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通天吩咐手下收拾现场,便与朱宗潜、雪女二人一同向佟长白等候的跨院走出。李通天一边走一边说道:“咱们费了无穷心血气力才组成的卫队,已损失了三人,现下只剩下十八人,要不要马上补充?还有就是那黑龙头如何能避过本府卫队岗哨的耳目,毫无声息地潜入本府之内?”
朱宗潜道:“人手不要补充了,免得再有伤亡的话,难以善后,关于黑龙头如何能无声无息地侵入本府一节,我已猜出一个大概,现在担心的是那铜面凶神佟长白会不会是黑龙头约来的帮手?”
雪女插口道:“慢着,第一点你还没说出黑龙头如何潜侵本府之法。第二点,你说过黑龙头乃是生怕你说动了佟长白对付他,他才急急遁走的。”
朱宗潜道:“不错,我说过那样的话,但往深一层想,焉知黑龙头不是故意使我不疑,俾便让佟长白有可乘之机?说到黑龙头所以能毫不惊动本府耳目而侵入一节,我猜他一定是白天之时已经潜入本府,匿伏在隐秘之处,等到这刻才出来,因此本府卫队布置的岗哨虽是严密无比,也没法子察觉。”
要知朱宗潜他们在这些日子以来,业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网罗了二十一位武林名手,个个武功不弱,更兼精干机警异常。再加上他们放哨的位置都经过无数次推敲,只要他们不是打瞌睡的话,即使是一只飞鸟投入府中,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在这二十一人之中,除了十六名是暗哨之外,还有五名组队巡逻,那黑龙头所杀的三人便是巡逻队好手。正因朱、李他们尽皆深信岗哨严密无比,是以朱宗潜这一猜十分合理,事实上白天访客甚多,龙蛇混杂,那黑龙头随便化装一下,极易混入。
雪女问道:“你打算怎样对付铜面凶神佟长白?”
朱宗潜道:“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人霎时已走到跨院门外,李通天只向院中屹立的高大人影打量了一眼,便径自去料理别的事。朱宗潜和雪女入院与佟长白相见,院中这时只剩下两支火炬,但仍然照得四下甚是明亮。
佟长白凶恶的目光落在雪女面上,雪女虽是冰冷地回瞪他,他却一点也不在意,仍然向她瞧个不停。
朱宗潜道:“兄弟替你们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敝师妹雪女。”
佟长白道:“咱瞧着不大像是你的师妹。”
雪女鼻中冷哼一声,道:“何以见得?”
佟长白道:“他是个使人头痛的热肠好心之人,而你却是冷血的那一类人。”
朱宗潜心头一震,忖道:“这佟长白虽是凶暴狠戾之极,但眼力却极高,无怪他能与黑龙头那般人物分庭抗礼了。”
方在想时,雪女已冷哂道:“真正好笑极了,师兄妹也要相似的不成?”
佟长白道:“你年纪还轻,无怪不懂得这个道理,要知每一门武功都有与众不同的特点,假如性格禀赋不合适,练一辈子也休想有成就,咱要收徒弟的话,决不会收你或朱宗潜这种人,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雪女本来很不把这个粗鲁暴戾之人放在眼中,以为他武功虽强,但论起头脑智力方面定属草包之流,谁知他这一番分析,强胜过无数时下名家高手,使她大吃一惊,不由刮目相看。但她仍然要设法反击一下,当即冷冷地道:“就算你说对了,但我且问你,为何我一进来,你就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不准你狡辩,你敢不敢老老实实说出来?”
铜面凶神佟长白应道:“有何不敢?咱平生不向任何妇女望上第二眼,只有你这种冰冷的味道很对咱的胃口,所以一直瞧你。”
他的声音仍然如枭鸣一般,但朱宗潜却听得出他已极力把声音语气放温柔许多,可惜依然使人感到暴戾。
雪女道:“你倒是老实得很,我反而不好意思动手啦!”
朱宗潜怕他们说翻了当真动手拚斗,当即打岔道:“佟兄深夜造访,敢是有事见教?”
佟长白道:“咱只要瞧瞧你的武功,别无他事。”
他那块宽大古铜也似的脸孔上透出一股杀机,又道:“有机会的话,咱也要见识见识黑龙头的武功。”
雪女冷冷道:“你的态度这么凶干么?”
佟长白一怔,道:“咱向来如此,并非故意。”
他又目不转睛地望着雪女,连朱宗潜也替她感到尴尬,但雪女俏丽的面庞上却没有丝毫不安,两颗宝石似的眸子还不时迎向对方目光。
朱宗潜初时觉得有点不安,但他为人聪明透顶,很快就醒悟出此中必有缘由,当下招呼大家入厅落坐。
雪女的侍婢郑桂香送上香茗之时,曾被佟长白那张铜雕似的凶恶面庞骇了一大跳。
佟长白喝了一口热茶,突然道:“咱困啦,朱兄你这儿有地方借我歇息没有?”
朱宗潜道:“有,师妹带佟兄到客房安歇吧!”他故意叫雪女做这件事,自然大有用意。
雪女竟不推辞,盈盈起身。这时郑桂香已得到暗示,赶快打了灯笼,引领他们向客房走去。
厅中只剩下朱宗潜一个人,他虽是感到疲倦,但仍不就寝,自个儿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下一个结论:“以往我都是采取守势,安排香饵诱敌上钩。但从明天起,我须得改采攻势了。”
他聚精会神地想道:“佟长白在我计划中极为重要,假如他当真如我所料,在性格气质上被雪女克住,那就当真是老天爷帮忙了。”
一条人影带着细碎步声走入听中,却是郑桂香。她道:“姑娘和佟爷一直走到客房,姑娘才说道:‘你可是为了我才留下的?’佟爷道:‘是的。’姑娘道:‘你想必也晓得终会死在我剑下。’佟爷道:‘咱自然晓得。’姑娘道:‘那么你为何还要留下?’佟爷道:‘咱天生凶暴,所以常常杀人。但自己有时也觉得痛苦,因为内心永远烦躁不宁,谁也受不了,只有姑娘练的功夫可以使咱感到安静片刻。’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但我们先天相克,你总逃不过一剑之厄呢!’说罢,才离开客房。”
这个精灵的女孩子一点时间都不浪费,详详细细报告了经过,随即告退。
朱宗潜颇为欣慰地望着她的背影,心想象她这等人才也是可遇不可求,一切希望都是老天爷帮忙。
一夜无事,翌日清晨朱宗潜便找到雪女,嘱她务必把铜面凶神佟长白禁闭在房中,不得让任何人见到。
紧接着便和李通天出去,动员最近结下交情的武林同道,以开封为中心,向四面大张旗鼓地搜索黑龙寨人马的踪迹。
风声顿时传出,江湖上有点名望成就的人物,尽皆晓得朱宗潜要出手诛杀黑龙寨之人。
此时开封府中已聚集了数百武林人物,他们都是慕朱宗潜之名先后从各地赶来。当然那个有关雪女相亲的艳闻,也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这些武林人物都很希望亲眼见到朱宗潜出手,所以整个上午中,朱府的访客有增无减,前两进的厅院都挤满这些武林豪杰。他们都在等候朱宗潜出击之时,跟去瞧瞧。
那黑龙寨原本是人人畏惧的凶手集团,但目下已失去往日凶威,大家都认为在朱宗潜未曾被黑龙寨杀死之前,根本不须畏惧,何况他们对朱宗潜信心甚强,都认定朱宗潜定必可胜。
这等想法并非全无根据,要知朱宗潜曾经公开宣扬数度击败黑龙寨的事,假如他不是真有本事的话,黑龙寨岂能容忍?自该在这些日子中狙杀了他。因此之故,当朱宗潜分别向数十名武林豪杰道出心意,请他们帮忙布置一个巨大严密的通讯网之时,这些雄豪之士全都答允了,立时依计出发。
朱宗潜本人虽然寸步不离府宅,但开封周围百里之内,如若发现了黑龙寨之人,他都能极快地获得消息,迅即出动赶去。
一直到了中午时分,虽然接到一些消息,但都不关黑龙寨之事,似乎黑龙寨之人尽行消声匿迹,不敢在百里之内出现行走。
这和以往大道上不时可见三五个黑衣劲装的凶悍大汉策马驰驱的情形完全两样。因此,单单是一个上午的时光,朱宗潜的威名已经暗暗增长了几倍。
午时过后,一个外表极普通的武师走入朱府,此时在朱府出入的人甚多,谁也不会注意到他。
这位武师入府之后,穿越过两进房舍,闪入一座僻静的小院落中,跟着走进一个房间内,在一块布幔之后找到一条粗韧绳索,此索一端隐没在天花板之内,另一端靠墙垂下来,他抓住这一端,连扯三下。
片刻间,一个人悄然入室,即是神采奕奕的朱宗潜。
那武师道:“在下是华山派弟子张永,一向奔走于西安、开封之间,今晨正动身赶来开封,不意碰见了杨元化老前辈。”
朱宗潜内心顿时大感紧张,但他坚强的性格使他丝毫不露一点神色,微笑道:“好极了,杨前辈现下在什么地方?”
张永道:“在下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行踪,但他老人家却嘱咐在下尽快赶到开封,如此这般便可以见到朱大侠,他要在下代为转陈一句话。”
朱宗潜道:“原来如此,张兄请即赐告。”
张永道:“杨前辈说一切如常,叫朱大侠毋须挂念。”
此言一出,朱宗潜心中顿时如释万钧大石,松一口大气,想道:“杨前辈已到黑森林探看过康神农前辈,得知他一如往常,并无变故。由此可以证明雪女和李通天都与黑龙头没有关系。但雪女怎会懂得康前辈的‘七煞秘笈’中的闭穴神功手法呢?”
他的思路忽被对方打断,但听张永又道:“杨前辈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他说虎狼当道,务须小心应付才好。”
朱宗潜心头大震,只因这句话中的“狼”字使他大感刺激。
那华山派出身的武师张永又道:“杨前辈又曾言道:‘你见过朱大侠之后,切记从速离开,免得对头们从这条线索上查出秘密。’是以在下这就告退。”
朱宗潜躬身施礼,道:“有劳张兄大驾,此情日后徐容再报。”
他虽是声名显赫,地位比张永高出甚多,但仍然谦恭有礼,情意真切。张永反而生出感激之心,道:“朱大侠言重了,些许小事,何劳挂齿?倘若还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即管吩咐。”
他们这等江湖豪杰,讲究的是交情义气,有时为了一句话可以拔刀杀人,有时亦为了一点感激之心而卖命。
朱宗潜如何能不懂得?但眼下人手已足,便谢过他的好意,而心中却大感欣慰。那张永临走之时还留下地址,摆下了随时可以找他的话。
朱宗潜随即把李通天找来,说道:“李兄定必对兄弟大举搜查黑龙寨之人一事,感到迷惑不解。”他这刻已查明李通天可以信任,所以把计划以及自身的秘密告诉他。
李通天道:“大爷故意打草惊蛇,必有原因。”
朱宗潜叹一口气,道:“不错,我算准了狼人应该到达开封附近,所以用这个法子迫使黑龙寨之人潜踪匿迹,免得让他们先截住了狼人。”
李通天讶道:“如若他们先拚上一场,岂不是对咱们大大有利?”
朱宗潜摇摇头,道:“我不能让黑龙头杀死狼人,因为狼人便是我的老恩师。”
此言一出,李通天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全然答不上一句话。
要知他本身乃是阅历极丰富眼力过人的老江湖,这些日子以来,已深感朱宗潜具有一种侠义的天性和高贵的气质,加上身份之奇特,使他觉得实在不能相信这话。那狼人如此残酷恐怖,焉能教养出如此英雄的弟子?
朱宗潜道:“家师本是冷面剑客卓蒙,剑术超绝,实在是一代剑学大师。但他被奸人陷害,服了毒药,以致变为狼人。此情也是我最近才查出的,因此我想起家师千辛万苦地传我绝艺之意,定是望我能传承他的剑学绝艺,一方面又冀望我为他报仇雪恨。”
他把康神农告诉他的话述说出来,提到那沈千机乃是为了“美色”而陷害恩师这一节,悲愤不已。
李通天道:“原来这里面还有如许隐密复杂的仇恨,那就无怪大爷不肯轻易让令师碰上黑龙头了,不过以在下想来,假如黑龙头真的是沈千机,令师也真的是狼人的话。以令师剑术上的造诣,黑龙头碰上了他决难讨好。”
他这一番话一共提醒朱宗潜三件事,那就是黑龙头的身份未曾得到确切证明,其次狼人身份亦未曾得到证明。第三件便是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让他们拚上一场也是利多于害之事。
当然他还有一点不便说的,便是假使狼人当真是朱宗潜的师父,而这次碰上黑龙头不敌被杀的话,在朱宗潜而言反而是解决之道,他以后但须一心一意为师报仇,不必陷入那复杂迷乱的漩涡中而难以自处。
朱宗潜长叹一声,道:“李兄言外之意我都明白,但一则师恩如海,须得图报。二则大丈夫岂能不敢面对现实,而作逃避之举?”
李通天凝眸寻思,没有立即开口。他乃是在想,以朱宗潜这等才智过人之士,何以如此固执闭塞,一点都不会通权达变?以他师父这件事而论,假如黑龙头能杀死了他,本是两全其美之事。朱宗潜便即可以避免了无穷烦恼和危险。武林中许多血案从此有了交代,朱宗潜亦可以永远不让外人得知他原是“狼人”的弟子,便可使他师父保持了一生清誉。这些有利的因素和道理极是显然,但人生便是那么奇怪,那当事之人往往不肯依道理行事。
这一点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随时可以发现,例如人人皆知随地吐痰不合卫生,假如我们阅读到一则故事,内容是有几个人得到传染病而惨死,原因便是有一个人吐了一口痰所引起,我们定会在心中大大的谴责那个吐痰的人,但随后我们仍然会随地吐痰,完全忘了这个简单的道理。
李通天无可奈何地道:“那么大爷必须小心应付才好。”他明知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当下又道:“以往的狼人血案总是在月圆之夜发生,今日正好是十五,康老先生也说药性是在这等时间发作,因此,令师如若恰好被药力迷住了本性,大爷如何应付?”
朱宗潜道:“我最耽心就是这一点,古人论孝道时说,父母无理怒责之时,做儿子的应当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意思说,父母虽然无理发怒,但责打之时若是不重,做儿子的便忍受下来,让父母消了气才慢慢解释明白。但若是拿了大棍子没头没脑的乱打,会有伤亡之虞,便须快快逃开。这也是孝顺父母之道,免得父母在忿怒之中,做下后悔莫及的大错。因此,若是老恩师失去常性,我当然不会让他老人家铸成大错。可是老恩师武力之高,当世罕有俦匹。我纵然出全力相争,也未必能保存性命,何况我决不敢反击?这才是我感到最难解决的难题。”
他深深叹一口气,彷佛已幻出这等可怕的情景。
李通天也十分忧虑,道:“这简直是无法解得开的死结。”
朱宗潜一面思索着心事,一面应道:“那也不是完全无法解开的死结,只不过咱们力有未逮而已。”
李通天道:“在下实在想不出什么解救的方法?”
朱宗潜道:“例如咱们这一边有好几位武功高于老恩师的帮手,他们合力出手,定可活擒住老恩师。等到过了这两三天,若恩师恢复了本性,便可从长计议。又或是我精通奇门遁甲之学,摆下一个阵法。进而困住老恩师,退则可以藉此阵法脱身。”
李通天道:“要找几位武功高于令师之人,势比登天还难,纵然真的找得到这等人选,可是时间仓卒,也全然办不到。说到这等奇门阵法,在下倒是晓得有一家派精通此道。可是一则离此甚远,二则这一家派有许多古怪规矩,事实上也很难求得他们帮忙。”
他这番话说了又是等如没说,朱宗潜苦笑一下,道:“我早就知道一定是行不通的。”
说到这儿,突然睁大双眼,呆呆寻思。李通天一望而知,他乃是忽然触动了灵机,正在大动脑筋详细考虑,于是不敢惊动,默默等候。
过了好一阵,朱宗潜长长呼一口气,道:“李兄,我想出一个法子,虽然未必行得通,但却聊胜于无,总比束手待毙好得多了。”
李通天深知朱宗潜聪明过人,智计层出不穷,闻言大是安慰,当下凝神侧耳而听。朱宗潜把他的计划说出,李通天道:“此计果真还大有危险,不过比起全不设防,却又好得太多,在下这就动手准备,能不能办妥还成问题呢!”
朱宗潜道:“李兄但须尽力去做,办得妥办不妥都不要紧,我还有极重要之事须得赶快料理。”
他一径走到那座荒僻无人的院子中,叫了一声“佟老师”,房内传出佟长白暴戾的声音,道:“咱正在跟雪姑娘斗法。”
朱宗潜掀帘入房一瞧,但见佟长白吊在半空,雪女则坐在窗边一张椅上,他细细一瞧,但见佟长白乃是倒翦双手,一条粗韧的绳索绑住两腕,另一端穿过屋梁,吊了起来,他那魁伟的身躯在空中微微晃荡,甚是滑稽可哂。
佟长白道:“这绳结极是奇怪,但咱终必能够解开。”
朱宗潜讶道:“你吊在半空中,又是倒翦绑住,还能解开腕上的绳结么?这就是你们在斗法吗?”
雪女道:“别小觑了他,我们已经斗了大半天啦!我用种种方法捆缚他,都被他解开绳结脱身,现在是用冰宫独到手法打的结,总算是难倒了他。”
朱宗潜哦一声,道:“原来佟老师还精擅遁法,我记得在京师,曾经见过一个往昔波斯国的魔术师,让人绑住双手双足之后,再捆缚起全身,宛如粽子一般,再移入一个铁箱内,外面加锁,然后把这个铁箱丢到水底,你们猜猜看这个魔术师逃得出来逃不出来?”
佟长白道:“假如这样还逃得出来,那真是活神仙了。”
雪女也道:“照理说应当逃不出来。”
朱宗潜道:“说来你们或者不能相信,他竟能遁出箱外,那些绳索都留在箱中,箱外的锁全部没有动过的痕迹,当真是神乎其技,使人不能相信。”
佟长白道:“这人现下在什么地方?”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你找他干什么?”
佟长白道:“咱要瞧瞧他用真功夫抑是使妖法遁出铁箱,假如是真功夫,咱便学他一两手。”
朱宗潜道:“当时便是有人认为此是妖法,所以再作试验,那知一刀砍下去,竟杀死了这魔术师。原本大家都以为他会妖法法,决计杀不死他。”
佟长白大是懊恼,厉声道:“是哪一个动手的?待咱去杀死他全家大小。”
朱宗潜道:“这已是许多年前之事,这个杀了魔术师之人亦已去世啦!”
佟长白气得直吹胡子和瞪眼睛。他似吊得不耐烦起来,道:“咱要下来啦!”
雪女冷冷的道:“我早知你这回无法可施了。”
她那冰冷的口气神情竟使佟长白安静下来,口中应道:“咱还是有法子可以脱身,你瞧着吧?”
说时,双脚向上伸起,夹住绳索,当即把身躯拉高了不少,这样双腕间的绳结就全无重量扯紧。但见他十只手指完全弯转,好像没有骨头一般,灵活地解开绳结,转眼间便全都解开了,飘身落地。
朱宗潜惊赞了一声,便道:“在下此来有件事想跟佟老师商量一下。”
佟长白转过那块铜雕似的宽脸,细细打量他一会,才道:“你当然是有事跟咱商量,才把咱留下来,但咱是明人不说暗话,你是顶天立地侠骨热肠之士,咱却是凶暴嗜杀的人,根本上就是冰炭水火之势,难以两立,随时随地都可能出手拚个你死我活,这样子咱们还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的?”
雪女冷冷接口道:“你们拚斗之前,我老早就先杀死你了。”她这话乃是向佟长白说的。
朱宗潜道:“此是后话,暂且不提。在下想跟佟老师商量的,只是一枚火熊胆,传闻这火熊只有长白山出产,佟老师必有此物无疑。”
佟长白那块铜面上居然也露出惊讶之色,道:“只是一枚火熊胆,亏你讲得这么轻松。你可知道那火熊乃是熊祖宗?力大无穷还不说,全身刀枪不入,谁也弄不死它,几乎算得上是天下间第一等猛兽,它的胆岂是容易弄得到的?”
朱宗潜但知此物珍贵无比,罕能获取,却不知道比想象中还要困难百倍,但此是解药中的主药,若然不得此物,康神农所赠的解药,虽能把老恩师体内的狼性解去,但也活不上三个月,他沉住气,面上神色一点没变,道:“若然不是极为罕见难得之物,在下何须找到佟老师?在下先请问一句,你有没有这宗物事?”
佟长白摇头道:“没有!”
朱宗潜那颗心直往下沉,暗忖这叫做天意如此,假使连佟长白这位生长于长白山的高手也没有此物,更到何处去求?
雪女冷冷道:“他扯谎。”
佟长白怔一下,才道:“咱真的没有火熊胆。”
雪女接口道:“但我知道你是扯谎。”
朱宗潜长笑一声,屋瓦簌簌震动,佟长白直到这时才发觉朱宗潜内功之深厚,竟高出昨夜动手之时甚多。方自疑惑寻思,朱宗潜已道:“佟老师何须说假话,即使你有此物而不肯赐赠,在下难道还能强抢不成?”
佟长白眼中凶光暴射,狞声道:“咱一生就是不怕人家动粗用武,不错,咱有一枚火熊胆,就是不给你,你打算怎样?”
朱宗潜心中顿时大感宽慰,虽然此物不容易弄到手中,但既然佟长白拥有,总是有法子可想。他同时讶异地望了雪女一眼,心想他们性格和武功相克之下,竟然如此离奇,连对方说谎也骗不过她。
雪女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向自己求助。当下掣出那口玩具似的“冷剑”,遥遥向佟长白作出刺击姿势,道:“火熊胆给我。”
她剑上的寒气不断地潜涌暗袭,房间内顿时大感寒冷。
佟长白目瞪口呆地瞧着她手中之剑,过了片刻才说道:“此剑当真有杀死咱的威力,你到底是哪一家派的?你练的是什么功夫?”
他那块古铜色的阔脸已变得甚是苍白,一似奇冷难当以致如此。
这等突然激变的情势连朱宗潜这般机智多谋之人,也一时感到措手不及,无法控制。他既不能不让雪女施用一点压力,但又不能太快插手阻止,免得佟长白察觉此事对他太过重要,趁机勒索。
房间内一方面是寒冷,一方面那腾腾的杀气却令人血液沸腾,十分刺激。
铜面凶神佟长白那块阔脸上只变得苍白而毫无表情,是以窥测不出他到底畏惧与否。
雪女举步向他迫近去,到了四尺以内的距离时,佟长白好像熬受不住剑上寒气,一步步向后退,很快就退到墙边,不能再向后移动。
雪女道:“你当真想知道我的家派来历是不是?”
佟长白点点头,雪女道:“那么师兄你且出去一会。”她说这话时,竟不回头去望朱宗潜一眼。
朱宗潜道:“慢着,我要的是火熊胆,假如你取了他的性命,我岂不是全无希望。”
雪女道:“那火熊胆算得什么?包在我身上便是了。”
佟长白道:“你这样子信口开河,咱不能不反驳了,据咱所知,世上现下只有一枚火熊胆。虽说长白山的原始森林中还有火熊,但实在太难找到,也许守伺一辈子还见不到,即使碰上了,若然不得其法,也没法取得到手。”
雪女道:“我知道很难猎到火熊,但你既有一枚,这就现成不过了。”
佟长白摇摇头,道:“你弄错了,这枚火熊胆早就落在别一个人手上,再说纵然是在咱手中,你们也休想得到,除非是我自愿奉上。”
雪女道:“我就有本事使你奉上。”
朱宗潜前此曾与康神农提及冰宫的奴隶一事,康神农说定是借重药物之力使人服从,或者还加上别的手法。总之,冰宫大概真有法子使人丧失自己的意志的秘法,因此他完全明白雪女话中之意。但他乃是心思十分缜密之人,每一件事都不肯马虎大意,心想:“我且帮她一点忙,这便是用言语助她试探出,这佟长白有没有抵抗她的手段。”当下接口道:“师妹这话有理,佟老师若然宁可丢了性命,也不肯送上火熊胆,那就真是奇怪之事了。”
佟长白道:“你们都弄错了,雪姑娘的一身功夫虽然先天上克住咱的家数路子,但她年事尚轻,功力未深,火候仍然有限得很,如若这刻动手拚斗,她反而得死在我的手底,这话你们信不信?”
朱宗潜心头一震,道:“师妹,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件秘密。”
雪女本是含怒欲发,听得这话,倒不能不先听听他要告诉自己什么秘密。
朱宗潜和她走到外面院子里,才低声道:“他的话一点都不假,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雪女摇摇头,道:“你告诉我吧!”她也是深深佩服朱宗潜才智武功过人,所以对此事已加以重视。
朱宗潜道:“你和他正如水之与火,金之与木。他如是火,你就是水。他是木,你就是刀斧,总能克住他。可是如若你功力未足,火候尚浅,就不但不能胜他,反而会败。”
雪女迷惑地摇摇头,表示不解。
朱宗潜解释道:“你与佟长白之间功力火候尚有一段距离之时,就好比拿一小杯水向熊熊火堆中浇去,又好比拿一柄利斧要砍伐一座森林一般。试想这么一来岂不是水干斧毁的结局?此所以你们的武功路子虽是先天相克,但目前他却可以杀死你,不过,他也得付出相当代价。不似与别的家派之人动手时,他能取胜的话,自身却可毫不损伤。”
雪女至此已明白过来,道:“那末如何是好?”
朱宗潜道:“他已曾透露出火熊胆已落在别人手中,我们只须查明落在何人手中,那就行啦!”
他们回到房间中,佟长白一见雪女神情,便知道她果然已放弃了动手之想,暗忖:这雪女分明是十分愎傲之人,居然肯听朱宗潜之言,可知她定是已爱上了他。
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泛起嫉意。以他一向的性格脾气,这刻早就出手杀死朱宗潜了。但无奈目下的情势与平时全然不同,莫说这朱宗潜功力深厚,剑术精奇不过,本来就很难如愿取他性命,何况还有一个雪女会出手帮他,更无获胜之机。
雪女道:“你把火熊胆给了谁?”
佟长白道:“送给一个姓沈名千机的人,这已是三十多年的事了,这沈千机当时年纪很轻,到长白山采药,他用一种深奥武功跟咱换了这枚火熊胆,现下事隔多年,这人也许早就死了,即使未死,但他多年来都不曾在江湖上走动,你们如何找得到他?”
雪女并不知沈千机就是康神农的大弟子,自是觉得此事已全无希望,朱宗潜虽然也感到希望渺茫,因为沈千机既是使老恩师变为狼人的主凶,则他定必晓得“火熊胆”有解去狼性的灵效。因此,他决不可能把这枚火熊胆送人,再说,事隔三十余载之久,那枚火熊胆是否已作了别的用途?亦有朽坏的可能。
总之,这沈千机既是主凶,药的本身亦可能用掉或毁坏,这希望自然太微小了。况且假使沈千机就是“黑龙头”的话,眼下正是敌对之势,根本就无法跟他见面打商量,如有见面之机,定必是生死相搏的局势,焉有机会提到火熊胆之事?
不过还好的是朱宗潜至今尚未证明老恩师就是冷面剑客卓蒙,亦未能证明黑龙头就是沈千机,一切都尚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这微小的希望已可以使人不丧失勇气斗志。他思忖了一下,道:“若然如此,这枚火熊胆一定无法获得的了,在下却还想知道这火熊胆经过这许多年来,会不会坏掉?”
佟长白道:“如若用玉盒盛藏,又放在冰雪中或是很深的水底,便可保存极久,一两百年都没有问题。”
朱宗潜眼睛一亮,道:“如果只用玉盒盛放,能保存多久?”
佟长白道:“咱给他之时就用一个一尺见方的玉匣,但即使如此,最多只能存放三个月。所以咱一向是埋在山顶的冰雪中,沈千机通晓药物之道,他自然会懂得怎生保存。现下问题只在如何找得到他这个人而已,假如有线索的话,咱也要跟去,找他算账。”
朱宗潜道:“线索有一点,但我先得弄清楚你要跟他算什么账。因为如若到时你帮助他对付我的话,我恐怕全无取得火熊胆的机会了。”
佟长白道:“他当日用一种武功跟我交换,经过这几十年之后,咱才发现这种武功简直害惨咱了。最气人的是现下功候已深,别说除掉这一门功夫,连停止修炼也办不到了。”
朱宗潜道:“这倒是大出在下意料之外的理由,假使你说他所传的秘诀不尽不实,根本练不成功,在下反而难以置信呢!请问他哪一种武功,于你有何害处?”
佟长白道:“第一点,咱的面孔不但难看,而且简直僵硬了。第二点,这种气功使咱永远暴躁不堪,除了杀人之外,无法有须臾宁静。第三点,这种气功再修炼下去,早晚会使咱变成疯子。但咱却有如饮鸩止渴,不能不练下去,你说他害得咱惨不惨?”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咱们就合伙做这一票买卖,不过,在下却有两个条件,务请佟老师应允。”
佟长白道:“你且说出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