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手殃神门逵双眼不离圆镜,口中道:“符兄何故提起这些已经二十余年不露踪迹的高人?”
符直道:“兄弟只不过信口道及,假如这些高人们仍然在世管事的话,便不会有狼人血案发生了,最近狼人复出,使得武林震动……”
他察看着对方两人的神色,又道:“独有你们两位置身事外,因此,兄弟亦不由得忆起少林金罗尊者,以及武当哑仙韩昌,这两位绝代高手。”
黑鹰史良微微一笑,道:“我们兄弟如何敢与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两位相比?符兄到底想说什么?”
符直沉默片刻,才道:“其实都因长夜漫漫,兄弟才找话来说。目下既然提起他们,兄弟不妨把一个秘密消息奉告。那就是兄弟听闻这两位异人高手,并非隐修不出,事实上是失了踪。”
门、史二人都大感讶骇地转眼望着他,符直又道:“这个传闻到底是真是假,无法证实。可是二十年来,武林中发生不少大事,前有狼人,后有三凶两恶,但他们都没有挺身而出。直到最近因狼人复现,武林中人组成龙门队,亦不是由他们出头,可见得空穴来风,并非全无根据。”
门逵颔首道:“这话有理,他们如若在世,应该有一位出头才对。只不知贵队可曾查获有关狼人的线索没有?”
符直道:“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也打算对付黑龙寨,但同样的没有丝毫线索,不过这话却不包括朱宗潜在内,此人神秘莫测,智计层出不穷。兄弟对他寄予莫大厚望,但愿他能够查出一些头绪。”
他们先前已谈过有关朱宗潜之事,而门逵亦答应天亮时随他前去瞧瞧欧阳谦的情形,但却要符直此夜陪他们饭酒谈笑。这便是何以目下已是四更过后,他们还在席上之故,符直至今尚猜测不出门、史二人何故提出这种古怪的条件,不过他城府甚深,所以沉得住气,绝口不问。
史良颔首道:“但愿如此,我们亦想早早查明狼人的真正身份。不过,兄弟却有个消息告诉符兄,那就是名列两恶之一的铜面凶神佟长白,已寄迹在朱家,他们之间到底有何渊源,颇耐人寻味。”
符直大感骇异,道:“这就奇了,不过既然得知此事,迟早总能查出隐情。”
门逵望住圆镜,突然镜面一黑,原来月光被浮云遮住,这时他彷佛见到有人影闪过。可是他却不能肯定,因为月色当时突然被遮,视觉大受影响。但他却不肯放过任何疑点,向符直道声失陪,迅即出厅。
他若无其事地转到后面,这才突然跃上屋顶,踏瓦飞纵,四下查看。他的动作迅捷无匹,有若飘风闪电,而且每一落脚,总是在可以隐蔽身形之处。
眨眼间,他已落在一道院墙上,但身形却藉高过墙头的树木隐藏着,凝神查看。
距他只有两丈的一个房间内,朱宗潜和雪女蹲在窗下,朱宗潜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但却不是输送内力,而是拉她一下,表示要离开此地。假使他晓得门逵正停身在外面墙头上查看的话,当然不会叫她动身。
雪女随着他的手势站起身,向外间走去。她双眼仍然散放着梦幻似的光辉,这是因为她刚刚集中运施玄功,一时尚未恢复之故。
他们刚刚走到外间,雪女突然停住脚步,略略仰头,用下颔向门口表示警告。
朱宗潜立即和她移到墙边,避免任何敌人在无意中瞧见的可能。
他用手势向雪女询问人数,雪女竖起一根指头,又在他手掌心写了一个“门”字。
朱宗潜突然间大感兴奋,浑身血液急促奔流。他心中已假定这三手殃神门逵嫌疑最重,现在但须闯出动手,即可试出他是不是修习“七煞秘笈”的沈千机了。假如他力量所及,可以实时取他性命,更是最妙不过之事。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灵活机警无比的脑子迅速地转动。他考虑着好些问题,其中之一是:这门逵本来与符直、史良都谈得好好的,为何突然离开,到外面反窥伺着自己?这等举动,决计不可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定必隐含得有某种原因。
雪女那惊世骇俗的听觉中已发现一个人跃落墙头,向房门缓缓走来,并且是蹑足屏息,企图消灭一切声响。如若换了别人,即使高明如朱宗潜,也绝难发觉。
她从袖中取出冷剑,顿时一股寒冷迅速蔓延开去,朱宗潜晓得敌人向这房间迫近,也轻轻抽出长剑,足尖一点,跃到对面墙边。这样敌人如若进来,便被他们两人夹在当中,处于绝对不利的情势之下。
黑暗的房间内突然明亮得多,原来月亮又从云层内探头出来,俯视大地。
朱宗潜眼见那道木门缝上透入一长条月光,立刻提气一跃,落在门前,迅即凑在门缝上,瞇眼外窥。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魁伟高大的人,手中提着钉锤,极平稳无声地向房门逐步迫来。他只瞧了一下,这个高大的人影已迫到门边。
那道木门缓缓被推开,高大的身影屹立在门中,月光从他后背透入房中,使人瞧不见他的面貌。
他炯炯的目光已瞧见房间当中一男一女站着,他们面上都没有惊讶或紧张之色。朱宗潜甚且带着微笑,向他比一个手势。这个高大而又显得十分精细沉稳之人,正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眼见朱宗潜和雪女同处一个黑暗的房间之内,胸臆间突然全被嫉怒充满。
就在他马上要爆发之时,雪女却先向他走过去,到了切近,伸手推他出去。他那股可怕的爆炸,忽然消失无踪,乖乖的转身。
他们回返府邸之后,佟长白便告诉他们说,那一座宅第之内,果然有黑龙寨之人,并且查出潜匿其中的是活骷髅宋炎。他瞧过所有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却反而暴躁起来,极想出手杀死一两个消消气。不过他仍然谨记着自己的诺言,一面极力按捺着这股杀机,一面溜出这座宅第。他乃是感到须得向何方走才较为平静,因而一直到达那间房外。从他这番话中,可见得雪女能以气机感应,指引他找到地方。朱宗潜不觉怦然心动,第一次为了雪女而泛起忧虑之感。
朱宗潜并非替雪女的安危忧虑,而是由于她与佟长白之间发生这等奇怪的感应,觉得佟长白大有可能夺走她。虽说细想之下,朱宗潜未必认为雪女对他有多么大的份量,换言之,他不一定会感受到“失恋”的痛苦,但烦恼却是免不了。
他竭力撵掉心中的不安,仔细询问佟长白在到达房间之前,有没有察觉到任何朕兆。佟长白再三保证决没有被人瞧见,朱宗潜这才略略放心。要知他在屋顶之时,发现厅内有闪光之物时,便联想到对方也利用镜子查看外面的动静。
所以当时他等到月色被浮云掩蔽方敢行动。虽是如此,他仍然深怕敌人察觉,加以搜索,因而发现了佟长白的踪迹。
朱宗潜调息打坐,到天明之际,李通天突然入室弄醒他,道:“在下有两件事须得向大爷报告,头一宗是杨老先生派人秘密通知说,那位罕得露面的三手殃神门逵,已应邀前往查看欧阳少帮主的穴道。第二宗那位狼人已经安静下来,睡得很熟。”
朱宗潜跳起身,迅即出去,穿过两重屋宇,走入一个宽大的露天院子中,但见一间小小石屋贴墙而建,一望而知乃是盖好不久。小石屋也有门户,但却用极厚的棉帘密密封住。他在门外踌躇了一下,心想这小石屋之内有个透气洞,从洞穴可以见到里面石牢之人。假如“狼人”乃是老恩师的话,他将如何处理?立刻释放他出来?抑是暂时把他老人家囚禁在石牢中,以免破坏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决定可说是成败的关键,重要万分。他虽是已考虑过千百次,并且已作了决定,可是面临这最后关头,仍然不免惊心动魄,脚下踌躇起来。
他终于揭帘而入,凑到石墙上的透气孔,向内窥视。石室内光线十分黯淡,然而他却不费一点气力就辨认出那位熟睡中的老人,正是亲如父子,恩深如海的老恩师。
直到此时,朱宗潜不禁流下了两行英雄泪。他觉得很难接受这件事实。然而却一点不假,那危害武林的“狼人”,当真就是他的老恩师。他抽咽地叫道:“恩师,恩师……”
石室内的老人身躯一震,睁开双眼,道:“是潜儿吗?你在哪里?”
朱宗潜道:“我马上就进来。”他转身冲入这座小石屋。而这时石室内的老人也突然记起一切经过,深深叹息一声。
铁门响处,朱宗潜已奔入屋内,双膝跪倒。老人伸手摸摸他的头顶,道:“起来,不必为我难过,今日应当是我自作了断之时了。”这话显然是说他必须杀死自己,以了结武林中的“狼人血案”。
朱宗潜忙道:“恩师且慢了断,弟子还有重要的话禀告。”他随即把沈千机如何配药陷害,而自己又已求得康神农灵药,但还欠缺一味“火熊胆”之事迅快说出。
他最后说道:“这个奸人不会再逍遥多久,弟子发誓要擒住他,向武林中公布这个罪魁祸首。”
老人凝目望住屋顶,过了好一会,才叹息一声,道:“老夫正是冷面剑客卓蒙,多少年来,我都在苦苦究思到底如何被害?同时亦为了种种暴行而感到羞愧痛悔,因为这到底是我性格上和修养之功尚有缺憾,方会被人暗算。现下虽是晓得老夫变为狼人之故,乃是由于沈千机从康神农之处弄来药方。但沈千机是谁?他为了何故要陷害我?”
朱宗潜一听他的口气,敢情师父尚未知道谁是沈千机,更不知道沈千机是为了屡败之辱,加上觊觎师母的美色,才施展这等千古以来最歹毒的手段。
他迅即考虑到目下如若把师母之事透露出来,师父定然因而大受刺檄,反将予敌以可乘之机。当下道:“这一点不难猜测得出,但我们纵然查明沈千机到底是谁,亦不能立即向他报复,因为那枚火熊胆还在他手中,恩师意下如何?”
卓蒙缓缓地点头,他深知这个徒弟聪明绝顶,为人极有主意。因此,他虽是漠视自己的生死,甚至已决定找到沈千机报复之后,便一死以赎前愆,可是他万万不能让朱宗潜瞧破,否则朱宗潜一定不肯把查出的线索说出,以免在火熊胆还未弄得手以前,沈千机已被他杀死。
只听朱宗潜道:“弟子假设沈千机乃是门师叔或史师叔之中任何一位,只不知师父先认识哪一位?如何结拜为兄弟?”
卓蒙灰眉一皱,道:“不会是他们吧?”声音中微有不悦之意。
朱宗潜道:“弟子不过是假设而已,假如师父能替他们洗刷嫌疑,自然是最好不过。”
卓蒙正要开口,朱宗潜又急急接着道:“弟子又听说师父已有家室,只不知这么多年以来,其中情形如何?”
卓蒙眼中,露出灰黯的神色,道:“我也不晓得,自从我发现自己变成狼人之后,第一步就是把妻子遣走。你大概不知道我的已故发妻并无所出,其后由你门二叔作伐,娶了填房,年纪甚轻,跟了我数年,亦没有孩子。我遣走的就是她,因为我发觉我变成狼人之际,理智全失,说不定那天会弄死她。”
朱宗潜极力抑住心中的难受,道:“那么其后师母的下落,您老全不知道了?”
卓蒙点点头,道:“她本是京城人氏,想必已返回京城娘家。但我却嘱她最好别回娘家,一则她家中只有一个哥哥,素来不大和睦。二来我或者会到京城找着她。因此,她或许已另寻地方寄迹。总之,她年青美貌,一定不至于无所容身,何况还有不少财产。”
朱宗潜问道:“师母可有什么特征没有?”
卓蒙道:“二十年前她离开时只有二十一岁,如今已是四十一、二岁的人,纵是描画得出她的相貌,恐怕也很难认出。不过,我记得她左手拇指乃是骈指。”
朱宗潜仍然问明这位师母姓霍名素华,这才又把话题转到门、史二人身上。
卓蒙回答道:“为师先认识你史三叔,甚是投契,其后才与他一同去追踪你门二叔。他当时是黑道煞星,积下无数杀孽,我们找到他,打算为武林除害,但激斗之后,我反而生出怜才相惜之心。”
朱宗潜静静的聆听,不敢开口打岔。但听卓蒙又道:“要知为师其时尚在壮年,功力剑术,均到了巅峰之境。武林中有不少名家高手居然把为师与当世的三大异人齐名并列。这份荣誉,为师实不敢安心接受,但亦足以窥见为师评价之高了。”
他提到三大异人之一语,并未说出他们的姓名来历,朱宗潜可就忍不住了,插嘴道:“那三大异人之中,可有少林金罗尊者和武当哑仙韩昌在内么?”这两人的名字他还是刚听雪女说起,而雪女却是从符直口中听来的。
卓蒙肃然颔首,道:“正是他们,还有一位是白衫客甄虚无。此人虽是名列三大异人之一,但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他的事迹亦鲜有人知。”
朱宗潜道:“既是如此,武林中何以又敢肯定他是三大异人之一?”
卓蒙道:“据传说这位白衫客甄虚无曾经在一年之内,连败当世四十九位名家高手,其中包括各派掌门人在内。所有的人都对此事十分缄默,因此这个传说亦不甚为人所知。但在一次偶然的武林集会中,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都在座,有个年轻高手当众向他们询问是否有白衫客甄虚无这个人?他是否可以与他们两位相提并列?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都加以承认。因此,武林中才有三大异人之号。为师比他们晚了十多年,是以其后居然得以被武林推许,实在至感意外。”
朱宗潜道:“这些秘闻轶事极有意思,请问那位年轻高手是谁?甄虚无到底是怎样子的人?”
卓蒙缓缓道:“那位年轻高手姓杨名元化,二十年前他虽在壮年,已经秃了顶,一身童子功旷古绝今,为人义侠热肠,人称秃天王的便是。”
朱宗潜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杨前辈,他果然是义侠热肠的大侠客。”
卓蒙又道:“至于那位甄虚无,三十余年以来都不曾现过踪迹。世上恐怕很少人知道他本来是个女子之身,竟能纵横天下,罕逢敌手。只有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两位能够与她争一日之长短,但据我所知,他们亦无法取胜。”
朱宗潜大吃一惊,道:“弟子知道她是谁了。”
卓蒙也大吃一惊,道:“你知道?这真是奇迹了,当年金罗尊者,哑仙韩昌他们也渴欲查出她的来历,是以才暗暗嘱托我一道留心,但至今仍无头绪。”
朱宗潜摇头道:“恩师许久没有踏入江湖,竟不知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已失了踪的事。当然天下也只有弟子晓得他们何故失踪。”
卓蒙惊奇地瞧着这个智慧的爱徒,突然想起六、七年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其时他衣衫残破,孤身仗剑迷失在乱山之中。虽然在那等处境中,他仍然十分沉着,一点也不气馁惊惧。而且他的气度也自然而然有一种迫人的尊贵和威严。他暗中观察他大半天,才现身相见。由于他宁可居住在深山中,所以卒之成为师徒。
冷面剑客卓蒙心中思潮起伏,一幕幕的旧事竟涌上心头。这刻他已恢复正常,要等到下个月的月圆时候,才会失去人性而变为狼人。
他记得朱宗潜在当时虽然只是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但机智无比,城府甚深,一直不曾泄露他的身世来历,到大半年之后,认为这位师父当真可以信任,才把真正的身份说出。
当时卓蒙他已感觉到这个徒弟十分了不起,假如他为非作歹的话,一定成为不世的奸雄。所以他用尽心机使他明辨是非善恶,尽力使他形成侠义的性格。
纵然如此,他仍然觉得这个徒弟智慧太高,因而年纪越长,就越发难以估测他的心思。
目下朱宗潜忽然说出,他晓得那名列三大异人之中的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何故失踪的大秘密,再一度表现出他那无法估测的智慧力量。他没有开口,默然等徒弟说下去。朱宗潜仰头寻思一下,又道:“亦只有弟子猜测得出,那位白衫客甄虚无是什么人。不过这都不是要紧的事,还是请恩师先把昔年与门、史两位师叔结交的经过赐告,往后才谈论三大异人之事。”
卓蒙道:“为师刚才讲到跟你门二叔交手之后,忽生怜才之意。这便是因为你门二叔武功精湛超卓,居然能与为师拚斗了三百招以上,方始落败。其时他已筋疲力尽,为师大可取他性命。但这等人才实在难得之至,所以为师问他愿不愿改邪归正,永不为恶?他对为师的剑术,极表心悦诚服,当即向天发誓,今后决不妄杀一人,而且尽力行善改过。为师察他其意甚诚,才提出结盟之意,以表敬爱之心,这就是昔年我们结盟的前因后果了。”
朱宗潜细细嘴嚼他每一句话,过了一会,才道:“门二叔可曾败于恩师同一剑式之下达三次之多?”
卓蒙讶道:“没有呀?反倒是你史三叔有过这等纪录,不过我们都不是当真全力出手。”
这个答复使朱宗潜不禁十分迷惑,他本是听康神农所述,说那沈千机自称三次都败在卓蒙同一剑招之下。假如沈千机此言不假,则变成黑鹰史良才是沈千机了。然而黑鹰史良的出身来历都有得稽考,不似门逵乃是突然出现于江湖。因此,朱宗潜又觉得史良不似是沈千机的化身。这些疑谜实在不易揭开,他便试从另一个角度查究。说道:“恩师可听过一种同时制住生死大穴的闭穴功夫?”
卓蒙颔首道:“这种闭穴手法属于先天神功之一,极为深奥,妙用无穷。”
朱宗潜暗暗欢喜,道:“老恩师请移驾到弟子卧室中歇息一会,弟子要出去一会,回头便有要紧消息奉闻。”
不久,他已到达欧阳谦的房间内,其时一影大师欧大先生等龙门队高手俱已全部到齐。
此外,还有两人,由符直陪着查看欧阳谦的情形。朱宗潜入房之时,不曾惊动任何人。事实上他比这门逵、史良二人还要早到一步。但他跟杨元化约好,直到门、史二人抵达并且开始查看欧阳谦之时,方始由杨元化遣人通知他进来,以便在背后冷眼观察他们的行动。
这一着说起来好像很平凡容易,其实却须得天时地利人和才办得到。朱宗潜全靠杨元化暗中相助,方能达到目的。其时,房中的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欧阳谦和门逵身上。三手殃神门逵看了一阵,便道:“此是生死穴道一齐被闭的奇奥手法,一影大师想必也瞧得出来。”
他忽然提到一影大师,大家都很讶异。而由于朱宗潜向一影大师暗示过,不可泄露这种闭穴手法与屈罗的一样,以便窥测后果,所以他一直都没做声。
一影大师当下点头道:“看起来果然是如此,但生死两穴互克互解,如何能一齐闭住?”
门逵道:“兄弟乃是从贵派前辈高人金罗尊者,得窥这种闭穴奇功,故以为一影大师当亦懂得这等手法,现在兄弟尽力一试,如若功力未足,无能解开,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请诸位万勿见哂。”
说罢,提聚功力,分别拍击欧阳谦身上四处禁穴,另有两处非经非穴的部位。
这两处部位只有一影大师晓得乃是活穴。此是因为少林寺秘传跌打救命之术,有十多处生穴活穴天下俱不晓得。
朱宗潜冷眼旁观,依照“七煞秘笈”的解穴手法而言,恰到好处。不过由于门逵说出这一门功夫乃是得自金罗尊者,便又不能遽尔断定他就是沈千机了。他从门逵下手时的劲道瞧来,得知欧阳谦尚须昏睡若干时辰,方能回醒。心下甚感奇怪,不明白他是故意如此?抑是当真手法生疏,致有所失。他轻轻碰了杨元化一下,便悄然退出房外,迅即返回自己家中。
他先找到雪女,告诉她道:“欧阳谦已经被人解救啦!”
雪女面色一沉,道:“我去瞧瞧他。”
朱宗潜道:“目下他仍然昏睡未醒,但穴道已解,却无疑问。”
雪女突然露出宽慰之容,道:“那么过一会我才去瞧他,是谁出手解救他的?”
朱宗潜一面默察她的神情,一面答道:“是三手殃神门逵,也就是昨夜符直与他们谈话饮酒的两人之一。”
雪女道:“这样说来,他可能就是屈罗的师兄。”
朱宗潜摇头道:“这种闭穴神功,世上识得的人虽是不多,但也不见得只有你们懂得。怎能单凭这条线索,就认定他是屈罗的师兄?”
雪女道:“当世之间,恐怕只有我们三、四人识得这门功夫,你不必疑惑了。对啦!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
朱宗潜微笑道:“什么事?难道你想回家不成?”
雪女一怔,道:“你真聪明不过,不错,我打算回去啦!”
朱宗潜道:“好吧!反正我还有许多事要办,等我都办好了,自会登门拜访。你住在什么地方?”
雪女道:“你决找不到我住的地方,而且我们这一生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她娇靥上泛起浓重的离愁别恨,轻叹一声。
朱宗潜明知其故,却不能不装假,惊道:“为什么呢?”
雪女摇头道:“你别问行不行?”
朱宗潜道:“不行,我非问个明白不可,是不是你师父的关系?”
雪女忙道:“对,我师父一定不答应我们再见面,但我一定会求她回心转意,其时我自然会来找你。”
朱宗潜舒一口气,道:“这就行啦!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雪女道:“明天啦!我很抱歉没有工夫留下帮你对付那黑龙头。”
朱宗潜摇摇头,道:“不要紧,我的帮手已经不少,今后我的行踪一定尽量公开,以便你很容易就找得到我。”
表面上他们,好像都能够短期内重逢,其实大家心中都晓得,这一别很难有再见的希望。因此,他们心中都被浓重的离情所塞满,但又无法表露出来。
这样,比起一般可以尽情倾诉情愫的情形,大不相同,有如哑子吃黄莲一般,有苦自知。
雪女留恋地凝瞧着这个俊美挺拔,文武全才的男子,芳心已被永别的思想折磨成无数碎片。她暗自在心中说道:“别了,郎君!我们缘尽于此,从此之后,天高地厚,山长水远,永世也不能再见到你了。唉!只不知日后在梦中,还能不能见到你?”
她那对大眼睛中泛起水汪汪的神采,使人可以从其中读出她的心意。朱宗潜满怀惆怅,但觉这个白衣美女,宛如天上谪仙,忽然现仙踪于人间,又忽然消失,却在自己这个凡人心中,留下了一段难以磨灭的相思。
这真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谁能够不惘然怨想呢?尤其是她那双大眼睛中,孕含着无限悲情,定必教人梦牵魂萦,永远不会忘怀。
他深深叹息一声,忍不住迸出心底的一句话:“假如你能够不回去的话……”这句话充满了暗示和煽动,使她第一次发生反叛“冰宫”的意念。可是她迅即压抑住这个大胆的念头,因为她深知圣母峰冰宫之内,不但圣母本身武功深不可测,即使是那一群失去了自己意志的奴隶们,也有许多惊天动地的奇人异士。冰宫随便派出两三个人,就能把他们轻易擒回去,饱受无量刑罚,宛如坠落在畜生道中,永世不得超生。
她不寒而栗地颤抖一下,摇头道:“我师父脾气古怪,只能慢慢的跟她讲情,别让我拖累了你。”她那对大眼睛转动一下,流露出一片深情,又道:“将来你找回我那面镜子,请你留在身边,我或许会回来找你讨取。”
朱宗潜伸手搭在她香肩上,道:“但那时候我一定不会让你走了。”
雪女道:“但愿如此。”她忽然感到忍不住眼中的热泪,迅即背转身子,耳中听到朱宗潜的步声缓缓消失在门外,一连串的珠泪都洒滴在她手背上。
朱宗潜一出了院门,立刻极力振奋精神,暂时忘去儿女柔情。他快步走回卧室,见到了师父卓蒙。这刻已是未时,卓蒙睡过一阵,又用过早点,所以精神甚佳。他已决意在适当的时机之下,了结此生。所以心中没有什么牵罣,但觉二十年来唯有现在方能驱掉“狼人”的影子。
他快慰地望着这个睿智过人的徒弟,深信他必能替自己报仇雪恨。朱宗潜也发觉师父神态安详轻松,前所未见,心中亦大为欢欣,说道:“弟子刚才去了一个地方,见到有人出手解开生死大穴,甚感兴趣。”
卓蒙大为震惊,道:“这等先天神功有谁能破解?被闭住穴道之人是谁?又是什么人出手闭穴的?”
朱宗潜道:“被闭住穴道之人复姓欧阳,单名谦。乃是银衣帮欧阳慎言的儿子,为人正直尚义,武功高强。那个点住他穴道之人,自称冰宫雪女,身世神秘……”他若是这样一件件地解释,任何人都弄不明白。因此,他简略地把如何碰见雪女,如何承她相助,以至其后铜面凶神佟长白找上门来等情都说出。他也稍为解释过龙门队之事,并且告诉师父关于前此出手探测他们的武功之事。
卓蒙这时才知道朱宗潜打通了“玄关秘锁”,功力高绝。若非如此,许多事就不是他力量所能胜任的了。
朱宗潜最后说道:“出手解穴之人便是门二叔,他还提到金罗尊者。”
卓蒙道:“门二弟从未曾见过金罗尊者。”
朱宗潜连忙追问道:“那么师父你有没有跟他谈论过这一门神功秘艺?”
卓蒙摇摇头,朱宗潜心中暗道:“现下真相已经大白啦,门逵就是沈千机了。”那知卓蒙缓缓道:“我们在一起盘桓之时,多半是纵论天下各种武功秘艺,有没有提到这一门神功,可就记不得啦!”
朱宗潜顿时大感失望,暗念这一来又得小心求证了。
当然他也考虑到师父会不会因顾念结盟之情,暗暗袒护那门逵?假如他晓得沈千机害他变成狼人之后,还霸占了他的妻子,自然就绝不会有袒护之事。
但目下不能轻易露此秘,免得将来查明沈千机的真面目之后,师父气忿之下,当场杀死了他,火熊胆就全无着落了。
本来整个局势已渐趋明朗,但眼下这一来情况又变得混淆不清。他伤脑筋地默默寻思,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发觉师父站起身,连忙收摄心神,也起身道:“恩师可是觉得气闷么?”
卓蒙道:“我打算找到门、史两位盟弟,叙一叙别后之情,顺便打听一件事。”
朱宗潜吃一惊,冲口道:“莫非是打听师母的情形?”
卓蒙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朱宗潜骇然忖道:“敢情师父极是宠爱师母,假如他知道师母已经……”
卓蒙挥手道:“你给我打听一下他们的下落,我去找他们亦可,请他们到此叙晤亦可。”
朱宗潜定一定神,忖道:“此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假如他们全无破绽,与师父恢复昔日之情,我就全无下手的空隙啦!”口中却应道:“弟子立刻去办。”转身奔了出去。
他迅即查明门、史二人受到群侠欢宴,现在已快到席散之时,地点是在开封府一家著名的酒楼。他想了一下,分派过手下各事,然后从秘道出去。走到街上之时,他已变成一个黄面孔的汉子。
不久,他已走到一家酒帘招展的大门前,停步等候。过了好一会,一群人涌出来,正是龙门队群侠和门、史二人。他们一见黄面孔的朱宗潜,人人停步,怒目瞪视着他。原来大家都认得此人正是前些日子,跟他们都动过手的那个黄面汉子。目下他竟敢当众现身,使大家既忿怒而又惊讶。
一众高手之中,只有杨元化晓得这黄面汉子就是朱宗潜。奇怪的是这刻没有一个人发作,都停下脚步,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奇异敌人。
朱宗潜哑声道:“在下前此多有得罪诸位,料亦不易获得诸位原谅。”
关外名家魔鞭盛启厉声道:“这么说来,你今日竟是有意向我们多人启衅挑战了?很好,咱们找一个地方,好好的比一场。”
朱宗潜道:“我纵是愚笨,也不会笨到这等地步。”他的目光从盛启面上转向门逵和史良,又接着道:“在下奉了一个人的命令,特地来见你们两位。”
黑鹰史良讶道:“你说的是我们两个?那人是谁?”
朱宗潜目光掠过众人,皮笑肉不笑地嘻嘻两声,道:“当然是两位的熟人,我若不说出此人是谁,只不知两位可敢随我前往?”
他深知对方回答这话之时,对他乃是一个极重要关键。因为他前此曾使过“雷霆刀法”,龙门队高手之中可能有人窥得破这一门刀法,因而怀疑他与擅长“雷霆刀法”的黑龙头有关。假如这一点龙门队中之人已全都晓得,则符直很可能曾经告诉门逵,门逵即知此事,跟不跟自己走还是另一回事,最可怕的是他眼下就出手迫自己应战,又趁机煽动大家动手助他,一举杀死了自己。
除此之外,尚有一个危机,那便是门逵拒绝前往的话,这一群高手们谁也不肯轻易放过他。
龙门队高手都没作声,门逵沉吟一下,道:“我们不问姓名并无不可,亦有这种胆量跟你前去,但你总须透露一点点内情才行,否则我们凭什么跟你走?”他环视龙门队诸人一眼,又道:“我们决不是害怕,这一点想必可以令人相信。因此,我们是防备被你开个玩笑,这个筋斗可栽不起。”
众人都颔首表示同意。朱宗潜道:“好吧!我透露一点线索,这个人乃是当今之世,唯一可以命令你们的人,你不妨猜猜看,然后把决定告诉我。”
门逵和史良都大吃一惊,不过,史良的震骇在面部可以瞧得出。而门逵却是从双眼中透露,面上毫无表情。他们接着对觑了一眼,史良微微颔首,门逵便道:“好吧!我们不能不去瞧一瞧了。”
欧大先生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即与冯天保交换了一下眼色。他的表情变化虽然不显著,可是却逃不过朱宗潜锐如鹰隼的双眼,登时明白关于雷霆刀法之事,只有欧大先生和冯天保晓得,于是放下不少心事。因为这两位前辈高手都不会随便说话,且又是毫无嫌疑之人。
他向众人抱拳道:“以前的过节,今日实是未暇分身了结。还望诸位高抬贵手,不久以后,自有交代。”
欧大先生应声道:“不必客气了,我们定必耐心等候尊驾的消息。”
朱宗潜泛涌起无限钦佩之意,心想:“唯有像欧大先生这等名家高手,方有如许气度。而且他似乎暗暗偏袒自己,好像已深信我不是邪恶之辈。”这种心灵的感应,实在是很奇怪的现象。
他向群侠道声失陪,转身领路走去。同时向伺候在远处的手下发出暗号。
门逵和史良都十分严肃,门逵向群侠言道:“敝兄弟承蒙诸位款宴,实感荣幸。适才之事,辱荷诸位赏予莫大面子,不加干涉,敝兄弟自当尽力将所见所闻奉告,恕我们先走一步了。”
群侠纷纷回礼作别,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跟随着黄面汉子渐渐远去。魔鞭盛启大声道:“咱们难道就当真不闻不问,任得门、史二人担忧。”
巫山云归奉节也道:“盛兄之言甚是,如若诸位不反对的话,兄弟甚愿自告奋勇,暗中跟踪。”
他曾经败在朱宗潜刀下,余怖犹在,所以感到如若任得这个由朱宗潜假扮的黄面汉子,自由自在的离开,实是莫大的失策。
秃天王杨元化道:“假如乃是他们前往某一处僻静的所在,动手比划。我相信门、史两位绝不会吃亏。”
欧大先生颔首道:“不错,门逵兄昔年威震武林,功力高绝。如今又是与他结盟数十年的史兄同行,自然决不致吃亏。”他的目光转到归奉节面上,又道:“假如归兄踪迹被他们发觉,对方没有什么关系,但在门、史两位却恐怕会有点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