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姬突然移动左手,探入怀中。那人鼻孔中哼一声,迅快如电光石火般伸手一点,凌玉姬但觉左膀一麻,五指已失去知觉。
那人道:“你有什么厉害暗器?不妨把名字说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凌玉姬嘴巴微张,话到口边,忽然忍住不说。她本想告诉他不是取暗器对付他,只不过打算摸到毒针,用以自杀毙命。
那人又冷冷一笑,道:“你也不睁一睁眼睛,看看我是什么人,竟敢出此下策……”
凌玉姬感觉出这人好像有意要用恶毒的手段凌辱折磨她,心中十分惊惧,再者想到无名氏已葬身绝壑,自己理应陪他一死,心念一转,登时放步疾向洞外奔去。那人冷然望着她的背影,竟不出手拦阻。
凌玉姬脚下颇快,转眼间已冲出洞口,毫不停滞,涌身向深壑纵出去。
那人见她当真寻死,不觉露出十分惊讶之色,迅快无伦地俯身拾起绳索,猿臂一振,一条长影飞射出去,绳头那一段恰恰缠住凌玉姬的纤腰。
凌玉姬双脚一离开大石,顿时闭起双目,蓦地腰间一紧,一股强劲无伦的潜力逼到身上,猛然间已把她拉回洞内,落在那人面前。
那人望她一阵,道:“你为何不向上面逃生?”
凌玉姬睁开双眼,道:“我不要活,只求一死!”
那人听了这话,两道剑眉不觉紧紧锁起来,缓缓道:“我晓得你想死,目下就是问你为何不想活之故!我劝你老老实实说出来,免得我用不客气的手段对付你,你大概从我这只手掌的奇功上看出不容易消受,所以想干干脆脆求个痛快,是也不是?”
凌玉姬点点头,叹息哀求道:“那么你让我跳下去死吧,行不行?”
那人道:“你把原因说出来,我可以考虑答允,痛快地结束你一命!”
凌玉姬立刻道:“因为你已看见过我的面貌!”
那人听了大惑不解,道:“你的脑袋大约有点胡涂不清!”
凌玉姬忙道:“不,不,我清醒得很。”
那人问道:“那么你真心是为了我看见你的面貌而必须一死了?”
“是的。”她简短地回答。
那人又问道:“你的面孔为何不能让别人看见?”
凌玉姬道:“不行,因为我知道没法子杀死你,就只好寻死了……”
那人道:“这些人可是因看见你的面貌而被你杀死?”
凌玉姬道:“是的,但只有两个是这样……”
那人忽然大怒起来,厉声喝道:“混帐,你的面貌既然不能被人看见,何故又在人间走动?”
凌玉姬怔一下,道:“我说的是用丝巾遮住的部分,那一个要是揭开丝巾,我就非杀他不可!”
那人摇摇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偏要揭起你的丝巾瞧瞧。”
他突然伸手揭开她面上的丝巾,动作迅快异常,以致凌玉姬根本无法躲避。再者她的左手完全麻木,也影响到她的反应。丝巾一旦揭开,凌玉姬的面庞便全部呈现出那人眼前。
她的容貌在艳丽中隐隐蕴含着一股蚀骨消魂的妖媚,使人看了之后,无法忘怀。
那人不知不觉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凌玉姬暗自叹口气,毫无办法。若然此刻口中有毒针的话,就在他初次得睹全貌,惊为天人而愣神舔唇之际,便可用毒针吹射在他舌头之上,这样他死后再也验不出半点伤痕。
那人手指一松,丝巾掉下来,挂在她肩上。凌玉姬连忙用右手把丝巾弄好,恢复遮住半截面孔的原状。
他皱皱眉头,道:“你长得很好看,为何要遮起来?”
凌玉姬低下头,缓缓道:“你不用多问,我如果没有法子杀死你,我就自杀!”
那人现出气愤的样子,道:“我就不信有这等事,冲着你这句话,非让你活着不可,看你有什么法子取我性命!”
突然洞外传来“叮”的一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外望去。转眼功夫一条人影突然从大石下面翻了上来。此人身材高大,断臂眇目,形态十分凶恶可怖,正是那个和无名氏一道坠落绝壑的东海狂人栾洛。
他的目光扫过洞中的两人,似是感到十分意外,怔了一下,厉声道:“你是谁?”
那人冷傲地望着他,道:“区区不过是无名之辈,何劳你东海狂人栾洛下问。”
栾洛杀气满腔,疾然冲进洞内,“呼”地一拳向那人劈去。那人左手一拍,化开对方凌厉的一拳,跟着举起右掌,作势欲劈,掌心的颜色倏然之间变为紫青色。
东海狂人栾洛料不到对方这等高明,轻描淡写的一掌就化开自己拳势,登时攻势一挫,正要查问此人来历,忽然见到他那变成紫青色的右掌,于是狂笑一声,道:“听说近数年来江湖上出现一个后起之秀,武功深奥,手法诡奇。你这灭神掌虽然算不得惊人绝学,却是一桩极好的记号。你就是那后起之秀蓝岳么?”
那人剑眉微剔,双目发出异光,冷冷道:“不错,区区就是蓝岳,这灭神掌算不算惊人绝学,你试上一试便知分晓。”
东海狂人栾洛厉声狂笑,震得凌玉姬耳中生疼,甚是难受。但蓝岳却若无其事地傲然屹立,栾洛试出他的功力甚深,心念一转,道:“若是必要的话,我自然要试一试你的灭神掌。但目下此女杀死我手下二十四疯神,此仇末报之前,绝不轻易节外生枝,另行惹事。你与此女有没有瓜葛?”
蓝岳道:“我蓝岳可不是怕你,但事实上与此女的确没有一点关系!”
东海狂人颔首道:“很好,那就请依江湖规矩,暂时避开!”
蓝岳想了一想,终于移步走到一边。
东海狂人栾洛口中发出刺耳的笑声,举步向凌玉姬走去,转眼已到她面前。
凌玉姬屡经惊怖凄惨的场面,这时反倒变得甚为平静,美丽的眼睛笔直望着对方,毫无一点畏缩惊怕之意。她这等表现,使东海狂人栾洛暗中感到甚是奇怪,蓝岳则越发相信她当真想死。
栾洛举起右手,正要向她抓去,忽然感到一缕微风袭到背后要穴,心头一凛,疾地转身,一拳硬劈出去。独眼一瞥,只见那偷袭自己的人,正是相貌英挺的蓝岳。
那蓝岳暗袭时只不过是个虚势,这时一掌横扫,化开对方拳力,跟着双手齐出,擒拿劈扫,手法奇奥异常。东海狂人栾洛也是以快攻快,晃眼间一连击出六七拳,拳拳凶猛凌厉。
这两人各自施展快逾闪电的手法,眨眼间已换了七八招之多。由于洞内地方有限,而且彼此以快对快,惊险处当真是一羽不能加,脚下简直没有移动的工夫。
蓝岳手法越出越奇,忽而大开大阖,横攻直劈,忽而诡奇毒辣,巧锁神拿。一轮快攻,只迫得东海狂人栾洛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晃眼又换了七八招,蓝岳似是变化之势已穷,手法陡然一滞。东海狂人栾洛急忙抓住机会,右拳力量陡然排发,“呼呼呼”一连数拳,把蓝岳迫到洞口外面。
蓝岳陡然朗声长笑,双手如风急抓过去。这一招奇奥异常,迫得栾洛回拳自保。但见人影倏然闪动,蓝岳已经从他身侧闪过,抢到内面的位置。
东海狂人栾洛这才知道对方刚才手法忽滞乃是诱骗自己出洞,以便堵截在他与凌玉姬之间,免得自己落败临危之时,拉同她一齐死去。
他最感到震骇之事,便是今日这两场激战,都是他平生罕逢的对手,特别是这个蓝岳,不但手法奇奥精妙,可以比拟那无名氏,而他的内功造诣,更远在无名氏之上。心念一转,立刻趁对方尚未出手之际,猛然一拳隔空劈去,接着电急向峭壁上面纵去,左袖一拂,已卷住一条绳索,然后以右手替换向上面急急猱升。
蓝岳随手一掌化开对方的劈空拳力之后,眼见对方遁走,便冷笑一声,仰头看他用奇特的方法猱升。
凌玉姬突然道:“此处是栾洛开辟的绝地,称为绝壑天牢,落在此间,谁也逃不出去!”
蓝岳心中一凛,猛提一口真气,双足一顿,身形纵起两丈余高,伸手抓住另一条绳索,双手如风般迅速交替向上猱升。
那栾洛转眼已猱升到离崖顶寻丈左右,突然低头一看,只见那蓝岳已追到他脚下一丈之内。原来栾洛虽是比他先行动身手,但由于只有独手,虽然左臂衣袖操作灵活,总不比双手迅快,是以转眼工夫就被蓝岳追上。
栾洛狂笑声中,左袖卷在绳上,挂住身躯,右手拉住蓝岳那条绳索,陡然向外面甩去。
蓝岳骤出不意,吃他荡离峭壁,无法可施,只好紧紧抓牢绳子。
栾洛手上真力化为拽甩之势,先向左方荡去,跟着又顺势甩向右边。蓝岳吊在绳子上,宛如钟摆一般,仅仅离开光滑的峭劈尺许,向左右迅急摆荡。
蓝岳咬紧牙龈,双目射出奇光,盯住对方握住绳子使自己摇荡的右手。迅速地转动脑筋,寻思对方一旦运力捏断那绳子时,将如何应付。
转眼间他已被东海狂人栾洛荡了七八下之多,如果换了常人,早就头昏脑胀,掉下绝壑去了。
栾洛开始之时用右手握绳处作轴心,渐渐那只右手尽量移动,增加对方摇荡的幅度,因此轴心移到崖上,蓝岳于是越荡越远。那绳子擦在悬崖边缘,发出刺耳的声音。
蓝岳无法可施,只好紧紧抓住绳索。忽然感到那条绳子虽然幼细,但坚韧异常,似乎不易弄断。暗运指力一试,果然无法捏断。
于是他顿然明白对方的毒计,原来有两个用意,一是荡开自己,俾可以腾出时间向上猱升;二是希望这条绳子会忽然松脱,大约上面只套在石头上,十分容易脱出来。
正在转念之时,忽然感到荡得更远,仰目一瞥,只见那东海狂人栾洛果然放开右手,改抓自己头上的绳子,向上移升两尺余。
他瞧看之际,身形已荡回来,但这一次速度较慢,因为栾洛没有加上力量之故。蓝岳灵机一触,暗暗运功聚力,觑准时机,突然分出左手向峭壁抓去,他出手迅快准确,虽然晃荡之势甚是急速,仍然一把抓住东海狂人栾洛脚下的绳子。他立时松开右手,沿那条绳子迅快地援攀上去。
他双手并用,转眼已追上东海狂人栾洛。这时栾洛离崖顶只有两尺,只须一振臂就可跃了上去。但蓝岳疾追上来,五指带起几缕劲风,猛扣他脚踝穴道。
栾洛急急一缩双脚,变成头下脚上之势。可是他的右手握住绳子,来不及腾替出来,只好左臂一挥,袖子急拂敌手。
蓝岳朗声一笑,健腕扬处,五指已扣住那只衣袖,指袖相触之际,但感一股奇强劲力震得手腕一阵麻木,不觉暗暗大为震凛,运足内功猛扣下去,只见那只衣袖忽然软瘪,一如泄了气似的。
栾洛袖上功力敌不过蓝岳,迅疾用双脚钩住绳子,腾出右手,厉声喝道:“以目下的形势,我如用足全力,必可同归于尽,你怎么说?”
蓝岳微微一愣,忖度形势,知道他这话并非虚声恫吓,不由得眉头轻皱,道:“你有什么打算?”
栾洛冷冷道:“你是聪明绝顶的人,自然明白我的用意。”
蓝岳缓缓道:“你一向是以凶狡狠毒出名,教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他们附在峭壁上,一面对答,一面运功聚力,形势紧张万分。
东海狂人栾洛口中骂了一声“操奶奶的”,捏紧拳头,欲发未发,满面俱是凶厉之气。
蓝岳因在下面,形势不利,是以运功凝神戒备对方拚命,朗声又道:“区区的话料你心中亦暗暗佩服,假使你的意思真是要来个君子协定,彼此罢手俾便安然离此绝壑,则只有一法,那就是我先上!”
栾洛狞笑道:“你蓝岳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见得很好,虽然你不似我一般随意杀人,但听说你却是个‘情海恶魔’,不知多少女人为你受磨折,因而致死。嘿嘿,你对女人尚且如此,试问我怎能信得过你?”
蓝岳对他的话也不加否认,冷冷道:“你如果信不过我,就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同归于尽!”他眼中透射出坚决的光芒,教人一望而知他心意已决,不能更改。
两人僵持了一阵,栾洛突然厉声狂笑,“呼”地一拳向蓝岳击去。蓝岳出掌一引一扣,迅快无比,先是巧妙地引卸对方拳力,接着疾扣他腕上脉穴。
东海狂人栾洛见他手法奇奥异常,只好缩回拳头,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门下?”
蓝岳道:“我出道以来,从不说出师门来历,以免有仗势欺人之嫌。如果你没有本事查出我的家数渊源,那就不必多此一问!”
东海狂人栾洛略沉思一阵,突然道:“我让你先行上去也使得,但下面那个女的归我带走。”
蓝岳决绝摇头,道:“不行,我起先以为她是个恶毒的人,谁知事实不然,目下我已对她发生兴趣!”
栾洛怒声恫吓道:“你的性命尚且不保,对那女的有兴趣又待如何?”
蓝岳不予置答,栾洛与他僵持了一会,无法可施,只好让步,道:“好吧,你先上去!”
蓝岳忖度一下形势,道:“你用右手握住绳子,松开双脚,我马上上去!”
栾洛冷笑道:“我只有一只手,如果用来握住绳索,岂不是任你施为?嘿,我不上这种当……”
蓝岳道:“你既然敢让我先上,自然是信得过我。否则我到了崖上之后,仍可对你加以袭击,有何不同?”
栾洛语塞,默然半晌,果真照他的话去做。蓝岳迅快如猿,打另一条绳子疾猱上去,擦过栾洛的身体时,彼此都万分戒备。
蓝岳刚刚翻了上去,栾洛也就到了边缘之处。蓝岳退开几步,道:“你放心上来,要对付你的话,不须乘你之危……”
栾洛疾翻上去,凶厉地望他一眼,道:“这上面本来还有一人,你可曾把他杀死?”
蓝岳道:“他只吃了一点苦头,便急忙遁走。”
栾洛长啸一声,放步疾奔而去,片刻之后踪迹已杳。蓝岳查听了一阵,便担心地向下面望去。原来他记得凌玉姬刚才几乎投壑自杀,目下如若她萌生死志,便没法加以拦阻了。但他又不敢援绳再下去,生恐那东海狂人栾洛还匿在附近等候机会,于是只得抖丹田朗声叫道:“凌玉姬……凌玉姬……”绝壑中回声摇荡,但听一片“凌玉姬”之声。
她从洞中出来,抬头上望。蓝岳接着道:“你用绳子缚牢腰身,我拉你上来!”说完之后,紧张地待她的反应。
凌玉姬凝目仰望了一阵,忽然动手拉过绳子,缚在腰上。蓝岳暗中透一口大气,等她缚好之后,连忙收索把她吊起来。且喜那东海狂人栾洛没有趁此机会来袭,不久工夫,就把凌玉姬弄出绝壑。
她的面上仍然蒙住丝巾,眼中闪动着奇异的光芒。蓝岳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出什么不对。默想了一会,忽然忆起她曾经说过要杀死自己的话,心中无端端感到一阵寒凛,缓缓道:“我救了你一命,你还要杀死我么?”
凌玉姬垂头解开腰上绳子,口中应道:“当然要杀你,不然我就不会让你救上来!”
蓝岳听了气恼得很,冷笑道:“这样说来,我竟是不该救你性命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杀得死我!”
他的话声一顿,接着忍气问道:“请教我有什么死罪?”
凌玉姬道:“我早已告诉过你,你看过我的全貌,如果我杀不死你,我就自杀!”
蓝岳觉得又气愤又好笑,故意装出正经的样子,道:“请问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么?”
她迟疑一下,“不是没有,但已经太迟啦!”蓝岳更加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凌玉姬已接着道:“第三条路就是我嫁给你,但现在已经不行啦!”
蓝岳大感意外,怔了一下,道:“这第三条路倒是有趣得很,敢问为何现在不行呢?”
凌玉姬因他问得客气,所以有问必答,道:“因为我已经有了丈夫……”
蓝岳眼中露出失望之色,道:“是不是也因为他见过你的全貌你才嫁给他?他的人呢?”
凌玉姬道:“是的,他已和东海狂人栾洛一道掉下绝壑,却不料栾洛还能爬上来……”她心中已有了决定,因此提起此事之时,毫无悲戚之容。
蓝岳默默看着她,过了一会,问道:“尊夫贵姓大名?”
凌玉姬道:“我不晓得,我叫他做无名氏!”
蓝岳眼中流露出希望的曙光,接口道:“你连他的姓名都不晓得,大概是刚刚嫁给他的吧!”
她坦然道:“只有十几日之久。”
蓝岳皱皱眉头,忽又问道:“你们怎会掉在那个洞中?你的家在那里?”
她简略地把栾洛手下之人如何骗说辛龙孙和祈北海在下面等候的经过说出来,最后道:“我的家在那里都没有关系,因为我爹爹离家失踪,所以我出来找他。”
蓝岳道:“令尊也是武林中人么?我刚刚游遍天下,从大漠回来!”
凌玉姬道:“他离家就用皮水灵的名字,长得高高大大……”
蓝岳忽然插嘴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这次在大漠中曾经碰见一个奇怪的高大老人,不过他叫什么名字我就不晓得了……”
凌玉姬道:“那位老人头发可像银丝一般雪白?”
蓝岳点点头,她立即兴奋地接着问道:“他左颊上可有一颗指尖般大的朱砂痣?”
蓝岳沉吟片刻,道:“我不能骗你,他颊上没有红痣!”
凌玉姬失望地哦一声,忽然道:“不过我爹时时会改变形貌,你可曾和他说过话?”
蓝岳道:“当然有啦,不过他不大愿意说话就是了。当时我曾经问他为何独个儿在沙漠中居住,他惘然想了许久,才答了一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我虽然听不懂,但没有再追问话中之意,另外问起他是不是打算终老于那座破庙之内?他道:‘帝乡不可期’。这话我也听不懂,便不理会他,休息完就离开那处。”
凌玉姬眼中露出激动的光芒,蓝岳瞧出有异,道:“你怎么啦?难道那位奇怪老人就是令尊?他的话你听得懂么?”
她迂徐地颔首,移目望着遥远天际,道:“第一句话他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天尚如此,人类更是难免。所以他摆脱一切情缘,独自隐居在沙漠中。第二句帝乡不可期,则是说他已是老迈之人,无力作名利之争,所以他不啻答复你说要终老于破庙之中……”
蓝岳道:“难为你居然懂得这些机语,老实说我真懒得动这些脑筋!目下你是否断定那位老人就是令尊?如果是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凌玉姬低头想了一阵,道:“我想多半就是我爹,他平生最爱在寺庙道观盘桓,也喜欢说这种常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一定要去见见那位老人,只不知是在什么地方?”
蓝岳笑一下,道:“我就算把地名告诉你,你也找不着,有一段路要穿过沙漠,甚是悠长难走。”
凌玉姬道:“你真心这样想的么?”
蓝岳迟疑一下,才道:“有一半真有一半假,我愿意带你前往,但不愿在路上被你暗算而死!你怀中的暗器平时害不死我,但这一段悠远的旅程中,却不敢说没有给你暗算的机会。”
凌玉姬沉默了一会,道:“你何故肯带我去?”
蓝岳耸耸肩头,道:“我也不知道,日后发现了缘故才告诉你!”
于是两人举步离开这片平崖,向山外走去。在路上凌玉姬问他从嘉兴到沙漠中的破庙要多少时间。蓝岳道:“走得快的话,总要两个月光景。若是在沙漠中迷了路,那时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到,一辈子也回不来。”
凌玉姬道:“唉,太长久啦,我恨不得立刻插翼飞到爹爹身边!”
她说得情词真挚,令人无法不信。蓝岳虽不答腔,但眸子连闪,似乎有所决定。
蓝岳此人不但武功高,相貌英挺,而且眼光锐利,心思细密。走出山外之时,他已发现凌玉姬在十余里路中好像丢过两三次东西。
两人来到官道上,蓝岳特别注意她的举动,只见她指甲一弹,一粒细如尘沙之物掉落在草丛之中,蓝岳看了感到十分不解,却没有出声询问。
将近到达嘉兴城时,凌玉姬便把那天杀死镇山虎李强之事说出,蓝岳认为官家必定尚在缉捕凶手,便不入城,绕过城池向西北进发。
走了几日,一路上蓝岳对她没有丝毫失礼之处,因此凌玉姬对他渐感放心。
这蓝岳在江湖上名气颇大,识得他的人极多。因此每到一处,几乎必有当地的武林有名人物设宴款待。但蓝岳都一一婉拒,尽量设法赶路。
这天已踏入豫境,蓝岳算了算行程,向凌玉姬道:“我们在路上已走了一个月,这等走法,实在太慢,何况前面的路越来越不好走,只怕再走上两个月还到不了目的地!”
凌玉姬道:“那怎么办呢?真要把我急死了!”
蓝岳道:“办法有的是,不过对我太过不利,所以我想了许久,都下不了决心!”
凌玉姬道:“对你怎样不利呢?”
蓝岳道:“你不要问我,让我再想想看……”
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中州边境的新蔡。蓝岳一径带她投店,辟室着她休息等候,临出门时,他忽然回转身,严肃地道:“玉姬,请你把面上丝巾解开,给我再瞧瞧你的绝世容光!”
凌玉姬感到他话中含有深意,大有诀别的味道,不觉为之一怔,道:“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蓝岳叹口气,道:“你别问我,只须照我的话去做,我就会获得无上勇气!”
凌玉姬听了益发感到他此行必有大危险,因此不由自主地想假如他一旦死掉,便无人知道那破庙的位置,岂不是永远找不到?她几乎冲口向他询问,可是转念又想到人家此去冒险,为的也是要自己早点到达目的地,岂可出口相询,伤他之心?
她的手缓缓抬起,手指已触摸到面上的丝巾。但并不立刻揭开,却道:“你此行如果有很大的危险,最好打消此念,我们最多耽误一些时间而已!”
蓝岳摇头道:“不然,我们如要安然迅快通过沙漠中那一段路,非得走这一趟不可!”
凌玉姬眨眨眼睛,终于默然揭开丝巾,蓝岳立时看得双眼发直,呆如木鸡。凌玉姬见了他这副形状,不知不觉记起无名氏来。在她的经验中,只有无名氏一个人见到她艳绝人寰的容颜不会露出这种形状。因此,她轻轻叹口气,觉得自己今日还活在世上实在很对不起他!
蓝岳直到她遮住面孔时才突然惊醒,长笑一声,大踏步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有人轻轻敲门,并且有人问道:“我可以进来么?”
这声音是个女子嗓音,凌玉姬觉得很奇怪,便走过去拉开房门。
只见房门外站着一个俏丽的青衣侍婢,面上毫无笑容,冷冷地望着她。
凌玉姬道:“请问你是谁?有何贵干?”
那青衣侍婢道:“我找的是蓝少爷!”
凌玉姬道:“他刚刚出去了!”
那青衣侍婢又问道:“几时回来?”
凌玉姬道:“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贵干?”
青衣侍婢冷冷地皱一下眉头,道:“我家夫人说过,如果蓝少爷不在,就把你带回去!”
凌玉姬道:“你家夫人贵姓?她认识我么?”
青衣侍婢都不作答,只做了一个要她走的手势。凌玉姬一肚子不高兴,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夫人,说我恕难从命!”
那青衣侍婢冷冷一笑,道:“你如果不听话,我就只好无礼动手了!”
凌玉姬瞧瞧她的身体和自己差不多一样地娇小玲珑,因此一点不感到害怕,微微一笑,道:“你也是个女儿家,最好不要动手动脚!”
那青衣侍婢似是想不到她这等说法,微微一愣,接着道:“这话有理,好在我已经带了人来!”
凌玉姬这时才惊慌起来,那青衣侍婢口中叫了一声,登时有四名劲装大汉跃到门边,来势迅快而又没有丝毫声息。那青衣侍婢又开口道:“你到底要坐轿子抑是要他们扛着走?”
凌玉姬连忙道:“好,好,我跟你走就是!”
那四名劲装大汉面上都露出想笑而不敢笑的神情,那青衣侍婢转身向店外走去,凌玉姬跟着,但见店中杳无一人,连掌柜也不知去向。她本想向店家说一声,此时也无可奈何,只好跟她走出店外。门外拴着一匹红马、四匹白马、还有一顶华丽的软轿。
那侍婢看着她坐在软轿内之后,自家跨上红马,其余四名大汉都跃上白马。只听蹄声大作,软轿也被人抬起。由于帘子深垂,所以凌玉姬瞧不见外面情形,只好十分纳闷地等候事态发展。
那两名轿夫健步如飞,速度甚快,一忽儿就出了新蔡,向荒野中走去。
凌玉姬听着马蹄声忽而在前,忽而在后,紧紧跟着轿子,毫不放松,因此完全放弃设法逃走之念。
走了一顿饭时间,前面传来那青衣侍婢的声音道:“停在门口,我先进去向夫人禀报!”
于是轿子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轿帘突然被人撩开。她转眼一瞥,瞧见那个撩开轿帘的人正是四名劲装大汉之一,同时发觉目下停在一座巍峨的门楼之前。
那劲装大汉道:“喂,你把丝巾拿开!”
凌玉姬慌忙摇头道:“啊,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的叫声相当大,因此那劲装大汉突现怒容,狠声道:“你鬼叫什么,快拿下来!”
凌玉姬想起已经有许多人死在毒针之下,心中实在不忍,禁不住悲惨的尖叫起来。
那劲装大汉忽然露出骇色,摔下帘子,急急走开。
凌玉姬惊魂未定,蓦地眼前一亮,原来轿帘又被人撩开。她转眼看时,却是那青衣侍婢,这才松了一口气。那青衣侍婢眼中射出凶光,叫她走出来。然后喊了一声,那四名劲装大汉一齐跃到她面前。
那青衣侍婢冷冷向他们望了一眼,道:“是那一个,自己走出来!”
其中一个劲装大汉像龟孙子一样跨前一步。那青衣侍婢将目望着凌玉姬,道:“刚才是你么?”
凌玉姬这一次踏入江湖,已经得到不少经验,目下一看这等阵势,便知道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那颗心不禁像小鹿般乱撞乱跳,讷讷道:“刚才没有什么呀……”
那青衣侍婢怔一下,道:“我亲耳听见你的叫声,这厮也招认了,你反倒替他隐讳么?”
凌玉姬一味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青衣侍婢冷笑道:“算你这厮命大……”突然一掌推去,那个劲装大汉应手飞开寻丈,叭哒一声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另外那三个劲装大汉本来面如土色,这时都透一口大气,好像紧张关头已经过去。
那青衣侍婢向门楼内走去,并且命凌玉姬跟着。两人走入门楼时,凌玉姬偷偷回头一瞥,只见地上那劲装大汉正缓缓爬起身。
在她前面的青衣侍婢没有回头看她,却忽然道:“有什么好看的,那厮不过摔了一个筋斗而已!若不是你出言否认,他早就死在当场了。”
凌玉姬打个寒噤,回转头向前面望去,入眼景象又使她吃一惊,原来在她眼前竟是一座连云甲第。但见画栋雕梁,飞檐云甍,那气派说不尽多么的壮丽豪华。
大门处有四名穿着整齐的下人,见到那青衣侍婢,都哈腰敛手,十分恭敬。
凌玉姬望着那个娇小的背影,真猜不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这府第中的夫人又是什么人?
她们穿过许多庭院廊榭,到了一座暖阁前面,但见无数童仆丫鬟穿梭往来,都十分肃然走动,竟不闻一点杂乱之声。
青衣侍婢领她走入暖阁,只见厅中有七八个人高高列坐。她走入厅中之后,那些人都没有瞧她,依旧低声倾谈或者捉子对弈。
她迅速地扫视这些人的面孔,发觉个个都是中年以上的人,身上装束各异,甚至有僧有道,但没有一个不是长得眉目清秀之士。
那青衣侍婢一径转入厅后,顷刻间但闻三下悦耳的磬声,厅中的人全都凝目向厅后的门口瞧去。
凌玉姬也禁不住跟着他们的目光向那道门户张望,但见那道门户垂挂着珠帘,此时似乎可以见到,隐隐有人站在帘后。
厅中所有的人都肃然站起身,帘后的人影等了一阵,才拨帘走了出来。
此人是个女子,身上衣着彩色缤纷,夺人眼目,宛如突然飞入一只凤凰。只见她宫鬓堆鸦,肤光胜雪,媚眼朱唇,妖艳无匹,体态风流,烟视媚行,真是一代人间尤物。
她大约已在帘后看清楚厅中之人,所以出来之后,并不再看,袅娜地走到上首的太师椅上落座。两个聪明伶俐的丫鬟侍立在椅后,那青衣侍婢却站在椅侧,腰间多了一把镶金嵌玉的短剑。
凌玉姬几乎比其它的男人更加痴呆地凝望着那个妖艳无匹的彩衣女人。
这时那七八个中年人都各自施礼,都称呼她为“美艳夫人”。那彩衣美女仪态万方地微微颔首,道:“各位请归座……”
凌玉姬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又是一惊。却瞧见青衣侍婢指一指她,示意要她在旁边的椅子上落座,她依着指示,悄悄坐下。
那个被称为美艳夫人的彩衣女子向座上众人扫了一眼,媚态横生,缓缓道:“诸位不约而同地赶到蜗居,真是蓬荜增辉……”
众人都欠身逊谢,只有凌玉姬呆呆端坐。
那美艳夫人又道:“诸位一向天南地北,各居一方,相信难得碰头,不知可都相识么?”
坐得最靠近她的一个武士打扮的彪形大汉粗豪地道:“兄弟虽然未曾会过座上诸位,但从装束外貌上却认出大半……”
众人都同意地颔首,只有凌玉姬一个人越感迷惘,宛如石像一般动也不动。
那美艳夫人秋水般明澄的目光突然停在座中一僧一道面上,微微一笑,露出一排贝齿。她的一颦一笑,都妖艳无伦,不但那一僧一道神情痴呆,连其余的人也看得双眼发直。
她忽然变得凄迷怅惆地轻叹一声,道:“二十余年以前,两位还是英姿焕发,雄心万丈的少年豪侠,想不到今日再逢,你们已投身空门,看破红尘。唉,年华正如流水,一去不返,回首前尘往事,无不如梦如幻……”
她的声音似是激起诸人心中的梦幻惆怅,个个都流露出伤感的神情。
凌玉姬这时反倒清醒过来,忖道:“这些人好没道理,怎的她一个人说话,却个个都生似是沉湎在昔年旧梦之中一般?难道座上每个人都曾经和她发生过感情?她到底是谁?”
那个中年僧人合十道:“贫僧虽然已是方外之人,但夫人这一番话,却正是贫僧时刻难忘之情。贫僧今日甘心情愿犯规破戒,赶到夫人府第,第一件心事就是再瞧瞧夫人芳颜,看看和二十多年前有何分别!”
座中诸人突然颜色更变,忽而转头望望那和尚,忽而凝视那美艳夫人。
那美艳夫人眼光闪动,生似心中正在盘算一件极为重大的事。
左侧一个秀士打扮的人突然朗声道:“甘露寺素以武功精奥,戒律谨严著称,苦行禅师你曾以‘十年苦关’扬名天下,那知道依然未曾勘破情关,可怜可笑!”
凌玉姬得知这个和尚竟然出身金陵甘露寺,想起那法海和尚,不由得暗暗凛惧。
苦行禅师肃然望那中年秀士一眼,缓缓道:“尊驾想必就是酆都秀士莫庸了?久仰得很……”
酆都秀士莫庸冷冷一哂,道:“禅师法眼好利,兄弟早已打算今日见过美艳夫人之后,就南下赴甘露寺向禅师请教请教。”
这两人虽然没有剑拔弩张之态,但面色口气中透出一片杀机,宛如怀有深仇大恨的人一般。其余的人个个神情冷漠,似乎这两人必会如此,因此无一感到惊讶。
那美艳夫人突然哼了一声,登时全厅皆寂,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面上。
她的神情阴冷已极,扫视众人一眼,最后落在苦行禅师面上,缓缓道:“你如今已经见到我,可看出和二十余年前有何分别?”
厅中一片沉寂,显然大家都等候那苦行禅师回答。却见那苦行禅师垂眉阖目,过了一阵,还不说话。
座中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忽然起身,大声道:“夫人可允许我说话?”
大家都转眼看着此人,美艳夫人道:“这一位是鲁东五雄的老么范彦,有话请说。”
范彦离座走到厅中,环视众人一眼,道:“我不知诸位有没有同感,但在兄弟眼中,美艳夫人已经老啦……”
美艳夫人神色微变,不知不觉举袖障面,好似要遮住迫人而来的衰老。
众人都被她这种神态所动,个个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子。凌玉姬更觉不解,心想这美艳夫人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尚有倾国倾城之貌,那得云老?
那个道人一站起身,比别人都高上一头,长身玉立,和那第一个发话的彪形大汉离坐走出去。
鲁东五雄范彦仰天冷笑道:“两位移驾出来,敢是想对兄弟不利么?”
那彪形大汉宏声道:“你胆敢对夫人无礼,容你不得!”
范彦道:“恕兄弟眼拙,老兄贵姓大名?”
那大汉道:“本人一向在西陲走动,罕得到中原来,难怪范兄不识!”
范彦凝视他一眼,道:“这样说来,老兄就是铁胆赵七了?幸会,幸会。不过老兄虽是排行第七,绝不会一如兄弟遭遇之惨。”
那长身玉立的道人冷冷接口道:“范兄遭遇虽惨,却恐怕博不到此间诸位的同情!”
范彦仰天大笑,声音甚是悲惨。
太师椅上的美艳夫人突然移开衣袖,厉声道:“你们快把此人杀死!”她的表情十分激动,这一瞬间突然现出少许老态!
她说话之时,所有的人目光都转到她面上,因此她突然掠过一丝老态,都落在众人眼中。
苦行禅师朗朗诵声佛号,声音极是强劲,震得厅中众人无不耳鼓隐隐生疼。
那长身玉立的道人突然仰天大笑,笑得身躯摇颤,头上道冠也掉了下来。
铁胆赵七、酆都秀士莫庸和另外一个虎头燕颔、相貌堂堂的中年大汉本已一齐走向范彦,这时都因长身玉立的道士的笑声而忽地停步,转眸观看。
范彦趁这机会,“唰”地纵到美艳夫人身边。他的身法快疾无伦,宛如一缕轻烟。看他迅急的去势,似是想对美艳夫人有所不利。
美艳夫人这时反倒突然变得十分冷静,斜睨范彦一眼。她椅侧的青衣侍婢刚刚移动脚步想拦截那范彦,却吃她微一抬手,下令阻止,因此那青衣侍婢便不再动。
但在美艳夫人另一边有一人影却倏然掠到,拦在范彦面前,冷冷道:“范老五你要怎样?”此人落地现身,却是个身材矮小,身穿短打衫裤,颈子上系着一条红丝巾的中年人,长得五官端正,却甚是普通。
他的身法快逾掣电,教人几乎看不清楚。范彦双眉一挑,厉声喝道:“在这妖妇之前,你我多年交情何在?”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五指箕张,迎面抓去,出手迅快之极。范彦左手疾封,右手欲劈未劈,底下却忽然飞起一脚,快如电光石火,直向对方裆下踢去。那矮小汉子手法一变,五指灵活变化,每一个指头罩住敌人左手上的一处穴道,另一只手却骈指向下面戳去,身形横移两步。
范彦手脚齐收,也横移一步,右掌“呼”地劈出。那矮小汉子右手五指聚拢,向他掌心啄去。范彦口中咒骂一声“你奶奶的”,掌势急收,身子也退开数尺。
这两人动手时只不过转眼工夫,已拆换了数招,当真快如电光石火,每一招都是精奥武学中的险恶绝招,随便那一个人失手,势必立时尸横就地。
美艳夫人曼声道:“神指丁岚威武更甚于当年,不知属何爵位?”
神指丁岚转身向着美艳夫人,躬腰俯首道:“丁某侥幸名列伯爵,倒叫夫人见笑了!”
范彦突然无声无息地冲上去,拳掌并施,向神指丁岚后背大穴击去。神指丁岚刚刚旋过半个身子,范彦拳掌已打到,因此只凭一只右手封拆抵御。两人迅快无伦地连拆五六招之多,那范彦抢制了机先,手法越发险恶凶毒,迫得神指丁岚连退七八尺,局势险急异常。
酆都秀士莫庸冷笑一声,提高声音道:“丁兄虽然位列伯爵,但这样打下去,只怕要死在范兄之手!”
神指丁岚身临危局之中,仍然听到那酆都秀士莫庸的话,气得冷笑连声,却不睱说话。
厅中之人个个危立不动,没有一人露出伸手之意。范彦似乎已算准这一点,是以毫无顾忌,施展出全身功力猛劈急攻。他奋起神威,一连数拳,拳拳都劈击在神指丁岚的手指之上,只见神指丁岚手法微滞,一望而知他的手指必是被对方拳力震得酸麻发软,是以有微滞之象。
厅中但听拳风指力旋激冲荡,发出呼呼风声。
美艳夫人突然曼笑一声,道:“丁岚虽是屈居下风,但他一出手时已失去机先,加以只能侧身用一只右手应敌,说起来不算落败。”
她好整以暇地评论那两人的武功,竟无丝毫忧戚关心那神指丁岚之意。
那虎头燕颔的大汉大喝道:“丁兄不必慌忙,兄弟助你一拳之力!”
他的喝声洪亮之极,配起他堂堂相貌,更现出神威凛凛,无疑是个刚正方直的豪杰之士。
他喝声甫歇,便即大步上前。旁边突然有人伸手拦阻,阴声道:“兄弟听说楚兄以前和丁岚有过一段梁子,怎的楚兄居然出手助他,岂不是敌友不分?”说话之人正是酆都秀士莫庸,此人目光阴毒,满面俱是诡谲之容,一望而知是个心地狠毒之辈。
姓楚的大汉微微一怔,忽地一拳迅击,劈开那酆都秀士莫庸暗袭胸前大穴的手臂,朗声道:“楚某平生以主持公道自任,私人恩怨,算不了什么!”
此言一出,有两三个人都露出肃敬之容,凌玉姬便是其中之一。
美艳夫人咯咯一笑,曼声道:“诸位向来听说我武功不弱,但都未曾见过我出手,是也不是?”
全厅之人都向这妖艳绝世的女人望去,连姓楚的大汉和那酆都秀士莫庸都分别退开,只有那范彦仍然施展迅急凶猛的手法力迫神指丁岚。
美艳夫人接着道:“今日之局,仍未能引起我亲自出手的兴趣,但如若不露一麟半爪,想来你们必会大感失望……”她这话自说自答,没有一个人能够插嘴搭腔。
美艳夫人媚笑一下,众人但感满堂生春,个个都呆呆凝视住她。生似从她倾城媚笑之中,勾忆起昔年的旖旎旧梦。
只见她左手轻抬,那个青衣侍婢立时举步移到椅前,躬身道:“婢子恭候玉旨!”
美艳夫人道:“去分开那搏斗中的两人,但不许伤了他们!”
那青衣侍婢应了一声,转身走去。这时厅中众人都露出不能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那个青衣侍婢。只见她长得俏丽纤巧,眸中威煞外露,年纪最多是二十左右,以她这等年纪,居然要出手分开范彦丁岚两人,当真万万难以令人置信。
但见她忽然疾出左手,向那屈居下风的丁岚胁下大穴点去。众人看了大感惊讶,凌玉姬不禁失声而叫。美艳夫人听到她的声音,突然凝目瞧她,眼光不住闪动。这时丁岚两面被攻,只好竭力侧开一点,青衣侍婢倏然一掌向范彦劈去,恰好碰上他的拳势,“嘭”的一响,范彦竟被震退两步。
这青衣侍婢果真一出手就分开激斗中的两个名家,全厅之人无不骇讶交集。
范彦厉声道:“姑娘的卸势借力法虽然十分高明,但到底不是真才实学,范某要请姑娘再度指教……”他疾跨两步,当胸一拳劈去,他右拳为主,左掌为辅,务使青衣侍婢无法后退或闪开。
青衣侍婢冷冷一哂,玉掌疾出,硬拍在范彦拳头之上,“嘭”的一响,范彦这一回仍然震得退了两步。只见那青衣侍婢猱身欺上,左手忽点忽拍,迅快奇诡,范彦拆解不开,急急退了寻丈。
她这一手更把厅中诸人镇住,就在大家都错愕中,这青衣侍婢已珊珊走回美艳夫人椅侧。
范彦长长透一口气,仰天大笑一声,笑声甚是凄惨。那长身玉立的道士挺身走出,朗声道:“夫人座下那位姑娘,一身所学似是帝疆绝艺之一,不知贫道猜得对也不对?”
凌玉姬可听不懂那道人口中“帝疆绝艺”是什么意思,环视诸人时,只见他们个个都聚精会神望着美艳夫人,似是急于得到证实。她眼睛连眨,忍不住想开口说话。
酆都秀士冷笑一声,道:“兄弟前几日刚从江南经过,听说甘露寺屡遭挫败,最近的一次是该寺第四位高手嗔尊者率同数名好手,围攻一个叫做无名氏的人,被那无名氏连伤两个僧人,突围而去……”
他的话声忽然顿住,两眼望着苦行禅师,嘲声道:“你可知道此事?”
苦行禅师摇摇头,莫庸接着道:“你是否真不知道,那是另一回事。且说这无名氏的武功路数,据说就是帝疆绝艺之一,以兄弟猜度,正是美艳夫人座下那位姑娘同一家数。”
美艳夫人“哦”了一声,苦行禅师已接口道:“莫庸你如是猜度之言,怎知无名氏的手法与这位姑娘一样?”
莫庸诡笑一声,道:“就算兄弟当场目击,禅师又待如何?”
苦行禅师缓步上前,沉声道:“你承认就好办啦!”
莫庸面上虽仍挂着诡笑,但眼中神光凝聚,分明已蓄势运力戒备对方。
坐在最侧边的凌玉姬一直想不通这些人为何动不动就出手以命相搏,同时又被“无名氏”三个字震得心神大乱,倏然起身叫道:“你们不要打,请不要打,无名氏在那里?”
酆都秀士莫庸和苦行禅师本已到了弩张剑拔之际,突然都各自退后一步,转眼望着凌玉姬。其余的人个个都似是受到巨大的震动,齐齐向她瞧去。甚至连美艳夫人也从椅中起立,面上露出惊讶之容。
酆都秀士莫庸道:“老天啊,这声音多么惊人……”他环顾众人一眼,只见人人都微微颔首同意,于是又道:“无名氏目下在何处,谁也不知道,我是七八天以前在江南嘉兴附近见到他的!姑娘就是凌玉姬么?”
凌玉姬听见他说七八日之前还见到无名氏,可见得无名氏虽是掉落无底绝壑,目下仍然未死。这消息太过出人意料之外,因此她生像失魂落魄似的,那里还会回答莫庸的问话。
神指丁岚大声道:“喂,你可不可以把丝巾拿掉,让大家瞧瞧你的面孔?”
凌玉姬神思恍惚地坐回椅上,恍如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