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锦堂练的是指法,此时所谓看“掌”,也不过是两根指头,那黄大仙若是挨上了,必然是半边齿尽落,面颊也得肿个十天半月。
只听“卟通”一声,蔡锦堂竟然面孔朝下,四平八稳躺在地上,果真摔了个名副其实的“狗吃尿”,而那黄大仙的两只脚却一丝也没有动弹。
黄大仙拍着手掌大笑道,“起来再试,我这次要摔你个‘狮子滚绣球’。”
秋傲霜挑唆他们动手的目的,一方面固然是存心要蔡锦堂难堪,一方面也想看看这位黄大仙的来路,因为他早已料到这位以江湖相士之面出现的中年汉子有极为深厚的武功底子。
当蔡锦堂被摔在地上时,秋傲霜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他全神贯注在黄大仙的身上,然而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他都没有看清。
躺在地上的蔡锦堂已知遇上劲敌,不过他却没有就此服输,一个急滚已然到了黄大仙身边,出手如电,向黄大仙的足踝点去。
“叭”地一响,蔡锦堂的身躯果真如绣球般滚出一丈有余。
黄大仙嘿嘿笑道:“再来!再来!这回我要摔你个‘四脚朝天’……”
他的话声末落,蔡锦堂业已弹身而起,飞扑而至,手指点向黄大仙的咽喉,来势凶猛,已然用出了拼命的狠招。
“叭”地二响,蔡锦堂背脊着地,不折不扣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黄大仙这回没有大笑,却冷声道:“你大仙爷爷手下留情,只让你摆几个样子,并没有狠狠摔你。限你立刻滚开,让你大仙爷爷跟前清静,不然这就要再摔你一个七零八乱,骨肉离散。”
蔡锦堂再也不敢存心侥幸,翻身爬起,以全力尽快逃之夭夭。
秋傲霜冷声问道:“尊驾真的名叫黄大仙?”
黄大仙双眼一瞪,道:“这是什么话?姓名怎么会假的!”
秋傲霜道:“可是‘玄奇门’中叫没有一个弟子姓黄。”
黄大仙道:“谁说过我是‘玄奇门’中的弟子?”
秋傲霜道:“可是尊驾的手,用的却是‘玄奇门’中的‘武八卦’啊!”
黄大仙干笑道:“嘿嘿!公子倒是一个识货的行家……”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实不相瞒,这套‘武八卦’的招式是我偷学而来的。”
秋傲霜道:“尊驾天资真不坏,无师自习,竟也练得如此精纯。”
黄大仙摇头晃脑地说道:“那是自然,能预言福祸吉凶者,莫不天资极高。”
秋傲霜道:“尊驾不是夸口吧?”
黄大仙大言不惭地道:“信不信当场试试。”
秋傲霜道:“我且问你,西厢第六间上房住着一个什么样的客人。”
黄大仙道:“姓萧名月梅,今年一十九,目下尚未许人,犹是小姑独处……”
秋傲霜一摇手道:“够了!那萧姑娘来金陵作甚?”
黄大仙道:“目下只是要和公子捣蛋。”
秋傲霜道:“日后呢?”
黄大仙道:“日后嘛……”他翻翻眼皮,竟然将话顿住了。
秋傲霜追问道:“因何顿口不言了?”
黄大仙道:“说出来公子不信,那就等于白说,公子若信了,难免会胆颤心惊,还是不说为妙。”
秋傲霜道:“直言无妨。”
黄大仙道:“那我就直言了……”语气微顿,字字有力地接道:“日后她会要你的项上人头。”
秋傲霜并未吃惊,复又语气平静地道:“那位萧姑娘的武功如何?”
黄大仙缓缓摇着头说道:“不说也罢,因为说出来之后,公子绝对不会信。”
秋傲霜道:“尊驾所言各节,在下从未疑心过。”
黄大仙左右张望了一阵,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位萧月梅姑娘根本不会半点武功。”
秋傲霜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一惊之余,他立刻又定下神来,或许是黄大仙在弄奸使诈,他曾亲眼见过萧月梅那一对精湛的目光,若说她不会半点武功,他是绝对不肯相信的。
而秋傲霜并未将心里的想法流于言表,冷声道:“尊驾方才说那姓蔡的心术不正,来意不善,能否再说得明白一点。”
黄大仙道:“公子心中想必早已明白,你不去杜府便罢,一去之后就别想活着回来。”
秋傲霜冷笑道:“言过其实了吧?”
黄大仙道:“公子与那萧姑娘有七七四十九日不能动剑之约,去至杜府除了束手就死之外,还有何路可投?”
秋傲霜道:“尊驾知道的事可真不少……”语气一顿,翻眼问道:“请教甚多,该补尊驾多少银子?”
黄大仙道:“该补纹银一两,方才寻锭银子大约二两有余,等一会儿到柜上秤过重量之后,多退少补,公子还有何问题?”
秋傲霜一摇头,道:“没有了。尊驾请便吧!”言罢,向西跨院行去。
此刻已是申牌光景,偌大西厢一片寂静,秋傲霜站在长廊尽头略一沉思,就迈开大步走到第六间上房的门口,举手敲动了房门。
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谁?”
秋傲霜从声音中已然听出房内之人确是萧月梅,答道:“萧姑娘!秋某要和你说几句话。”
萧月梅走到门边,却未开门,道:“什么。”
秋傲霜道:“就这样隔门相谈么?太不方便了啊!”
萧月梅道:“本姑娘一人独居,怎能随便让一个男子走进房来。”
秋傲霜道:“昨夜在秦淮河上寝艇之中,你我不是共处一室么?”
萧月梅道:“情况不同。”
秋傲霜道:“有何不同?”
萧月梅道:“因我那时准备取你性命。”
秋傲霜道:“现在呢?”
萧月梅道:“打算再让你多活四十九日。”
秋傲霜暗暗切齿,而声调却异常缓和地道:“萧姑娘,秋某的确有事商谈,请开门吧!”
萧姑娘沉吟一阵,道:“那么到庭中去等候,本姑娘随后就到。”
秋傲霜回首望去,只见庭中有一座凉亭,亭内有石桌石凳,亭上挂着一方匾额,写着“陶然”两字,于是说:“秋某上‘陶然亭’中恭候芳驾。”
言罢,掉头向那凉亭走去,秋傲霜走进凉亭,刚一落座,忽听萧月梅道:“何事快说?”
秋傲霜回身一看,萧月梅紧跟着他身后走进了凉亭,而他却全然不觉,行动之轻巧,身法之怪异,若说她不会武功,那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秋傲霜暗中吃惊不已,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萧姑娘好快!”
萧月梅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冷声道:“少说闲说,快谈正事。”
秋傲霜道:“什么正事?”
萧月梅道:“你不是有话要对本姑娘说么?”
秋傲霜道:“萧姑娘咋夕在秦淮河上当真想杀秋某么。”
萧月梅螓首一点道:“一点不假。”
秋傲霜道:“今日因何改变了主意?”
萧月梅道:“因为我想假你之手再除去几个大恶。”
秋傲霜道:“姑娘怎知我会听命于你?”
萧月梅道:“不怕你不听。”
秋傲霜道:“即使秋某愿意听命,恐怕无济于事。因秋某在四十九日之内已不能动剑,焉能除恶?四十九日期满,姑娘却又要取秋某的性命了?”
萧月梅道:“本姑娘声言四十九日内不准你动剑,而你却可动用别门武功。”
秋傲霜道:“秋某除那把‘四绝剑’之外,再也不会其他武功了。”
萧月梅语气极为轻松地说道:“可以学呀!”
秋傲霜道:“萧姑娘!向你学吗?”
萧月梅纤指向西厢上房一指道:“本姑娘隔壁有位芳邻,用的一对毛笔,轻不过四两,长不足一尺,可是劲道十足,威猛绝伦。
你大可以学上一学。”
秋傲霜听得心头大动,却不动声色地道:“武学一途,艰深异常,费时三年五载也不过触及皮毛,区区数十日恐怕连皮毛都摸不着啊!”
萧月梅道:“你却不同,只要一学就会。”
秋傲霜道:“何故?”
萧月梅道:“你那套‘旋风剑法’中的招式多半从你父亲那一支铁笔的修为上演变而来,如今再去学习那位姑娘的双笔之功,自然是一学就会。”
秋傲霜道:“萧姑娘真会自说自话,那位姑娘的武功绝学,怎会轻易交给旁人?”
萧月梅道:“她虽不会轻易交给旁人,却会教给你。”
秋傲霜道:“何以见得?”
萧月梅道:“那位姑娘正值怀春之年,以你这一表人才,丰神俊逸之貌,定能获得那位姑娘的青睐,还怕她不倾囊以授么?”
秋傲霜心中不悦,沉声道:“那姑娘纵然愿教,秋某也未必肯学。”
萧月梅冷笑道:“本姑娘方才就已说过,不怕你不肯。”
秋傲霜冷声道:“未必!”
萧月梅道:“口头别逞强,我来问你!往返开封需时多少?”
秋傲霜道:“那得看个人在轻功方面的深浅而定。”
萧月梅道:“以最快者言,最少需要多少时间?”
秋傲霜道:“约莫十日。”
萧月梅道:“看来你是一个性情倔强之人,四十九日之约未满绝不会轻易动剑,可对?”
秋傲霜道:“不错。”
萧月梅道:“你方才欲杀杜桐屯不遂,想必已派剑姬之一星夜驰往开向单飞宇禀报,复示未来之前你必然暂时不得离开金陵,如果你与我所订四十九日不动剑之约一旦传扬出去,定会有仇家乘隙找到你头上,那时你待如何?”
秋傲霜心头一怔,冷声道:“想必这就是姑娘的阴谋吧!”
萧月梅摇摇头,道:“本姑娘不会那样阴谋,所以在四十九日之约未满前,本姑娘将与你比邻而居,随时为你抵御仇家。”
秋傲霜不禁轻噢了一声,神色讶然地道:“姑娘如此作,是何用意呢?”
萧月梅道:“本姑娘的确想置你于死地,但却不愿借刀杀人,不过……”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你必须去向那位用一对毛笔作兵器的姑娘学习武功,否则,本姑娘就不管你的死活了。”
秋傲霜冷声道:“姑娘的口气太托大了。”
萧月梅道:“信不信由你。”
秋傲霜道:“姑娘方才言道,随时为秋某抵御仇家,这句话未免太过吹嘘。”
萧月梅道:“本姑娘方才已说过,信不信由你。”
秋傲霜道:“姑娘可认识一个名叫黄大仙的江湖相士?”
萧月梅秀目一转,道:“好像听说过。”
秋傲霜道:“据那相士说,姑娘根本就不会半点武功。”
萧月梅冷哼道:“要不要试上一试?”
秋傲霜点点头,道:“秋某正想一试。四十九日不准动剑之约,秋某一定遵守,但是姑娘并未限定秋某不准动手。是以想以指代剑领教一下姑娘的绝学。”
萧月梅螓首连摇,道:“本姑娘不想和你过招。”
秋傲霜道:“是怕露出破绽么?”
萧月梅突然朗声道:“这客栈中住着一个名叫佟月梅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兴起杀你的念头。这个女人自不量力,偏要出乖露丑。等她找到你头上来时,你就会见识一下本姑娘的武功绝学了。”
秋傲霜方待答话,蓦地自庭园假山背后窜出一道人影,落在萧月梅面前。正是那面带煞气的佟月梅,秋傲霜这才朋白萧月梅那一番话是存心将藏匿在假山背后的佟月梅激出来。
佟月梅双目似火,粉平面苍白,沉声道:“姑娘未免太狂了吧?”
萧月梅神情镇定已极,语气冷漠地道:“你就是佟月梅么?”
佟月梅气咻咻地说道:“用不着明知故问。亮出你的武功绝学吧!”
萧月梅冷笑道:“你是想偷学吗?”
佟月梅银牙紧咬,也不答话,撩起短披风,“嗖”地一声拔出长剑,横胸平举蓄势以待。
秋傲霜冷眼旁观,面前这两个女子都是想要杀他之人,他自然落得“隔岸观火”一番;同时也可藉机看看萧月梅究竟会不会武功。
佟月梅拔出长剑,严阵以待。萧月梅却丝毫无动于衷,冷声道:“姑娘拔剑作什?”
佟月梅沉声道:“要向你讨教。”
萧月梅道:“姑娘父仇未报,怎么倒先拿自己的小命闹着玩了?”
佟月梅猛啐一声,道:“呸!好大的口气。有剑拔剑,无剑亮招。不然,姑娘我可要先动手了,到时休怪我出手无情。”
萧月梅螓首连摇,道:“本姑娘从不动无名之师,姑娘还剑入鞘吧!”
佟月梅厉声道:“今天非要逼你动手不可。”
萧月梅道:“如想逼我动手,那只有一个方法,挥剑向这个秋公子砍去。那时候我为了要保护他只得被逼动手了。”
佟月梅道:“你凭什么要呵护他?”
萧月梅道:“本姑娘不打算要他在四十九天之内被任何人所杀。”
佟月梅冷哼道:“好大的口气……”话声未落,人已斜飘五尺,果然挥剑向秋傲霜前胸挑去。
在这一瞬间,秋傲霜不禁面临犹豫了,他此刻虽然遵约不得拔剑,然而凭他的轻功,一闪避过,应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他却又不想闪避,只因为要藉此看看那萧月梅的武功如何,继而一想颇觉不妙,万一这是萧月梅的借刀杀人之计,到时她根本就不出手阻拦;或者正如黄大仙所言,她不会半点武功,自己被佟月梅的利剑一剖两开,死得岂不冤枉?
就在秋傲霜心念犹豫之际,那佟月梅手中长剑已将要刺到他。
的胸膛之上。蓦在此时,一声娇叱,道:“姑娘且慢动手……”
声音未落,人影已飞扑到秋傲霜与佟月梅的中间。“叭”地一响,竟然将佟月梅那把锋利的长剑格住,使得佟月梅退了三步。
秋傲霜惊,佟月梅骇,唯有萧月梅镇静如故。在她的眼里,似乎任何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来人是面对佟月梅站立的,不过秋傲霜从衣着上已看出她是黄解语。
黄解语手里拿两支中楷毛笔,那两支细竹杆制作的毛笔竟然能够格住佟月梅手中的利剑,难免使佟月梅心头大骇了。
黄解语将手中两支毛笔往袖里一收,语声柔和地说道:“佟姑娘,咱们三人方才还在一起吃吃喝喝,谈谈笑笑的,怎么这会儿动起手来了。到底是为什么了不起的事嘛!”
娇声媚气,一点也不像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
佟月梅见对方语气柔和,不禁又壮起了胆子,冷声道:“黄姑娘请闪开。”
黄解语螓首连摇,道:“那怎么行?若不是我来得快,秋公子此刻早就肚破肠流了。”
佟月梅冷笑道:“黄姑娘!你真会自作多情,你即使不来,姓秋的也不会肚破肠流,瞧瞧那边,还有一个比你标致的姑娘在侍候着。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姓秋的在我剑下丧生的。”
黄解语目光瞟了萧月梅一眼,冷冷地说道:“算了吧!我方才看见她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佟月梅想挑逗起黄解语的嫉火,可是她未能如愿。黄解语毫无强烈的反应。因此她只得缓和了语气说道:“黄姑娘请回房吧,这儿没有你的事。”
黄解语螓首一点,道:“好!我就回房,不过佟姑娘得和我一齐回去。”
佟月梅双眉一挑,道:“这是什么话?”
黄解语道:“你我虽无深交,却也同桌共饮过,我怎能眼看你在这儿挥剑伤人呢?”
萧月梅插口笑道:“这位黄姑娘完全弄错了。你若不来,死的绝不是这位秋公手,而是那个自不量力贸然动剑之人。”
佟月梅不禁勃然大怒,长剑一顺,就要向萧月梅扑过去。
黄解语双臂一张,横身将佟月梅拦住,道:“佟姑娘!你今天火气怎么这样大呀!”
佟月梅恨不得当胸给黄解语一剑,不过她方才已经领教过对方武功修为。只得暂捺心头怒火,沉叱道:“黄姑娘!你少装疯卖傻,干脆说明白一点,你到底存着什么心?”
黄解语像是一个从不激怒的人,和声笑道:“嗳!佟姑娘抹煞我的好意了。有什么事不能说通?又何必动剑拼命呢?”
佟月梅抬手向萧月梅一指,道:“他语含讥讽,对我加以辱骂,你难道没听见么?”
黄解语道:“我听见了,可是她没有提名道姓啊!你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揽?”
佟月梅修眉一挑,道:“在场之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拔剑,她明明不是讥讽我吗?”
黄解语道:“嗳……佟姑娘还剑入鞘,那位姑娘不就等于白说了么?”
佟月梅简直被黄解语的态度气糊涂了。
竟然一时楞住,说不出话来。·
萧月梅冷笑道:“黄姑娘,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既然一心一意要往黄泉路上跑,你又何必苦苦拦着她,人家未必肯领情啊!”
佟月梅的一张粉面被气得如同抹上了一层石灰,苍白得毫无血色,一双美目却相反地血丝密布,显示她此刻的怒火已然升腾到顶点,紧握剑柄的右腕也筋脉鼓涨,显然已力贯右腕,准备一拼。
黄解语劝阻道:“佟姑娘请回房暂歇吧!可别气坏了玉体。”
佟月梅沉叱道:“黄姑娘究竟是何用意!”
黄解语螓首连摇,道:“为你好啊!因无谓口舌之争而贸然动剑,太不值得了!”
佟月梅道:“黄姑娘!请立即闪过,不然我可要放肆了。”
黄解语螓首连摇,道:“不行。我既然为了你好,就不能再让你胡闹下去。”
佟月梅两眼一翻,怒声道:“什么?你说我在胡闹。”
黄解语道:“古人说得好,谋定而后动,佟姑娘此刻之行为全凭逞一时之意气,不是胡闹是什么?听我一句劝告,回房去吧。”
佟月梅沉声说道:“姓黄的丫头,你分明是假装和事佬,存心和我佟月梅为难。好话说尽,教你尝尝姑***剑法……”
话声未落,长剑已如戾蛇吐信般,疾速地劈了出去。直取黄解语的右臂,只见剑气飞旋,威猛绝伦,显然已用出了全力。
“叭”地一声,黄解语右手里多了一支“七紫三羊”,朝天竖立,硬生生地将佟月梅的长剑格住。
虽然笔杆接触的部位是剑柄护钩之处,未撄长剑之锋锐,然而这份厚实的内功却大为惊人了。
一旁观看的秋傲霜不禁和萧月梅相互一视,前者面布惊讶之色,而后者却意态悠闲,竟然伸手摘了一朵小花,放在鼻尖上轻嗅。
其实,最感到惊骇的还是佟月梅。两次接触,她已掂出对方的份量,看来对方心中倒是末存歹念。不然,对方只要挥动另一支笔,自己就非吃亏不可。
为顾颜面,佟月梅仍不免冷哼了一声,道:“难怪姑娘盛气凌人,功力确是不凡。”
黄解语柔声道:“我完全是为着佟姑娘着想,请回房去吧。”
佟月梅也是聪明人,激怒了黄解语就成了四面楚歌之势,对自己将大大不利,也只好落篷收帆,缓和了语气说道:“多谢美言!姑娘爱管闲事的精神也令我佩服。难道你一直要这样管下去么?”
黄解语摇摇头道:“佟姑娘性格倔强,我下次再也不管了!”
佟月梅卸除内力,“飕”地一声还剑入鞘。冷声说道:“好!我遵命回房,少时还要登门拜谢。”
黄解语也将那支“七紫三羊”中楷毛笔纳入袖中,微笑道:“佟姑娘是在生我气吗?”
佟月梅口气冷冷地说道:“不敢!”目光将秋傲霜和萧月梅二人一扫,掉头而去。
黄解语目送佟月梅忿然去远,这才转过身来。冷冷地白了萧月梅一眼,又向秋傲霜嫣然一笑。
萧月梅笑道:“武功不分长幼,更不分男女,能者为师。秋公子!这位黄姑娘手中的两支中楷毛笔,难当幼童轻轻一折,在她手中却硬似钢铁。令尊当年有‘铁笔圣手’之号,公子倒是该和这位黄姑娘切磋一番了。”
也许是这一番话使黄解语颇为开心,她转向萧月梅笑道:“多谢姑娘谬赞……”语气微顿,又转向秋傲霜妩媚地笑道:“我还打算向秋公子讨教一些绝学呢?”
秋傲霜面色讪然地回答道:“姑娘客气!”
萧月梅走近几步,悄声道:“姑娘可知那位佟姑娘为何一再要向秋公子动剑?”
黄解语神情迷惘地摇摇头,道:“不知道啊!”
萧月梅面上浮现一团诡谲的笑容,道:“黄姑娘也是女人,自然了解女人的心里,你多想想,就会明白。如果你以后经常要和秋公子接近的话,你还得对那姓佟的丫头多提防哩……”语气微顿,接道:“二位留此谈谈吧!我要回房去了。”
说完之后,掉头离去,留下了一个使秋傲霜无法理解的眼色。
萧月梅的言辞暖昧,而秋傲霜却心内有数。他不明白萧月梅何以无中生有地又为佟月梅立了一个强敌?他虽然无法猜透萧月梅的心机,但是他却已看出这个女人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黄解语待萧月梅的身影消失于庭园的拱门之后,转过身来,悄声问道:“秋公子!那位佟姑娘可是对公子暗动情愫,而公子又……”
不待她说完,秋傲霜就一摆手道:“黄姑娘!没有那种事!”
黄解语眉尖轻蹙,喃喃道:“那么……”
秋傲霜接口道:“黄姑娘咱们谈谈别的事吧!”
黄解语欣然地点头说道:“好啊!我们到那凉亭中去坐着谈吧!”
二人进入凉亭,面对面地在石凳上坐下,秋傲霜沉吟一阵,开门见山地说道:“黄姑娘!你可知先父曾经蒙令尊教过书法的往事么?”
黄解语面上立刻呈现一股讶异之色,半晌才摇摇头,道:“先父从未提过此事,是真的么?”
秋傲霜道:“是真是假,我也不知,正想求证于姑娘。”
黄解语微微一愣,道:“那么,秋公子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秋傲霜一扬手,道:“先别问,我要请问姑娘一声,方才在佟姑娘向我动剑之时,你横身阻拦,究竟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呵护我?”
黄解语妩媚地笑道:“公子看不出来吗?”
秋傲霜虽格遵“绝女色”的戒条,不近女色。然而面对女子言谈举止之间却毫无忸怩不安之态。对方的话已经说得非常明显,然而他却故作不解地摇摇头,道:“我看不出来。”
黄解语娇笑道:“我已经说过公子与那位姓萧的姑娘有四十九日不动剑之约,唯恐公子被其利剑所伤,所以出面阻拦。”
秋傲霜道:“那我倒该多射姑娘的关怀了。”
黄解语螓首连摇道:“公子不必客气……”语气微顿,紧蹙着娥眉接道:“方才公子眼见长剑临胸,却不闪避,这是什么缘故哩!”
秋傲霜道:“佟姑娘自假山后跃出来,我已见你匿于佟姑娘原来隐身之处。情知你见危必会出面助我。所以我才大放宽心。”
其实,他是信口胡谄的,因方才看见黄解语也是从假山后飞扑而出,私心加以揣测罢了。
黄解语却哦了一声,媚笑道:“原来秋公子早已看出我的心意了,那……”
秋傲霜自然早就看出了,在席间黄解语眉目传情,佻色毕露,他焉有不知之理。若以他的性情,对黄解语早就不屑一顾。然而目下情况不同,黄解语武功绝佳,大可加以利用,否则,自己要想在她口中打听出,所谓学习书法会误入魔功一途的秘密,因此就不得不对她假以辞色了。
此刻,黄解语语言坦率,大有倾吐情愫之概,秋傲霜唯恐难以应付,连忙接口道:“黄姑娘美意秋某知情,你我可以心照不宣……”语气一顿,接道:“秋霜绝不怀疑姑娘与我接近,是怀有什么歹念,所以想将私心中一桩秘密,提出来与姑娘商讨。”
黄解语眉头微皱道:“秋公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自信尚能与公子共心腹。”
秋傲霜略作沉吟,才开口问道:“黄山老人去世多久了?”
黄解语答道:“六年了。”
秋傲霜道:“老人过世之时,姑娘芳龄几许?”
黄解语道:“一十三岁。”
秋傲霜微微颔首,道:“一十三应已解事……”语气微顿,接道:“老人过世之时,姑娘是否随侍在侧?”
黄解语点点头道:“是的。”
秋傲霜面上微现讶色,道:“姑娘也住在黄山五道峰下那座破旧的茅屋之中么?”
黄解语道:“五道峰下那座破旧茅屋是先父避暑之地。每年五、六、七、八这四个月他老人家才一个人去住在那里。其实,他老人家明说避暑,暗中是在那座茅屋中偷练书法。”
秋傲霜道:“姑娘这句话可就叫人费解!老人家因何要躲在那座茅屋中偷练书法呢!”
黄解语神情黯然地说道:“他老人家不愿我学习书法。”
秋傲霜追问道:“那是什么缘故?”
黄解语螓首微摇,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要我一提起学习书法之事,他老人家就忿然大怒,以后根本就不在家里写一个字。”
秋傲霜道:“姑娘的家住在……?”
黄解语接口答道:“黄山南麓,离五道峰下远距百余里之远。”
秋傲霜道:“那么,老人是寿终正寝的了?”
黄解语道:“先父过世,时在冬日,正好住在南麓家中。”
秋傲霜道:“是病故?还是……?”
黄解语接口道:“像是无疾而终。头一晚就寝时尚朗健如昔,第二天清晨就断了气息,横尸榻上毫无异状。”
秋傲霜所以问得如此详细,原来他心中有个疑问:他父亲秋日长因向老人学习书法而致魔功侵入血脉,每至满月之夜就要魔性大发,难以自禁。因而五年间,有六十个无辜者受害,最后他父亲也自碎天灵盖而亡。他父亲向老人学习书法为时短暂,魔性竟然如此之深。
老人精研魔功多年,其魔性照说该比他父亲高出多少倍。那么,所谓“飞抓怪客”于满月之夜残害人命之举,未尝不可能是那黄山老人的杰作呢?
然而他心中的疑问却被一项铁定不移的事实所否了。秋日长自碎天灵一命身亡已然一十六年,那老人死去才不过六年。
在秋日长死后那十年当中,江湖上再也没有发生过“飞抓怪客”伤人之事,可见得那六十条冤魂与老人无关。也许他已懂得控制那股魔性的诀窍了。
秋傲霜沉吟良久,方又问道:“令堂还健在?”
黄解语唏嘘地说道:“先母过世之时,我才不过三岁。”
秋傲霜心中暗暗计算,那该是十六年前,正是他父亲自碎天灵盖身亡的那一年。只不过是不幸的巧合,应该不会有任何关联的。
黄解语似是对他时而发问,时而沉吟的神情不胜困惑,蹙眉凝神地瞩视着他。
秋傲霜吁了一口长气后,才又问道:“姑娘的武功得自何人所传?”
黄解语道:“先父。”
秋傲霜道:“那么,姑娘在十三岁那年就已得到令先尊所传的精髓了?”
黄解语点点头,道:“是的。不过,当年的火候比现在要差得多了。”
秋傲霜道:“黄姑娘!在江湖上行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相识不过一个时辰,可说交情泛泛。秋某还想请教姑娘一个问题,不过姑娘尽可以避而不答。”
黄解语轻笑道:“这是说那里话来?秋公子只管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秋傲霜左顾右盼,将庭园四周看了又看,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姑娘那两支细竹杆制成的毛笔竟然能当利剑锋锐,委实太不可思议。自然,内力深厚者,虽手持鹅毛,也形同重斧。不过,那似乎不是姑娘这种年岁的人可以办得到的事啊!”
黄解语轻笑道:“想不到公子也受骗了……”语气微顿,自袖管中取出那两支中楷毛笔往秋傲霜手里一递,接道:“你不妨仔细瞧瞧。”
秋傲霜将两支毛笔一接到手里就觉得不对。按理说,那两支笔的重量不会超过二两,他用手一掂,这对笔最少也有二十斤重。
不禁轻噢一声,讶然道:“不是竹杆制成的?”
黄解语压低了声音说道:“笔杆是用百炼乌铁打造,外髹磁漆,看上去和竹杆一般无二。意在临阵之时,使对方轻敌之念。”
秋傲霜微皱收头,道:“黄姑娘!此乃天大的秘密,怎能轻易泄漏!”
黄解语妩媚地笑道:“人家根本没拿你当外人嘛……”语气微顿,接道:“秋公子!还有更大的秘密哩!你要不要听?”
秋傲霜私心不禁一动,而表面上却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也是这一对笔上的秘密?”
黄解语拿起那支“鸡狼灰毫”,以笔尖对准凉亭的顶蓬。轻叱道:“看仔细了……”话声一落,只听“卟”地一声,那一撮笔毛竟然飞射而去,全部钉进了顶篷,没有一根落下。
那里是什么鸡狼的毫毛,原来是簇牛毛钢针。秋傲霜看在眼里,不禁大骇,如果黄解语在未解破个中秘密之前,就向他下毒手的话,他是绝对无法逃避的。
黄解语一面自怀中摸出另一个笔头装在那支光秃秃的笔杆上,一面轻声说道:“先父在世常说,女子行走江湖,吃亏上当之处甚多。所以为我设计了这样一对兵器,不过我却不会主动去杀生害命,能够保护自身安全也就心满意足了。”
秋傲霜试探地问道:“绝不主动杀人么?”
黄解语口气肯定地说道:“那是自然。”
秋傲霜私心之中已升了恶毒的念头,然而他却以打趣的口气说道:“即使秋某乞求姑娘代我去杀人,也不能例外么?”
黄解语面现惊色地问道:“秋公子……你要我去杀谁?”
秋傲霜诡谲地笑道:“黄姑娘!你方才曾说未将秋某当外人看待,所以秋某才有此一问。请不必吃惊,也许秋某只是在说笑话。”
黄解语沉吟良久,方紧蹙眉尖说道:“为了公子利益着想,我自然顾不了许多。比方说方才那位佟姑娘吧!如果她逞强争胜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那我就要她的命了,不过……”语气微顿,抬起头来双目凝视着秋傲霜,接道:“以一人为限。我滥开杀戒是小事,却不希望公子多造杀孽。”
秋傲霜私心暗道:“这个黄解语可算得上痴情得很了。利用她去杀谁?杜桐屯?萧月梅?佟月梅?……”一时尚难决定目前情势,还看不出谁该先除去。
当即微笑道:“姑娘盛情,秋某感激不尽。不过秋某目前尚无生死大敌。日后若有需要,秋某当再借重姑娘的大力。”
黄解语一摆手,道:“秋公子太客气了……”语气一顿,接道:“听说有三个剑姬随同公子前来金陵,可有此事?”
秋傲霜道:“一人已回开封,尚有二姬在此,姑娘因何动问?”
黄解语眉尖一皱,道:“我和公子日后将可能过从甚密,三姬不会生妒么?”
秋傲霜闻言不禁一楞,黄解语面含绯色,春心大动,早已进入他的眼中。因此也就投其所好地假以辞色。他不解对方那句“过从甚密”的话所指为何。若是指男女欢好而言,那就要使他大感为难了。
秋傲霜心中虽疑难不已,而他表面上却未动声色,淡淡一笑,道:“姑娘怎会问出这句话来?剑姬怎敢过问秋某的私事。”
黄解语妩媚地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你我虽倾谈良久,却都是枯燥乏味的话题,今夜二更,我在房中备下酒菜,盼公子赏光前来,待我亲自把盏。小饮几杯,你我再促膝长谈,以叙情怀。”
秋傲霜万万料不到对方竟然单刀直入地订下约会,竟把秋傲霜一时楞住,答不上话来,楞神良久,方喃喃道:“姑娘……”
黄解语微笑着接口道:“有话晚上再说嘛!良宵长得很哩!”
说罢,娇笑连连地跑出了凉亭,像一朵彩云般向拱门外飘去。
秋傲霜怔了许久,才走出庭园,向店堂行去。
蔡锦堂吃瘪而回,杜桐屯会有什么反应,他得想法子打探一下,再则,他还想找到徐二牛,问问萧月梅的来龙去脉。
刚出西跨院,又和那个自称名叫黄大仙的江源相士遇上了。
黄大仙嚷叫道:“嗨!那位公子!你赏的那块银子足有三两重,按理该退还你一两,才算是‘童叟无欺’……”
秋傲霜无心和他罗嗦,因此一摆手,道:“多下的一两给你打酒喝。”言罢,自顾地向前走。
黄大仙身形一闪,拦住了秋傲霜道:“那怎么行?我黄大仙从不白收人家的银子。”
秋傲霜伸出一只手去,冷声道:“既不愿收,就拿回来了。”
黄大仙嘿嘿笑道:“我可又舍不得还你。”
秋傲霜双目一抡,道:“送你不要,向你要你又不还。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黄大仙又是嘿嘿一声干笑,道:“公子别上火!那两银子我想要,可又不想白要。这样吧!待我再为你相上一相,那就两全其美了。”
秋傲霜方才已见识过他那套“武八卦”,自然也不愿和他闹得翻脸动手,因此双手向背后一负,冷冷地说道:“尊驾就请相吧!”
然后指指点点地说道:“公子喜上眉梢,春风满面,分明适才交上桃花鸿运,不过……”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将话顿住了。
秋傲霜心中一动,连忙催促道:“尊驾何必欲言又止,请快说下去。”
黄大仙嘿嘿地干笑一声道:“这好比一个吃素的和尚面前摆满了大五荤,看得吃不得。既然不能破戒,干脆就别看,免得被那股腥油味冲犯了心头的神佛。公子想必听得懂我黄大仙这一番话吧。”
秋傲霜绝不会相信黄大仙那套百试不爽的想法,但是对方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摸得那样清楚,却使他异常吃惊。不过他却未加点破,只是语气淡漠地问道:“尊驾的话说完了么。”
黄大仙道:“完了!完了!不过还要请公子暂且留步。”
秋傲霜冷眼一看,道:“为何?”
黄大仙道:“论休咎,问流年,断福祸,卜运气。每问一事,银子一两。若连问三事,我黄大仙就要奉送一回。这是拉主顾的一种生意经。”
秋傲霜道:“留着吧!下次遇有疑难,再来向你请教。”
黄大仙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黄大仙不愿欠人,也不愿人欠。就好现在就了断,免得再相互牵扯不清。”
秋傲霜怫然不悦地道:“尊驾真有股缠劲,请说吧!”
黄大仙神包凝重地道:“明日竽时未过之前,最好不要走出这家‘高升客栈’的大门,否则必有杀身之祸。这回我可不说‘信不信由你’那句话,我要说……你非信不可。”
秋傲霜心中暗骇,疾声道:“尊驾也许在危言耸听,请问此祸从何而起?从何而来?”
黄大仙连连摇头,道:“此乃天机,怎能轻易泄漏呢?”
秋傲霜道:“如此说来,我是非信不可了?”
黄大仙道:“公子难道不曾听人说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回房蒙头大睡,养精蓄锐,对公子可说有益无害。”
秋傲霜道:“可想多要几两银子?”
黄大仙道:“银子自然是愈多愈好了。”
秋傲霜从袖袋中摸出一块银子递到对方面前,道:“这块银子看有多重?”
黄大仙接在手里掂了一掂,道:“和方才那块银子的轻重差不多。”
秋傲霜道:“权作三两,多退少补。我这里再想请教三桩事情。”
黄大仙道:“公子说错了。逢三送一,你可以问四件事。”
秋傲霜压低了声音道:“西厢第五间上房住的是什么人。”
黄大仙暖昧地一笑,道:“公子真是有银子没处使,你恐怕比我黄大仙知道得还清楚,又何必明知而故问呢……”
秋傲霜冷声接口道:“既然尊驾已拿了银子,就得回话。”
黄大仙一点头,道:“好!照规矩行事……”语气一顿,滔滔接道:“这第五间上房住着一个美貌女子,与我黄大仙同姓,与那萧姑娘一般年纪。但是却不像萧姑娘那样玉洁冰清。”
秋傲霜插口问道:“她来金陵有何目的?”
黄大仙道:“猎取美男。”
秋傲霜道:“她日后与我是敌是友?”
黄大仙道:“目下难分敌友,日后为敌为友,还要看公子是否甘愿作其入幕之宾。”
秋傲霜道:“这一桩事算是问完了。”
黄大仙道:“那么,就请说第二桩事呀?”
秋傲霜道:“这第二桩,尊驾恐怕就难断了。”
黄大仙咻咻然道:“这是什么话?公子只要问得出,我黄大仙就断得准。”
秋傲霜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啊!”
黄大仙将头一点,道:“我黄大仙说话绝不赖账,问吧!”
秋傲霜面色一沉,道:“请问尊驾前来金陵的目的何在?”
黄大仙不禁讶然道:“嘿嘿!公子怎么问到我黄大仙身上来了哇?”
秋傲霜冷声道:“不说么?那么秋某可是掀掉尊驾那块‘铁口直断’的招牌了。”
黄大仙微微一皱眉头,道:“只怕牵涉了本身,断得不准。”
秋傲霜道:“尊驾姑妄言之,秋某姑妄听之。”
黄大仙点点头,道:“好!我黄大仙就姑言之吧……”语气微顿,翻起眼皮,接道:“公子方才问我什么来着?”
秋傲霜道:“问你前来金陵的真正目的?”
黄大仙道:“看相卖卦,合婚测字,一来为人指点迷津,二来混饭吃。”
秋傲霜道:“日后与秋某相处,是敌是友?”
黄大仙嘿嘿笑道:“我黄大仙与你秋公子又无利害冲突,怎么敌对呢?”
秋傲霜道:“那么,你将与秋某为友了?”
黄大仙摇摇头,道:“不敢高攀。”
秋傲霜冷冷笑道:“想不到秋某面前又多了一个敌友难分的高手。今天一再蒙教,深深领情,银两如有多余,暂存尊驾处。日后遇有疑难,当再面领教益。”
黄大仙呵呵笑道:“随时迓候,我就住在东厢的合字号大房……”
他的话尚未说完,秋傲霜已转身走回西跨院去了。
榻上锦被重叠,几上红烛高烧,镜前巧笑倩兮,黄解语蔺汤浴罢,对镜理妆,好一幅出自仇十洲手笔的仕女图。
她长发垂肩,身上轻纱轻,隐约可见贴身的大红肚兜和半截象牙色酥胸。真个“三分红艳凝香”,即使生就一副铁石心肠的男子,在一见之下,也会心荡旌摇,难自禁的。
初更时,二更未到,这时光的滋味可真难熬。
蓦然,房门上响起了弹指之声。
黄解语绽开一脸的欢笑,飞快地打开房门。当她一见站立门外之人时,满脸笑容立刻凝结住了。
原来并非她所企盼的秋郎,而是那位说话教人听不进耳朵的佟月梅。
佟月梅的神态与日间不大相同,笑容可掬地问道:“黄姑娘要睡了么?”
黄解语见对方言谈神情如此客气,也就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未延请佟月梅入房小坐,却也免不了和声问道:“佟姑娘有事吗?”
佟月梅道:“一来向黄姑娘道谢日间照顾之情,二来嘛……”
语气微顿,两道目光在黄解语面上转了几圈,才低声接道:“有几句心腹话要和黄姑娘谈谈。”
黄解语见佟月梅神情凝重,不禁轻噢了一声,连忙拉开房门,向内一摆手,道:“佟姑娘请进来坐吧!”
佟月梅入内就坐,见黄解语闩上房门,转过身来时,立即说道:“我观姑娘对那秋傲霜似乎已生情愫,奉劝姑娘一声,最好莫动痴念。此人绝不会对你生情,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黄解语笑道:“多谢佟姑娘关心,秋公子已然和我有约,二更天就要来我房中相见。所以……”
语气微微顿,不胜忸怩地接道:“不能留佟姑娘在此长谈。”
佟月梅噢了一声,目光又向黄解语扫了一眼,道:“看黄姑娘这身打扮似乎已打算今晚就要对秋傲霜以身相许了?”
黄解语妩媚地一笑,道:“是的。我和秋公子都是上无父母,只要两情相悦……”
佟月梅冷声接道:“只怕并不是真正的两情相悦吧!”
黄解语摇摇头,道:“佟姑娘不可如此说,我看秋公子不是始乱终弃之人。”
佟月梅冷笑道:“姑娘说对了!秋傲霜即使今夜来此,也不可及于乱。因为姓秋的如对黄姑娘假以辞色,是别具用心。”
黄解语笑道:“佟姑娘太多疑了。”
佟月梅不禁一愣,黄解语真是见了一个俊美少年就意乱情迷的女人么?难道她真的是性情爽朗,一些儿也不谙世故?
佟月梅沉吟了一阵,道:“黄姑娘!武林中宝剑如林,而其中两把最为出名,你可曾听说过?”
黄解语摇摇头,道:“我对宝剑一门,真是太外行了!”
佟月梅道:“这两把名剑一名‘沧浪’,一名‘四绝’。前者在‘擎天宫’宫主单飞宇手里,可谓剑中珍品,那后者却在秋傲霜的手中。”
黄解语哦了一声,并未接口。
佟月梅又拦着说道:“姑娘可知秋傲霜手里那把剑因何名为‘四绝’?”
黄解语摇摇头,道:“我方才说过了,对宝剑一门是一无所知。”
佟月梅道:“让我告诉你吧!用剑之人应该首绝女色……”
黄解语讶然地插口道:“佟姑娘!你说什么?”
佟月梅一扬手,道:“黄姑娘!且听我说完……”语气微顿,接道:“首绝女色,次绝动情,出手绝命。最后那一绝与首绝大有关系,那就是绝子绝孙绝八代。”
黄解语神情微变,喃喃道:“真的?”
佟月梅离座而起身,道:“姑娘也许不信,再等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我说的不假。秋傲霜既非对你生情,也非因贪恋你之美色而生邪恶之念。今晚之幽会恐怕就另具用心了。”
黄解语一双明亮的眸子连转了几转,忽然舒展了眉头,轻笑道:“多谢佟姑娘提醒,我真是感激不尽,少时自当加以提防……”
语气微顿,压低了声音接道:“二更将起,佟姑娘请回吧!万一被那秋公子撞着了,可就不大方便了。”
依着佟月梅的性格那最后一句话就非使她忿然大怒不可。然而她此刻的性情却显得异常的温驯,向黄解语作礼告别,出房而去。
黄解语也懒得跟过去关门,斜靠在梳妆台前,一忽儿托腮沉思,一忽儿又咬指轻笑。就在她神情不定之际,忽然梆鼓响亮,起了二更了。
梆鼓声方落,房门突然推开,只见秋傲霜当门而立。他今晚换了一件月蓝的衣衫,头上扎了一条蓝丝巾,显然温文雅儒,潇洒已极。
秋傲霜一推开门,乍见黄解语那身装束,神情不禁一愣,讶然问道:“黄姑娘原来已经睡下了么?”
黄解语一见秋傲霜来临,不禁精神百倍,忙走过去迓迎,道:“我正在等候公子,请进来吧!”
秋傲霜举步之间倒是有点犹豫,不过他仍然跨进了她的房中。
黄解语一时之间忙得不亦乐乎。她打开壁纱橱,先拿出四色果子,又端出四色冷盘和一罐陈年老酒以及杯、盘、碗、筷等物。
黄解语摆好杯箸,斟上了酒,才微笑着说道:“听说金陵城内的杜‘金刀’为公子接风时,有十个秦淮名妓作陪,我这里可没有这样大的排场哩!”
秋傲霜和她相对而座,一抬头就看见那半截的轻纱内,掩映可见的胸酥。因此皱了皱眉头,道:“黄姑娘!夜深了!你还是再加一件衣服吧!免得受凉!”
黄解语笑道:“我不但不加,待一会儿三杯下肚,浑身发热时,我还要脱呢?”
秋傲霜心里暗道:“再脱就变成裸褐袒裎了,那还成何体统?”
黄解语复又妩媚地一笑,道:“秋公子,你可别以为我不懂得规矩,或者是不知礼数,其实我是爽惯了。孤男寡女,若非情意投合,就不会相处一室,既来了,又何必拘泥那些小节呢?”
秋傲霜勉强地一笑,道:“姑娘真是洒脱得很,来!奉敬一杯。”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黄解语也陪了个满杯。她放下了杯子时,顺手抓住了秋傲霜的左手,低声道:“秋公子!承蒙抬爱,我,我是终生感激……”
秋傲霜很快地举起杯子来,说道:“黄姑娘!喝酒!喝酒!有话慢慢再谈。”
黄解语只得收回手去举起杯子来和秋傲霜手里的酒杯碰了—碰。
两只酒杯相碰,应该是锵然有声,然而却是无声无息,二人俱是练武功之人,对这不甚显眼之异常之状却未放过。
四道目光同时向举在半空中的两只酒杯望去,又迅疾地抬起头,相互一视。
原来在两只酒杯的当中,有一根细小得不易察觉的丝状之物隔住了。猛一看,那像是一根线,但是比一般的棉线较粗,而且闪闪若有光。这根细线正好夹在两杯接触的中间。因此,酒杯相碰才没有发出声音。
那根线不可凭空虚吊,必是从房顶上垂吊而下,自然线的另一端还捏在一个人的手里。
秋傲霜和黄解语相互一视之后,前者立刻以“传音术”发话道:“黄姑娘!这根线是剧毒无比的‘蟾蜍丝’,毒粉必已进入酒杯之中,千万小心l也不要抬头观看,待我设法逮住那个歹毒家伙!”
黄解语也以“传音术”回答:“我有法子……”说到此处,忽然咯咯娇笑道:“秋公子,值兹良辰美景,我想作一首情诗,来日也好留为记念,公子可有此雅兴?”
秋傲霜明白她的用意,放下手里的酒杯,欣然点头,道:“好啊……”语气一顿,摸出一幅罗绢摊平在桌子上,接道:“就请姑娘大笔一挥,写在这幅罗帕上吧!”
黄解语也放下酒杯,从案上拿过砚墨,一摆手,道:“有劳公子磨墨如何?”
秋傲霜点点头,卷起袖管,一本正经地磨起墨来了,
黄解语移杯盘,展罗帕,也是煞有介事。
此刻,那根细小的“蟾蜍丝”已然升高了三尺。由此可见房顶上窥伺的人尚未离去。不置他们两人于死地,是不会甘心的。
黄解语缓缓自衣袖中拿出那支“七紫三羊”,笔尖向上,托腮沉思。
蓦然,“嗤”地一声锐响中,一蓬牛毛钢针向房顶射去。
紧接着房顶上传来一声惨呼,一具重的躯体自屋脊处滚到屋檐,砰然落在院中。
秋傲霜飞快纵出,黄解语也随后跟到。死者倒在长廊边缘,面孔向上,正好映在明亮的灯笼光圈之中,看上去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双手带着鹿皮手套,显然是为了防范“蟾蜍丝”上的毒粉。
那根“蟾蜍丝”还捏在死者的手中,由于韧性极大,很不易折断。秋傲霜在纵出来时早已顺手带出了那幅罗帕,他将罗帕一撕为二,一半包着“蟾蜍丝”的一端,以另一半罗帕裹着右手,慢慢将“蟾蜍丝”收回包妥,纳入怀中。
此刻,已有人闻声掌灯出来观看。
秋傲霜悄声道:“黄姑娘!你穿这身衣服怎能立于廊下?快快回房去吧。”
黄解语双手抚胸,娇嗔地说道:“这个死鬼真是扫人雅兴……”语气一顿,压低了声音接道:“我吩咐店家重整杯盘……”
秋傲霜语气急促地接口道:“来日方长,我立刻就要查出这人的来龙去脉,姑娘早些安息吧!”
说完之后,就掉头走出了西跨院。
走过穿堂,进入东厢,不用打听,就看见一道矮墙前面高高挂着一个“合”字灯笼。
所谓“合”字号大房,并非一间屋子,而是一个大杂院。
里面分隔了许多小房,秋傲霜刚一跨进去,就听到一阵阵男女嘻笑狎匿之声。
这里也有值堂的店家,一见秋傲霜那身穿着,就知是宿在这儿的客,连忙迎上去问道:“客官是要会朋友么?”
秋傲霜道:“我要找那位看相的大仙。”
店家连忙哈着腰回答:“请在堂屋稍坐,小人就去通报……”
语气一顿,神情暧昧地接道:“黄大仙今天大发利市,召来一个钓鱼巷的粉头,这会正在大乐哩!”
秋傲霜并未就座,只站在门口等候,他似乎有点受不了了那种污浊的气息。
仰望星空,他不禁陷入沉思……
看黄大仙的出手,该是一个武功绝佳的人物,这种人多半洁身自好,怎会召来娼家?秋傲霜一时之间真摸不透这个以相士身份混迹金陵的人物是个什么来路。
蓦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秋傲霜回身望去,正是那衣衫不整的黄大仙。
黄大仙一面扭着扭扣,一面嘿嘿笑道:“秋公子真算得上是一个好主顾,深更半夜都来照顾我黄大仙的买卖。又是什么事?”
秋傲霜道:“大仙!打扰你的好梦了!”
黄大仙道:“那里话?六钱银子一宿的粉头,那比得上公子身畔的软玉温香……”
秋傲霜接口道:“尊驾果真是一个江湖相士么?”
黄大仙连连点头,道:“公子问过多少遍,我黄大仙也说过多少遍了,自然是真的。”