的影子,使这皎洁的月夜,增添不少宁静的气氛。

但白发老人却益见暴躁不宁,他像是刚刚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一般,不住地团团走动,喉咙中偶然会发出低沉而使人心悸的咆哮声。

过了一会,他举手摸摸面颊,但觉毛茸茸的,已摸不到皮肤。原来这刻他双颊上已长出一层毫毛,甚是绵密。

他感到十分饥渴,目光转到桌子上,那儿摆着茶水和食物,但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突然间,他嗅到一阵气味,似腥非腥,似膻非膻。

他的身躯剧烈地大震一下,把双手放在眼前,但见这对手掌已生出变化,手背上长出许多硬毛,十只指甲也变成坚厚尖锐,正缓缓的伸出指外。

他心中发出一声悲叹,可是从喉间通过,却变成一种刺耳的哮声。他面上的茸毛已变成坚硬和较长的毫毛,双眼也闪动着绿光。这刻任何人瞧见他,决计认不出他就是日间那个白发老人。

房间中的灯火忽地熄灭,那是老人自己吹熄的。这刻他极憎厌灯火,觉得无法忍受。倘若不是神智尚未完全胡涂,他一定会远远逃开,就像一般的兽类见到火光那样。现在他的背脊已弯曲了许多,脖子缩短,竟是一头具有人形的“狼人”。

他站在窗边,双眼仰望着天空中的月亮,饥渴之感,掀起他杀生饮血欲望。

正在此时,院墙那边传来声响,使他竖起耳朵去听。忽见灯光从墙顶透过来,而且听到程敏和另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狼人上唇掀起,露出一排尖长的门牙。他根本没有聆听他们在说什么话,只在打量那堵墙壁。

程敏和另外两个中年人在灯光之下,交换晚间出去一趟的消息。他们都是武林好手,受到朱宗潜重托,严密监视开封周围的动静,只要发现黑龙寨之人的踪迹,马上就通知朱宗潜。

他们全是十分精明能干的脚色,然而他们却一点也不知道那个曾经杀死了许多武林一流高手的“狼人”,正在隔壁跃跃欲动。

程敏略略提高声音,道:“咱们只等李兄回来,便知今晚是否平静渡过了。说良心话,兄弟真希望查出黑龙寨之人的下落,让朱大侠赶去收拾他们。这十余天以来,都过得很乏味。”

隔着一道院墙的“狼人”,身子微耸,已跃起数尺,一爪搭在墙顶,只露出半个头向那边望去。

这儿恰好能从窗户望入房中,把房内的人瞧得十分清楚。

程敏和另外两个中年人,都是一式的全黑劲装疾服,刀剑放置在桌子上。

狼人目光落在兵器上,顿时发出凶厉的光芒。似乎这些兵器触动了他心中的疯狂杀机。

但见他身子一耸,已到了墙顶。

就在这狼人马上就要咆哮扑下去之时,侧门外传来一个语声,道:“喝,诸位已经回来啦!这敢情好……”

人随声现,又是一个夜行人提刀奔入。

狼人的反应灵敏无比,才一闻声,身子已落在墙的这一边,依然用一只狼爪搭在墙顶,露出半个头瞧看。

房内的三个人齐齐起立,程敏道:“李兄匆匆赶返,敢是有所发现?”

姓李的夜行人道:“不错,而且准是黑龙寨之人,我们快点动身,分出一人去向朱大侠报讯就行了。其余的人遥遥监视着那座屋子,决不会错。”

他的声音中显得十分兴奋,使得其余的三人,也感到这等情绪,迅即出门。

走到院中,程敏道:“李兄如何得知定是黑龙寨的恶徒?”

姓李的夜行人道:“兄弟跟踪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本来没有多大的冀望,谁知后来在那座屋子四下窥探之下,竟发现两个以往黑龙寨装束的人,先后出来巡视。”

程敏道:“那么咱们快走吧,李兄你去报讯,我们先到那一处秘密监视。”姓李的人说出地方,当下四人分为两路,各自飞奔而去。

当他们分开之时,狼人迟疑了一下,才决定跟踪姓李的人。不久,他们已到达朱宅。

姓李的人一点也不知道后面跟着那个举世震惊的“狼人”,奔近朱府,连击三下手掌,一个壮汉从暗处跃出来,伸手向西面一指。姓李的人便向他所指的方向奔去,顷刻间,便没入墙内。

狼人也展开极迅快的身法,就在那壮汉刚回岗位之时,他已掠过空地,跳入墙内。姓李的人刚刚见到朱宗潜,房中灯火明亮,只有他们两人单独晤谈。

他说出消息,并且道:“程兄等三人已先去秘密监视,在下特来带路。”

朱宗潜突然间举手阻止他开口,道:“李兄快往内间里躲。”

说时,伸手把他一拉,姓李的人身不由主地从朱宗潜身边擦过,直向内间那边冲去。他在这突变之中,返回头望了一眼,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敢情在房门口站着一头怪物,身上是人的衣服,但碧光闪闪的双眼,毛茸茸的面孔以及双爪,正是传说中极神秘可怕的狼人。

他一奔入内间,便躲在门后。他并非不知道朱宗潜要他躲起来是为了怕拦阻不住狼人,以致被狼人伤了他。但他却又不肯关上木门,因为那么一来朱宗潜便无路可退了。

朱宗潜双目炯炯,望着门口的狼人,竟不拿出背上之剑。他但觉这个狼人的形相,当真十分可怖,而且他能够毫无声息地掩到此处,足见行动如电,怪不得许多高手都死在他毒爪之下了。

他们四道目光互相虎视,谁也不肯退让。

内间那姓李的夜行人听不到一点声息,大感奇怪,忍不住伸头向外望去。但见那形相十分可怖的狼人,屹立门口,顿时连打几个寒噤,头皮发炸。赶快缩回头,不敢再看。

直到这刻,他才发觉朱宗潜胆气之豪,当真是天下罕见。虽说他比自己武力高强甚多,可是自己也是见惯风浪的人物,居然被这狼人骇住,可是这个狼人不比等闲的怪物,然而朱宗潜不但危立如故,甚至连兵刃也不曾取出。

姓李的夜行人想到此处,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宗潜从对方荧荧碧睛之中,瞧不出丝毫人性,不禁大是失望,忖道:“他纵然就是我那老恩师变化而成,但看来他已认不出我是谁了!”

想是这么想,还是不肯死心。当下朗声道:“在下朱宗潜,你是何人?”

那狼人喉咙中咆哮一声,缓缓举起双爪,作出欲扑的姿势。朱宗潜硬是抑制住自己拔剑的冲动,从丹田提一口真气,朗朗道:“在下是朱宗潜,你听明白了没有?”

他说话之时,屋瓦为之簌簌震动。门后姓李的人赶紧摀住耳朵,才略略减轻耳疼之感。

门口的狼人身躯震动一下,蹬蹬蹬连退数步。好像神智忽然清醒了少许,恍惚记起朱宗潜是什么人。

朱宗潜岂肯放过这机会,往前连跨数步,又大喝道:“我是朱宗潜呀,你可认得我么?”

那狼人厉嗥一声,转身向院墙扑去,双爪起处,一齐击中石墙,顿时暴响一声,粉屑弥漫,砂石横飞。原来他这一下已击碎了两块石头。声势之威猛,人寰罕有。

朱宗潜跃出院心,柔声道:“你老想想看,我是谁啊?”

他心中十分激动,以致迫到他背后四五尺之远,鼻端忽然嗅到一阵腥膻之味,头脑微感晕眩,登时一凛,赶紧运一口真气,透过“玄关秘锁”,这才恢复如常。

狼人突然转身,挥爪向他扫去。朱宗潜这刻若尚有眩晕之感,定难逃过这一爪之厄。幸好他已经复元,应变之际一如平常,迅即退闪开去。

他感到对方出爪之势急如闪电,猛若雷霆,不敢怠慢,借闪避之势,撤下了芙蓉剑。

房内的灯光照射出来,这口剑竟泛起蒙蒙淡红光华。

狼人一见长剑,登时发出狂吼之声,张爪猛扑,似是被对方的兵器激发出狠恶之性一般,但他却不是胡乱扑击,双爪招式以及身法配合之下,乃是奇奥威猛之极的煞手。

朱宗潜在未曾证明出对方身份以前,岂敢还手?虚晃一剑,斜纵丈许。但觉风声动响,知道狼人如影随形地跟踪扑到,当下头也不回,继续施展身法,迅快跃开。他一连闪跃了四次,仍然被狼人爪上潜力笼罩住后背,无法摆脱,心中不禁叫声“我命休矣”!心念转动之时,人已猛可往左方一侧,单手一探地面,身形窜了出去。由于他左手在地上按了一下,是以身形射出之际,方向忽变。

狼人呼的一声从一旁冲掠过去,总算是让他摆脱了这一场杀身之厄。

朱宗潜这一下奇奥身法,乃是得自康神农口传的“七煞秘笈”,大有来历,称为“灵蛇十变”,若是练到火候已深之人,全身任何部位都可以用来碰触地面,改变窜出的方向,使敌人无从捉摸。

他一下逸出敌爪的威力圈子,迅即闪入靠墙边的树丛后面。狼人喉中发出吼声,迅即扑去,到了切近,这才发觉敌人已不见影踪。

狼人怔了一下,鼻子连连掀动,嗅闻树后的气味。接着也走入树后,蹲低一瞧,地上有一块木板,约是四尺见方,板上还有一枚铁环。他抓住铁环往上一提,木板应手而开,赫然露出一个地道入口。

换了别人,定必不敢贸然闯入这个黑黝黝的地道之内。但这狼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唰地窜入去。

他在黑暗中,仍然瞧得清清楚楚,但见这条地道甚是低矮,须得弯腰而行,同时也不长,只有四五丈左右。

地道中已找不到朱宗潜踪迹。狼人迅快奔去,转眼已到了尽头,又是一块方形木板,盖住出口。他利爪一伸,砰一声把木板震开,身子已经跃了出去。

但见这儿是一座厅堂,门窗紧闭,左方一只高脚几上,有一座烛台,还有大半根蜡烛,吐出火焰。右面的墙壁有一幅几乎到地的山水大轴,歪斜不正,露出门户的痕迹。狼人不但从气味上查出敌人的去路,同时亦瞧见画轴后的门户,立时扑去,一爪扯下画轴,只见后面乃是一道窄门,并无门扇。

狼人从窄门发觉有异,扭头一瞧,恰见一块钢板砰地落下,封住了窄门。他再游目四瞧,这间黑暗房间内全无别物,连一张凳子也没有。本来对面还有一道门户,这刻业已关闭。

此外,还有一个小小的洞穴,约是半尺方圆,可供透气之用。他四下一摸,才知这间房子全是石砌坚壁,无法摧毁。同时两道门户全是钢板,也推弄不动,登时咆哮厉吼连声,如疯如狂。

朱宗潜在外面凝神查听了一会,得知狼人已不能冲出,这才长长舒一口大气,回转身去找到那姓李的人。他问清楚情形之后,便对他说道:“在下已把狼人困住,但此事牵涉甚广,如若安排得不好,说不定会惹起武林门户之争,是以在下打算请你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今夜之事。”

这姓李的中年人单名健,乃是关洛道上相当有名的武林人物。他一则感激朱宗潜抢救之恩,二则佩服朱宗潜的武功为人。三则此事既然牵涉甚广,内情定必十分复杂,所以立即就答应下来。

朱宗潜请他稍候,径去找雪女,出去便碰见李通天,他们一同向内宅走去。

朱宗潜道:“今晚全靠李兄请到大批人手,把地道和石壁铁门弄好,不然的话,情形便不堪设想了!不过我觉得那透气洞穴不大妥当,他的叫声传了出来,定会惊动别人。”

李通天道:“在下马上就设法加盖一间小屋,这样从洞口传出的声音便会被小屋隔住,大爷看这法子可使得么?”

朱宗潜道:“好极了,但愿不会吓死那些泥水匠们。”说时,已走到雪女房外。

李通天自去办事,朱宗潜敲一敲门,雪女清脆的声音道:“谁呀?”

朱宗潜道:“是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雪女道:“进来吧,这儿没有人会吃掉你。”

朱宗潜皱一下眉头,忖道:“她是怎么啦?好像有人得罪她似的。”

他推门而入,外间虽然黑暗,但仍然可以见到榻上的郑桂香睁大双眼。他继续掀帘而入,但见雪女衣着整齐,坐在椅上,一望而知,她曾经出去过。

朱宗潜想道:“原来她出去受了某个人的闲气,但决不是受我的闲气,因为我根本没见过她。那么是谁能使她呕气?以她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谁呕了她,不让她杀死才怪哩!”念头转动,口中却道:“你可有意思出去走动一下?”

雪女哼了一声,别转面不理他。朱宗潜大感奇怪,问道:“你好像很生我的气呢?”假如不是感到没头没脑的话,他决不会问她。

雪女等他问第二次时,才冷冷道:“当然啦!外面有什么好走动的?”

朱宗潜明知跟她好好商量的话,难望问出结果,当下道:“原来你晓得很危险,那么你呆在家里也好。”

他回身就走,雪女顿时跳起身,一手揪住他,道:“有什么危险?难道比狼人还危险不成?”

朱宗潜楞一下,道:“原来你已知道狼人之事,不错,恐怕危险得多了,因为对象是黑龙头。”

雪女精神一振,道:“先告诉我,你把狼人怎么处置了?”

朱宗潜道:“他已被我囚禁住,暂时别动他。”

雪女道:“原来你已有活擒他的把握,怪不得不叫我了,好,我们走吧!”

朱宗潜这时才醒悟她敢情是生自己的气,原因是狼人来袭,而没有叫她帮助,这自然是极深挚热烈的感情,并非完全凭恃她具有一身武功,而是具有愿意陪他一同死的决心,才会如此生气。

她以如此奇特的方式来表现她的爱情,错非是朱宗潜的慧悟,旁人未必就能了解。他感动地凝瞧着她,过了片刻,雪女表面上仍然冷冰冰地道:“走吧!”声音却不似表情那般冰冷。

朱宗潜柔声道:“此行当真很危险,那黑龙头可不比狼人,你到时一定要听我的话才好,否则……”

她冷冷道:“否则怎么样?”

朱宗潜道:“否则你万一落在他们的陷阱之中,而我又无力救助你之时,教我如何是好?免不了也得被他们生擒或者杀死。”

雪女万万想不到他说出如此多情的话,楞了一下,才道:“好吧,我都听你的。”

她的声音娇软异常,使人感到十分悦耳。自然这是因为太难得听到她如此温柔声音,所以特别觉得悦耳动听。

他们一道离开宅邸,到了街上,忽然右方屋顶上一道人影疾冲而下,来势之迅快猛急,连素来以轻功著称的巫山云归奉节,也没有如许深厚的功力。

朱宗潜锵一声已拿出长剑,蓄势待敌,心中电急掠过一念:“此人定是黑龙头无疑。”

要知朱宗潜曾经与龙门队诸高手激斗多场,是以眼下的阅历跟以前判然有别。那道猛扑急泻的人影,出现才不过是指顾之事,旦他却已可以判断出此人的速度,更甚于以轻功著称的归奉节,他长剑一划,幻化出一片光幕,阻隔敌人长驱直攻之势。

那道人影说停就停,现出身形,极是魁梧高大,相貌凶悍,原来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狞笑一声,道:“你们往哪儿去?”

朱宗潜道:“佟老师居然早一步在此等候,足见高明。我们打算去探一个地方,但用不着太多的人手。”

佟长白道:“咱气闷得紧,跟你们去走一走也好。”

朱宗潜道:“在下请问一声,刚才假使我出剑稍慢,封架不及,佟老师可会要了我的性命?”

佟长白狰狞地注视他有顷,才道:“咱也不知道会不会杀死你,你一定很不满意这个答复,但这却是实情。”

朱宗潜点点头道:“不谈这事了,在下却须提醒佟老师,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佟长白道:“咱一定守约,现在要找谁去?”

朱宗潜道:“到时便知道了,或者什么人都见不到!”

雪女接口道:“你这般反问已违反约定啦!”

佟长白道:“你能不能有一次不帮他的?”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他示意李健当先领路,他和雪女、佟长白在后面跟着,佟长白边走边道:“你把狼人怎样收拾了?”

朱宗潜道:“已经生擒住他。”

佟长白道:“你真行,这狼人使天下武林震动了二十年,栽在你这年纪轻轻的人手上,他有没有使用兵器?”

朱宗潜道:“没有,你可是想从兵器武功上猜测他是什么人?”

佟长白道:“听说狼人可能就是冷面剑客卓蒙,但咱却不以为然。”

朱宗潜大感兴奋,问道:“为什么?”

佟长白道:“第一点,卓蒙剑术精奇无匹,如若他是狼人,断无不使用长剑之理。第二点,卓蒙乃是真真正正的侠义之士,并无凶戾之性,怎会变成狼人?”

朱宗潜见他没有说出特别的理由,大为失望,道:“狼人到底是谁,不久便可以揭晓。现在请佟老师注意,咱们此行的对象是黑龙头,不过他到底是否已在此处,尚未知悉,只知那是黑龙寨的秘巢之一,咱们在未探出黑龙头下落以前,万勿打草惊蛇,只可暗中窥探。”

佟长白登时精神大振,道:“原来要找他,若然他在的话,咱一定要跟他比划比划!不过那黑龙头跟沈千机可有关联么?”

朱宗潜道:“在下与你已讲明只做一次买卖,若然与沈千机全无关连,我就不让你一道来啦!”

佟长白虽然是凶狡已极的老魔头,却一点也猜测不透朱宗潜的心思,当下只好默然不语,省得多说多错,大为丢脸。

他们很快就到了地头,李健告诉他们,那黑龙寨秘巢,就在前面那条横街的第三间屋宇。

朱宗潜沉思片刻,向李健道:“请李兄通知程兄他们撤退,只要远处监视动静,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可出手。”

李健迅即去了,朱宗潜又向佟长白和雪女道:“我们分作三路,掩近敌巢,此行主要目的,只在探明黑龙头下落,并且万万不可被敌方之人惊觉,否则他们迁移到别处,便失去追查线索了。”

佟长白和雪女都点点头,朱宗潜又道:“佟老师的身法高妙不过,烦你绕到对面,才开始迫进敌巢,但凡听到敌方之人的片言只字,都要记下。可能他们有一种暗语切口,而表面上听起来却无关重要。”

佟长白性子紧急,一经决定,当即放步奔去,霎时不见。

朱宗潜向雪女道:“我们还是一道走吧!我要借重你‘心视神听’的奇功秘艺,务必查出隐密敌情才行。”

雪女道:“好的,但我们如何着手呢?”

朱宗潜也不回答,带着她走去,绕着那座屋子走了一匝,发觉这座屋宇两面邻贴着别的住宅,只有前街后巷两面可入。佟长白已不知去向,朱宗潜猜想他一定已使出全身本领,潜入敌巢。

他选定了右侧的住宅,偕同雪女跃入,却忽然停下脚步。

雪女明知他想从侧翼潜进敌巢,见他停步,甚是不解,因为现下相距尚远,当中还有这么一座住宅,大可迅快穿过。好在这些寻常人家,耳目不灵,决计不怕惊动。朱宗潜不等她询问,伸手握住她的臂膀,把她拉到身边,雪女芳心一阵剧震,心想:“他竟会在这等时机之下,做出亲热示爱的举动,岂不可怪?”

朱宗潜的嘴唇向她玉颊凑上去,雪女双眼一闭,心想你爱怎样就怎样办吧……她颊上已感觉到对方口鼻间的热气,芳心跳动得更加急促剧烈。

但这股热气迅即移到她耳边,只听他低低道:“开始运功使出心视神听的功夫,小心查听。”

刹时间她心中异常地气恼,因为他竟不是要吻她。但她还是收摄住动荡的情绪,运起心视神听的奇功。以她所站之处为轴心计起,十丈半径之内,一切声响,俱送入她耳中,端的比野兽的听觉,还要灵敏百倍,她只要听到声响,就彷佛能够见到声响发出处的景象,有时清楚得一如目睹,有时朦朦胧胧,这就得看是哪一种声响。越是容易分辨得出是什么种类的声响,就越发瞧得真切。

这是属于一种心灵透视之术,许多催眠大家,都能透视千里外的事物,便是这一类功夫。

她查听之际,朱宗潜一方面催动功力,注入她经脉,一方面推她缓缓走去。才走到院门边,雪女忽然停步,低声道:“我瞧见三个人正在谈话,一个姓符,一个姓史,还有一个姓门的。他们正在谈及最近龙门队和你我的事……”

朱宗潜迅即把她拉到黑暗中,问道:“他们在哪儿?”

雪女道:“在东首的跨院内,灯光不明不暗。”

朱宗潜不必瞧看也晓得就是在这排屋宇的后面。他计算一下距离,随即收回自身的功力,雪女登时有了反应,道:“咦!我听不见啦!”朱宗潜便晓得自己此举果真可以使她增加耳目的灵敏,但却不说破。

朱宗潜晓得这三人说话的内容不可遗漏,当下不暇多说,伸手环抱住她的腰肢,脚尖点处,两人一同飞起,落在门边。从这道门奔出,尚有房屋。他们摸入一个房间,蹑足走到后窗,这才停下。

雪女一直被他抱住,但觉他强有力的手臂以及一身壮健的肌肉,发散出无穷男性热力,使得她有点晕淘淘的,全身发软。

朱宗潜把她放下之后,向她比个手势,着她再加查听。自己随即一转身出了房间,打醒精神,异常小心地跃上房顶,放眼四瞧。

周围黑沉沉一片,他抬头望去,敢情冰轮似的皓月,被层云遮掩,眼看这轮圆月就要从云中探出头来,他觉得机不可失,便无暇细细查明到底有没有敌人潜匿在附近放哨,双臂一抖,身子破空飞去,宛如一头大鸟,落在对面的一排屋顶上。

他刚刚弯伏在屋脊暗处,月亮已洒下光辉,顿时这座黑暗的城市为之一亮。他乃是匿伏在月光照不到的一边,是以反而更难被人察觉。

他缓缓地沿着屋脊做成的一道黑影,向前爬去,大约爬行了丈许,便瞧得见左方跨院内那间透出灯光的厅堂。

他移到刚好能够望见筵席之处,便极为小心地停住,但见席上只有三人,另外还有一个美貌少妇,正在伺候他们吃喝。

当中坐着的是龙门队十大高手之一的符直,一身华服是他的特征。另外两人分坐左右,都是五六旬年纪,左边的一个,面色黝黑,顾盼之间,目光锐利如鹰隼,神情阴鸷,一望而知,此人十分难惹。

朱宗潜推测这人大概就是黑鹰史良,于是向左首之人望去,但见这人面貌平凡,一时说不出有什么特征。

不过细细瞧过之后,可就发觉此人表情呆板之极,彷佛是不会触情动心的死人一般。

这人自然就是三手殃神门逵无疑了,朱宗潜心中泛起这个名字,就不由得极感刺激,用心想这两人就是老恩师的结盟兄弟,其中可能有一个就是黑龙头,亦即是沈千机,这个阴险恶毒而又武功超卓的人,不但制造“狼人”危害武林,同时背叛师门,加害他师父。又陷害他的盟兄,夺取美貌的嫂子。这还不说,他尚能组织一个凶手集团……

若然一切推测都正确不误的话,这沈千机真可以说得上是古今犯罪之首,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他罪孽更深的人了。

不过朱宗潜并非那种被先入为主观念所支配的人,他直到现在,仍然不肯轻率下断语。对于座中的三人,他都存着极大的疑心,认为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是沈千机的化身,而黑龙头亦可能与沈千机是两个人。

总之,这三个人都是他亟欲侦查的对象,决不能有丝毫放松。唯一的证据,倒很简单,只须试探出哪一个炼成了“摧心裂骨手”,或者再加上一点“七煞秘笈”中的武功,就可以断定他就是沈千机,亦是黑龙头了。他一面在心中分析种种情势和证据,一方面留心地查看那三人的一切动态。

这刻他远在厅堂对面的屋顶,实在无法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内容。

因此,他只能观察这三人的表情动作。这三人的动作都非常沉着,偶然有人用手比划一下,并不露出丝毫身负武功的迹象。

要知大凡内外兼修之士,举手投足之际,决没有一个动作是浪费精力的。因此只要是有心人,定能瞧出身怀绝技的迹象。

这座中的三人,居然全无这等破绽,可见得他们皆曾下过一番苦功,模仿常人。

由此可知,这三人俱是老奸巨滑,城府甚深之辈。否则,他们决不会留意到这一点。

他们三个人有一点是相同的,那便是他们皆是高高瘦瘦的身材。朱宗潜总是不由自主地向那三手殃神门逵打量,但觉他那表情呆板的面上,似乎远不及黑鹰史良的阴险沉鸷。至于符直,亦比黑鹰史良虚浮一点。

朱宗潜开始小心地向后移退,到厅堂内之人瞧不见的位置时,抬头望去,但见天空中浮云片片。他早就估计过周围的形势,心想假如循原路离开,则敌方除非没有人在对面屋顶上放哨,如有的话,便能轻易瞧见。

因此,他考虑自己要不要马上跃过月光笼罩下的那一边瓦顶?抑是等到浮云掩住月色之时,趁机遁走。

以他的耳目之灵,对面屋顶之后若然有人放哨,很难瞒得过他。故此若是换了别人,根本就不必考虑。但朱宗潜深知对方不比等闲,甚至可说是当世间罕见的狡黠多诈之士,所以他一点也不敢大意,仍然留神四瞧。

他的目光从厅门前投入去,忽然发现墙角之处,发出一点光芒,定睛一看,竟是一件什么物事嵌在墙上,反映出不甚明亮的光线。

朱宗潜心中一动,迅即打消了现下离开之意,耐着性子等候。但他对那反光的物事,只不过是一种推测,并没有肯定。

厅内的三个人谈说一些武林旧事,三手殃神门逵不时转动目光,向距他只有五六尺的墙壁望去。那儿放着一具高大的紫檀雕花屏风,其中一扇最上的一隔,镶得有一块圆镜。

他所坐的角度,恰好能瞧见厅外对面屋顶的某一块空间,视野并不广阔,因此有时他假藉某些动作离座,逼近两三尺,这样,他在镜中所能见的空间可就加大了许多倍。

符直方在述说一件骇人听闻的武林秘事,史、门二人虽然表现出大感兴趣,可是门逵仍然没有忘记投视屏风上的圆镜。

符直露出很严肃的样子,说道:“像少林、武当这等名门大派,门下弟子逾千之数,但亦须时运方能压倒天下武林,以兄弟所知,少林和武当自从那两位同负盛名的高手突然隐修,不复出世之后,已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黑鹰史良道:“一影大师如何?”

符直道:“他虽是时下罕有匹俦的高手,但比起隐修的金罗尊者,可就还差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