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娟娟在看那支箫。
蛇婆的洞箫。
白发驼叟正由外面抱了一坛酒进来。
他一眼看到了那支洞萧,手中的酒居然没拿稳,摔在地上,跌碎了坛子,泼得满地是酒,香气醉人。
花厅里的人,都吃了一惊,直瞧着驼叟发怔。
但驼叟却没管地上的酒,他瞪着那支萧,直往花厅内奔过来。
“这是你的?你从哪儿得来的?”
驼叟直瞧着黄娟娟,大声吼着。
他身材魁梧,气势凌人,可真把黄娟娟吓了一跳。她皱了皱眉道:“你是问这支箫?”
驼叟道:“不是这支箫,你身上还有别的?哼!说,这是哪儿来的?”
黄娟娟冷笑道:“你是什么人?敢管我的事情?胡四海要跟我说话,恐怕也得客客气气的吧?”
驼叟的脸色已经胀得通红,别瞧他年纪一大把,火气还真不小。
他忽然嘿嘿怒笑道:“丫头,你要我跟你说话客气些?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黄娟娟道:“我就是我,不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你告诉过我?”
驼叟似乎没料到黄娟娟会这么反问他,倒是令这位一代高人,大为惊讶。
他瞪着黄娟娟,冷笑道:“很好,很好,有这样的师父,应该有你这种怪徒弟……”
黄娟娟怔了一怔道:“谁是师父?谁又是徒弟?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驼叟道:“老夫胡说八道?你说老夫胡说八道?丫头,你拿了童野女的紫竹箫,不是他徒弟,是什么?”
黄娟娟道:“错了?”
驼叟冷笑道:“错了?你说老夫错了?”
黄娟娟道:“可不是?我可不知道谁是童野女,这支萧,是胡四海拿给我的!”
驼叟呆了。
他还没料到有这种事,他也不相信这种事。
因此,他看看黄娟,半晌方道:“丫头,这么说,你连我是谁,也不知道?”
黄娟娟笑道:“正想请教!”
驼叟看着黄娟娟,心想:这丫头倒像是真的了!如果是真的,胡四海是从哪儿弄来的这支箫?
他迟疑了一下道:“老夫姓段。”
白千山和老齐似乎早就在注意驼叟。
因为,白千山已经在猜想,这位驼老人,会不会就是师父提及的那位段驼。
现在,他终于确定了他是。
但是,白千山此刻也无法阻止黄娟娟再顶撞他了。
黄娟娟道:“啊!段老先生。”
驼叟道:“不必跟我攀交情,我告诉你,你说萧是胡四海给你的,你看过这支萧的标志没有?它是不是在萧尾的内部刻了一条小蛇?”
黄娟娟道:“看过,有!”
驼叟道:“有?真有一条小蛇?”
黄娟娟道:“是!我——”他看看秋桐,“这还是秋兄弟告诉我的,我们都看到了。”
驼叟又出乎意料的怔了一怔。
他不由得看向秋桐。
秋桐也看向他,微微一笑。
驼叟长鼻翕动,皱眉道:“小兄弟,你怎么会知道这箫身里面刻了一条小蛇?”
秋桐笑了一笑道:“这个——段老,那是因为胡四海说出了给他洞萧的人是个怪物。”
驼叟道:“胡四海说她是怪物?他说童野女是怪物?”忽然冷冷一笑,“凭他胡四海,他也配?”
秋桐道:“胡四海就是这么说的,而区区正好见到过一位跟胡四海所说的人很像的人,她手中就是拿着这么样的一支萧,所以……”
驼叟没等他说完,就大声喝道:“小兄弟,你见到她,是在哪儿?”
秋桐道:“黄山,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是半年以前吧!”
驼叟哦了一声,他忽然不再问秋桐,转向黄娟娟道:“她为什么要给这支萧给你,她有没有告诉你?”
黄娟娟失笑道:“段老先生,我还没见到过这支紫竹萧的主人,怎会知道她为什么要给我这支萧呢?段老先生,你问的太离谱了吧?”
段驼呆了一下。
不错,这丫头说的不错。
不过,驼叟目光转动了一下,却又觉得不对了。
因为,他知道童野女为什么要这么做。
驼叟和蛇婆,在西南一带不但是两个没人惹得起的武林怪人,而且,他们俩私人之间,也有扯不清的恩怨。只不过一般人不太知道而已。
驼叟忽然不再剑拔弩张的恶言相向,他哈哈一笑,道:“丫头,你想不想知道人家为什么要给你这支箫?”
黄娟娟这下子也怔了一怔。
她当然想不到段驼那么急着要问自己的事,反过来却又仿佛早已知道般的要告诉自己。
她微微一笑道:“你知道?你能告诉我?”
驼叟道:“当然,丫头,你想知道么?”
黄娟娟道:“想!”
驼叟道:“因为童野女看中了你,她大概要收你作她的关门弟子了。”
黄娟娟这回可真是呆了,蛇婆要收她作弟子。
这简直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但是,驼叟这么说了,一定有道理。
白千山皱眉不已,他看看驼叟,又看看黄娟娟,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这怎么可能?”
黄娟娟也道:“是呀,这怎么可能?”
驼叟却大笑道:“谁说不可能?被蛇婆童野女看中的人,想逃也逃不掉的。”
他忽然再也不看那支紫竹箫,也不再追问什么,带着笑意,很从容的去收拾那打碎了的酒坛。
他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黄娟娟可就不同了。
驼叟的话,使她大大的感到不自在。
她看看秋桐,低声道:“秋兄弟,你见过那位蛇婆么?她真的很怪?”
秋桐道:“怪不怪是各人的看法,她只不过是生得矮小了些,而应该老下去,却没有老,当然就令人奇怪了。”
黄娟娟嫣然一笑道:“原来如此!”
她显然觉得松了—口气。
但白千山并不,因为,他还知道一些别的,诸如蛇婆那可怕而又阴狠的一面。
只是,此时此地,他发觉最好是不要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胡四海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小青和她的五个同伴,已经走了。
胡四海没有问她们去了何处,此刻,他正忙着跟胡高在商量,怎么样才能找到金北岳。
胡四海已经有些急昏了头。
他瞪着胡高,想不出该怎么骂这位老弟。
因为,金北岳走了,别说胡高没法阻止,就算是自己,也同样没有办法。
所以,他顶多只能说胡高是个笨猪。
但笨猪却有时候也能有些用处。
至少,他可以让胡四海当出气筒,也可以让胡四海拿他来立威。
因此,胡高才有活在胡家大院的价值。
不过,胡四海说来是个运气很好的人。
现在,他的运气就来了。
卧室的门口,出现了两个女人。
这是他的认得的两个女人。
她们是天香楼的梅大总管梅玉霜和一身红得似火的红衣女郎罗明子。
他一看到罗明子,就会想起她今天缝衣服的安详神情。
现在,他看到她时,还在想她拿针的模样。
不过,罗明子的脸色却不是安详的。
梅玉霜更不是。
她们笔直的走了进来,也笔直的走到胡四海身前。
胡四海忙着站起来。
胡高则忙着弯腰,忙着向后退,当然也忙着向外溜。
胡四海也看到了老弟在溜,却没有喝止。
因为胡高知道,胡四海面前如果站了漂亮的女人的时候,胡四海是不怎么喜欢骂人的。
他很四海,所以,在女人面前就不能太粗暴。
罗明子已经开口说话了。
她的话叫胡四海高兴得想去吻她的脚巴丫。
“胡四海,你为什么把金公子赶到城北的小客栈去了?难道你怕他付不起钱吗?”
胡四海口中连连念着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他不等罗明子再说什么,就笑道:“姑娘,我没有,金公子是——是——是想出去散散心……”
罗明子道:“散散心?我不信!”
梅玉霜冷冷一笑道:“胡四海,你去,马上把金公子拉回来……”
胡四海道:“是……不过,你们……记得是那一家小客栈么?城北至少有十多家……”
罗明子冷笑道:“当然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事恐怕还不多……”
胡四海道:“是,是,姑娘那客栈是……”
罗明子道:“悦来客栈。”
胡四海一辈子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愉快,更一辈子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跑得快。
由胡家大院到城北可不算近。
但是,他一转眼就奔到了“悦来客栈”门口。
悦来客栈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客栈。
一间小店面,三张桌子。
屋子里面,大概只有两间大统铺。
不过,出乎胡四海意料的是,客栈内居然贴了张“客满”的红条子。
因此,当他跨进门的时候,小伙计洋洋得意的请他看看红条子上“客满”两个字,还请他早些另找宿处,免得一会儿太阳下了山,不好找了。
胡四海直笑。
因为,他发现了金北岳果然在。
所以,小伙计那势利气,并没惹恼他。
他向小伙计摇摇头,向金北岳走去。
胡四海是微州府的名人。
小伙计认不得他,“悦来客栈”的张老板却认得他。
因此,张老板奔过来,打躬作揖,连连问好。
这一来,小伙计可就吓呆了。
过去的日子里,当伙计的如果得罪了老板的朋友,那还得了。
他刚刚想过来陪罪、磕头,说上一千句好话,却不料他听到胡四海居然在夸奖他:“老张,你这店里的小伙计很能干,挺热心的……”
张老板哈着腰,又连连应是。
小伙计这回可真是更得意了。
但是,胡四海接下来的那句话,可叫他直想哭了。
胡四海笑笑接道:“老张,不过,我得告诉你,就算是屋里客人满了,多上一个两个也不妨事,是不是?这小子太热心,竟然劝客人到别处去投宿,莫非他忘了在给你老张当伙计么?”
张老板一呆,忽然就向那个小伙计走去。
还好,胡四海拉住了老张,指指金北岳和齐敢、言光斗、黄善那一桌人,低声道:“对不起,老张,我是来找那位金公子的,你去忙你的吧!别管我了。”
张老板笑着,连声道是。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就变成了怒意,向小伙计走去。
小伙子已吓得躲到屋后去了。
他大概也永远不了解胡四海为什么要烧他一把火?
因为,他已经不大有机会再接近小有名气的人,所以,他也不再有机会错把名人当作一般客商了。
胡四海走向金北岳。
金北岳看看胡四海,忽然一笑。
胡四海放了一半心,低声道:“金公子……”
金北岳挥挥手,道:“胡大老板,你——是不是怕我逃了,不给你包下胡家大院的银子?”
胡四海一怔,心想,这位金公子可真是深得我心。
不过,他口中却道:“公子说笑了……我是来请公子回去享用四海盛宴的!”
胡四海果然不愧四海,还真有他的一套。
他居然能讲出一个四海盛宴出来。
金北岳颇感意外的一笑。
齐敢却摇头道:“什么叫四海盛宴?老夫好像是头一回听到呢!”
胡四海道:“是!是!这是我胡家大院的名席。只有胡家大院才有!”
反正已经离了谱,所以,胡四海心想,只要你金公子回到胡家大院,我就多吹嘘一下,也没关系。
金北岳笑了。
他看看齐敢,也看看言光斗、黄善:“如何?听来这四海盛宴奸像不坏!”
齐敢道:“不错!”
胡四海道:“公子,齐老,四海盛宴必能令君满意……”
金北岳道:“行!胡大老板,你先回去准备,我会多请两位朋友同来——”
胡四海道:“是——”
他真想拉着金北岳一块走,但他怎敢?
金北岳看看他,又道:“还有,胡大老板,不管你那四海宴有多好,不是我请的人,不许到我们那儿窥伺,明白么?”
胡四海道:“是!是——我会把盛宴开在后院的留香阁……”
金北岳点了点头,挥了挥手。
胡四海还是站在那儿,没走。
齐敢摇了摇头道:“胡四海,你为什么还不回去早些准备?”
胡四海道:“这——这——”
金北岳笑道:“怎么,你怕我不回胡家大院么?”
胡四海干笑一声。
他虽然四海,虽然会胡扯,但这时,他可还真想不出什么鬼花招来了。
所以,他有些难以启齿。
金北岳也不禁摇头了。
他大声道:“胡四海,掌灯时分,你最好先把酒菜备好,因为,今天夜里胡家大院一定很好玩,我不会错过这些热闹的!”
胡四海笑了。
这一回,他相信金北岳会回胡家大院了。
胡家大院晚上的热闹,是出名的。
金北岳这么说,就要看热闹,他当然相信。
胡四海走了。
金北岳却在皱眉。
因为齐敢问了一句话:“小岳,他怎么找来的?”
问得好,齐敢不愧老练。
所以,金北岳皱眉了。
很显然,有人已经盯上了自己和齐大叔了。
这会是谁?谁能?
金北岳和齐敢心里都明白,能盯上自己两人而不被发现,武林中这种人不多。
眼前,可能只有两个人也许可以,但也不一定真能。
那就是段驼和秋桐。
但金北岳知道,不会是他们。
他们都不可能离开胡家大院。
所以,金北岳很烦恼了。
他已经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而且,关键是,这个人居然会告诉胡四海,为胡四海来盯梢,这简直是不太可能的事。
但是,事实已是可能。
金北岳看着齐敢,齐敢也看着金北岳。
不过,齐敢却依然是笑。
言光斗也在笑了。
黄善忽然也在笑了。
三个人都笑,金北岳也就不再烦恼,他也笑了。
他看看齐敢,道:“大叔,我明白了!”
齐敢道:“你——明白了?”
金北岳道:“是!”
齐敢道:“谁告诉他的?”
金北岳道:“天香楼的人!”
他果然一下子就料对了。
齐敢不由得点头大笑道:“对!对!天香楼……定是天香楼……”
他摇了摇头,又道:“还有……疯女帮也可能,因为,那些疯丫头认得我!”
金北岳笑了笑:“大叔,一定是天香楼的人!”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我从来就没有能摆脱过他们……”
留香阁是胡家大院的后院。
这是胡家大院最安静的地方,也是最偏僻的地方。
除非有什么贵宾,留香阁很少待客。
现在,灯火辉煌,人影闪动。
胡四海正指挥着侍女们安排着四海宴。
胡高也在帮忙。
几乎胡家大院里稍有头脸的人,都在这儿帮忙了。
因为,四海宴这还是头一次出现。
连胡四海在内,都不知道,四海宴是好是坏!
金北岳、齐敢、言光斗,黄善四个人果然按时回来了。
胡四海殷勤的接他们到了留香阁。
因为金北岳一到门口就告诉胡四海,他们不想和疯女帮及黄娟娟这些人碰头。
所以,胡四海请他们绕了一圈,由后门入内。
阁内,一切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只有菜没送上。
金北岳对于留香阁似乎很满意。
阁外的月荫花香,阁内的灯明酒醇,令人觉得胡家大院,确实可算得是个很好的销金窟。
齐敢则不怎么喜欢,他—向律己极严,不贪口腹之欲,所以,他才能一直保持着精神上的警戒。
言光斗和黄善则显得很高兴。
因为,他们觉得金北岳是个可以交往的朋友,遇到一个值得倾心相交的朋友,本来就是一桩值得高兴的事。
菜终于送上来了。
四海大宴的菜。
胡高领着十个人,抬了菜,满头大汗的送进留香阁。
耍十个人抬的菜,当然够多了。
但是,吃的人,连胡四海也算在内,不过只五个人。要他们五个,吃十个人抬来的菜,简直是把人当作牛了。
他们五个人不是牛,牛却在桌子上。
—个牛头、一只整猪、一只全羊。
除了这三牲而外,鸡、鱼、鸭等等就堆得桌无虚席。
齐敢看得直叹气,他看看胡四海,道:“这是你们的四海大宴?你们过去办过几次?”
胡四海摇头,道:“齐老,这是胡家大院第一次办这么大的盛宴,不周到的地方,齐老跟金公子别见怪。”
金北岳笑道:“我见怪?不会!不过,菜太多了,多得已经把我们当成野兽了!”
胡四海微微一笑道:“不多,不多!胡家大院有的是人手,也有的是菜肴……”
他看看胡高,又道:“舍弟别无所长,就是会到各处去找别人买不到的东西。”
胡高道:“见笑,见笑!诸位贵宾,在下还有一项大菜,要等最后才能送到,诸位千万别吃得太多……”
齐敢一怔道:“还有一道菜?”
金北岳道:“什么菜?为什么不早些拿上来?”
胡高一笑道:“回公子,这道菜不是在胡家大院烧的,所以,要迟一点才能送来。”
金北岳笑笑。
但胡四海却有些不懂了。他看看胡高道:“你说什么?什么菜胡家大院做不出来!”
胡高道:“大哥,这道菜……是……红烧美人鱼!”
红烧美人鱼?
齐敢呆了。他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菜。
更妙的是,胡四海简直是傻子。
他皱着眉看胡高,大声道:“你在胡搞什么?美人鱼,天下真有美人鱼?”
胡高道:“有,大哥,到时侯你就会看到。”
五个人吃得不多。
因为,他们在想着红烧美人鱼。
他们也在等着吃红烧美人鱼。
终于,胡高来了。
四个少女,抬着一抬食盒,匆匆步入。
齐敢很小心,他注意那四名少女。
想看看她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