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一蹙眉尖,道:“婢子倒还无所谓,看姑娘过着生张熟魏,朝秦暮楚的日子,婢子就……”
荷香一转身,接口道:“得了!讲好了谈开心的事,怎么又愁眉苦脸啦!说起来这艇妓生涯是女人悲惨的境遇,比起咱们在阎罗殿里又好得多了。最少不会一天到晚看到咱们阎王老子那狰狞的怪脸。”
秋月吁了口长气,道:“姑娘看得开就好了,婢子放心不少。”
荷香站起来打了个转儿,理理罗裙,显得毫不在乎地说道:“我早就看开了,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想起了杨少爷来了。秋月!那小冤家名叫杨什么来着?”
秋月轻笑道:“瞧你!满口惦着那小冤家,却又忘了人家的名姓,他叫杨贵麟,贵麟就是骐麟主贵之意。姑娘可别再忘啦!”
荷香眉增喜包,频频点头,喃喃自语道:“嗯!杨贵麟,徐州人氏,饱读诗书,家财万贯。想游尽名山大川,探遍幽景胜迹,因而来到金陵……”
说到此时,秋月暗暗拉了她的衣袖一把,同时向帘外努了努嘴唇。
荷香将话顿住,耳闻一阵轻巧步履之声,红唇一撇,轻哼了一声。
门帘掀动,进来了一个与秋月相同装束的丫环,年龄较秋月稍长。
只见她生得鼻隆臂圆,蚕腰纤细,眉目妖娆,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又隐约露出一丝阴狠之色。
敢情这丫环就是他们方才所提到的春花了。
春花进入艇舱之后,必恭必敬地向荷香敛任一福,道:“回姑娘!菜已备齐,酒也烫好,并遣走了供茶饮的厨艇。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荷香瞥了她一眼,背过身去,冷声问道:“春花!什么时辰了?”
春花回道:“约莫酉戊之后。”
荷香问道:“蔡爷说什么时候来?”
春花道:“快了!”
荷香猛一旋身,美目暴睁,怒叱道:“春花!你可要弄清楚,你只不过是一个侍候我的奴婢丫环,别有眼无珠瞧不起人!”
春花目光中虽有悻悻之色,却也只得恭声道:“婢子那敢!”
荷香沉声道:“既然不敢,因何用这种口气对我回话。蔡爷那儿是你去送的信,我问他什么时候来这儿,你就回我个时辰,我可不懂什么叫快了。是嫌字眼太多累了你的口舌吗?”
荷香分明积怨在心,借故发泄。
春花却异常沉得住气,低下了粉颊,轻声道:“蔡爷说他约戊初到来,此刻正是酉戊之交,所以婢子盘算着蔡爷就要到来,才这么回姑娘。婢子知罪,下次不敢就是。”
秋月连忙扯着荷香的衣袖,婉劝道:“姑娘息气吧!春花绝无小看姑娘之意。”
荷香美目一扫,叱道:“秋月!要你讨什么好?你身上不长骨头,被人欺凌惯了。我可不在乎那些,咱们谁不是……”
忽然,河面上响起了一阵呼哨之声,打断了她嘴里的话。
春花疾声道:“姑娘!蔡爷来了,这是他说好的信号。”
荷香神色一变,低声道:“秋月!随我来……”目光向春花一扫,接道:“待酒过三巡之后,熄去舫首大红风灯,接咱们的阎王老子上船。告诉你!当心你的皮肉!”语罢,一挥手,和秋月走出寝舱。
登上五级扶梯,来到船面,已见一艘快艇船停在旁边,蔡锦堂一纵身跃了过来。
待蔡锦堂遣走快船,荷香忙不迭地迎了过去,福了一福,娇声娇气地说道:“蔡爷!你可算来了!真是想坏了奴家。”
秋月也跟在荷香之后,向蔡锦堂见礼。
蔡锦堂一挥手道:“荷香,到里面说话。”
进入小巧雅致的花厅,秋月忙着放下垂帘,然后又过来斟酒。
荷香推着蔡锦堂就坐,软绵绵的娇躯投进对方怀里,娇声道:“蔡爷!你一定变心了!是我荷香侍候得不周到么?果真那样,人是你的,打骂随你,你不能说不来啊!”
蔡锦堂不禁皱了皱眉头,吁叹了一声,道:“唉!你不知道你的蔡爷有多忙!”
荷香耸耸鼻子,娇真道:“忙?得啦!前儿晚上杜爷在‘金翠舫’上宴客,真气人!”
蔡锦堂道:“荷香!杜爷宴客席上那有我的份,叫你去作甚?”
荷香娇笑道:“看看风光也好呀!那些姐儿回来后一个个神气得不得了哩!”
蔡锦堂虽是满腹心事,愁怀不展,被这老相好的一斯磨,倒也暂时忘却了烦忧。伸出手来在荷香的粉颊拧一把,邪笑着说道:“荷香!你瞧瞧风光倒不要紧,万一被杜爷的客人看上了你,那可就糟了!你可是大爷我的人啊!”
荷香道:“我是大爷你的人,你可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大爷。
金陵城除了杜爷就是你蔡爷,想攀交情的粉头还不多得是。”
三天以来,蔡锦堂一连吃了好几次药。他自己心头有数,目下金陵城内,别说是第二号人物,能够挤得上第二十号,就已经算不错了。
虽然如此,荷香的话听在耳里,仍然令他心眼里舒畅已极。搂紧了怀中的美人儿,豪笑道:“荷香!你真算得上是大爷我的红粉知已。别吃干醋了!大爷我在百忙中抽空来看你,你还不快快谢恩。”
荷香娇媚地向他一瞟,轻声道:“谢恩得等回儿进了寝舱再说,这时候我可得罚你一杯。”说着,端起酒杯,送到蔡锦堂的嘴边。
蔡锦堂一口气喝干,叹了一口气,道:“荷香,我可没功夫在这儿喝酒。”
荷香柳眉一挑,道:“那要干什么?”
蔡锦堂低声说道:“咱们下寝舱去叙叙吧!”
荷香尖着嗓子叫道:“你这位大爷!要不来就是好几天不见影儿。来了可又见面就想邪事。不行!你得好好喝几杯。”
蔡锦堂眉头微皱,压低了声音说道:“荷香!听我说,这两天我简直忙得喘不过气来。春花给我送信,我才抽空来和你叙叙。快船在亥初就要来接我,那有闲功夫在这儿泡?”
荷香眯起一双美目,喃喃道:“真的么?”
蔡锦堂道:“自然是真的。我一向爱喝几杯,有你在旁更是千杯不醉。我也想和你多聚聚,可是正事要紧呀!”
荷香螓首微点,道:“大爷有事,奴家不敢耽误,不过,三杯酒却是要喝的……”说着,转向秋月吩咐道:“秋月!蔡爷累了,要歇会儿。去教春花赶紧收拾床榻,就说蔡爷不想喝酒了。快去吧!”
蔡锦堂又连干了两杯,站起身来,道:“荷香!咱们下艇舱去。”
荷香又按着他坐下来,娇声道:“大爷!只喝空心酒怎么行?你得吃点菜儿呀!”说着,又连忙夹菜往蔡锦堂口里喂。
就这么磨菇了一阵,荷香盘算着差不多了,这才引领着蔡锦堂走下艇舱。
“卟通”!身后突然传来一响。
蔡锦堂闻声连忙回头,发觉荷香两眼翻白,横陈卧榻之上。
再一看,心神不禁一震,原来进门处站着头一天在“高升客栈”中摔了他三跤同样的黄大仙。
蔡锦堂心中虽然暗暗吃惊,却依然沉声叱道:“尊驾因何狠心杀死一个可怜艇妓?”
黄大仙嘿嘿笑道:“蔡总管!别那么怜香惜玉。我只不过点了她的昏穴,加上帐幔后面那两个昏睡丫环,这舫上再没有别人知道黄大仙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船,更不知道咱们聊了些什么话。”
蔡锦堂从对方神色及语气之中已经看出并无恶意,心神不禁一松,冷声问道:“尊驾意欲为何?”
黄大仙道:“所谓不打不相识,黄某人想和蔡总管交个朋友。”
蔡锦堂道:“不敢高攀!”
黄大仙嘿嘿笑道:“客气……”语气一顿,接道:“蔡总管如此说,想必是记恨昨日在‘高升客栈’发生之事,其实,黄某人是在为杜爷着想。”
蔡锦堂冷声道:“倒要听听高论。”
黄大仙道:“杜爷以为秋傲霜受了四十九日不得动剑之约束,已失锋锐,只要邀他去府中就可轻易置其于死地。殊不知秋傲霜那娃儿命大福大,想杀他可还不大简单。”
蔡锦堂道:“照你说来,合杜‘金刀’蔡‘七星’之力,还对付不了一个赤手空拳,不动兵刃的秋傲霜?”
黄大仙道:“绰绰有余!”
蔡锦堂道:“尊驾言语因何前后不符?”
黄大仙道:“蔡总管且听黄某解说……”语气一顿,接道:“目下金陵城中,有不少想要姓秋的娃儿死,却也有人想要教秋家娃儿活。杜爷原以为设下天罗地网,秋家娃儿劫数难逃。殊不知到时自有人插手相救,何苦多引来一个敌人?”
蔡锦堂冷笑道:“尊驾似乎故意在危言耸听吧!”
黄大仙道:“信不信由你!”
蔡锦堂道:“接下来尊驾必然又要说那些‘灵不灵过后方知’的江湖行话,这且搁下……”语气一顿,沉声接道:“尊驾既然是为杜爷好,因何教蔡某大庭广众之下出丑露脸?”
黄大仙道:“遮人耳目。”
蔡锦堂面色一沉叱喝道:“何解?”
黄大仙诡谲地一笑,道:“这是有意让别人以为我黄某人存心和杜爷过不去。其实嘛!我黄某却要暗中帮杜爷一忙。”
蔡锦堂浓眉一挑,道:“观尊驾的身手和心中计谋,照说该可以为杜爷效力一番,只怕尊驾未见得诚心,而是另有打算。”
黄大仙嘿嘿笑道,“蔡总管如此说,可就冤枉黄某人了!”
蔡锦堂愣了一下,才神色一缓,道:“蔡某姑且一听,尊驾将在那一方面为杜爷效力。”
黄大仙道:“自然是有关秋家娃儿的事。”
蔡锦堂沉吟再三,才将头一点,道:“好!蔡某权且信过尊驾,请随同蔡某前去面见杜爷……”
语气一沉,接道:“别以为尊驾身手了得。进入杜府如想施展什么诡计,尊驾保管讨不了便宜,蔡某先敬告一声。”
黄大仙哈哈笑道:“蔡总管,若不是黄某人存心想和杜‘金刀’蔡‘七星’二位交交朋友,你这句话就得挨打。”
蔡锦堂神色一变,道:“就算蔡某错怪尊驾,改日陪罪。”
黄大仙摇摇头道:“那倒不必。”
蔡锦堂一摆手,道:“尊驾请上船面,待蔡某召来快船,同去面见杜爷。”
黄大仙仍是摇摇头说道:“也不必。”
蔡锦堂不禁一愣,呐呐道:“那……?”
黄大仙接口道:“黄某人有妙计一条,请蔡总管转告杜爷按计行事就行。”
蔡锦堂轻噢一声,并未立即答话。
黄大仙又道:“蔡总管不必面现怀疑之色,回去禀报杜爷后,认为黄某人所献计策,可行就行,不可行尽管不用不必勉强。”
蔡锦堂不假思索地走到黄大仙面前,凑过头去,他绝不怀疑对方会耍什么诡计,他昨日已领教过倘若黄大仙存心要计算他,说什么也逃不脱。
黄大仙附在蔡锦堂耳上喁喁细语一阵,但见蔡锦堂眉飞色舞,显然是什么绝妙的好计策。
黄大仙献计已毕,微退一步,问道:“蔡总管记下了么?”
蔡锦堂点点头:“记下了……”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倘若杜爷另有请教,该如何与尊驾联系?”
黄大仙伸出一根指头向立足处指了一指,道:“这里,蔡总管前脚到,黄某后一步就来。”
蔡锦堂面上微现讶色,目光不禁向昏睡榻上的荷香一瞥。
黄大仙脸上一沉,道:“蔡总管可别会错了意,黄某人不才也不至于和一个秦楼妓女联手。只因为这儿方便,不易引人注目罢了。”
蔡锦堂此刻已然对黄大仙必恭必敬,连忙笑道:“尊驾会错意了!”
黄大仙拱拱手,道:“黄某先走一步,有劳蔡总管为她们三人解开昏穴吧?”言罢,出舱而去。
蔡锦堂心中难免稍存疑惑,仔细检视昏卧榻上的荷香,倒真是被点了昏穴,帐幔后的二使女也然,暗探三人气穴,毫无劲道,这才心中释然,一一解开了他们的昏穴。
荷香睁开眼睛,讶然道:“大概太累了,早早歇着吧!”
荷香娇笑道:“奴家该死,竟然慢待了大爷……”向二婢一挥手,道:“你们退去吧!”
蔡锦堂此刻哪有心情寻花问柳,连忙摇摇头,道:“不了!时刻已经不早,改日吧!”
荷香自然也不坚留,娇笑道:“大爷不会怪罪奴家吧?”
蔡锦堂邪声笑道:“大爷自然怪罪,改日大爷要用帐钩吊上你的小金莲,好好折磨你!”
调笑着登上船面,蔡锦堂打声呼哨,召来快船,破浪而去。
荷香吩咐春花去收拾酒菜,和秋月回到寝舱。她一面对铜镜卸钗环,一面唉声叹息地说道:“又是良宵虚度,要是没有这档子事,今晚早就和那小冤家面对面了。唉!真是天不从人愿。”
站在她身后的秋月,不禁轻蹙蛾眉,低声道:“姑娘!歇下吧!别胡思乱想啦!”
荷香突然转身问道:“秋月,甚么时候了?”
秋月道:“看月色,约戊亥之交。”
荷香精神一振,皓腕连挥,道:“亥初正是秦淮烟月的好光景,吩咐春花解下桅上的碧纱灯,将船儿划到南岸码头上去。”
秋月摇摇头,道:“不妥吧?”
荷香美目一抡,道:“有何不妥?咱们干的是烟花生涯,自然该送旧迎新,送走姓蔡的,说不定迎来杨姓小冤家哩!”
秋月喃喃道:“这个时候了!杨家少爷若存心找乐子,早已上了别家的船,若是见不到姑娘就回,这时候也不会在码头上呀!”
荷香连连挥手,道:“快去吩咐春花,咱们本来就是走一步算一步,过一日乐一日,谁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日头!”
秋月眉头一皱道:“姑娘又说这种丧气话了!”
荷香略略娇笑道:“瞧!小晚娘又变脸作色,教训起我来了。”
秋月神色一正,道:“姑娘若是抱得乐且乐的心情,那倒不要紧。若是迷上了杨家少爷,那就不妥了。姑娘难道没有读过‘自古多情空余恨’那句诗么?早晚只是折磨自己罢了!”
荷香娇笑道:“秋月!你说谁迷上了那小冤家了?”
秋月伸手一指,道:“姑娘你啦!”
荷香螓首连摇,压低了声音道:“秋月!我想见他倒是真的,并未被他迷住,这内中还有缘故。”
荷香悄声道:“那小冤家皮肤细嫩,唇细齿白,眼大眉细,十指细细,世上那有这样俊美秀气的男人?”
秋月喃喃道:“不是男人,难道还是个女人?”
荷香将头一点,道:“对!我就这样猜想,所以很想见见他。
若是个女的咱们得摸摸她的用心,若真是个男的,那可真是我荷香的福气,如此俊美的男人天底下恐怕没有第二个了。”
秋月悄然退出,走上了船面和春花合力将“银花”舫向南岸码头上划去。
刚一摆岸,就有那专门在岸上接客的老奶奶迎了过来,扯着喉咙嚷道:“喂!我说春花,秋月,你们上那儿去呀?”
秋月连忙答道:“荷香姑娘嫌闷,划到芦花荡子里透气去了!”
奶奶真怪道:“人家杨公子明明说好今晚要来,你们却又走了个没影儿。这可好了!送上门的财神爷爷你们硬往外推。”
春花冷声道:“有钱的大爷多的是!走了穿红的,来了穿绿的,你急个什么劲儿!”
这些话,都教站在梯口的荷香听进了耳里,她牙齿咬着食指,心头难免有一股子落寞的怅惘浮起来。
黄大仙回到“高升客栈”时,客栈中正值喧闹之际。他冷眼一瞄,显然没有人在留意他,于是加紧脚步向“合”字大院走去。
刚走过穿堂,突然一道黄影儿一闪,挡住了他的去路。
黄大仙抬头一看,拦路人赫然是那黄解语,当即嘿嘿一笑,道:“姑娘有事?”
黄解语道:“想同你这位大相士聊聊……”罗袖轻挥,接道:“园中‘陶然亭’内坐坐如何?”
黄大仙道:“姑娘不在乎别人说闲话?”
黄解语咯咯娇笑道:“昨夕秋傲霜进过本姑娘房中,今日众目睽睽之下,本姑娘又曾邀那朱星寒进房小坐,咱们只是在凉亭中坐坐,怕谁说闲话?”
黄大仙邪里邪气地笑道:“那可不同,他二人还算是正人君子……”
黄解语柳眉一挑,道:“难道你就是小人?”
黄大仙道:“话可不是那么说,黄某人荡检逾闲,昨夕同时有二个秦淮粉头同床共枕,姑娘与黄某过份接近,必然会妨害姑娘的名声。”
黄解语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咱们是本家人,人家想中伤也找不到借口,请吧!”
黄大仙很不愿和她打交道,所以才托辞推诿,结果还是拗不过对方的缠劲,只得硬着头皮随同黄解语往园中“陶然亭”走去。
二人进入亭中,面对面在亭中石凳上坐下。黄大仙神色一正,道:“姑娘要和黄某人聊些什么?”
黄解语轻笑道:“听人传说,你吃的是开口饭,一开口就得要银子,想必对本姑娘也不例外了?”
黄大仙点点头,道:“不错,这是我黄大仙的规矩。你要问,我就答,要答就得先拿银子。”
黄解语道:“若是答不出来呢?”
黄大仙道:“银子退回。”
黄解语道:“虽答而不实,又当如何?”
黄大仙神情不禁一楞,随又嘿嘿笑道:“强辞夺理不行,只要姑娘举出例证,黄某心甘认输。”
黄解语道:“认输又如何?”
黄解语目光一亮,逼注对方良久,突然沉声道:“但凭姑娘。”
黄解语道:“这可是你说的?”
黄大仙道:“说一不二。”
黄解语螓首一点,娇媚地笑道:“好,咱们就这样说定……”
语气一顿,接道:“本姑娘只问一桩事,要付多少银子?”
黄大仙道:“纹银五两,老价钱。”
黄解语缓缓摇着头说道:“黄大仙,测字看相你在行,讨价还价你太差劲,五两纹银你可要得太少了。”
黄大仙双肩一耸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自愿加价的买主,倒是少见。”
黄解语诡谲地笑道:“今天单竟让你见到了。”
黄大仙冷声道:“好吧!你既然有银子没处花,你就尽量多给吧!”
黄解语道:“本姑娘不给你银子。”
黄大仙道:“难道给金子?”
黄解语螓首前伸,压低了声音接道:“黄大仙!本姑娘要问的问题难答得很。为了让你心服口服,所以本姑娘要大大给你一笔酬劳。”
黄大仙道:“那就金银珠宝一齐来吧?”
黄解语将头连摇,道:“非金非银,但是比金银珠宝还要贵重。”
黄大仙不禁一楞,半晌之后,才喃喃问道:“那是什么?”
黄解语满面媚笑,细指往自己鼻子上一点,悄声道:“那就是本姑娘本人。任凭你黄大仙经过多少粉红黛绿,怕也不曾摩搂抱过本姑娘这样标致的美人啊!”
言来全不害臊,真是脸老得很。
黄大仙不禁脸色一寒,冷声道:“姑娘休要说笑,姑娘方才还说过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
黄解语沉声接口道:“黄大仙,你少装腔作势。我们两人之中,没有一个真的姓黄。”
黄大仙低声道:“姑娘休要胡扯。”
黄解语道:“闲话少说,你不打算接下这桩买卖也可,不过你得立刻远离金陵。”
黄大仙道:“黄某人岂会赶走送上门的买卖?不过,黄某人只要金银,不要别的。”
黄解语冷笑道:“除非你召妓寻欢另有目的,否则像你这种性嗜渔色之人,岂会峻拒本姑娘的投怀送抱?”
黄大仙暗暗一骇,当下心念一横,道:“好!有话问吧!”
黄解语脸色一沉,忽又笑道:“黄大仙!如果你的谎言无法骗过本姑娘,你最好还是说实话,否则,你不但得不到本姑娘本人,今后还要听任本姑娘的摆布,那就得不偿失了。”
黄大仙道:“用不着姑娘操心。”
黄解语道:“那么,本姑娘就要问了……”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你姓什名什?以及你脸上那张人皮面具的后面隐藏着的本来的面目,本姑娘一清二楚,本姑娘不想多此一问,只问尊驾前来金陵,乔扮江湖相士,有何企图?”
黄大仙吃了一惊,半晌答不上话来。
黄解语两道冷电般目光逼注对方,沉声道:“想想清楚,如说假话被本姑娘识破,你今后就要听任摆布。还是说实话的好。”
黄大仙嘿嘿笑道:“黄某人前来金陵后,首度碰上了厉害的角色。看来只有实话实说了。否则,就要落进姑娘的圈套。”
黄解语娇笑连连地起身离座,道:“那就行了。本姑娘的娇躯心甘情愿地供陈尊驾销魂,尊驾要说的实话不妨留待枕边细语吧!二更起后,本姑娘扫榻以待,恭候大驾。”言罢,转身欲去。
黄大仙低叱道:“姑娘慢走!”
黄解语停步转身,问道:“尚有何事?”
黄大仙冷笑道:“黄某人不惯锦被绣榻,二更起后,再劳请姑娘玉体送到‘合’字大院黄某人的房中,硬炕粗被,姑娘请委屈一点!”
黄解语道:“尊驾难不倒本姑娘,二更鼓响人到,绝不误时。”
说罢,莲步款款,出亭而去。
黄大仙凝视着黄解语的背影逐渐消失,不禁眉头深锁,继而又发出一阵阴冷的暗笑。这才长身而起,疾步向“合”字号大院行去。
夜渐深,人渐静,初更响起,接着,二更梆鼓也响了起来。
二更刚一敲响,黄解语就在“合”字号大院的穿堂里出现了。
正在打瞌睡的值夜店家,朦胧中听到步履之声,抬头一看,不禁眼前一亮,睡意全消。
这不是西厢上房那个标致的美人儿么?夜半更深,来此作甚?
店家连忙站起来,含笑问道:“姑娘是要……?”
黄解语笑眯眯地接口道:“江湖相士黄大仙住在哪间屋子?”
店家抬手一指道:“正字第三间。”
黄解语道:“多谢了!”刚要往里走,店家忽又问道:“姑娘找那黄大仙作甚?”
黄解语道:“找他看相啊?”
店家神情暖昧地一笑道:“这个时候找那黄大仙看相,姑娘不去也罢!”
黄解语道:“因何不能去。”
店家神秘地一笑,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那看相的家伙是个色鬼,这个时候已然搂着钓渔巷六钱银子一宿的肮脏粉头睡下了。
姑娘去找他,不会嫌恶心么?”
黄解语不禁一楞,既有二更之约,黄大仙因何又召妓寻欢?这就叫人费解了。
她沉吟一阵,才向那店家问道:“你没弄错吧?”
店家连连点头说道:“错不了!初更未起就叫来了。姿色不恶,看脸蛋像是个雏儿。不管那妞儿生得如何,肯来‘合’字号大院宿夜,又肯接下那肮脏相士的雌儿,不会有什么好货!”
黄解语纤指在那店家的额上一点,娇声道:“你还是睡你的大头觉吧?”
那店家果然垂头伏到桌上去了。这一睡不到日上三竿,他准醒不过来。
黄解语轻推房门,眼前景象使她微微一愣。
但黄大仙衣衫整齐,坐在一张竹椅之上,再看榻上,倒的确有个女人,却是面向床里和衣而卧。
黄解语向榻上一指,悄声问道:“那是何人?”
黄大仙冷声道:“姑娘方才已向店家打听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
黄解语道:“你我有夤夜之约,因何先一步召妓寻欢?”
黄大仙道:“召妓是实,并未寻欢,只是用来遮人耳目而已。”
听对方如此解释,黄解语始释怀,妩媚一笑,道:“本姑娘娇躯已然依时送到,尊驾似乎也该依约说出前来金陵之目的了。”
黄大仙一摆手,道:“姑娘请先上床,容待枕边细语。”
黄解语微微一楞,继而将头一点,道:“枕边细语这句话是本姑娘说的,绝不赖帐。不过,在尊驾实话未吐之前,本姑娘不会先解罗裙。”说罢,连脚上蚕靴也不曾脱去,就上炕榻,和衣而卧。
黄大仙也上了炕榻,和她对面侧卧,两者留下尺半之距。
黄解语一双晶亮目光投注于黄大仙脸上,轻声道:“说吧!”
黄大仙道:“姑娘言道,对于黄某人的来龙去脉,已然摸得一清二楚,使人难信?”
黄解语道:“难道要本姑娘说破。”
黄大仙道:“此处无外人,说说无妨。”
黄解语轻笑道:“谁说此处无外人?我身后就有一个秦淮河的粉头。”
黄大仙道:“那粉头被黄某人点了昏穴,不待鸡唱天明,醒不过来。”
黄解语美目一翻,粉颊微扬,道:“真的么?那我就大胆出口了……”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我只说一个‘阎’字,尊驾就该心头有数了。”
黄大仙嘿嘿一笑,面上突现狞色,然而那股狞色一闪即逝,惊色继起。
黄解语微微一笑,道:“不必吃惊!床里的粉头并未被点昏穴,是以本姑娘出手代劳。现在,她可真要昏睡到天明鸡唱了。”
黄大仙身形一弓,弹身离了炕榻,低叱道:“姑娘来意何在?”
黄解语躺在炕榻的娇躯纹风不动,轻笑道:“来践欢好之约,又何明知故问?”
黄大仙沉声道:“只怕不是如此。”
黄解语翻身坐起,面色一沉,道:“大仙!你没有想到本姑娘因何将你的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那自然是从你埋伏在秦淮河上那几朵浮蕊浪花的身上看出了端倪。你无自知之明,竟然安排一个粉头睡于炕里,打算在本姑娘身后暗动手脚,可说是大错特错。本姑娘一看她发髻上的钗环,就认得她是目下秦淮河上‘银花舫’上的的春花婢手,错不了吧?”
一瞬之间,黄大仙的脸色连变数变,愣神良久,方缓和了语气道:“姑娘目光如炬,黄某心服口服,请问姑娘因何要盘查黄某人前来金陵的意图?”
黄解语开门见山地说道:“看看你此行之目的是否与本姑娘有冲突之处。”
黄大仙道:“倘若有呢?”
黄解语道:“暗加防备。”
黄大仙又问道:“倘若互不相触?”
黄解语道:“基于情势,若将与你联手。你虽然身居邪门歪道,却也有过人之处,再说本姑娘也最喜欢和邪门人物打交道。”
黄大仙道:“黄某人对目下在金陵驻足之各色人物,虽不敢说一一了若指掌,却也略知一二,唯独对姑娘讳莫如深。可否稍作透露。”
黄解语道:“本姑娘与你半斤八两,差不了多少,你在女人身上作文章,本姑娘却是在男人身上用功夫的。”
黄大仙目光一亮,沉声道:“原来你是……”
黄解语连忙接口道:“即使真被你猜着了,也最好别轻率出口。”
黄大仙嘿嘿笑道:“想不到还有个与黄某人用同样的手法混迹金陵之人,而且,姓氏竟然同宗,真是巧之又巧了……”语气一顿,接道:“姑娘来此目的何在?”
黄解语冷笑道:“哼!你先问起我来了。还是先说你来金陵的意图吧?”
黄大仙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方才指称黄某人是个邪门人物,黄某也不想否认。邪门人物多半具有雄心,绝不甘雌伏,是以黄某前来金陵,目的在趁隙作乱,以便大展宏图。”
黄解语冷哼道:“口气不小……”语气一顿,接道:“不过,与本姑娘来此目的倒无相触之处。”
黄大仙道:“黄某安心不少。”
黄解语道:“你既说了实话,本姑娘少不得也要践约献上……”
黄大仙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
黄大仙双目一抡,娇叱道:“因何不敢?”
黄大仙嘿嘿笑道:“一来不敢对姑娘不敬,二来嘛!也不敢领教。”
黄解语冷笑道:“谅你也不敢!”言罢,纵身离榻,向房外走去。
走到门口,黄解语复又回过身来,悄声道:“大仙!倘若情势需要,可愿与本姑娘联手?”
黄大仙连连点头,道:“黄某求之不得。”
黄解语道:“那就一言为定了。”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黄大仙怔神良久,这才出手解开了榻上春花的昏穴。
春花一翻身坐起,讶然道:“大爷!那女人出手好快……”
黄大仙一扬手止住她的话,随又扯过大被,将两人蒙头盖上。
春花偎进他的怀中,悄声道:“怎么了?”
黄大仙道:“春花!天明回舫之后,假意和荷香吵嘴,然后投河自尽……”
春花惊道:“大爷要奴家死?”
黄大仙道:“小春花!我怎舍得你死?你的水性甚佳,不会在个没人的地方上岸么?”
春花受宠,甚是得意,娇躯依偎得更紧,慢声问道:“嗯,上岸以后呢?”
黄大仙道:“去一趟洛河。”
春花微微一楞,道:“可是去找那‘豺狼虎豹’四兄弟?”
黄大仙应道:“嗯!叫他们火速前来金陵。”
春花轻笑道:“想想去年上他们那儿作客四天的情景,真有点怕。”
黄大仙嘿嘿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就凭我传给你的那些内功,别说豺狼虎豹,就是狮象狗熊又能将你怎样?”
春花娇笑道:“那还不是大爷的赐与……”语气一顿,接道:“对了!大爷主才和那姓黄的姑娘欢好过了么?”
黄大仙道:“那是头吸髓吞骨的骚狐狸,我可不敢招惹她。”
春花媚笑连连地说道:“那可好,待奴家来侍候大爷吧!”
黄大仙道:“免了,被我折腾一番,你少说也要休憩三日,你明天还要赶路哩!”
春花想必尝过滋味,闻言默默,娇躯也安份不再扭动。良久,春花忽又说道:“大爷!有桩事儿奴家得禀告一声。”
黄大仙道:“什么事?”
春花道:“昨天晚上,‘银花舫’来了个少年客人,貌相英俊,举止斯文,说是富家之子,据奴家冷眼旁观,却像个武林中人。”
黄大仙漫声应道:“唔!怎么样?”
春花道:“荷香像是迷上了他,连今晚接待蔡‘七星’时都有点魂不守舍的。”
黄大仙噢了一声,问道:“可知道那少年的姓名。”
春花道:“他自己说是名叫杨贵麟,据奴家看来怕有些靠不住。”
黄大仙道:“嗯!我知道了,睡吧!”
春花喃喃道:“是该睡了。明儿晚上就得到洛河,那四个家伙一见奴家前去,说什么也不会连夜赶路,奴家连杀四门,可得真要点精神才行哩!”
身畔的黄大仙未再接腔,倒像是真的睡着了。
更递漏转,天色又明。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个好早起身四处走动走动的天气。
然而,西厢上房却是一片静悄,未见一个人走出来。不过,房内的人却未必还在高卧隆中。
比如说秋傲霜,他早就起身,梳洗过了。
何蓉媚和孟采玉二姬接连二晚都留在秋傲霜房内,据椅假寐、轮番守望,充分表露出对主子忠心耿耿之情。
此刻,二姬见秋傲霜负手窗前,神情不愉,眉心暗结,不禁在暗地里互相打了个眼色。
然后由何蓉媚走到秋傲霜身旁,恭声说道:“副宫主,今日天气甚好,何不到城外紫金山上走动走动?副宫主二日未出房门,这样会闷坏了身子!”
秋傲霜却答非所问地说道:“夏姬今晚该可回到宫中了吧?”
由这句话,二姬可以想见他们主人的心情是多么沉重。
又交换了一下眼色,才由何蓉媚答道:“临行之际,副宫主曾叮嘱夏姐火速赶回,她一定是全力赶路,今晚是该到了。”
秋傲霜喃喃道:“如果快一点的话,等到天黑光景就可看到单宫主的回示。不知夏姬途中如何,真教本副宫主忧焚。”
二姬正不知该如何接腔,房门上突传“咚咚”两声。
三人默然未应,“咚咚”敲门声再起,这次敲得更响一点。
何蓉媚打了个手势,由孟采玉走过去开门。
她走过去将房门打开,以躯体挡住了门口,只见门口站了一个青发使女。
那青发使女见孟采玉在门隙中露出脸来,连忙笑道:“请问姐姐!这里可是住着一位秋相公?”
孟采玉道:“不错!你因何动问?”
那青发使女向身后一指,道:“我们姑娘是专程来拜访的。”
孟采玉随着那青发使女指引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长廊尽头处站着三个一般装束的使女和一个盛装美艳的红衫女郎。
孟采玉微微一楞,随又问道:“你家那位姑娘的芳名如何称谓?”
青发使女回道:“我家姑娘姓杨名桂玲,夫人总爱叫她‘金玲儿’……”
孟采玉不待她说完,就罗袖一挥,道:“请稍待一会儿。”她转身掩上房门,何蓉媚已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什么人?”
孟采玉道:“一个叫杨桂玲的姑娘说是专程前来拜访副宫主的。”
秋傲霜喃喃道:“杨桂玲?……”摇摇头,接道:“从来不曾听说过这位姑娘的名字啊!”
何蓉媚一摆手道:“回了她,就说是副宫主小恙暂不会客……”
秋傲霜插口道:“不!请那位杨姑娘进来吧!”
何蓉媚似是微感意外,道:“回副宫主,那姓杨的姑娘与我等素昧平生……”
秋傲霜显得神情不耐地挥挥手,道:“不必多言,去吧!”
二姬自然不敢违抗,敞开房门,分左右而立,一同恭声道:“秋副宫主肃迎桂玲姑娘。”
门外站立的青发使女再传诵一遍,那个红衫丽人就由另外三名青衫使女簇拥着来到门口。
自称名叫杨桂玲的红衫丽人,生的美艳已极,别具一种惑人魅力,体态更是玲珑剔透。然而,那一双黑白分明大而晶亮的眸子中所透射出来,慑人冷芒,却又叫人不敢正视。
杨桂玲来到进门处,向那随行的四名青衣使女一挥手,道:“外面候着!”
许声甫落,人已飘身进房。皓腕轻挥,房门砰然关上。
秋傲霜将对方微一打量,然后双拳一拱,道:“在下秋傲霜……”
杨桂玲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向他一扫,接口道:“你就是秋傲霜?”
秋傲霜道:“正是在下。”
杨桂玲轻笑:“丰神俊彦,身躯伟岸,倒是有点男儿气。不过……”语气一沉,道:“本姑娘怎么也看不出你能值到黄金一千两。”
二姬闻言,不禁同声叱道:“杨姑娘!你这是什么话?”
杨桂玲身躯纹风不动,冷声说道:“本姑娘与你们主子说话,身为剑姬,无异侍妾,没有你们插嘴的余地,闪过一边。”
何蓉媚和孟采玉如何能受得了如此骄横跋扈之辞?不禁柳眉倒竖,粉面含威,各自手搭剑把……
秋傲霜连忙给她们一个严厉的目光,然后和声道:“杨姑娘何出此言?在下愿闻其详。”
杨桂玲道:“你自己看吧!”
皓腕一甩,一卷黄裱纸落到了秋傲霜的脚边。
秋傲霜拾起展示,只见那黄裱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如绿豆般的字迹。
“金陵”“金刀”杜桐屯敬告武林同道:“缘有武林枭雄秋傲霜,挟其威势凌人之‘四绝剑’欲图残害武林,遂其称霸武林之野心。
目下正驻足金陵鼓楼附近之‘高升客栈’西厢上房之内。杜某为金陵城内之武林世家,自然不容坐视。奈因杜某年老体弱,且早已闭门养老韬晦。不再行道江湖,是以力不从心。凡我武林同道,有能对该武林枭雄秋傲霜加以制裁者,不问死活,一律奉赏黄金千两,储金以待,绝不食言。”
秋傲霜阅罢不禁暗暗一惊,杜桐屯这招用得很毒,那一千两黄金也许还不足为诱,然而武林中却不乏自以为替天行道之辈,势将纷纷找上门来。那我就陷入四面楚歌,永不安宁的境地了。
秋傲霜暗惊在心,表面上却神色不动。
冷声问道:“姑娘来意何在?”
杨桂玲道:“自然想看看值一千两黄金身价是何许人物。”
秋傲霜道:“姑娘现已见到,尚有何图?”
杨桂玲道:“还想领教一下你的‘四绝剑’,看看威势凌人到何种程度。”
秋傲霜冷声道:“姑娘恐怕目下难以如愿了。”
杨桂玲美目一翻,道:“本姑娘自出胎以来,向来都是如愿以偿,从未遇上过有违心愿之事,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秋傲霜道:“姑娘果真想要见识在下的‘四绝剑’,四十七日以后再来。”
杨桂玲道:“何故?”
秋傲霜道:“姑娘耳聪目慧,既然能看到杜‘金刀’的赏格,难道就没听到有关在下那把‘四绝剑’的事么?”
杨桂玲道:“本姑娘没听到什么!”
秋傲霜冷笑道:“那么,杨姑娘不妨先去打听打听。”
杨桂玲道:“上那儿去打听?”
秋傲霜道:“上金陵城内各处走走,或者就在这客栈之中……”
不待他说完,杨桂玲神情一寒,冷叱道:“本姑娘不耐烦!”
秋傲霜也沉叱道:“那该怎么办?”
他的语声方落,蓦然听到身后的二剑姬同声叱道:“剑在这里。”
同时,两把长剑,抖成一双匹练,分两侧向杨桂玲卷去。
杨桂玲娇躯纹风不动,待那一双长剑击到,这才双腕一抖。
“当”地一响,何蓉媚和孟采玉的身躯各自被震退了五尺。
而那杨桂玲却依然纹风不动。
只见她双手各执一个金光闪铄的金铃,约有人拳那样大小。难怪那青衣使女说的母亲管叫她“小金铃”,原来这一对金铃就是她的兵器。从她一出手就将二剑姬震退的功力看来,这对小小的金铃在杨桂玲手中还非常具有威力。
杨桂玲击退二剑姬之后,立即沉声说道:“姑娘恪遵母训,不与无名小卒过招,所以二位走运不死。如想找死,本姑娘就召唤门外的丫环进来,成全你们的愿望。”
二姬已然噤若寒蝉,出声不得。秋傲霜也是暗暗骇异不已,强持镇定地说道:“杨姑娘功力不凡,语气,神态更似一个艺高胆大的顶尖高手,不过……”语气一沉,接道:“在下想问一声,姑娘可是想贪图那一千两黄金的赏格?”
杨桂玲冷笑道:“哼,本姑娘家财万贯,何在乎这一千两黄金?”
秋傲霜神情不禁微楞,道:“姑娘不图赏金,来此作甚?”
杨桂玲道:“目下武林中,有一千两黄金身价人不多,是以本姑娘要来瞻仰瞻仰一番。再者……”
语气一顿,将手中一双金铃摇得“叮当”作响,沉声接道:“本姑娘也要看看当今武林中还有什么武器比这对‘夺命金铃’还要威势惊人。”
秋傲霜道:“在下那把‘四绝剑’虽不敢夸言为剑国之尊,却也不是凡品,倒很想和姑娘那对‘夺命金铃’较量一番……”
不待他说完,杨桂玲双目一瞪,沉叱道:“既然如此,就请亮剑。”
秋傲霜摇摇头,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与人有七七四十九日封剑之约,今天第三日,绝不能毁信背约动剑。”
杨桂玲轻噢了一声,道:“因何有此约定?”
秋傲霜道:“不劳动问。”
杨桂玲又问道:“与何人所约?”
秋傲霜摇摇头,道:“在下也不想奉告,不过姑娘不难打听得到。”
杨桂玲道:“难道有人杀你,你也不拔剑维护自己的生命?”
秋傲霜道:“武林中人重名不重命,在下岂可轻易毁约?”
杨桂玲笑道:“话倒是很好听,不过,本姑娘就要试上一试。”
秋傲霜不是个轻易动怒之人,他从杨桂玲那一双冷如电般慑人的目光已然看出她的内功极高,若不拔剑单凭空手只怕招架不住了,然而对方的神情语气中却又显示出绝不会轻易让步。
心中如风车般转了又转,回身拉开了衣橱,取出那把业已用红丝巾扎牢的“四绝剑”。高举在手,扬声道:“姑娘请看,此剑已封,何苦咄咄逼人?”
杨桂玲投注在秋傲霜脸上的目光一丝也没有闪动,语气冷漠地说道:“本姑娘可不管你封剑的事,只想证实一下,你说虽然性命危在旦夕也不能毁约动剑的话是否夸口……”
说到此处,语气顿住,皓腕突扬,她的手中的那个金铃突然脱手飞出。
二剑姬心头一震,正待顾剑前扑,何蓉媚眼尖手快,连忙稳住身形,同时又猛力拉了身旁的孟采玉一把。
原来那枚脱手而飞的金铃,并非击向秋傲霜,而是朝那“四绝剑”的剑柄处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