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黄澄澄的光芒围着剑柄绕了半圈,却而复回,只眨眼之间,金铃又到了杨桂玲手中。
然而剑柄杨桂玲处扎缚的红巾却断成片片,纷纷落在地上。
秋傲霜料定对方不会遽下煞手,当金铃脱手向他飞去时,他几乎连眼皮都不曾眨动一下,身躯更是纹风不动,定力倒是不差,然而如此,他却大感骇异。
武林中,也曾有人施展神乎奇技的回转镖法。
但是那种暗器的尾部都装置了一个薄薄的转轮,藉着转轮打旋,才能使暗器去而复回。眼前这个杨姓姑娘打出的却是一枚如人拳般大小的金铃,如何使其去而复回呢?
再说,金铃并无刃口,又怎能将剑把处的丝巾为寸断呢?
有了这匪夷所思之后,难怪秋傲霜要心头骇异不已了。
杨桂玲收回金铃后,复又接道:“本姑娘已经代为割断封剑丝巾,拔剑吧!”
秋傲霜摇摇头道:“秋某方才曾说过,绝不轻毁诺言。”
杨桂玲眸子一转,沉声说道:“本姑娘下次出手,‘夺命金铃’必然飞向你的咽喉,那时,你想拔剑恐怕也来不及了。”
秋傲霜道:“七七四十九日封剑之约未满,秋某绝不会毁约动剑。”
杨桂玲顿时脸色一寒,厉叱道:“好大的口气,本姑娘倒要试上一试……”话声未落,双腕已扬。
蓦听门外一个使女的声音叫道:“禀姑娘!有位萧姑娘要进房来……”
这一声禀报,使得杨桂玲的双腕倏沉,娇躯像风车般打了个急旋,已然来到门边,飞快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萧月梅,只听她笑道:“一听见‘夺魂金铃’响声,就知道是芳驾来到,果然不错。”
言罢自顾自地进入房中,带上了房门,却又推开了窗子。
杨桂玲两道目光仿佛一把利剑,在萧月梅脸上溜来溜去,良久,方冷声问道:“你是谁?”
萧月梅施了一个半福之礼,笑着回道:“小妹萧月梅。”
杨桂玲将头一偏,沉声说道:“本姑娘不认识你。请问你进房来是找姓秋的,还是来找本姑娘?”
萧月梅笑色尽收,语气一沉,道:“自然是找芳驾你。”
杨桂玲缓缓转过头来,冷笑道:“找本姑娘有事么?”
萧月梅道:“小妹与秋副宫主有七七四十九日封剑之约……”
不待她说完,杨桂玲就接道:“哼,原来是你!”
萧月梅点点头,道:“正是小妹,所以特来走告一声,芳驾最好不要逼秋傲霜毁约动剑。”
她缓缓言来,目中那股湛蓝的精光也逐渐浮现,杨桂玲不禁暗暗一怔。
沉吟一阵,才问道:“你进房来,就是为了要告诉本姑娘这些话?”
萧月梅道:“芳驾请别误会小妹有藉机寻找之用意。不过,小妹既然和秋副宫主布封剑之约!只要他守约一日,小妹就得全力维护他的安全。”
杨桂玲美目一翻,道:“口气真大……”语气一沉,接道:“如果本姑娘真要姓秋的死,只怕你未必能够维护。”
萧月梅自入房以来,粉颊上从未呈现怒容,此刻依然极为和蔼地笑道:“芳驾真要置秋副宫主于死地么?”
杨桂玲道:“那是本姑娘的事,不劳动问。”
萧月梅脸色不禁一沉,道:“多年来,杨家‘夺命金铃’,一直横行江湖,芳驾难怪如此泼辣。不过小妹既然夸下海口,就得维护秋副宫主之安全一尽棉力,芳驾不妨先向小妹动招。”
杨桂玲身形一颤,以背对着萧月梅,一字字如敲金击玉地说道:“本姑娘奉家母之命,行道江湖,绝不与无名之辈过招,请你报上名儿。”
萧月梅道:“小妹姓萧名月梅,一见芳驾之初,就已说过。”
杨桂玲道:“这三个字不够份量。”
萧月梅沉声道:“那么,不妨请问芳驾转过身来看上一看。”
杨桂玲缓缓转过身去,心头不禁暗暗一惊。
只见萧月梅左掌翻起,五指掌开,右手握拳,单单一根手指上翘,两道目光透身出慑人心魄的威力。
杨桂玲心头暗惊之余,复又心神一正,冷声道:“你原来是‘指掌双绝’之后,难怪口气如此之大了。”
秋傲霜闻音也是心头暗暗一惊,心中思忖:“指掌双绝”之后与我秋门难道有深仇大恨不成?他虽听说过“指掌双绝”当年叱咤武林之事,却没有听说过杨家“夺命金铃”。一念之间,心头难免存下了隔岸观火的念头,目注二人的动态。
萧月梅一双皓腕分别亮出了“梅花掌”与“一指寒”的起手架势,眼见已发生震慑作用。不禁又将目中冷芒一收和声道:“萧、杨两家还不曾会过,早晚都难免要相互切磋一番。不过,不宜此时此境。因此,小妹奉劝芳驾最好立即离开。”
杨桂玲神情肃穆,已无方才那股傲然之色,然而也无畏慑之态,冷声道:“因何此刻不宜动手?”
萧月梅道:“此刻动手,算是出师无名,有损萧、杨二家的声誉。”
杨桂玲冷笑道:“听你的口气,分明畏战。”
萧月梅倏然脸色一沉,道:“芳驾既如此说,小妹候教。”
杨桂玲沉声道:“本姑娘此番前来金陵,就是为了要和成名人物过招,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你给本姑娘多加小……”一语未尽右腕倏扬。
蓦在此时,一道人影穿窗而进,速度之快,如同流星自天际殒落。
来人赫然是萧月梅的外婆“梅花仙子”俞蕊香。萧月梅因患沉疴,武功丧失,只不过空摆招式吓人。
然而眼前这个“金铃儿”却是一定要试上一试,俞蕊香只有被迫出面加以呵护了。难怪萧月梅一跨进房就先一步推开了窗子。
杨桂玲扬起一双皓腕缓缓垂下,冷声问道:“老婆子!你是谁?”
俞蕊香白眉一掀,沉声道:“老身‘梅花仙子’俞蕊香。”
杨桂玲美目一睁,冷笑道:“倒算得上是一个成名人物……”
语气一顿,接道:“你打算与你外孙女儿联手对付本姑娘么?”
她的傲语狂态使一旁观战的秋傲霜与何、孟二姬不禁一怔。
俞蕊香更是激怒不已,厉声道:“贱婢休要如此猖狂!否则老身下手无情!”
杨桂玲冷哼了一声,道:“老婆子请弄清楚,本姑娘是要和萧月梅姑娘会上一会,印证杨、萧两家的武功绝学,你给本姑娘站开。”
俞蕊香后脑一束白苍苍的发髻气得不停的颤晃,沉声说道:“月梅一手练就她娘家的‘梅花掌’,一手练就萧家的独门武功‘一指寒’身挟‘指掌双绝’二大惊世武功。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不配与她过招。你要是活得不耐烦,老身这几招‘梅花掌’还足够侍候。贱婢上吧!”
梅花仙子俞蕊香以研创梅花掌而享誉武林,一双肉掌不知毁过多少黑白两道的英雄豪杰,单凭她那一大把年纪,以如此的口气说话,也不算过份。
然而杨桂玲的脸上却丝毫未见畏惧之色,冷冷说道:“本姑娘不想落个欺弱凌老的骂名,快快闪开,不然,本姑娘要先残你一臂。”
俞蕊香不禁勃然狂怒,厉声叱道:“好个不知死活的贱婢,看掌……”
“掌”字尚在嘴尖翻滚,身形已然暴进,双掌倏扬,呼呼连拍两掌。
站在一旁的秋傲霜仿佛见到一树梅花突然纷落,无数个掌形挟着两股锐利强劲的掌风向杨桂玲身躯卷去。看来俞蕊香老当益壮,更胜当年。
杨桂玲不慌不忙,待那两股掌风堪要临体,突地身形半蹲,双腕倏然上扬,只听“叮当”一响,二人一触即分,那两股强劲的掌风立刻化为无形。
在场之人,无不骇然,自然包括那梅花仙子俞蕊香在内。
杨桂玲冷笑道:“你那套成名多年的‘梅花掌’似乎还不够格和本姑娘过招,可惜你又不会‘一指寒’,还是让萧姑娘亮出她那‘指掌双绝’的玩意儿吧!”
俞蕊香未对面前这个口气托大的黄毛丫头掉以轻心,是以一出手就用出了“梅花掌”的煞招,梅傲寒霜,却想不到毫未奏功。
暗骇之余,连忙心凝神一,右掌轻飘飘拍出一招“梅压群芳”。
杨桂玲看在眼里,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她冷笑未已,俞蕊香突地左掌一翻,闪电拍出了变化离奇,奥妙已极的“梅花三度”。
立见三股掌风以三个不同方向,集中向杨桂玲身躯卷去。
杨桂玲虽然年纪轻轻,神情狂傲,却是个识货的行家,心头不禁暗暗一骇,身子一沉,吐气开声,将金铃摇得“叮叮”作响双腕倏然上扬,两只金铃猛然脱手而飞,向俞蕊香袭去。
那两只金铃一奔“天灵”,一取“璇玑”迅如闪电,如同挟万钧之势。
萧月梅尚能够一进门就道出了杨桂玲的来龙去脉,自然俞蕊香也识得这双金铃的厉害。
眼见金铃脱手飞来,心头暗凛,连忙撤招收势,身形一挫,拧腰猛旋,滑开八尺有余,才算险险躲过。
“叮当”一响,金铃重又回到杨桂玲的手中。
杨桂玲那美艳已极的粉颊之上突现一股冷酷之色,一双目光也似那扎人的利刃,沉声道:“老婆子,当心这一……”“招”字尚未出口,只见蓝光一道一闪而至,杨桂玲面前顿时站了一个蓝衫少年。
原来是那折扇终日不离手心的朱星寒。
杨桂玲美目一抡,冷叱道:“姓朱的,看你也是穿窗而入,想必是那老婆子的同路人了?”
朱星寒神情微微一楞,继而轻笑道:“姑娘因何识在下?”
杨桂玲冷笑道:“一代医圣朱啸天之后,姑娘如何不识?再说这两天你管闲事已经管得不少,已成金陵城内的风云人物……”语气一沉,接道:“你若想管本姑娘的闲事,当心自讨没趣!”
这番话虽然说得异常难听,但是听得出来杨桂玲对朱星寒还留有分寸,并未大言不惭地说出要置对方于死地的话。
朱星寒并未为这几句话着恼,依然笑道:“在下管闲事也得有个分寸,请姑娘切勿误会……”语气一顿,接道:“请问姑娘,因何跟梅花仙子动起手来的?”
杨桂玲抬手向萧月梅一指,道:“这老婆子挺身呵护她的外孙女儿。”
朱星寒道:“姑娘因何要与萧姑娘动手?”
杨桂玲道:“因她呵护秋傲霜。”
朱星寒微微颔首,道:“原来姑娘是来找秋兄的,请问因何原故?”
杨桂玲向那张放在案上的告白一指,道:“你自己看吧!”
朱星寒看罢杜桐屯具名的那张告白,心头不禁暗动,而他表面却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姑娘要贪图那千两黄金的重赏?”
杨桂玲双眉一挑,道:“笑话!本姑娘家财万贯,金银珠宝不在眼下。”
朱星寒故意一皱眉尖,道:“这却奇了!既不贪赏,前来找秋兄作甚?”
杨桂玲咻咻然说道:“你听清楚!再者,本姑娘也想见识一下那把名传遐迩的‘四绝剑’厉害到什么程度。”
朱星寒目一转,道:“姑娘愿不愿意听在下说几句放肆之言?”
杨桂玲将头一点道:“请讲!不过你得当心惹火了本姑娘的毛皮气。”
朱星寒对她的泼辣言行置之一笑,随即肃容正声说道:“保川八卦坪的杨家堡素有三绝,姑娘家个个绝色,此其一……”
杨桂玲接道:“你的口齿伶俐得很,告诉你,本姑娘不吃这一套。”
语气虽冷,目中却有了妩媚之色,朱星寒的赞美之辞,毕竟使她非常受用。
朱星寒又道:“杨家堡的姑娘从不外嫁,男人只得入赘上门,而且一切主权均在女方之手,儿女毕从母姓,此为第二绝。”
杨桂玲面色复又一沉,道:“你姓朱的知道得倒是不少。”
朱星寒微微一笑,道:“这第三绝嘛!该数贵堡的独门武功‘金铃’了,真是厉害非凡,可说是人见人怕!”
杨桂玲面上不禁流露出得意之色,道:“有此三绝又怎么样?”
朱星寒道:“有此三绝,姑娘足以自豪,不过……”语气一顿,接道:“也有美中不足之处……”
杨桂玲面上得意之色一瞬而逝,沉叱道:“姓朱的别含糊其辞!”
朱星寒道:“容在下细说,同时也请在场的姑娘家多作包涵……”语气微顿,正声接道:“姑娘难免都有骄情,贵堡的姑娘家因有三绝之恃,更难免有所骄狂。因而行事较为任性、轻率……”
不待他一语道尽,杨桂玲就狂叱道:“住口!”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在下自认放肆,事先已经告罪过了。”
杨桂玲美目圆睁,沉声说道:“你道本姑娘行事任性、轻率,这话可得说个清楚!”
朱星寒屈指将手中那张黄裱纸的告白轻弹了两下,道:“以目下这桩事情看来,姑娘的行为,不稍嫌任性、轻率么?”
杨桂玲道:“说得明白一些。”
朱星寒道:“容在下依照杜桐屯所告白一一加以驳斥……”抬手一指秋傲霜,道:“秋兄身为‘擎天宫’副宫主,即使该宫有图不轨,危害武林之举,罪魁祸首该是宫主单飞宇,这武林枭雄四个字,如何也落不到秋兄的身上。”
杨桂玲轻哼一声,道:“往下讲!”
朱星寒又道:“所谓‘挟其威势凌人之四绝剑’更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辞。四绝剑既非剑中之宝,而且秋兄的剑法又不曾在金陵城中亮过,试问杜桐屯凭什么用上‘威势凌人’的评语?”
杨桂玲神色缓和了许多,微微颔首,道:“还有么?”
朱星寒点点头,道:“杜桐屯在这告白上自称‘年老体迈’,显属伪饰,据在下所知,此老迈之人不时在秦淮河上寻花问柳。所谓‘闭门养光韬晦’,请问姑娘,杜桐屯过去曾作过什么坏事?否则因何要闭门思过?此公一把‘金刀’的确有些份量,而且也工于心计,然面文墨上的修养却差了一点,这‘养光韬晦’四个字用得十分不妥,却又凑巧地道出了他的心病。”
杨桂玲双眉一挑,道:“那么,杜桐屯如此作的目的何在?”
朱星寒一字一字如敲金击玉般说道:“旨在借刀杀人,姑娘是其中的一个。是以在下敢说姑娘行事,稍嫌任性、轻率。”
杨桂玲脸色一沉,道:“本姑娘不明白你所说的借刀杀人是什么意思。”
朱星寒道:“杜桐屯与秋兄有何嫌隙,在下不得而知,然而自秋兄来到金陵,杜桐屯已几番设陷想置秋兄于死地,均未得逞,知此事者尚不止在下一人。因而杜桐屯用上这一绝招。武林中人爱财者也许不多,想藉此成名立万者却大有人在。如此一来,秋兄就无法能得安宁。秋兄如果真被杀,为其除一大患,千两黄金又算得了什么;反之,秋兄为维护自己的生命,必然被迫杀人,一而再,再而三,血腥孽债愈欠愈多,武林枭雄四字也成为盖棺论定,杜桐屯岂不快哉?”
这一番话不但使杨桂玲瞠目结舌,即使俞蕊香与秋傲霜二人也有些迷惑。以利害关系而言,朱星寒就该袖手旁观,然他却挺身而出,凭三寸不烂之舌奏效,解了一场干戈,对他并无显着之利益;反之,必然惹火烧身,以俞蕊香感觉,秋傲霜的冷眼旁观,朱星寒手中一柄折扇绝对赢不了杨桂玲手中那对“夺命金铃”。
房内七人,却无一人说话,一十二道目光又集中在朱星寒的身上。
蓦然,门外传来一阵沉闷的喝声,道:“武林枭雄秋傲霜出来答话。”
朱星寒淡淡一笑,道:“杨姑娘!第二起已经到了,今天这客栈中想必有热闹看了。”
秋傲霜神情沉着,语气平静地说道:“待秋某人出去看看。”
杨桂玲粉臂一张,道:“慢点!你难道打算毁约动剑么?”
秋傲霜摇摇头,道:“秋某人即使杀身殒命,也无毁约之意。”
杨桂玲道:“利剑不动,难道就凭你这一双肉掌不成?”
秋傲霜道:“秋某虽乏掌上功夫,却想试试以指代剑。”
杨桂玲道:“以指代剑,最多也只能扫挥三分功力。只怕难当一个剪径强梁,凭什么和上门寻事之人交锋?”
何蓉媚与孟采玉同声道:“不劳姑娘费神,我等身为剑姬,当知维护秋副宫主之安全。”
杨桂玲冷叱道:“住口!本姑娘与你们主子说话,休要插口。”
二姬脸呈怒容,蠢然欲动。
秋傲霜连忙投向二姬一个制止的眼色,然后说道:“难道叫秋某在房内听任叫骂,龟缩不出?”
杨桂玲道:“别忘了本姑娘是找上你的第一人,自然不愿眼看着后来者反而居上。你只要呆在房内,外面的人由本姑娘去发落。”
秋傲霜也生就了一身傲骨,正待有所分辩,忽见朱星寒给了他一个眼色。
单飞宇在密函中交代秋傲霜不得与朱星寒为敌,而且他俩方才又订定了一项交易,秋傲霜此刻也就接受了朱星寒的暗示,未再说话。
杨桂玲这时已然开房门,当门而立。从她身边的空隙中外望,可见庭园中站立着四个貌相狰狞,身裁结实的粗壮汉子,手中各拿一柄古怪兵器,八道目光一齐射向当门而立的杨桂玲。
杨桂玲冷眼一扫,道:“方才是谁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站在第一位的黑脸大汉道:“咱们兄弟来找武林枭雄秋傲霜,叫他出来答话。”
杨桂玲道:“请报上万儿。”
黑脸大汉道:“我等长江四怪。”
杨桂玲道:“尔等是见到‘金刀’杜桐屯的告白所以前来的么?”
四人齐声答道:“不错。”
杨桂玲道:“去摘下杜桐屯的头颅,本姑娘奖赏黄金二千两,他才真是武林枭雄。”
四人哈哈大笑,道:“这岂不成为狗咬狗一嘴毛……哈哈……”
杨桂玲脸色一寒沉叱道:“蝉、娟、娇、娥四婢听令!”
站在走廊上的四婢立即齐声道:“婢子在!”
杨桂玲厉声道:“将四怪各残一臂,以示薄惩。”
她这里方一转身,房外已传来连声惨呼,四怪带创而逃,青石板铺砌的花径之上流下了殷红的血迹。
杨桂玲一摆手,道:“三位可以请走人,秋傲霜封剑之约未满之前,有谁动他一根汗毛,本姑娘砍下一根指头相赔,你萧姑娘可以放心了吧!”
萧月梅心头暗凛,表面上却平静地说道:“有劳费神。”言罢,挽着俞蕊香向房外走去。
朱星寒也向杨桂玲和秋傲霜二人抱拳一拱,紧随着她们走出了秋傲霜所居住的那间上房。
来到长廊,俞蕊香回首对朱星寒低声道:“相公请进房来一谈。”
朱星寒点头会意,跟随她们进入了萧月梅的临时闺香。
二人坐定,俞蕊香看了朱星寒一眼,道:“相公前来金陵,究竟有何目的?”
朱星寒笑道:“目下在金陵城中驻足之人,无不各怀目的。不过,任何人也不愿将真正的目的说出来,因此前辈又何必问。”
俞蕊香道:“以相公方才促月梅暂离金陵之言行看来,相公显然心怀叵测,而相公却又出面为老身缓颊,老身实在猜不透相公的用意何在。”
朱星寒微笑道:“前辈如此说来,就未免太严重了。在下怎当这缓颊二字,何况前辈掌底功夫深不可测,而那杨桂玲姑娘未必能胜得了啊!”
俞蕊香冷哼道:“世人都喜欢听那赞美之言,唯独老身不然。
那女娃儿的一对‘夺命金铃’委实诡秘已极,若非相公及时出面,老身虽不一定会丧命于那女娃儿的一对金铃之下,讨一场没趣却是难免的事。”
朱星寒故作讶然之色,道:“真的么?”
萧月梅插口道:“相公若非看月梅的外婆将露败象,绝不可能出面插手。强弱分明,相公也不必过份顾及月梅外婆的颜面了。”
朱星寒肃容正声道:“论起仙子的梅花掌,在下已然身临感受,真是千变万化,威猛绝伦,较那杨姑娘不知要深厚几许,然而……”语气一顿,接道:“那杨姑娘的‘金铃七步夺魂招’却以诡秘见长。因此,仙子那一套正大堂堂的梅花掌竟然有了难以施展之势。”
俞蕊香一摆手,道:“不必再说好听的,老身心里有数就是……”语气一沉,接道:“老身要问的是,相公因何不记前嫌……?”
朱星寒接道:“何来前嫌?”
俞蕊香道:“昨日老身连出狠招,打算置公子于死地,这不算前嫌么?”
朱星寒道:“仙子分明留有余地,不然在下早已骨拆肉散了。”
俞蕊香道:“老身并未留有余地,只是月梅心软才救了你。”
朱星寒道:“即使萧姑娘不阻挡仙子的掌势,仙子也不至于会置在下于死地吧?”
俞蕊香冷哼道:“那还得看你的造化。”
萧月梅显然不愿她的外婆再作逞强之言,于是,连忙叫道:“外婆!您……”
俞蕊香看了她一眼,缓和了语气说道:“相公,看那杨姓的女娃儿来意如何?”
朱星寒摇摇头道:“很难说……”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杨家堡近年来的作为,仙子想必也有所听闻,不问可知。”
俞蕊香冷声道:“相公倒是老练得很,明知那女娃儿前来金陵分明是图谋不轨,却又不肯直接说出,是怕得罪那个女娃儿么?”
朱星寒不禁呐呐道:“这……”
萧月梅一蹙眉尖接道:“相公,看来月梅的外婆势必非离开这家客栈不可了。”
朱星寒闻言多少有些喜悦成份,想不到杨桂玲竟然为他制造了一个好机会;然而他私心中也感到一丝惭愧,因为他并非关心俞蕊香和萧月梅的安危而敦促他们离去,只不过是为了一己之利益罢了。
萧月梅两眼望着朱星寒,分明在等待他的答复。
朱星寒稍作沉吟,道:“是否该离去姑娘不妨三思,在下不便多话。”
萧月梅修眉一挑,道:“那是何故?”
朱星寒道:“在下曾力促姑娘暂离金陵而未果,此刻该避讳一下‘乘人之危’之嫌。”
萧月梅连连摇头,道:“这是那里话,相公绝不是那种人。”
朱星寒抱拳一拱,道:“还是请姑娘自作主张吧!”
萧月梅望了望她的外婆一眼,然后缓缓说道:“月梅的外婆决定暂离这家客栈,至于是否离开金陵,那得再看情势而定,有一件事还要托付相公。”
朱星寒道:“姑娘尽管吩咐。”
萧月梅道:“那位杨姑娘找上秋傲霜,既非贪赏,也不是藉机扬名立万,想必另有目的,请相公多加留意为是。”
朱星寒道:“在下理会。”
萧月梅面色一黯,语气幽幽地说道:“月梅的生命寄托在那一段‘龙涎乌墨’之上,如有机缘,相公能够……”
朱星寒心中不禁暗怔,唯恐将话说定,日后难以反悔,因此连忙接口道:“在下当尽棉力。”
萧月梅道:“相公请受月梅一拜。”话声未落,人已埋头拜下。
朱星寒连说不敢,正待闪避,却已来不及了。
俞蕊香道:“朱相公出身名门世家,当知君子重在一诺,老身这里先行道谢。”
朱星寒连忙回礼,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紧紧的暗结,来日想要解开这一结头,必然要大费周章。
萧月梅一摆手,道:“相公请回吧,移时月梅离店之时,也不再告别了。”
朱星寒一拱手,道:“二位珍重。”言罢,开门走出房去。
花径上的血渍已经店家冲洗,长廊上的四婢也已不知去向。然而朱星寒心头却异常明白,客栈中隐藏着杀机却并未消退。
他信步向他居住的上房行去,默算在金陵陆续出现的武林红粉,竟然有十几个之多。这是一个反常的现象,武林中崭露头角之娇娥不乏人在,然而像目下阴盛阳衰的局面却是空前少见的,这益发使朱星寒隐隐感觉到情势显得极不单纯。
他故意过门而不入,一直走到秋傲霜的居住的上房之前。
侧首一看,他不禁一楞,原来房门上加了一把大锁,难道……
他没再看下去,疾步向自己房中走去。
可是,当他推开房门进去时,不禁又是一楞,因为房中有他绝对想不到的人在待候着他。
那个人是秦淮河上“金翠舫”的主人徐二牛。
徐二牛一见朱星寒进门,立刻疾声说道:“请朱少侠先掩上房门。”
朱星寒反手将房门一带,沉声道:“尊驾是如何进来的?”
徐二牛道:“事非得已,所以在下越窗而入,还请少侠海涵。”
看那徐二牛神色,不像是故作耸听危言。
因而朱星寒走近一步,问道:“何事?”
徐二牛先来到朱星寒面前,低声道:“佟姑娘被杀了。”
朱星寒不禁心头一震,星目一张,疾声道:“你说什么?”
徐二牛道:“在下与佟姑娘有约,敲了半天房门未见回音,于是在下试着一推房门,结果房门应手而开,发现佟姑娘已死于炕榻之上……”
不待对方说完,朱星寒即一挥手,道:“走!带在下前去看看。”
徐二牛一抬手,道:“少侠慢行一步。”
朱星寒一愣,道:“怎么回事?”
徐二牛喟叹一声,道:“在下自知不够资格与‘冷剑热掌’佟林修前辈攀交,然而自佟前辈无意中救了二牛一命之后,倒也跟随了佟前辈几年,承他不弃,视为知己,却想不到后来被秋日长所杀害……”
朱星寒双眉一皱,道:“佟姑娘已遭杀害,你怎么还有闲情雅致……”
徐二牛一摇手道:“少侠请容在下说完……”语气微顿,接道:“佟前辈遇害那年,佟姑娘才九岁,她娘比她爹还死得早,自然这抚孤重任,就落在在下身上。在下对武事一途虽略有所涉,底子却太差,于是千方百计将佟姑娘送到华山‘九成宫’去学剑……”
朱星寒接口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二牛道:“七年之前,那时佟姑娘已经一十二岁了。七年艺成,今年三月离开华山,前来金陵找到在下,想不到这个人并不是真的佟月梅姑娘。”
朱星寒不禁一怔,茫然道:“尊驾的话实在令人听了糊涂。”
徐二牛道:“佟姑娘小时几乎由在下带大,九岁到十二岁又跟在下一住三年,在下素知佟姑娘左腕有一粒朱砂痣。方才在下进房发现佟姑娘遇害,连忙探切腕脉,左腕无痣,方知此女不是佟姑娘。”
朱星寒道:“相貌呢?”
徐二牛道:“俗语道,女大十八变,虽然隔别多年,却依稀可辨。”
朱星寒道:“那么,冒佟姑娘者,与佟姑娘面貌极相似了?”
徐二牛点点头,道:“极为酷肖,在下方才发现死者左腕无痣之后,曾检视其面部,并无人皮面具之类,也不曾使用过易容药物。”
朱星寒微一沉吟,道:“那么,此女所持短剑……”
徐二牛接道:“确是佟前辈之遗物,然而此刻那把剑却不见了。”
朱星寒一挥手,道:“走!我们去看看。”
徐二牛连连摇头,道:“少侠!你我还是不去为妙。”
朱星寒脸色一沉,道:“此话怎讲?”
徐二牛神色凝重地说道:“此女的剑法及内功,在下已然见识过,虽然不敢说能跻身高手之列,亦在中上之间。此刻横陈炕榻,口未喷血,目不突睛。不但是在突然之间为人所乘,而且对手还施展了一种极为上乘而又诡异的手法,在下已然活了一大把年纪,而少侠年纪轻轻,前程似锦……”
朱星寒脸色一沉,接道:“尊驾是怕杀人者对我等如法泡制么?”
徐二牛点点头,道:“我等不得不防。何况此女冒充佟前辈后人,显然别有居心,死得其所。我等犯不着为她被杀之事去冒险。”
朱星寒的去意稍为缓和,沉吟了一阵,道:“请问,佟姑娘的剑是否一直在佟姑娘手中?”
徐二牛道:“佟姑娘前往‘九成宫’学剑之时,就已带去。”
朱星寒道:“那么,此女手中之剑从何得来的呢?”
徐二牛摇摇头,道:“这就不得而知了。”
朱星寒喃喃说道:“佟姑娘在‘九成宫’七年学剑必有所成,冒名之人若未置佟姑娘于死地,休想得佟前辈遗下之剑。然而此女剑法在下已然见识过,难奈秋傲霜挥剑一击,武功并无过人之处啊!这就怪了?……”
徐二牛接道:“在下越窗而入,只因有一事相托。”
朱星寒道:“何事?”
徐二牛道:“少侠一天半日还不至于离开金陵,烦请代为注意那把短剑的下落。”
朱星寒道:“尊驾将要何往?”
徐二牛道:“前往华山‘九成宫’一行,打听佟姑娘的下落。”
朱星寒摇摇头,道:“华山之行,大可不必。”
徐二牛道:“何故呢?”
朱星寒道:“佟姑娘如果未离‘九成宫’,冒名之人即使有通天本领也无法得到佟姑娘那把剑。不管是死?是活?佟姑娘俱已不在‘九成宫’了!”
徐二牛道:“在下还是要去‘九成宫’一趟,查问一下佟姑娘离宫之日。”
朱星寒一沉吟,道:“那么,尊驾请吧!”
徐二牛抱拳一拱,道:“费心!费心!”言罢,穿窗而出。
朱星寒沉思一阵,也打开房门,走出房来。
佟月梅所居上房门口已经聚集不少观看热闹之人,显然,端茶送水的嬷嬷已经发觉这位单身的女客人香消玉殒了。
朱星寒挤到门前,向里张望,见死者已然连头带脸盖上了一床被单,他自然不便进房去揭开被单看个仔细,再向人群中一探索,也未发现面生扎眼之人。
蓦然,朱星寒觉得有人在扯他的衣袖,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头上束了一幅花巾。
朱星寒倒有几分面善,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的。
正待发问,那小姑娘已悄声问道:“朱少侠!我是杨姑娘跟前的婢子小蝉。”
朱星寒这才恍然大悟,只因为对方改了装束,一时没有认出来,当下也悄声问道:“有什么事?”
小蝉道:“我家姑娘在鼓楼前‘雅观酒楼’等侯,特命婢子前来奉请少侠?”
朱星寒微微一楞,随即又很快地回道:“奉请不敢!有劳带路。”
小蝉道:“同行不便!有劳带路。”
朱星寒点点头,然后走出了西跨院。
在店堂里,朱星寒在柜上打听了前往“雅观酒楼”的走法,这才出店而去。
“雅观酒楼”与客栈之间只不过一街之隔,几步路就到。
朱星寒方一登梯,就有一婢来迎。将他迎领着穿过喧闹的店堂,来到一处四边围以屏风的雅座,恭声道:“少侠请进。”
屏风内一张方桌上排满丁酒菜,却只横头两方备有杯箸,杨桂玲据右而坐,一见朱星寒进来,身子微一欠动,柔手一摊,道:“少侠请坐。”
朱星寒一看场面,就知道这桌酒席是为他而设,也不推让,拱了拱手,道:“厚颜叨扰。”在杨桂玲面前坐下。
杯盏之中早已斟满佳酿,杨桂玲执盏一举,道:“来!奉敬一杯。”
朱星寒说了声多谢,举盏一饮而尽
那蝉、娟、娇、娥四婢,无一人在旁侍候,杨桂玲亲自执壶在两只空盏中斟满,然后冷冷一笑,道:“少侠请恕桂玲说句放肆的话,放眼金陵,唯有少侠还多少有点气派,其他的人物均不值本姑娘一顾,所以才略备水酒,请少侠大驾光临……”
朱星寒连声说道:“不敢!不敢……”
杨桂玲皓腕一扬,道:“请少侠往下听……”语气一顿,接道:“喝酒就难免要谈心,所谓‘谈心’,就必须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桂玲自信能作到此点,不知少侠能否如此?”
朱星寒呐呐道:“这……?”
杨桂玲冷声接道:“倘若少侠有不可告人之事,或不足为外人道者,就请立刻离去,本姑娘的酒菜不款待昧心之人;如果少侠不嫌酒淡菜粗,赏光留座,谈起心来,那可就畅所欲言。”
朱星寒不禁大大一楞,半晌,才呐讷道:“姑娘如此一说,教在下顿陷进退两难,不知是留好,还是去好?这……”
杨桂玲接道:“有一点可请少侠放心,尽管在少侠心目中,我杨家堡的姑娘个个骄狂,却还有点分寸,不该问的话绝不乱问,即使该问的话,若少侠能举出不便明告的理由,本姑娘也绝不相强。”
朱星寒淡笑道:“姑娘辞锋锐利,咄咄逼人,使在下想起了前朝有名的‘鸿门之宴’……”
杨桂玲疾声道:“少侠不必喻古讽今,说话尚要等到酒过三巡之后,少侠还有时间加以斟酌。来!奉敬第二杯。”说着,又端起了酒盏。
朱星寒也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酒盏放下,朱星寒抢着将空盏斟满,并举起酒盏说道:“这一杯是在下回敬,请……”
杨桂玲一扬皓腕,道:“少侠想清楚了?不管是你敬,我敬,这已是第三巡酒了。”
朱星寒笑道:“姑娘的话,已交代得万分清楚。问话既有分寸,答辞也不强人所难。在下若不留此敬聆教诲,岂不是太不知好歹了么?”
杨桂玲那张冷漠的粉颊之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妩媚之色,轻笑道:“这倒是挺好听的,来,干杯。”一仰脖子,盏底朝天。
朱星寒不禁暗皱眉头,看那杨桂玲颇有男子豪气,然而具有男儿之风的姑娘却最好不斗。
杨桂玲等待朱星寒饮尽盏中之酒,酒盏方一落桌,突然将脸色妩媚之色一收,正声说道:“知道徐州府有个八卦坪的人很多!
知道八卦坪有个杨家堡的人也不少,然而能认出我杨家堡的三绝,又说得教人听了耳朵眼儿很受用的人,可是只有少侠一个。这足见少侠不但见识广,而且还有才学。”
朱星寒微微笑道:“姑娘可别谬赞!”
杨桂玲冷冷道:“本姑娘从不会说好听的话,再说,少侠那把折扇未必就能胜过本姑娘手上这对金铃,也用不着讨你欢心。”
朱星寒心中真有点不是滋味,不过他情知对方此话出自本性,也就耐住了性子,笑道:“姑娘原来是赞一句,骂一句。”
杨桂玲道:“少侠可冤枉人。武林中人无不希望别人称以‘侠’名。可是,‘侠’名却来得不易。不但要有侠义之风,而人品、家世、武功、气度,都得达到相当水准才配。少侠来此,本姑娘一直以‘少侠’相称,足见本姑娘虽骄,虽狂,在少侠面前,可还不敢过份狂妄托大。赞也好,骂也好,说的都是实话。”
朱星寒道:“那么,在下多谢了。”
杨桂玲一摆皓腕,道:“不必来此俗套……”语气一顿,接道:“本姑娘方才已经说过,少侠不但见识广,而且有才学。不过,本姑娘还想考上一考,先说这见识广……”
朱星寒双手连摇道:“姑娘不考也罢。在下丢丑露乖倒是小事,万一姑娘以为在下不肯推心置腹,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杨桂玲道:“少侠休想预留退步。杨家堡的三绝既是被少侠一语道破,天下事少侠必然知道不少。若要推辞,我等目下不能说是谈心了。”
朱星寒微微笑道:“姑娘将在下看得太重,对在下来说,是祸不是福!”
杨桂玲道:“少侠太客气了……”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请问少侠,那位黄解语姑娘是什么来路?”
朱星寒暗说一声糟糕!然而表面上却力持镇定地说道:“在下倒的确知道那位黄姑娘的来龙去脉,只是在下曾经答应为她守秘,因此在下不便奉告。”
杨桂玲将头一点道:“有道理……人生在世,守信第一。本姑娘不再追问……”语气又是一顿,然后一字字如敲金击玉般接道:“那江湖相士黄大仙是何来路?”
朱星寒连连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对黄大仙的来龙去脉毫无所知。”
杨桂玲冷笑一声,缓缓说道:“少侠虽然见多识广,比起姑娘可还差了那么一点点儿,你不知,我却知。”
朱星寒惊道:“真的吗?”
杨桂玲傲然地一笑,道:“怎么!少侠不信?”
朱星寒摇摇头,道:“并非在下不信,而是有些奇怪,如果那江湖相士不是大有来头之人,怎劳姑娘如此关注?”
杨桂玲道:“少侠可千万别小看他啊!”
朱星寒道:“姑娘……”
杨桂玲皓腕一摆,接道:“别问!今天姑娘请少侠来把盏谈心,并不是想打听消息而是彼此交换一下所知的情况,少侠不知,本姑娘所知道的也绝对合盘托出,绝不藏私。”
朱星寒道:“在下洗耳恭听。”
杨桂玲用小指头蘸着酒,在桌在上写了个“阎”字,点了一点,道:“少侠明白了吗?”
朱星寒心头一震,脸上神色也不禁为之一变,振声道:“是他!”
杨桂玲手掌轻轻一挥,桌上字迹立刻消失,然后轻描淡写地说道:“少侠因何如此吃惊?”
朱星寒语气沉重的说道:“此魔为邪道之首,一旦有他置身金陵,迟早将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杨桂玲轻笑道:“少侠这话可就把事情估错了,即使此魔不在,你我还不是照样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吗?”
朱星寒不禁哑然,良久,方喃喃道:“此魔前来必然成群结党,然而他手底下那些脂粉弟子因何一个不见?”
杨桂玲冷笑道:“少侠操守清高,不问风月,自然不明底细了。
他那批脂粉弟子大半都在秦淮河上,成了金陵名妓了!”
杨桂玲愣了许久,方低声道:“姑娘当真是见多识广,在下自叹弗如。”
杨桂玲道:“别来虚套,说来说去该说到本姑娘头上来了。少侠可知本姑娘前来金陵作甚?”
朱星寒摇摇头,道:“在下不敢妄猜。”
杨桂玲道:“本姑娘不想瞒你,前来金陵只因为要招秋傲霜为我杨家堡的东床快婿。”
锵锵有力,毫无忸怩之色。
朱星寒却不禁楞住了。
良久,方喃喃道:“殊出在下意料之外。”
杨桂玲道:“以本姑娘来说,秋傲霜除相貌英俊外,别无可取。”
朱星寒问道:“既然如此,姑娘又何必……?”
杨桂玲接道:“少侠知我杨家堡由女人掌权,不过目下掌权者还是家母,本姑娘自然只有遵奉母命了。”
朱星寒道:“是令堂的意思么?”
杨桂玲道:“不错。家母言道,秋傲霜是匹配本姑娘的最佳人选。”
朱星寒道:“请恕直言,据在下看,这段姻缘成功的希望极少。”
杨桂玲素目一翻,道:“何故?”
朱星寒道:“用‘四绝剑’者首绝女色……”
杨桂玲接道:“这点不劳少侠费心!杨家堡自开堡以来,所属之东床快婿,无不上门,想必那秋傲霜也不能例外。”
杨桂玲不愿为此事争执下去,当即笑道:“容在下先恭贺姑娘……”语气一顿,接道:“方才经遇秋傲霜所宿上房,见门上加锁。姑娘可知他去了何处?”
杨桂玲道:“由二剑姬陪同前往紫金山散心去了,看来少伙对他倒是关心得很!”
杨桂玲笑道:“随便问问罢了。”
杨桂玲突然脸色一沉,道:“请问,少侠与那‘擎天宫’宫主单飞宇有何特殊关系?”
朱星寒连连摇头,道:“毫无关系,对单飞宇,在下只闻其名而已!”
杨桂玲双眉一挑,道:“真的么?”
朱星寒道:“在下绝不敢蒙骗姑娘。”
杨桂玲喃喃道:“这就怪了!……”语气一顿,接道:“少侠可还记得,那日你与秋傲霜动武之际,突然‘银狐’带来单飞宇手谕,喝令你二人暂停过招的事么?”
杨桂玲点点头,道:“在下还记得。”
杨桂玲道:“少侠可知那纸上手谕上说丁些什么?”
朱星寒道:“在下不知。”
杨桂玲道:“那手谕上交代了两件事:一速杀杜桐屯。二不得与你姓朱的为敌。”
朱星寒轻噢了一声,道:“实不相瞒,秋傲霜作书回报单飞宇,由他身旁剑姬夏火莲专程递交回宫。在下曾尾随到旅店,使用薰香,阅过了那封回报,倒是提过在下。不过在下却不明白单飞宇此举用意何在。”
杨桂玲道:“少侠又不知道?”
朱星寒一笑道:“想必姑娘知道了。”
杨桂玲一摆头,道:“本姑娘也不知。”
朱星寒道:“在下也有一事求教。”
杨桂玲想必听到此话十分受用,妩媚地笑道:“你我是在谈心,不必如此客气!”
朱星寒道:“姑娘曾听过‘冷剑热掌’佟林修佟大侠?”
杨桂玲双眉一挑,道:“这大侠之称,是谁封送的?”
朱星寒听出话中有话,于是陪笑道:“佟大侠一生未作过恶事,所以大家都这么称呼。”
杨桂玲嗯了一声,螓首一点,道:“听说过,怎么样?”
朱星寒道:“佟大侠早年遇害,遗下一女,名唤月梅……”
杨桂玲插口道:“唤月梅之名者,何其多?”
朱星寒道:“目下也只有二人而已……”语气一顿,接道:“佟姑娘也住于那客栈之中,数日前,曾于夜间刺秋傲霜未果,据说佟大侠是死于秋傲霜先翁秋日长之手,因而佟姑娘要为爷报仇,但想不到方才那位佟姑娘已遭杀害。”
杨桂玲惊道:“就在客栈之中么?”
朱星寒点点头,道:“不错。”
杨桂玲问道:“是何人所杀?”
朱星寒道:“那就不知道了,死者口未出血,目不突睛,横尸榻上,像是突然遭受杀害,几乎连反抗、逃避的空闲都没有。”
朱星寒还是耍了些巧,未说明死者并非真的佟月梅。
杨桂玲皱眉喃喃道:“佟姑娘既敢谋刺秋傲霜,武功底子绝不可能太差,若说被杀死于不知不觉中,那似乎是不可能之事……”
半晌,美目一翻,接道:“尸首呢?”
朱星寒道:“停在客栈之中,想必此刻衙门中验尸的柞作已经到了。”
杨桂玲霍然起立,一挥手,道:“我们去看看。”
朱星寒正待起身相随,突然一名小婢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那小婢附在杨桂玲耳边细语一阵,她的神色突然一改,人也重新坐了下来。
朱星寒看在眼里,连忙说道:“姑娘有事待理,在下这就告退。”
杨桂玲一扬手,道:“且慢,这外边店堂之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看样子像冲你我而来。”
朱星寒不禁一楞,连忙问道:“是谁?”
杨桂玲道:“黄解语。”
朱星寒道:“姑娘因何知道她是冲着我等而来的呢?”
杨桂玲哼了一声,道:“你们那家客栈也能喝酒,这鼓楼前后的酒家也不只一家,偏偏跑到‘雅观楼’来,你说她安的什么心眼儿呢?”
朱星寒唯恐杨桂玲强逞,妄动无名之师,自己夹在其问不好受,因而连忙陪着笑脸说道:“姑娘何必生这种闲气,来!奉敬一杯!”
朱星寒的酒盏刚一举,杨桂玲手一伸,一支竹箸就将他手中的酒盏压住了,看似轻巧,但是,朱星寒怎么也休想将酒盏举起来。
朱星寒不禁暗暗一骇,一个姑娘家有如此深厚内功,的确出人想像。
然而,朱星寒也不能就此服输,猛然力贯右掌,盏中之酒喷起一道水箭,朱星寒张口去接,一饮而尽,点滴未落桌面。然后哈哈一笑,道:“在下这里先干为敬了!”
杨桂玲冷冷一笑,道:“少侠好深厚的内力……”语气一顿,接道:“不过,少侠可会错了意。本姑娘无意和少侠较量内力,只是问上一声,你与那黄解语有何特殊关系?”
朱星寒连连摇头,道:“绝无任何关系。不过,在下目前还不想和她闹翻脸。”
杨桂玲咄咄逼人地问道:“莫非有什么把柄落在她的手里?”
朱星寒道:“姑娘如此说,也未尝不可。”
杨桂玲笑道:“为人在世,或多或少总有一星半点不可告人之事,少侠如此坦诚,倒有些令本姑娘心折。既然如此,看在少侠之面,本姑娘也不打算找她的晦气,请她进来同饮一杯如何?”
朱星寒不禁暗暗一怔,万一那黄解语当面调笑,岂不令杨桂玲多生一层误会?因而大摇其头说道:“不妥吧?”
杨桂玲娇笑道:“因何不妥?”
朱星寒道:“万一那……”
杨桂玲接道:“少侠放心,本姑娘既然要邀请她进来喝一杯,就不会和她闹翻脸。”
朱星寒沉吟一阵道:“姑娘对在下评价如何?”
杨桂玲道:“少侠何必多此一问,从称呼上看,本姑娘是万分敬重少侠的!”
朱星寒吁了一口气,道:“这样说来,在下倒可放心了……”
语气一顿,接道:“那位黄姑娘平日荡检逾闲,言行极不正经,在下既不愿和她翻脸,多少得加以忍让,看在姑娘眼里,还以为在下与那黄姑娘一丘之貉!”
杨桂玲娇笑道:“少侠太多虑了……”一摆手向那小婢,吩咐道:“小娥!请那位黄姑娘来此共饮一杯,就说朱少侠也在,务必请她赏光。”
小娥应是而出。
朱星寒道:“姑娘和那黄解语曾经打过照面么?”
杨桂玲摇摇头,道:“不曾。”
朱星寒道:“如果那黄解语不肯前来共饮,定然有伤姑娘颜面,那时……”
杨桂玲接道:“少侠以为那时本姑娘就会动怒,可对?”
朱星寒点点头,道:“在下正有这顾忌。”
杨桂玲道:“少侠不必多此一虑,本姑娘有把握,那位黄姑娘有意和我攀交……”神情一凛,接道:“听!她已经来了。”
步履渐近,俄而,黄解语果真走了进来。
杨桂玲倒很客气地站了起来,笑道:“黄姑娘请坐……”向小婢一摆手,接道:“小娥!为黄姑娘添杯加箸,快去。”
小婢连忙向外奔去。
黄解语含笑落座,然后问道:“杨家堡果然不虚传,方才在客栈中姑娘轻易击败‘梅花仙子’俞蕊香,委实使人大表佩服。”
杨桂玲轻笑道:“客气!”
黄解语侧首向朱星寒问道:“相公来此多久了。”
朱星寒道:“早来一刻。”
黄解语道:“那么佟姑娘之事……?”
朱星寒连忙接道:“姑娘和杨姑娘尚届初见,正该酒杯联欢,何必提那些事情。”
黄解语脸色一沉,冷声道:“相公当真不关怀佟姑娘遇害之事?”
朱星寒道:“武林中人大多对生死二字看得异常淡薄,在下又何必独怀悲天悯人之心。”
黄解语愠色一敛,轻笑道:“真豁达……”语气一顿,接道:“不过由此可见,相公已知道佟姑娘并没有死!”
朱星寒心头一震,而语气却极为镇定地说道:“怎么讲?”
黄解语道:“那佟姑娘是诈死。”
朱星寒不禁大感惊异,愣然不语。
杨桂玲却插口问道:“莫非黄姑娘看出来了?”
黄解语道:“其实,佟姑娘所施展的闭气之法极为平常,瞒得了衙门的仵作,却瞒不了有识之士……。”语气一顿,目注朱星寒接道:“相公是助其遮瞒,还是真的不知情?”
朱星寒道:“在下并未进入佟姑娘房中一看究竟,如果黄姑娘所言非谬,在下倒是受其蒙骗了。”
杨桂玲道:“佟姑娘因何要诈死呢?”
黄解语道:“姑娘从‘诈’字上想,就不难察觉一丝端倪的。”
朱星寒一皱眉尖,道:“黄姑娘,你对佟姑娘所知多少。”
黄解语笑道:“所知不多,听口气,相公想必要告诉我什么。”
朱星寒道:“佟姑娘乃是一代武林前人‘冷剑热掌’之后,并曾经在华山‘九成宫’飞剑七年,出身不算无名,应该不会作那诈死之事。”
黄解语冷笑一声,道:“如我看走了眼,日后尽管挖我的眼珠。”
杨桂玲冷眼向朱星寒投以一瞥,道:“黄姑娘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想必是真的了。”
朱星寒道:“那么,在下也就不再争辩了,反正在目下金陵驻足的一群武林中人,佟姑娘并不算举足轻重之人物。”
黄解语淡然笑道:“相公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