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头集”三个人字的土城门,已经残破不堪,市面萧条得很,走了两三条街,才看到“会英楼”——这集上的唯一客栈。
折腾了大半天,常玉岚还真的饥肠辘辘,又渴又饿,拴好马跨步进店,一股酒菜香迎面袭来。
要了些酒菜,据案大嚼,像风卷残云似地饱餐了一顿。
常玉岚正想会帐起身,探手入怀,才想起一路来自己从不问钱之事,身上哪有半分银子,不由自觉好笑起来。
心想:幸亏马背皮囊之中,有百花夫人命乐无穷送来的黄金干两,否则,岂不尴尬。
想着,招唤来小二道:“店家,麻烦你将我马上的皮囊取来,小心点,一千两黄金,可是很重的啊!”
店小二愣愣地瞧着常玉岚,好似有些不信,半响才道:“客官,你说是一千两黄金?那可是几十斤呀!”
常五岚笑道:“对!所以要你小心啊!”
店小二忙道:“那可得找个帮手抬进来。”
说着,招手在柜台后面叫了一个打杂工人,一齐向店外去抬金子。”
不料,一转眼,二人又空手回来,店小二撇撇嘴,对常玉岚道:“客官,没事何苦寻我们下人开心!”
“怎么样?”
“哼!客官,马倒是有一匹,慢说金子,连你说的什么皮囊也没看到。”
常玉岚不由吃了一惊,这是不可能的,不但乐无穷说得很清楚,而且自己在上马之际,也曾注意见到,原色皮囊沉甸甸的。
因此,他一言不发,按桌而起,欲待出去看个明白。
没等他离位,店小二双手平伸,拦在面前道:“客官,这账还没算,一共是三两四钱五。”
常玉岚被他一阻,又见他说话的神情十分轻蔑,分明认为自己是白吃白喝的无赖,不由脸色一寒道:“你好生无礼,以为我是骗吃骗喝的下三烂!”
小二不屑地道:“下三烂也罢,上三烂也罢,请你付三两四钱五!”
常玉岚哪里受过这等闲气,衣袖摆动,推开店小二,离座而起。
谁知,他急切间忘记自己这一拂的力道,把一个矮小瘦弱的店小二振出三四丈外,倒在地上,大叫大嚷道:“掌柜的,吃白酒的还要打人!”
坐在柜台里的掌柜,是一个五十开神殴。外的老者,早在常玉岚与店家斗嘴之时已走出柜台。
此时,迎上前去。沉声喝道:“哪里来的瞎眼贼,会英楼是你撤野的地方吗?”
他口中说着,左手右掌,乍分即合,挫掌抡拳,作出一副动手架势。
常三公子—见,心中暗喜。
因为掌柜的招式,乃是昆仑门“五行生死拳”的起式,想来必是昆仑弟子。
昆仑一脉乃是八大门派之一,与金陵常家索有交往,武家最重义气,这顿饭即使白吃,也谅来无妨。
想着,连忙拱手齐额,满面堆笑道:“掌柜的,这是一场误会!”
掌柜的见常五岚以江湖之礼相见,气势稍缓,但亮出的架势并未收起来,口中道:“并没有误会,小店开业以来,还没遇上朋友像阁下这样姚岔找事。”
常玉岚忙道:“在下也没有挑岔找事的理由,我提一个人,不知掌柜的听说过没有?”
“说出来听听!”
常玉岚左手握拳当胸,右手五指并拢,虚搭在左拳之上,朗声道:“有位前辈复姓西门,上怀、下德,不知掌柜的与他可有渊源?”
那掌柜的一听,急忙收势拱手,一脸的恭敬之色,朗声道:“乃是本门现任掌门,阁下是——”
“金陵常玉岚。”
掌柜的尚未答言,店门外一声高叫道:“金陵世家常三公子竟然驾临河头集,真是难得!”
随着话音,店内跨进一位面色惨白,打扮得半文半武的少年。
掌柜的一见,且不与常玉岚说话,十分恭敬地垂首低头道:“二舵主!”
被称为二舵主的惨白少年,正眼也不看掌柜的,迎着常玉岚,阴沉沉地露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双手连拱道:“常三公子,在下冷若水,忝列昆仑派下,现任河头集分舵二堂舵主,他们不知虎驾莅临,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常玉岚对这位二舵主的一脸虚伪,惨白可怕的神色,滔滔不绝,口沫横飞的恶形恶状,还有从未听说过的字号,讨厌极了。
但是,此时此刻,常玉岚是“人在矮檐下”,也就不能不收起满腔讨厌之色,强打笑容道:“原来是二舵主,失敬!”
冷若水转面对掌柜的喝道:“胡老九,你们要砸咱们昆仑分舵的招牌吗?连常三公子都敢得罪,还不上前赔礼!”
他那不可一世的威风,好像就是河头集的皇帝。
而那位掌柜的也真的十分害怕,一张脸铁青,低头不敢仰视。
急走几步,“通”的一声大响,双膝落地,直挺挺地跪在常玉岚的面前,哀求地道:“小的有眼无珠,得罪了公子,请公子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你就是重生父母,再造的爹娘!”
常玉岚看了他那副德性,又好气又好笑,忙说道:“快起来!快起来!你并没有什幺不对呀!”
说完,又向冷若水道:“二舵主,掌柜的设什么不对之处,请二舵主原谅!”
冷若水已经面子十足,对跪在地上的掌柜喝道:“起来!常公子讲情。罚你一桌上等酒宴,立刻送到关帝庙分舵!”
“是!是!”
掌柜的如逢大赦,连声应是。
冷若水毫无血色的脸又阴沉地笑起来道:“哈哈!常三公子,请到分舵稍歇,让小弟尽一点地主之情!”
常玉岚道:“这就不敢了,理当拜访,无奈常某有要事在身,必须赶路!”
冷若水闻言,伸手亲热地拉起常玉岚的手,连声道:“哪里话来,赶路也不在一时半刻,小弟已命人将你的神驹牵到分舵,就不必客气了!”
说着,拉起常玉岚就向店门外走去。
至此,常玉岚已没有推辞的余地。
但是,对于这位二舵主,怎么看也觉得他不是善良之辈,按照武林规矩,是没有伸手拉着客人不放的,除非是要暗较功力。
面冷若水并没有半点“称斤论两”试探功力的迹象。
说他这是好客吧!亲热也该有个分寸,像这样“硬”留客,事先牵去马匹,令人觉得有些过分!
常玉岚心想,昆仑一派虽名为八大门派之一,但现任掌门西门怀德人在善善恶恶之间,已渐与七大门派疏远。
适才那店中掌柜应该是生意人,一言不合,就亮招欲斗,也令人觉得昆仑派在河头集并没有遵守武林的一般戒规。
而身为分舵二舵主的冷若水,作威作福,脸上无血无肉,充满了酒色之徒的邪气,也暴露了昆仑派分舵的当家之人应非善类。
有了这一连串的推想,常玉岚对于冷若水的执意相邀,就有了几分戒心,提防他暗中使诡。
若不是马匹被他着人先牵走,甚至不愿到他的分舵去。
关帝庙原来就在这条街的尽头,庙宇不大,只是个四合院的平房。
冷若水拱手道:“常少侠请!”
常玉岚一百个不愿与冷若水站在街头拉拉扯扯,也就仅露齿一笑,跨进庙门。
门内是一个颇大的院落,摆满了刀枪剑戟,石锁千斤担子,像足练武场,穿过练武场,是大厅,也是正殿。
五供桌后,供奉着一幅画成的武圣关夫子像。
十来个劲装汉子,像文武百官排班似的,肃立在行阶前躬身侍候。
冷若水大刺刺地跨上石阶,肃客进殿,并不请常玉岚就座,却道:“三公子,武林之中最重义字,关夫子义薄云天,分舵非常尊重。”
常玉岚道:“是!冷舵主说的是。”
冷若水神秘地一笑道:“本舵有一个小小的陋规,凡是进入大殿之人,不论是谁,都要亲自燃三支香,以表示对夫子的尊敬!”
常玉岚焉能说个不愿,只好笑着说道:“入乡随俗,贵舵的规矩坏不得,常某也该照办。”
冷若水道:“多谢常少侠,你请燃香行礼,我吩咐属下打点酒菜,胡掌柜可能已经派人送来了!”
他说完,拱手出了大殿,转向厢房。
常玉岚不觉好笑,心想,此人大概是借神吃饭,利用人的敬冲心理。抬高自己舵主的身份,增加自己威严。
我常某也不揭穿,就成全你吧!
想着,走到香案前从香筒中抽出三支线香,就着神灯上点燃,随手插入了香炉。
香是上等檀香,不但香味扑鼻,而且点出的香烟一缕缕只管缭绕在室内,久久不散。
常玉岚一面自行坐下,一面浏览屋内墙上的浮雕神话图形。
忽然,天旋地转,昏昏欲倒。
常玉岚暗叫一声:“不好!”
他的人已仰面倒在太师椅上,通身软弱无力,四肢酸麻得不能动弹。
“哈哈哈哈……”
一阵刺耳的狂笑声,冷若水带着四个壮汉,手执牛筋绳索,走进大厅。
冷若水人未进殿,笑声已发。
他眼见常玉岚瘫倒在椅上,十分狂傲地道:“南剑断肠名满天下,斗智,就不是你冷舵主的对手了,来!捆起来。”
四壮汉七手八脚用牛筋绳把常玉岚绑了个结实。
常玉岚人虽软弱无力,心中共是明白,从来没被人绑过,料不到在河头集小小的地方栽在无名小卒冷若水手里。
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冷若水弄熄了那三支烧了一半的檀香,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香还真管用,抹了解药还有些头晕!”
说完,就供桌之上取了杯冷茶,认定常玉岚脸上泼去。
常玉岚打了个寒噤,头脑顿觉清醒,厉声喝道:“冷若水,下九流的玩意也搬出来了,昆仑门中,怎会有你这种下流货!”
冷若水毫不为耻,笑道:“有力使力,无力使智!”
“呸!”常玉岚气得浑身发抖。重重地呸了一声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打算把本公子怎么样?”
冷若水道:“不错,我们是素不相识,可是,武林八大门派发出了联名报警令,只要是金陵常家的人,任何门派都可以随时将之逮捕,送交丐帮押解,由少林看管,只等武林大会依公论定罪!”
“联名报警令”是武林中八大门派的约定,令符由八大门派现任掌门签发,凡是八大门派之人,都要依令行事。
颁发报警令,乃是武林大事,依照江湖常规,最少要武林八大门派三分之二的掌门同意才行。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事关八人门派三分之二以上的危机,是不能发出的。
因此,近百年来,没有听说过有关“联名报警令”的事发生。
常玉岚也为之动容,追问道:“姓冷的。你一派胡言,八大门派与我金陵世家非朋即友,纵然发出报警令,与我常家什么相干?”
冷若水真的冷若寒潭之水,嘴角微露笑意,不疾不徐地道:“哼!你还在装蒜!”
常玉岚见冷若水说话的神色不像是假的,赶忙道:“你说详细点!”
“好吧!”
冷若水大刺刺地向正中一坐,闻了闻手中的鼻烟壶,才道:“剑刺了缘师太,削了铁拂道长一只手臂,劈了武当雪山峨嵋数十弟子,这够了吧?”
“我绝无此事。”
“废话,你配吗?”
“为什么……”
“小子,只怪你那心狠手辣的老子连累了你!”
常玉岚更加不信,连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因为,金陵世家,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每代只有一个全家公认的人,在武林之中以金陵常家的字号在江湖中行走。
那是因为“金陵世家”不是武林帮派,既无掌门,也不设各种执事,当然也没有分坛支舵了。
若是世家人纷纷在武林中行走,一定会发生各自为政的弊端。
说不定甲的仇家,就是乙的好友,甲认识的人,同时也是乙的对象,如此,必然会意见不一同室操戈,造成无谓的纠纷,增加难解的恩怨。
因此,自从常玉岚履及江湖,常世伦便很自然地闭门谢客,安享清福,就是大公子常玉峰、二公子常玉岩,也从来不曾踏出六朝金粉的金陵城。
当然,常家能踏入江湖以武会友的人,必定是当时一代武功最高,断肠七剑修为最深的人。
这样才能代表金陵世家,也才能保持世家的武林地位与光荣盛名。
所以常玉岚听冷若水说,是他的老爹出手杀了丁缘师太、重伤铁拂道长,又同时杀各派数十高手,打心跟里一千个、一万个不信。
冷若水却摇头晃脑地又说道:“二舵主我没有工夫跟你逗嘴,有话,明天我送你到奉门总舵再说!”
“你要送我到昆仑山?”
“二舵主我没那么大的兴趣,我只把你送到开封城本门支舵!”
“你要绑着我像押解犯人一样达到开封?”
“武林虽然势力不小,但还不能像送犯人一样明目张胆,对不起,只好委屈你,装在米包中,混在米麦堆中,搬上大车。”
说到这里,会英楼掌柜的亲自送来八盘菜色,一坛酒。
他一见本来是座上客,一下子变成了阶下囚的常三公子,不由面露惊疑之色,但他哪敢多问,摆好酒菜,退了出去。
冷若水高倨上座,哈哈大笑道:“江湖止人都说碰到两大世家,必有一顿酒醉饭饱,果然不假,这一餐,本舵主不得不感谢你常三公子了!哈哈!”
枉笑声中,他自斟自饮,目无余子。
忽然,一个汉子飞步跑进大殿,凑近冷若水耳畔嘀咕一阵。
冷若水听毕,一跃而起,口中连声道:“请!快请!”
大殿院落外,步履声动,传来爽朗的一声:“冷二舵主,你好雅兴,有酒有菜,自个儿享受!”
冷若水早已站在大厅石阶上,拱手道:“少庄主,你是请也请不到的贵客!”
常玉岚—听,脸上发烧,心中噗噗跳个不停,恨不得有个地缝,立刻钻了进去。
因为,先前他只觉来人的声音很熟,耳听冷若水之言,心知是司马骏到了。
以金陵世家的贵公子,江湖知名的断肠剑客,现在被绑在一个小小昆仑分舵的破关帝庙里,传出武林,真乃天大笑话。
然而,此刻手脚被绑,动弹不得,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无计可施,只有把头埋在胸前,身子狠命地侧向神位。
这时,司马骏已潇洒地大步进入冷若水谄笑道:“少庄主,你何时驾临小镇,怎知冷若水一人在饮酒?”
司马骏朗声道:“路过贵地,原是回转开封,本来没想打扰,足听会英楼胡掌柜的提到你们舵来了贵宾,所以才来凑凑兴,你不见怪吧?”
这位英俊超群的少庄主说完之后,忽然对着捆绑在椅子上的常玉岚道:“咦!冷舵主,你在玩什么酒令吧!”
未等冷若水开口,司马骏又道:“常兄,你输了酒还是犯了令,小弟可以代你喝,也可以代你受罚!来!松了,松了吧!”
他一面说,一面不经意地伸手暗运内力,轻轻—拂,手指粗的牛筋索,立即截截寸断,撒落满地。
谈笑用兵,风趣横生。
然而,冷若水忙急急道:“少庄主,使不得,他是……”
“有什么使不得?”
“他是八大门派要找之人。”
“他是我朋友。”
“可是,八大门派发出报警令,要抓他报仇!”
“八大门派管不到我司马山庄,报警令与我何关?”
此时,常玉岚一则感到羞辱,二则也插不上嘴。
那不识相的冷若水又已抢着说道:“我冷若水可是八大门派的份子之一,不能违背报警令。”
司马骏勃然大怒,右掌一摆道:“既然如此,你准备怎样?”
冷若水陪笑道:“请少庄主不要插手,将姓常的留下来。”
谁知,司马骏大喝道:“这事我管定了,姓冷的,要留人,你有本事留得住常三公子,还是留得下我司马骏?”
他把话给说绝了,双目如电,盯在冷若水脸上等他回话。
情势甚为明显,只要冷若水胆敢嘴里蹦出半个“不”字,司马骏举手之力,可以教冷若水血溅五步,横尸当场。
冷若水焉能不明白?
然而,他恃仗着八大门派有报警令在先。
司马山庄虽然在武林中居于泰山北斗的地位,司马骏跺跺脚也可以把整个河头集震翻了过来。
但是常言道:三个人抬不过一个“理”字,又有强龙不压地头蛇的俗谚,也算是江湖的习惯。
因此,他连连倒退几步,依旧涎着脸陪笑说道:“少庄主请息怒,身为昆仑弟子,冷某也有苦衷!”
司马骏的话已说绝,不料冷若水还言三语四,不由怒火上冲,一只铁臂似的右手,已搭在冷若水左胸上,沉声道:“给脸不要脸,你配同本少庄主搭腔吗?”
常玉岚一见司马骏为了自己,不惜得罪八大门派,甚至出手伤人,心中的感激,真是无可名状。
反而上前道:“少庄主,冷若水也是身不由己,还望手下留情!”
这时,冷若水本来惨白的脸,已成土色,双目中也有畏惧死亡的无奈。
因为,只要司马骏手掌一翻,自己的脖子与身体就要分家,喘气吁吁地道:“常三公子说得对,小的是身不由己。”
司马骏怒气未熄道:“呸!亏你有脸,看在常兄金面,暂将你的脑袋寄放在你身上!常兄!咱们走!”
常玉岚对于这位司马山庄的少庄主,可说除了感激之外,也十分折服。
感激的是,并无深交,而他一连几次替自己解围,折服的是人品潇洒断事明快,俨然是一介翩翩佳公子风采。
威而不猛,飘逸不群。
需知,常玉岚在武林中,已是凤毛麟角,被武林许为人中之龙,不可多见的英俊少年,能与他比美的,仅有个黑衣纪无情。
自从连番见到了司马骏之后。觉得他较之纪无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心目之中要诚心交这个朋友。
出了关帝庙,常玉岚牵过自己原来的马,发现马鞍后装着千两黄金的皮囊,毫发无伤地挂在那里,这才意会到定是冷若水搞的鬼。
司马骏笑着道:“常兄,今日之事不必介意……”
常玉岚红着脸道:“若非少庄主解围,小弟就无颜在武林中行走了!”
他突然想起冷若水所说自己老父与八大门派结仇之事,料必司马山庄必有耳闻。
因此,话锋一转,问道:“少庄主,有关八大门派联名报警令,以及家父与他们结仇之事,凉必知之甚详,可否请你指教?”
司马骏皱起眉头道:“有些耳闻,因小弟远赴河套,未回山庄,所以也只是耳闻而已,江湖是非多,常兄也不必挂怀。”
常五岚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牵连到常家,就不能不格外留意!”
司马骏道:“若蒙不弃,常兄,我们结伴而行,回到山庄必能得到确实消息。”
常玉岚心急追上莲儿等人,也就只好谢道:“多谢少庄主美意,常某急欲赶回金陵,只好辜负美意!”
“好说!既然常兄有要事待办,就此告辞了,有暇尚请来山庄—游,好让小弟略尽地主之谊!”
“理当拜访!几次多承援手,常某就此谢过。”
“请!”
两个武林绝世高手,偏偏有不同的遭遇,也有不同的性格,难以理解的是,他俩的外表,英俊潇洒毫无二致。
苍天的安排,是公子?抑是不公子?
北国深秋。
没有诗情画意的红叶。
常三公子一路上竟然没有莲儿等一行的消息。
一连三天,他逢到市镇,都要仔细的寻找一番,多方打听,像是石沉大海,心中焦急,可想而知。
这天,黄昏时候,他进了郑州,忽然,眼睛一亮。
原来,郑州城门右边黄土墙上,印着一个粉白小巧的金铃图案。
金钤与金陵同声,这乃是常家的暗记,像是注册商标,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有了常家标记,常三公子精神大振。
他顺着“金铃”所指方向,一路循线走去。
谁知,“金钤”却在郑州穿墙而过,而且到了城南郊外,突然中断。
眼前一望无垠,莫说是树,连一根草也没有。
常三公子对着落日余晖,满天彩霞,不由愣在十字路口,茫茫天涯,不知何去何从。
他千般无计之时,忽见远处一缕青烟袅袅上升,心想,有炊烟必有人家,且去碰碰运气,即使找不到莲儿,也好借宿一宵。
心意既定,策马认定炊烟起处奔去。
果然,好大一片庄院。
而且,庄外晒谷场上,还有几个庄稼人在练把式。
常三公子翻身下马,向晒谷场走去,正要开口向练把式的人问话。
谁知,忽然庄内鸡飞狗走,许多人连跑连叫,口中嚷嚷着道:“疯子来了!疯子来了!大家快走!”
场子中练把式的庄稼汉,也忙不迭地收拾起地上的刀棒,四散奔去回避。
随着奔逃人群的后面,连翻带跳,跃出一个乱发蓬松身穿黑衣的人来,身手矫蛙,跃腾之势,比之江湖高手毫不逊色。
常三公子心想,人口中的“疯子”,这身功夫是怎么练成的?一定是先练功夫,以后才变成疯子。
他又想,此人若是不疯,必能出人头地在武林中杨名立万,甚至是一门宗师。
谁知,事情还不止此。
那黑衣疯汉逐去了众人,顺手抄起一截扫把的断柄,顺式一抡,居然带动一股劲风,发出“嗖——”刺耳的力道。
接着,疯汉把半截扫把柄当作长刀。刷刷……使得风雨不透,滴水不进。
常三公子一见,不由大吃一惊,口中喃喃的道:“无情刀!纪家无情刀法!”
对于纪家的无情刀,常三公子可以说如数家珍,熟的不能再熟了,仅仅次于纪无情而已。
因为,他与纪无情结为知音之前,曾有三天三夜的比斗,而且一连三年,一年一度的相约印证。
凡是印证的这一年。三百六十四天,都专心研究对方的招式或步数,焉能不印象深刻的道理。
而纪家刀法,绝不外传,也同常家剑法不外传的道理一样。
这村野之地,为何有人会把无情刀练得如此老到,而又是个疯汉呢?
越想,越想不通。
常三公于与纪无情交称莫逆,眼见这等怪事,当然要追问个明白,因此他系好马缰,一跃到晒谷场上,口中大喝道:“朋友,住手!”
却不料,那疯汉一见有人到来,手中断柄一紧,像一只猛虎般,卷起劲风,乌云似地滚到常三公子面前,雨点般的招式,狠命施为,招招都十分狠毒,口中嘶杀连天,哑声破嗓,刺耳惊魂。
常三公子一时慌了手脚,连连被逼后退。
因为,他的目的只要喝止疯汉,问个明白,心理上毫无戒备,更料不到疯汉的无情刀。使得跟纪无情一式无二,威力丝毫不灭。
常三公子若是面对纪无情,势必要全力而为,才能斗个平手,而今手无寸铁全然不防之下,怎能不抽身急退,十分狼狈。
最使常三公子为难的是,不能抽剑还招,自己是个正常的武林高手,怎可以去对付一个疯汉呢?
然而,疯汉逼退了常三公子,并不稍懈,跨步游走,毫不放松地追踪不舍。
招招狠毒,全向常三公子要害攻到。
常三公子已退至晒谷场边缘,再退已经无路,只好纵身跃过矮墙。
忽然,一声娇呼,莲儿率同四个刀童,从矮屋角落快奔而出,口中大叫道:“公子,你的病又发了!”
常二公子以为她在喊自己。心想自己何曾有什么病,哪种病又发了?
莲儿因隔着矮墙,并未看到常三公子,却直奔向那舞着半截短棍的疯汉,四个刀童更不怠慢,分成四方,舍命向疯汉扑去。
再看四个刀童,灵巧的闪开疯汉拆出的棍式,四人发一声喊,同时扑身向前,合力把疯汉抱个正着。
但疯议突然被四个刀童抱紧并不罢休。双脚连蹦带跳的,挣扎着不肯就范,五个人滚成一团。
常三公子喊道:“莲儿!”
莲儿本瞧着疯汉与四个刀童纠缠在一起,急得直搓手,闻声一见是自己主人,大喜过望,快步迎了上来。
美目中流出了欢欣的泪水。娇声说道:“公子,你回来了,谢天谢地,把婢子们给急死了!”
常三公子点点头,指着疯汉道:“这是怎么回事?”
莲儿满面愁云,幽幽地道:“公子,你认不出他来了?”
“他是谁?”
“纪公子呀!”
“啊!”常三公子失声惊呼,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晴天霹雳,这太使人感到意外了。
纪无情不是回南阳家中吗?怎会与莲儿她们在一起呢?
就算是凑巧碰在一起吧!怎会变成了一个污泥满身,蓬头垢面,使人认不出来是准的疯子呢?
但是常三公子并不追问疯汉是不是真的纪无情,还是假的纪无情!
从他的身式刀法,已可认定必是纪无情无疑了。
这时,本来五人滚成一堆的纪无情与四个刀童,可能都已精疲力竭,虽然仍旧抱在一起,已经滚不动了,在那儿气喘如牛。
莲儿已幽幽地道:“翠玉姑娘替我们断后,挡住了追来的乐无穷,找们才能逃出暗香精舍。”
“这个我知道。”
“前天,在郑州城外濠沟边,遇见了纪公子,他……”
“你长活短说,他怎么样了?那时他有没有疯?”
“当时纪公子在护城沟外,已经很憔悴,一个人像失去理性般,从沟岸扑向泥污之中,又从泥污里跳上岸来,口中嘀嘀咕咕,说的话听不懂。”
“一个好生生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呀!他的四个刀童骑在马上,首先看出他是纪公子,忙前去扶他,谁知,纪公子双眼发直,连自己的刀童也不认识,我们的武功又不及他,再说也不敢对他放肆,所以……所以……”
“后来呢?”
“后来还是南蕙姑娘把纪公子镇定下来!”
“南蕙的功力比付你们高得多,她是可以制住纪无情的。”
“不是,不是用武功制住!”
“那是用什么制住?”
莲儿忍俊不住,终于笑着道:“公子,说你也不信,纪公子一见了南姑娘,不叫也不闹了,脸上堆满了笑,除了有点羞答答的之外,好像常人一般无二,南姑娘要他怎样,他就怎样!”
常二公子也觉好笑,点点头道:“这叫一行服一行,一物降一物。”
“公子不信?”
常三公子心里比莲儿还明白,他已经彻尾地了解其中奥妙,那就是因为南蕙的长相,与纪无情心口中的蓝秀一样。
他想,纪无情怎么会这样呢?
他的如同疯癜之症因何而起?
既然见了南蕙姑娘就服服贴贴,难道说纪无情的病是因蓝秀而起,害的是近乎“花痴”的神经错乱。
应该不会,因为一个练武的人,首先练的就是“定力”,像纪无情这种一流高手,武功的健者,定力一定是非常坚固。
对于蓝秀爱慕是一回事,绝对不会整个精神彻底崩溃,而导致疯狂。
就在常三公子与莲儿说话之际,那边的纪无情已休息够了,一纵丈来高下,手中虽已没了半截木棍,但还是挥个不停。
老远的,传来南蕙的声音道:“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她连蹦带跳地跑来,忽然发现了常三公子,比先前更高兴,且不先去制住纪无情,像孩子般的,快步跑到常三公子身边。
双手抱着常三公子的手臂,又摇又扯,小嘴鼓得老高叫道:“常大哥,你这些天到哪里去了嘛?人家好想你哟!”
南蕙已经是成人的大姑娘了,但是—直躲在洗翠潭边,她所见到的人只有自己残废老爹和道貌岸然的“妙手回春”丁定一。
而这两个人也一直把她当小孩子看待,所以她脱不了孩童的天真无邪。
至于男女之间的事,当然更是一无所知,由于一无所知,也就打从心眼里没有任何避嫌的念头,纯洁得像张白纸。
莲儿常在江湖行走,又因金陵常家家规甚严,当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内外之别,她看到南蕙这纯真的样儿,想笑又不敢笑,勉强忍着不笑出声来。
常三公子当然知道莲儿是在笑什么,但也不好使南蕙难堪,因此道:“听说你能治纪公子的病?”
南蕙扬起两道秀眉,喜道:“对!灵不灵当面试验,你在一旁瞧着!”
说着,一扭腰,转身向双手齐挥正闹得凶的纪无情走去。
但见她一不动手,二不闪避,迎着疯狂的纪无情,双手插腰,娇声道:“纪少侠,你又在练功吗?”
说也奇怪,纪无情如斯响应,立刻安静下来。
而且弹弹身上泥污,整整破脏的衣衫,拂了拂额前乱发,两眼眼帘微动,不住地点头,露出两排白牙,似笑非笑地道:“蓝……
蓝姑娘……”
南蕙接着道:“很好,你认得我是南姑娘!对!我就是南姑娘。”
南蕙一面应纪无情的话,一面不住斜眼对着常三公子做鬼脸。
常三公子知道南蕙之所以做鬼脸,乃是天真的纯洁童心未抿,她只觉得好玩,不会有幸灾乐祸的心理。
然而,眼看昔日英俊出俗的知己好友,别后不到两个月,竟然判若两人,双目失神,成了个可怕疯汉,怎会不难过呢?
常三公子苦苦一笑道:“南姑娘,不要再逗他了,设法把他引到住的地方,让他安静的睡吧!”
南蕙道:“容易!”
她又上前一步,伸手扶着两眼发直的纪无情,口中说道:“应该歇着了,我扶你去睡吧!”
纪无情真的百依百顺,咧嘴似笑非笑,口中自言自语,好像舌头短了了截似的,除了可以听得出不时夹着一声“蓝姑娘”而外,再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常三公子目送南蕙在四个刀童跟随下,扶着纪无情向庄院走去,转脸向莲儿道:“既然留下我家标记,为何中途断线?”
“原先婢子是想郑州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打算在郑州住下来,等候公子,不料江湖上谣言甚多,说是……”
“谣言说什么?”
“谣言说是公子已经入了什么邪门毒派。”
“谣言止于智者,是非朝朝有,不听自然无!”
莲儿见常三公子听了并没有发怒,又道:“又传说老爷子出了金陵,并且也入了邪教……”
常二公子冷冷地道:“笑话,这是谁也不会相信的,金陵世家在江湖已经够了,何必再进什么教!”
“是呀!还有呢!”
“还有什么?”
“谣言说老爷子受了邪教的指使,一口气杀了八大门派的几个掌门,二三十个一流的高手。”
“我也听晓,而且……”
常三公子本来想说出河头集冷若水的事,但在婢女之前,面子总要保留一些,说到一半自知说漏了嘴,忙又岔开道:“莲儿,你相信吗?”
“婢子当然不相信,可是当我一路留下本门标记,忽然发现有人追踪,所以就不再留了,怕的是跟踪之人对我们不利。”
常二公子这才明白,自己所以跟着标记走,中途断了线的原因。
“金铃”标记虽是金陵常家独有,但并不是武林中完全不知道的秘密,就像常家知道武林中许多不能公开的事。道理是一样的。
莲儿一行虽然有八九个人,论功力除了南蕙之外,遇见了平庸之辈,当然是绰绰有余,要是遇上顶尖高手,便有生命之危。
另外,婢女刀童的身份,最主要是不能替主人惹事生非添麻烦,尤其弄不清谁是主人之敌,谁是主人之友,万一出了岔子,谁担待得起?
常三公子颔首安慰莲儿说道:“对!你跟着我东奔西跑,苦没有白吃,避开是上上之策!”
莲儿受了夸奖,芳心喜不自禁,掩不住笑容道:“婢子只是瞎胡想而已,找还怕躲躲藏藏坏了金陵世家的名头呢!”
“不会!回到金陵,我向娘保荐你当内务总管!”
“千万使不得,千万使不得,我不要。”
“金陵世家的总管,也多少有些威风啊。大大小小手F也有百十个、·头使女听你指使。别人想也想不到!你为何不要?”
莲儿娇羞地道:“我要侍候公子一辈子。”
常三公子笑起来道:“说的是真心话吗?难道你不要出嫁?”
“我不要出嫁!”说完,又觉得不对劲,急得红齐耳根,柳腰摆动,就转身向庄院内跑去。
常三公子大声叫道:“莲儿,莲儿,要他们收拾收拾,我们立刻上路!”
原来莲儿因为发现有人跟踪,加上主人又不在,所以要刀童也不再骑马,多备了一辆篷车,男女分开两车而坐。
将多余的马匹系在车后,免得明驻地摆出“南剑北刀”的空架势,尽量减少别人的注意力。
这就星江湖经验老到,才能想得到的。
常三公子当然又大加夸赞一番。
有下两辆篷车,常三公子也有了新的安排。
他要莲儿四婢与南蕙乘一辆,自己与纪无情乘一辆,留下一个刀童赶车,另外二个刀童依旧骑马,驾车刀童的马恰好移作拉车之用。
常三公子之所以改马就车,而又不像昔日与莲儿等同车,一则要照顾纪无情,二则是想查问他为何得了疯癫症。
想不到南蕙叫着嚷着要和常三公子同坐一辆车。
常三公子劝道:“南姑娘,你是个女儿家,与莲儿等同车才对,同我坐一辆车,不大方便的。”
“有什么不方便,方便得很呢!”
“真的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你说!你说呀!”
“因为……因为纪公子他有病……”
“嘿嘿!我是他的专任大夫,他发了病就少不了我,你倒提醒我了,对!我为了随时要替纪公子治病,怎能不坐你们的车呢?”
她说着,一垫步,抢先上了常三公子那辆篷车,反而向常三公子招招手道:“快上车,天色不早了,上车赶路呀!”
急得常三公子直跺脚道:“你讲不讲理!”
南蕙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当然讲理了,我爹把我交给你,你却把我丢到一边。你讲不讲理?”
常三公子又好气又好气,搓着手道:“真拿你设办法!”
莲儿在一旁道:“公子,就让她和你坐一辆车吧!南姑娘同你在一起,也很有意思,免得你一个人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